《東周列國志》•第五回 寵虢公周鄭交質 助衛逆魯宋興兵

卻說鄭莊公聞公孫滑起兵前來侵伐,問計於羣臣。公子呂曰:“‘斬草留根,逢春再發’,公孫滑逃死爲幸,反興衛師,此衛侯不知共叔襲鄭之罪,故起兵助滑,以救祖母爲辭也,依臣愚見,莫如修尺一之書,致於衛侯,說明其故,衛侯必抽兵回國。滑勢既孤,可不戰而擒矣。”公曰:“然。”遂遣使致書於衛。衛桓公得書,讀曰:寤生再拜奉書衛侯賢侯殿下,家門不幸,骨肉相殘,誠有愧於鄰國。然封京賜土,非寡人之不友;恃寵作亂,實叔段之不恭。寡人念先人世守爲重,不得不除。母姜氏,以溺愛叔段之故,內懷不安,避居潁城,寡人已自迎歸奉養。今逆滑昧父之非,奔投大國,賢侯不知其非義,師徒下臨敝邑,自反並無得罪,惟賢侯同聲亂賊之誅,勿傷脣齒之誼。敝邑幸甚!衛桓公覽罷,大驚曰:“叔段不義,自取滅亡,寡人爲滑興師,實爲助逆。”遂遣使收回本國之兵。使者未到,滑兵乘廩延無備,已攻下了。鄭莊公大怒,命大夫高渠彌出車二百乘,來爭廩延。時衛兵已撤回,公孫滑勢孤不敵,棄了廩延,仍奔衛國。公子呂乘勝追逐,直抵衛郊。衛桓公大集羣臣,問戰守之計。公子州籲進曰:“水來土掩,兵至將迎,又何疑焉?”大夫石碏奏曰:“不可,不可!鄭兵之來,繇我助滑爲逆所致。前鄭伯有書到,我不若以書答之,引咎謝罪,不勞師徒,可卻鄭兵。”衛侯曰:“卿言是也。”即命石碏作書,致於鄭伯。書曰:完再拜上王卿士鄭賢侯殿下。寡人誤聽公孫滑之言,謂上國殺弟囚母,使孫侄無竄身之地,是以興師。今讀來書,備知京城太叔之逆,悔不可言。即日收回廩延之兵,倘蒙鑑察,當縛滑以獻,復修舊好。惟賢侯圖之!鄭莊公覽書。曰:“衛既服罪。寡人又何求焉?”卻說國母姜氏。聞莊公興師伐衛。恐公孫滑被殺。絕了太叔之後。遂向莊公哀求:“乞念先君武公遺體,存其一命。”莊公既礙姜氏之面。又度公孫滑孤立無援。不能有爲。乃回書衛侯。書中但言:“奉教撤兵,言歸於好。滑雖有罪,但逆弟止此一子,乞留上國,以延段祀。”一面取回高渠彌之兵。公孫滑老死於衛。此是後話。卻說周平王因鄭莊公久不在位,偶因虢公忌父來朝,言語相投,遂謂虢公曰:“鄭侯父子秉政有年。今久不供職,朕欲卿權理政務,卿不可辭!”虢公叩首曰:“鄭伯不來,必國中有事故也。臣若代之,鄭伯不惟怨臣,且將怨及王矣!臣不敢奉命。”再三謝辭,退歸本國。原來鄭莊公身雖在國,留人於王都,打聽朝中之事,動息傳報。今日平王欲分政於虢公,如何不知?即日駕車如周,朝見已畢,奏曰:“臣荷聖恩,父子相繼秉政。臣實不才,有忝職位。願拜還卿士之爵,退就藩封,以守臣節。”平王曰:“卿久不蒞任,朕心懸懸。今見卿來,如魚得水,卿何故出此言耶?”莊公又奏曰:“臣國中有逆弟之變,曠職日久,今國事粗完,星夜趨朝。聞道路相傳。謂吾王有委政虢公之意。臣才萬分不及虢公。安敢尸位。以獲罪於王乎?”平王見莊公說及虢公之事,心慚面赤,勉強言曰:“朕別卿許久,亦知卿國中有事,欲使虢公權管數日,以候卿來。虢公再三辭讓,朕已聽其還國矣。卿又何疑焉?”莊公又奏曰:“夫政者,王之政也。非臣一家之政也。用人之柄,王自操之。虢公才堪佐理,臣理當避位。不然,羣臣必以臣爲貪於權勢,昧於進退,惟王察之!”平王曰:“卿父子有大功於國,故相繼付以大政,四十餘年,君臣相得,今卿有疑朕之心,朕何以自明?卿如必不見信,朕當命太子狐,爲質於鄭,何如?”莊公再拜辭曰:“從政罷政,乃臣下之職,焉有天子委質於臣之禮?恐天下以臣爲要君,臣當萬死!”平王曰:“不然,卿治國有方,朕欲使太子觀風於鄭,因以釋目下之疑。卿若固辭,是罪朕也!”莊公再三不敢受旨。羣臣奏曰:“依臣等公議,王不委質,無以釋鄭伯之疑;若獨委質,又使鄭伯乖臣子之義。莫若君臣交質,兩釋猜忌,方可全上下之恩。”平王曰:“如此甚善。”莊公使人先取世子忽待質於周,然後謝恩。周太子狐,亦如鄭爲質。史官評論周鄭交質之事,以爲君臣之分,至此盡廢矣!詩曰:腹心手足本無私,一體相猜事可嗤。交質分明同市賈,王綱從此遂陵夷。自交質以後,鄭伯留周輔政,一向無事。平王在位五十一年而崩,鄭伯與周公黑肩同攝朝政。使世子忽歸鄭,迎回太子狐來周嗣位。太子狐痛父之死,未得侍疾含殮,哀痛過甚,到周而薨。其子林嗣立,是爲桓王。衆諸侯俱來奔喪,並謁新天子。虢公忌父先到,舉動皆合禮數,人人愛之。桓王傷其父以質鄭身死,且見鄭伯久專朝政,心中疑懼,私與周公黑肩商議曰:“鄭伯曾質先太子於國,意必輕朕,君臣之間,恐不相安。虢公執事甚恭,朕欲畀之以政,卿意以爲何如?”周公黑肩奏曰:“鄭伯爲人慘刻少恩,非忠順之臣也。但我周東遷洛邑,晉、鄭功勞甚大,今改元之日,遽奪鄭政,付於他手,鄭伯憤怒,必有跋扈之舉,不可不慮。”桓王曰:“朕不能坐而受制,朕意決矣。”次日,桓王早朝,謂鄭伯曰:“卿乃先王之臣,朕不敢屈在班僚,卿其自安。”莊公奏曰:“臣久當謝政,今即拜辭。”遂忿忿出朝,謂人曰:“孺子負心,不足輔也。”即日駕車回國。世子忽率領衆官員出郭迎接,問其歸國之故,莊公將桓王不用之語,述了一遍,人人俱有不平之意。大夫高渠彌進曰:“吾主兩世輔周,功勞甚大,況前太子質於吾國,未嘗缺禮。今舍吾主而用虢公,大不義也。何不興師打破周城,廢了今王,而別立賢胤?天下諸侯,誰不畏鄭,方伯之業可成矣!”潁考叔曰:“不可!君臣之倫,比於母子。主公不忍仇其母,何忍仇其君?但隱忍歲餘,入周朝覲,周王必有悔心,主公勿以一朝之忿,而傷先公死節之義。”大夫祭足曰:“以臣愚見,二臣之言,當兼用之。臣願帥兵直抵周疆,託言歲凶,就食溫、洛之間。若周王遣使責讓,吾有辭矣。如其無言,主公入朝未晚。”莊公准奏,命祭足領了一枝軍馬,聽其便宜行事。祭足巡到溫、洛界首,說:“本國歲凶乏食,向溫大夫求粟千鍾。”溫大夫以未奉王命,不許。祭足曰:“方今二麥正熟,儘可資食,我自能取,何必求之?”遂遣士卒各備鐮刀,分頭將田中之麥,盡行割取,滿載而回。祭足自領精兵,往來接應。溫大夫知鄭兵強盛,不敢相爭。祭足於界上休兵三月有餘,再巡至成周地方。時秋七月中旬,見田中早稻已熟,吩咐軍士假扮作商人模樣,將車埋伏各村裏,三更時分,一齊用力將禾頭割下,五鼓取齊,成周郊外,稻禾一空。比及守將知覺,點兵出城,鄭兵已去之遠矣。兩處俱有文書到於洛京,奏聞桓王,說鄭兵盜割麥禾之事。桓王大怒,便欲興兵問罪。周公黑肩奏曰:“鄭祭足雖然盜取禾麥,乃邊庭小事,鄭伯未必得知。以小忿而棄懿親,甚不可也。若鄭伯心中不安,必然親來謝罪修好。”桓王准奏,但命沿邊所在,加意提防,勿容客兵入境。其芟麥刈禾一事,並不計較。鄭伯見周王全無責備之意,果然心懷不安,遂定入朝之議。正欲起行,忽報“齊國有使臣到來。”莊公接見之間,使臣致其君僖公之命,約鄭伯至石門相會。莊公正欲與齊相結,遂赴石門之約。二君相見,歃血訂盟,約爲兄弟,有事相偕。齊侯因問:“世子忽曾婚娶否?”鄭伯對以“未曾。”僖公曰:“吾有愛女,年雖未笄,頗有才慧,倘不棄嫌,願爲待年之婦。”鄭莊公唯唯稱謝。及返國之日,向世子忽言之,忽對曰:“妻者齊也,故曰配偶。今鄭小齊大,大小不倫,孩兒不敢仰攀!”莊公曰:“請婚出於彼意,若與齊爲甥舅,每事可以仰仗,吾兒何以辭之?”忽又對曰:“丈夫志在自立,豈可仰仗於婚姻耶?”莊公喜其有志,遂不強之。後來齊使至鄭,聞鄭世子不願就婚,歸國奏知僖公。僖公嘆曰:“鄭世子可謂謙讓之至矣。吾女年幼,且俟異日再議可也。”後人有詩嘲富室攀高,不如鄭忽辭婚之善,詩曰:婚姻門戶要相當,大小須當自酌量。卻笑攀高庸俗子,拚財但買一巾方!忽一日,鄭莊公正與羣臣商議朝周之事,適有衛桓公訃音到來,莊公詰問來使,備知公子州籲弒君之事。莊公頓足嘆曰:“吾國行且被兵矣!”羣臣問曰:“主公何以料之?”莊公曰:“州籲素好弄兵,今既行篡逆,必以兵威逞志。鄭、衛素有嫌隙,其試兵必先及鄭,宜預備之。”且說衛州籲如何弒君。原來衛莊公之夫人,乃齊東宮得臣之妹,名曰莊姜,貌美而無子;次妃乃陳國之女,名曰厲嬀,亦不生育;厲嬀之妹,名曰戴嬀,隨姊嫁衛,生子曰完,曰晉。莊姜性不嫉妒,育完爲己子,又進宮女於莊公,莊公嬖倖之,生子州籲。州籲性暴戾好武,喜於談兵。莊公溺愛州籲,任其所爲。大夫石碏嘗諫莊公曰:“臣聞愛子者,教以義方,弗納於邪。夫寵過必驕,驕必生亂。主公若欲傳位於籲,便當立爲世子,如其不然,當稍裁抑之,庶無驕奢淫佚之禍!”莊公不聽。石碏之子石厚,與州籲交好,時嘗並車出獵,騷擾民居,石碏將厚鞭責五十,鎖禁空房,不許出入。厚逾牆而出,遂住州籲府中,一飯必同,竟不回家,石碏無可奈何。後莊公薨,公子完嗣位,是爲桓公。桓公生性懦弱,石碏知其不能有爲,告老在家,不與朝政。州籲益無忌憚,日夜與石厚商量篡奪之計。其時平王崩訃適至,桓王林新立,衛桓公欲如周吊賀。石厚謂州籲曰:“大事可成矣。明日主公往周,公子可設餞於西門,預伏甲士五百於門外,酒至數巡,袖出短劍而刺之,手下有不從者,即時斬首,諸侯之位,唾手可得!”州籲大悅。預命石厚領壯士五百,埋伏西門之外。州籲自駕車,迎桓公至於行館,早已排下筵席。州籲躬身進酒曰:“兄侯遠行,薄酒奉餞。”桓公曰:“又教賢弟費心。我此行不過月餘便回,煩賢弟暫攝朝政,小心在意。”州籲曰:“兄侯放心。”酒至半巡,州籲起身滿斟金盞,進於桓公。桓公一飲而盡,亦斟滿杯回敬州籲。州籲雙手去接,詐爲失手,墜盞於地,慌忙拾取,親自洗滌。桓公不知其詐,命取盞更斟,欲再送州籲。州籲乘此機會,急騰步閃至桓公背後,抽出短劍,從後刺之,刃透於胸,即時傷重而薨,時周桓王元年春三月戊申也。從駕諸臣,素知州籲武力勝衆,石厚又引五百名甲士圍住公館,衆人自度氣力不加,只得降順。以空車載屍殯殮,託言暴疾,州籲遂代立爲君,拜石厚爲上大夫。桓公之弟晉,逃奔邢國去了。史臣有詩嘆衛莊公寵籲致亂,詩云:教子須知有義方,養成驕佚必生殃。鄭莊克段天倫薄,猶勝桓侯束手亡。州籲即位三日,聞外邊沸沸揚揚,盡傳說弒兄之事,乃召上大夫石厚商議曰:“欲立威鄰國,以脅制國人,問何國當伐?”石厚奏:“鄰國俱無嫌隙,惟鄭國昔年討公孫滑之亂,曾來攻伐,先君莊公服罪求免,此乃吾國之恥,主公若用兵,非鄭不可。”州籲曰:“齊、鄭有石門之盟,二國結連爲黨,衛若伐鄭,齊必救之,一衛豈能敵二國?”石厚奏曰:“當今異姓之國,惟宋稱公爲大;同姓之國,惟魯稱叔父爲尊;主公欲伐鄭,必須遣使於宋、魯,求其出兵相助,併合陳、蔡之師,五國同事,何憂不勝?”州籲曰:“陳、蔡小國,素順周王,鄭與周新隙,陳、蔡必知之,呼使伐鄭,不愁不來。若宋、魯大邦,焉能強乎?”石厚又奏曰:“主公但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昔宋穆公受位於其兄宣公,穆公將死,思報兄之德,乃舍其子馮,而傳位於兄之子與夷。馮怨父而嫉與夷,出奔於鄭。鄭伯納之,常欲爲馮起兵伐宋,奪取與夷之位。今日勾連伐鄭,正中其懷;若魯之國事,乃公子翬秉之。翬兵權在手,覷魯君如無物,如以重賂結公子翬,魯兵必動無疑矣。”州籲大悅,即日遣使往魯、陳、蔡三處去訖,獨難使宋之人,石厚薦一人姓寧,名翊,乃中牟人也!“此人甚有口辨,可以遣之!”州籲依言,命寧翊如宋請兵。宋殤公問曰:“伐鄭何意?”寧翊曰:“鄭伯無道,誅弟囚母。公孫滑亡命敝邑,又不能容,興兵來討,先君畏其強力,腆顏謝服。今寡君欲雪先君之恥,以大國同仇,是以藉助。”殤公曰:“寡人與鄭素無嫌隙,子曰同仇,得無過乎?”寧翊曰:“請屏左右,翊得畢其說。”殤公即麾去左右,側席問曰:“何以教之?”寧翊曰:“君侯之位,受之誰乎?”殤公曰:“傳之吾叔穆公也!”寧翊曰:“父死子繼,古之常理。穆公雖有堯舜之心,奈公子馮每以失位爲恨,身居鄰國,其心須臾未嘗忘宋也。鄭納公子馮,其交已固,一旦擁馮興師,國人感穆公之恩,不忘其子,內外生變,君侯之位危矣!今日之舉,名曰伐鄭,實爲君侯除心腹之患也。君侯若主其事,敝邑悉起師徒,連魯、陳、蔡三國之兵一齊效勞,鄭之滅亡可待矣!”宋殤公原有忌公子馮之心,這一席話,正投其意,遂許興師。大司馬孔父嘉乃殷湯王之後裔,爲人正直無私,聞殤公聽衛起兵,諫曰:“衛使不可聽也。若以鄭伯弒弟囚母爲罪,則州籲弒兄篡位,獨非罪乎?願主公思之!”殤公已許下寧翊,遂不聽孔父嘉之諫,刻日興師。魯公子翬接了衛國重賂,不繇隱公作主,亦起重兵來會。陳、蔡如期而至,自不必說。宋公爵尊,推爲盟主。衛石厚爲先鋒,州籲自引兵打後,多齎糧草,犒勞四國之兵。五國共甲車一千三百乘,將鄭東門圍得水泄不通。鄭莊公問計於羣臣,言戰言和,紛紛不一。莊公笑曰:“諸君皆非良策也。州籲新行篡逆,未得民心,故託言舊怨,借兵四國,欲立威以壓衆耳;魯公子翬貪衛之賂,事不繇君;陳、蔡與鄭無仇,皆無必戰之意。只有宋國忌公子馮在鄭,實心協助。吾將公子馮出居長葛,宋兵必移;再令子封引徒兵五百,出東門單搦衛戰,詐敗而走,州籲有戰勝之名,其志已得,國事未定,豈能久留軍中,其歸必速。吾聞衛大夫石碏,大有忠心,不久衛將有內變,州籲自顧不暇,安能害我乎?”乃使大夫瑕叔盈引兵一枝,護送公子馮往長葛去訖。莊公使人於宋曰:“公子馮逃死敝邑,敝邑不忍加誅,今令伏罪於長葛,惟君自圖之。”宋殤公果然移兵去圍長葛。蔡、陳、魯三國之兵,見宋兵移動,俱有返旆之意。報公子呂出東門單搦衛戰,三國登壁壘上袖手觀之。卻說石厚引兵與公子呂交鋒,未及數合,公子呂倒拖畫戟而走,石厚追至東門,門內接應入去。厚將東門外禾稻盡行芟刈,以勞軍士,傳令班師。州籲曰:“未見大勝,如何便回?”厚屏去左右,說出班師之故,州籲大悅。畢竟石厚所說甚話?看下回分解。

譯文:

這是小說文本,並非古詩詞,以下是將其翻譯成較爲通俗易懂的現代漢語: 話說鄭莊公聽說公孫滑起兵前來侵犯,就向大臣們詢問應對計策。公子呂說:“‘斬草留根,逢春再發’,公孫滑能逃脫一死已是萬幸,反而興動衛國的軍隊。這是衛侯不知道共叔段襲擊鄭國的罪行,所以起兵幫助公孫滑,還以救祖母爲藉口。依我愚見,不如寫一封信給衛侯,說明其中的緣故,衛侯一定會把軍隊撤回本國。公孫滑勢力孤單,就可以不戰而擒了。”莊公說:“好。”於是派使者送信給衛侯。 衛桓公收到信,信上寫道:寤生再次叩拜,敬呈衛侯賢侯殿下。我家不幸,骨肉之間相互殘殺,實在有愧於鄰國。然而我分封京城、賞賜土地,並非我對兄弟不友愛;而叔段依仗寵愛發動叛亂,實在是他的不恭敬。我念及先人世世代代守護的國家爲重,不得不除掉他。母親姜氏,因爲溺愛叔段的緣故,內心不安,避居在潁城,我已經把她迎接回來奉養。如今逆子公孫滑不明白他父親的過錯,投奔到貴國,賢侯您不知道這不合道義,就派軍隊來到我的國家。我反思自己並沒有得罪之處,希望賢侯能和我一起聲討亂賊,不要傷害我們脣齒相依的情誼。那我的國家就太幸運了! 衛桓公看完信,大驚道:“叔段不義,自取滅亡,我爲了公孫滑興兵,實際上是幫助叛逆。”於是派使者召回本國的軍隊。使者還沒到,公孫滑的軍隊趁着廩延沒有防備,已經攻下了。鄭莊公大怒,命令大夫高渠彌出動二百輛戰車,去爭奪廩延。這時衛國的軍隊已經撤回,公孫滑勢力孤單無法抵擋,放棄了廩延,又逃到衛國。公子呂乘勝追擊,一直追到衛國郊外。 衛桓公召集大臣們,詢問作戰和防守的計策。公子州籲進言說:“水來土掩,兵來將擋,這有什麼可遲疑的?”大夫石碏上奏說:“不行,不行!鄭國軍隊前來,是因爲我們幫助公孫滑做叛逆的事導致的。之前鄭伯有信送來,我們不如寫信回覆他,承認錯誤、賠禮道歉,不用動用軍隊,就可以使鄭國軍隊退去。”衛侯說:“你說得對。”就命令石碏寫信,送給鄭伯。信上說:完再次叩拜,呈給王卿士鄭賢侯殿下。我誤聽了公孫滑的話,以爲貴國殺害弟弟、囚禁母親,讓孫侄沒有容身之地,所以興兵。如今讀了您的來信,完全知道了京城太叔的叛逆之事,後悔得無法用言語表達。我馬上撤回廩延的軍隊,如果能得到您的諒解,我會把公孫滑綁起來獻給您,重新修復我們以往的友好關係。希望賢侯考慮! 鄭莊公看了信,說:“衛國既然已經認罪,我還有什麼可要求的呢?” 再說國母姜氏,聽說莊公興兵討伐衛國,擔心公孫滑被殺,斷了太叔的後代,就向莊公哀求:“請念在他是先君武公的後代,留他一條命。”莊公既礙於姜氏的情面,又考慮到公孫滑孤立無援,成不了什麼事,就回信給衛侯,信中只說:“遵從您的意見撤兵,我們重歸於好。公孫滑雖然有罪,但叛逆的弟弟只有這一個兒子,請把他留在貴國,以延續叔段的祭祀。”一面召回高渠彌的軍隊。公孫滑後來在衛國終老,這是後話。 話說周平王因爲鄭莊公長時間不在朝廷任職,偶然因爲虢公忌父來朝見,兩人交談很投機,就對虢公說:“鄭侯父子執政多年,如今長時間不履行職責,我想讓你暫且處理政務,你不要推辭!”虢公叩頭說:“鄭伯不來,一定是他國內有事情。我如果代替他,鄭伯不僅會怨恨我,而且會怨恨大王您啊!我不敢接受您的命令。”再三推辭後,回到了本國。 原來鄭莊公雖然身在國內,但派人在王都,打聽朝廷裏的事情,一有動靜就傳報回來。如今平王想把政務分給虢公,他怎麼會不知道呢?當天就駕車前往周都,朝見完畢後,上奏說:“我承蒙聖上的恩典,父子相繼執政。我實在沒有才能,有愧於這個職位。我願意歸還卿士的爵位,回到自己的封地,以恪守臣子的節操。”平王說:“你長時間沒有來任職,我心裏一直掛念着。如今看到你來了,就像魚得到了水一樣,你爲什麼說這樣的話呢?”莊公又上奏說:“我國有叛逆弟弟的變故,我耽誤職務很長時間了,如今國內的事情剛剛處理完,我日夜兼程趕來朝見。我聽到路上的人傳言,說大王您有把政務委託給虢公的意思。我的才能遠遠比不上虢公,怎麼敢佔着這個位置,而得罪大王呢?” 平王見莊公說到了虢公的事情,又慚愧又臉紅,勉強說:“我和你分別很久了,也知道你國內有事,想讓虢公暫且管理幾天,等你回來。虢公再三推辭,我已經讓他回國了。你又何必懷疑呢?”莊公又上奏說:“政務,是大王的政務,不是我一家的政務。用人的權力,大王自己掌握。虢公的才能足以輔佐朝政,我理應讓出職位。不然,大臣們一定會認爲我貪戀權勢,不懂得進退,希望大王明察!” 平王說:“你父子對國家有大功,所以相繼把大政交給你們,四十多年來,君臣相處融洽,如今你對我有懷疑之心,我怎麼能表明自己的心意呢?你如果一定不相信我,我就派太子狐到鄭國做人質,怎麼樣?”莊公再次叩拜推辭說:“從政或者罷政,是臣子的職責,哪有天子送人質給臣子的道理呢?恐怕天下人會認爲我要挾君王,我罪該萬死!”平王說:“不是這樣的,你治理國家有方,我想讓太子到鄭國瞭解一下情況,順便消除你眼下的疑慮。你如果堅決推辭,就是怪罪我了!”莊公再三不敢接受這個旨意。 大臣們上奏說:“依我們大家的意見,大王不送人質,無法消除鄭伯的疑慮;如果只讓大王送人質,又會讓鄭伯違背臣子的道義。不如君臣互相交換人質,雙方消除猜忌,纔可以保全上下之間的恩情。”平王說:“這樣很好。”莊公派人先把世子忽送到周都做人質,然後謝恩。周太子狐也到鄭國做人質。史官評論周鄭交換人質這件事,認爲君臣之間的名分,到這裏就完全不存在了!有詩說:心腹手足之間本來應該沒有私心,如今卻相互猜疑,這事情真讓人可笑。交換人質就像商人做買賣一樣,周朝的綱紀從此就衰敗了。 自從交換人質以後,鄭伯留在周都輔佐朝政,一直平安無事。平王在位五十一年去世,鄭伯和周公黑肩共同代理朝政。鄭伯讓世子忽回鄭國,把太子狐迎回周都繼承王位。太子狐因爲父親的去世而悲痛,沒能在父親生病時侍奉、入殮時守在身邊,哀傷過度,到周都就去世了。他的兒子林繼位,就是周桓王。衆諸侯都來奔喪,並且拜見新天子。虢公忌父先到,一舉一動都符合禮儀,人人都喜歡他。 桓王因爲父親到鄭國做人質而死感到傷心,而且看到鄭伯長時間獨攬朝政,心中又懷疑又害怕,私下和周公黑肩商量說:“鄭伯曾經讓先太子在他的國家做人質,他一定輕視我,君臣之間,恐怕不會和睦相處。虢公做事很恭敬,我想把政務交給他,你覺得怎麼樣?”周公黑肩上奏說:“鄭伯爲人冷酷無情,缺少恩情,不是忠誠順服的臣子。但是我們周朝東遷到洛邑,晉國、鄭國功勞很大,如今剛剛改元,馬上就剝奪鄭國的政權,交給別人,鄭伯一定會憤怒,一定會有專橫跋扈的舉動,不能不考慮。”桓王說:“我不能坐着受他的控制,我的主意已經定了。” 第二天,桓王早朝,對鄭伯說:“你是先王的臣子,我不敢讓你屈居在大臣的行列,你自己安心吧。”莊公上奏說:“我早就應該辭去政務了,現在就告辭。”於是氣沖沖地出了朝廷,對人說:“這小子忘恩負義,不值得輔佐。”當天就駕車回國。世子忽率領衆官員出城迎接,問他回國的原因,莊公把桓王不用他的話敘述了一遍,人人都有不平的意思。 大夫高渠彌進言說:“我們主公兩代輔佐周朝,功勞很大,況且前太子在我們國家做人質,我們從未失禮。如今捨棄我們主公而任用虢公,太不講道義了。爲什麼不起兵攻打周城,廢掉現在的周王,另立賢明的繼承人呢?天下諸侯,誰不害怕鄭國,稱霸的大業就可以成功了!”潁考叔說:“不行!君臣之間的倫理,就像母子一樣。主公不忍心怨恨自己的母親,怎麼忍心怨恨自己的君主呢?只要忍耐一年多,到周朝去朝見,周王一定會有悔悟之心,主公不要因爲一時的憤怒,而傷害了先公盡忠守節的大義。”大夫祭足說:“依我愚見,兩位大臣的話,應該都採用。我願意率領軍隊直接到周朝的邊境,藉口年成不好,到溫、洛一帶去獲取糧食。如果周王派使者責備我們,我們也有話說。如果他不說話,主公再去朝見也不晚。”莊公批准了祭足的奏請,命令祭足率領一支軍隊,讓他見機行事。 祭足巡查到溫、洛的邊界,說:“我們國家年成不好,缺少糧食,向溫大夫求一千鍾糧食。”溫大夫因爲沒有得到周王的命令,不答應。祭足說:“如今小麥正熟,完全可以作爲糧食,我自己能去取,何必來求你呢?”於是派士兵們各自準備好鐮刀,分頭把田裏的小麥都割了,滿載而歸。祭足自己率領精兵,往來接應。溫大夫知道鄭國軍隊強大,不敢相爭。祭足在邊界上休兵三個多月,又巡查到成周的地方。當時是秋七月中旬,看到田裏的早稻已經成熟,他吩咐軍士們假扮成商人的模樣,把車埋伏在各個村子裏,三更時分,一起用力把稻穗割下,五更時集合,成周郊外的稻子全被割光了。等到守將發覺,點兵出城時,鄭國的軍隊已經走遠了。兩處都有文書送到洛京,報告給桓王,說鄭國軍隊偷割麥禾的事情。桓王大怒,就要起兵問罪。周公黑肩上奏說:“鄭國的祭足雖然盜取了麥禾,但這只是邊境上的小事,鄭伯不一定知道。因爲一點小怨恨而拋棄至親,很不應該啊。如果鄭伯心裏不安,一定會親自來謝罪修好。”桓王批准了周公黑肩的奏請,只命令邊境上的地方,多加防備,不要讓別國的軍隊進入。對於割麥割稻這件事,就不再計較了。 鄭伯見周王一點責備的意思都沒有,果然心裏不安,於是決定去周朝朝見的事。正準備出發,忽然報告說“齊國有使臣來了”。莊公接見使臣時,使臣傳達了他們國君僖公的命令,約鄭伯到石門相會。莊公正想和齊國結交,就去赴石門的約會。兩位國君見面,歃血結盟,約定結爲兄弟,有事情互相幫助。齊侯問:“世子忽結婚了嗎?”鄭伯回答說“還沒有”。僖公說:“我有個女兒,雖然還沒成年,但很有才華智慧,如果您不嫌棄,願意讓她做等待出嫁的媳婦。”鄭莊公只是恭敬地答應並表示感謝。等回到國內,鄭莊公把這件事告訴了世子忽,忽回答說:“妻子,就是要和自己匹配的,所以叫配偶。如今鄭國小,齊國大,大小不相配,孩兒不敢高攀!”莊公說:“求婚是他們的意思,如果和齊國結成甥舅關係,很多事情都可以依靠他們,你爲什麼要推辭呢?”忽又回答說:“大丈夫志在自立,怎麼能依靠婚姻呢?”莊公喜歡他有志氣,就不勉強他了。後來齊國的使者到鄭國,聽說鄭世子不願意結婚,回國報告給僖公。僖公感嘆說:“鄭世子可以說是非常謙讓了。我的女兒還小,等以後再商量吧。”後人有詩嘲笑那些富人家攀附高門,不如鄭忽拒絕婚事做得好,詩說:婚姻雙方的門第要相當,大小應該自己衡量。可笑那些攀附高門的庸俗人,拼命花錢只爲買個好名聲! 忽然有一天,鄭莊公正和大臣們商量去周朝朝見的事情,正好衛桓公去世的消息傳來,莊公詢問使者,詳細瞭解了公子州籲殺君的事情。莊公跺腳嘆息說:“我們國家馬上就要遭受戰爭了!”大臣們問:“主公怎麼能料到呢?”莊公說:“州籲一向喜歡用兵,如今他已經篡位叛逆,一定會用武力來實現自己的野心。鄭國、衛國有舊怨,他要試兵一定會先攻打鄭國,應該預先做好準備。” 再說衛州籲是怎麼殺君的。原來衛莊公的夫人,是齊國太子得臣的妹妹,名叫莊姜,長得漂亮但沒有兒子;次妃是陳國的女子,名叫厲嬀,也不生育;厲嬀的妹妹,名叫戴嬀,跟着姐姐嫁給了衛莊公,生了兒子叫完、叫晉。莊姜性格不嫉妒,把完當作自己的兒子撫養,又給莊公進獻宮女,莊公寵愛這個宮女,生了兒子州籲。州籲性格殘暴好武,喜歡談論軍事。莊公溺愛州籲,任他爲所欲爲。大夫石碏曾經勸諫莊公說:“我聽說疼愛子女的人,要用道義來教導他們,不讓他們走上邪路。寵愛過度一定會驕傲,驕傲一定會產生禍亂。主公如果想把王位傳給州籲,就應該立他爲世子,如果不這樣,就應該稍微約束他一下,這樣或許可以避免驕奢淫逸的災禍!”莊公不聽。石碏的兒子石厚,和州籲關係很好,時常一起乘車出去打獵,騷擾百姓,石碏把石厚鞭打了五十下,鎖在空房裏,不許他出入。石厚翻牆跑了出去,就住在州籲的府裏,喫飯都在一起,竟然不回家,石碏也無可奈何。 後來莊公去世,公子完繼位,就是衛桓公。桓公生性懦弱,石碏知道他成不了什麼事,就告老在家,不參與朝政。州籲更加肆無忌憚,日夜和石厚商量篡奪王位的計策。當時周平王去世的消息正好傳來,周桓王林剛剛繼位,衛桓公想去周朝弔唁祝賀。石厚對州籲說:“大事可以成功了。明天主公去周朝,公子可以在西門設酒席爲他餞行,預先在門外埋伏五百名甲士,酒喝了幾巡後,你從袖子裏抽出短劍刺死他,手下有不服從的,立刻斬首,諸侯的王位,就可以輕易得到了!”州籲非常高興。預先命令石厚帶領五百名壯士,埋伏在西門外。州籲自己駕車,把桓公迎到行館,早已擺好了酒席。州籲恭敬地敬酒說:“兄長遠行,這杯薄酒爲您餞行。”桓公說:“又讓賢弟費心了。我這次去不過一個多月就回來,麻煩賢弟暫時代理朝政,小心在意。”州籲說:“兄長放心。”酒喝到一半時,州籲起身斟滿一杯酒,敬給桓公。桓公一飲而盡,也斟滿一杯回敬州籲。州籲雙手去接,假裝失手,把酒杯掉在地上,慌忙撿起來,親自清洗。桓公不知道他的詭計,讓人再拿個酒杯斟酒,想再敬州籲。州籲趁機快步閃到桓公背後,抽出短劍,從後面刺去,劍穿透了胸膛,桓公立刻重傷而死,當時是周桓王元年春三月戊申日。跟隨桓公的大臣們,一向知道州籲武力過人,石厚又帶領五百名甲士圍住公館,衆人估量自己力氣敵不過,只得投降。用空車裝着桓公的屍體入殮,假稱是突然生病去世,州籲就代替桓公做了國君,任命石厚爲上大夫。桓公的弟弟晉,逃到邢國去了。史臣有詩感嘆衛莊公寵愛州籲導致禍亂,詩說:教育子女要知道用正確的方法,養成驕縱放蕩的習性一定會遭殃。鄭莊公戰勝共叔段雖然人倫親情淡薄,但還勝過衛桓公束手待斃。 州籲即位三天,聽到外面議論紛紛,都在傳說他殺兄的事情,就召上大夫石厚商量說:“我想在鄰國樹立威望,來壓制國內的人,應該攻打哪個國家呢?”石厚上奏說:“鄰國和我們都沒有矛盾,只有鄭國往年討伐公孫滑的叛亂時,曾經來攻打我們,先君莊公服罪求免,這是我們國家的恥辱,主公如果用兵,非打鄭國不可。”州籲說:“齊國、鄭國有石門之盟,兩國聯合成一夥,衛國如果攻打鄭國,齊國一定會救援,一個衛國怎麼能抵擋兩個國家呢?”石厚上奏說:“當今異姓的國家中,只有宋國稱公是大國;同姓的國家中,只有魯國稱叔父是尊貴的國家。主公想攻打鄭國,必須派使者到宋國、魯國,請求他們出兵相助,再聯合陳國、蔡國的軍隊,五國一起行動,還怕不能取勝嗎?”州籲說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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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代馮夢龍

馮夢龍(1574-1646),明代文學家、戲曲家。字猶龍,又字子猶,號龍子猶、墨憨齋主人、顧曲散人、吳下詞奴、姑蘇詞奴、前周柱史等。漢族,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(今江蘇省蘇州市)人,出身士大夫家庭。兄夢桂,善畫。弟夢熊,太學生,曾從馮夢龍治《春秋》,有詩傳世。他們兄弟三人並稱“吳下三馮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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納蘭青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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