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唐演義》•第42回 貪賞銀詹氣先喪命 施絕計單雄信無家
詩曰: 白狼千里插族旗,疲敝中原似遠夷。苦役無民耕草野,乘虛有 盜起潢池。 憑山猛類向隅虎,嘯澤兇同當路蛇。勒石燕山竟 何日,總教百姓困流離。 人的事體,顛顛倒倒,離離合合,總難逆料;然推平素在情義兩字上,信得真,用得力,隨處皆可感化人。任你潑天大事,皆直任不辭做去。如今再說李玄邃與王伯當、邴元真別了,又行了三四日,已進潞州界,離二賢莊尚有三四十里。那日正走之間,只見一人武衛打扮,忙忙的對面走來。那人把李玄邃定睛一看,便道:“李爺,你那裏去?”李玄邃喫了一驚,卻是楊玄感帳下效用都尉,姓詹,名氣先。玄邃不好推做不認得,只得答道:“在這裏尋一個朋友。”詹氣先道:“事體恭喜了。”李玄邃道:“幸虧李總師審豁,得免其禍。未知兄在此何干?”詹氣先道:“弟亦偶然在這裏訪一親戚。”定要拉住酒店中喫三杯,玄邃固辭,大家舉手分路。 原來那詹氣先,當玄感戰敗時,已歸順了,就往潞州府裏去鑽謀了一個捕快都頭。其時見李玄邃去了,心裏想道:“這賊當初在楊玄感幕中,何等大模大樣,如今也有這一日!可恨見了我一家人,尚自說鬼話。我剛纔要騙他到酒店中去拿他,他卻乖巧不肯去。我今悄地叫人跟他上去,看他下落,便去報知司裏,叫衆人來拿住了他去送官。也算我進身的頭功,又得了賞錢。這宗買賣,不要讓與別人做了去。”打算停當,在路忙叫一個熟識的,遠遠的跟着李玄邃走。李玄邃見了詹氣先,雖支吾去,心上終有些惶惑,速趕進莊。此時天已昏黑,只見莊門已閉,靜悄悄無人。玄邃叩下兩三聲,聽見裏面人聲,點燈開門出來。玄邃是時常住在雄信家中,人多熟識的。那人開門見了,便道:“原來是李爺,請進去。”那人忙把莊門閉了,引玄邃直到堂下,玄邃問道:“員外在內,煩你與我說聲。”那人道:“員外不在家,往饒陽去了,待我請總管出來。”說了便走進去。 話說單雄信家有個總管,也姓單名全,年紀有四十多歲,是個赤心有膽智的人。自幼在雄信父親身邊,雄信待他如同弟兄一般,家中大小之事,都是他料理。當時一個童子,點上一枝燈燭,照單全出來,放在桌上,換了方纔的燈去。單全見了李玄邃,說道:“聞得李爺在楊家起義,事敗無成,各處畫影圖形,高張黃榜,在那裏緝捕你。不知李爺怎樣獨自一個得到這裏?”玄邃便將前後事情,略述了一遍,又問道:“你家員外到饒陽做什麼?”單全道:“員外爲竇建德使人來接他女兒,當初原許自送去的,故此同竇小姐起身,往饒陽去了。”玄邃道:“不知他幾時回來?”單全道:“員外到了饒陽,還要到瓦崗翟大爺那裏去。翟家前日修書來邀請員外,員外許他送竇小姐到了饒陽,就到瓦崗去相會。”玄邃道:“翟家與你員外是舊交,是新相知?”單全道:“翟大爺幾次爲了事體,多虧我們員外周全,也是拜過香頭的好弟兄。”玄邃道:“原來如此,我正要來同你員外到瓦崗聚義,只恨來遲。”單全道:“李爺進潞州來,可曾撞見相識的人麼?”玄送道:“一路並無熟人遇着,只有日間遇見當時同在楊玄感時都尉詹氣先,他因楊玄感戰敗時歸正了,不知他在這裏做什麼用u才遇見,甚是多情。”單全聽見,便把雙眉一蹙道:“既如此說,李爺且請到後邊書房裏去再作商議。” 二人攜了燈,彎彎曲曲引到後書房。雄信在家時,是十分相知好朋友,方引到此安歇。玄送走到裏邊,見兩個伴當,託着兩盤酒菜夜膳進來,擺放桌上。單全道:“李爺且請慢慢用起酒來,我還要有話商量。”說了,就對掇飯酒的伴當說:“你一個到後邊太太處,討後莊門上的鑰匙,點燈出去,夾道里這幾個做工的莊戶,都喚進來,我有話吩咐他。”一頭說,一徑走進去了。玄邃若在別人家,心裏便要慌張疑惑。如今雄信便不在家,曉得這個總管是個有擔當的,如同自己家裏,肚裏也飢了,放下心腸,飽餐了夜飯,正要起身來。只見單全進來說道:“員外不在家,有慢李爺,臥具鋪設在裏房。只是還有句話:李爺剛纔說遇見那姓詹的,若是個好人,謝天地太平無事了。倘然是個歹人,畢竟今夜不能安眠,還有些兜搭。”李玄邃尚未回答,只見門上人進來報道:“總管,外邊有人叫門。” 單全忙出去,走上煙樓一望,見一二十人,內中兩個騎在馬上,一個是巡檢司,那一個不認得。忙下來叫人開了莊門,讓一行人捱擠進了。單全帶了一二十個壯丁出去,巡檢司是認得單全的,問道:“員外可在家麼?”單全道:“家主已往西鄉收夏稅去了,不知司爺有何事,暮夜光降敝莊?”巡檢把手指道:“那位都頭詹大爺,說有一個欽犯李密,避到你們莊上來,此係朝廷要緊人犯,故此協同我們來拿他。掌家你們是知事的,在與不在,不妨實說出來。”單全道:“這那裏說起?俺家主從不曾認得什麼李密,況家主又出門四五日了。我們下人是守法度的,焉肯容留面生之人,貽禍家主?”詹氣先說道:“李賽日間進潞州時,我已撞見,令這個王朋友尾後,直到這裏,看見叩門進來的,那裏這隱得過!”單全見說,登時把雙睛突出,說道:“你那話只好白說,你日間在路上撞見之時,就該拿住他去送官請賞,爲何放走了他?若說眼見李密進莊叩門,又該喊破地方協同拿住,方爲着實。如今人影俱無,卻要圖賴人家。須知我家主也是個好男子,不怕人誣陷的!”詹氣先再要分辯,只見院子裏站着一二十個身長膀闊的大漢,個個怒目而視。巡檢司聽了單全這般說話,曉得單雄信不是好惹的。況且平日節間,曾有人情禮物饋送,何苦做這冤家,便改口道:“我們亦不過爲地方干係,來問個明白;若是沒有,反驚動了。”說了即便起身。單全道:“司爺說那裏話,家主回來,少不得還要來候謝。”送出莊門,衆人上馬去了。單全叫看門人關好莊門。李玄邃因放心不下,走出來伏在間壁竊聽,見衆人去了,放心走出來。見了單全謝道:“總管,虧你硬掙,我脫了此禍。若是別人,早已費手了。”單全道:“雖是幾句話回了去,恐怕他們還要來。” 正說時,聽見外邊又在那裏叩門。李密忙躲過,單全走出在門內細聽,嘈嘈說響,好似濟陽王伯當的聲口。單全大着膽,在門內問道:“半夜三更,誰人在此敲門?”王伯當在外接應答道:“我是王伯當,管家快開門。”單全聽見,如飛開了。只見王伯當、李如珪、齊國遠三個,跟着五六個伴當,都是客商打扮,走進門來。單全問道:“三位爺爲何這時候到來?”王伯當道:“你家員外,曉得不在家的了,只問李玄邃可曾來?”單全道:“李爺在這裏,請衆位爺到裏邊去。”攜燈引到後書房來。玄邃見了驚問道:“三兄爲何夤夜到此?”王伯當將別了到瓦崗去見懋功,就問起兄,說到單員外去了,懋功預先曉得單二哥出外,恐兄有失,故叫我們三人,連夜趕來。玄邃也就將路上遇見詹氣先,剛纔領了巡檢到來查看,說了一遍。齊國遠聽見喊道:“入娘賊,鐵包了頭顱,敢到這裏來拿人!” 正說時,單全引着伴當,棒了許多食物並酒,安放停當,便請四人入席,又對跟來的五六人說道:“你們衆兄弟,在外廂去用酒飯。”叫人引着出去了。單全道:“四位爺在上,不是我們怕事。剛纔那個姓詹的,滿臉殺氣,尚不肯干休。倘然再來,我們作何計較?”王伯當道:“此時諒有三四鼓了,我們坐一回兒,守到天明,無人再來纏擾,就同李爺起身,往瓦崗去。如若再有人來,看他人多人少,對付他就是。”單全道:“說得是。”王伯當衆人,也叫單總管打橫兒坐着用酒飯,一霎時不覺金雞報曉。李如珪道:“此時沒有人來覺察,料無事了,不如快用了飯,起身去罷。”衆人喫完了飯,打帳起身上路。管門的驚慌走進來報道:“門外馬嘶聲響,像又有兵馬進莊來了,衆位爺快出去看看。”單全見說,忙同了王伯當上了煙樓,窗眼裏細看,見三四十馬兵,四五十步兵,一隊隊擺進莊來。 原來詹氣先因巡檢用了情,心中懊惱,忙去叫開了城門,報知潞州漆知府,即仰二尹協拿。那二尹姓龐名好善,綽號叫做龐三夾,凡有人犯在他手裏,不論是非,總是三夾棍。因他是個三甲進士出身,故叫做龐三夾,極是個好利之徒。聽見堂上委他捉拿叛逆欽犯,如飛連夜點兵出城,趕到莊來。 時王伯當二人下樓,多到內廳。李玄遍對單全道:“掌家,你莊上壯丁有多少?”單全道:“動得手的,只好二十多人。”李玄邃道:“如珪兄與國遠兄領着壯丁,出後門去,看他們下了馬,聽見裏面喊亂,去劫了他們的馬匹。”又對單全道:“掌家,我曉得你家西兩道,有靛池四五間,我快去上邊覆上薄板,暗藏機械,候他們進來,引他到那裏去,送他們在裏頭。”單全見說,如飛去安排停當。李玄邃同王伯當裝束了這些刀槍棍棒,雄信家多是有的,單全開出門來,任憑各人自取。李玄邃道:“如今是了,只少的有膽智的去開大門誘他進來。”單全道:“這是我去。”單全身上扎縛停當,外邊罩着一件青衣,大踏步出來,把門開了。先是許多步兵,擁擠進來,中間一個官兒,到了外廳,把個椅兒向南座下。便對手下道:“帶他家人上來!”步兵忙把單全扯來跪下。那官兒道:“你家爲什麼窩藏叛犯李密在家,快快拿出來!”單全道:“人是有個人,昨夜來投宿。不知是李密不是李密,現鎖在西首耳房內。但是他了得,小的一人弄他不動。須得老爺臺下兵衛,去捆縛他出來,纔不走失。”那官兒又道:“你家主呢,快喚出來!”單全道:“家主在內,尚未起身。”那官兒又向步兵說:“你們着幾個同他進去,鎖了犯人出來,並喚他家主來見我。” 這些兵快,聽見官府叫他進去拿人,巴不能夠,個個摩拳擦掌。一窩峯二三十人,隨着單全走進西首門內。穿過甬道里一帶,進去卻是地板。衆人擠到中間,聽見前面單全道:“列位走緊一步,這裏是了。”那前邊走的說道:“阿呀,不好了!”爲何地板活動起來?”話未說完,一聲響亮,連人連板,撞下靛坑裏去。跟在後邊的正要縮腳,也是一聲響,二三十個步兵,都入靛池裏去了。廳上那官兒與衆馬兵,正在那裏東張西望,聽得豁喇一聲,兩扇庫門大開。擁出十五六個大漢,長槍大斧,亂殺出來。那官兒到乖,沒命的先往外跑了。四五十個兵快忙拔刀來對殺,當不起王伯當槍搠倒了兩三個。官兒見勢頭兇勇,齊退出門外去,欲上了馬放箭。何知馬已沒有,只見天神一般幾個大漢,輪着板斧,領了十餘人,亂砍進來。官兵前後受敵,料殺他們不過,只得齊齊丟下兵器,束手就縛。李玄邃道:“與他們不相干,衆弟兄饒他們性命去罷,那官兒與那詹賊怎麼不見?”莊上一個壯丁指道:“剛纔被這個爺把板斧砍了。”原來齊國遠同李如珪,領衆人伏在後門外竹林內,只見詹氣先騎着馬,領兵來把守後門。一個壯丁指道:“這個賊子,就是首人,方纔同巡檢司來過一次了。”齊國遠聽見,按捺不住,忙奔出林來一喝。那詹氣先一嚇,便滾下馬來。被齊國遠一斧,斷送了性命。 李玄邃恐怕還有人在莊外躬匿,同衆人出來檢點。只見一個戴紗帽紅袍的人,倒在溝裏。單全指道:“這就是二尹龐三夾了。”齊國遠一把題將起來,笑說道:“你可是龐三夾?如今咱老子替你改個口號,叫做龐一刀罷!”題起斧來,一斧砍爲兩段。單全叫壯丁把那二三十匹馬,趕入棚裏去。將這殺死的屍首,多扛在田邊大坑裏,掩些浮士在上。李玄邃叫手下人把那活的兵丁。一個個糉子盤捆起來,多推入雨道內靛坑裏去。把地板蓋好,放些石皮在上。一會兒收拾完了,把大門仍舊關上。衆人多到堂中來,李密對單全道:“掌家,不合我來會你員外,弄出這節事來,如今你們不便在這裏存身了。總是員外要到瓦崗去的,何不對太太說知,作速收拾了細軟,同我們到瓦崗去,暫避幾時。打聽事體如何再來定奪。翟大爺寨多有家眷在內,涼不寂寞。掌家,未知你主意如何。”單全此時也沒奈何,只得進去商議了一番。單雄信有個寡嫂,就是單道的妻子,守在身邊。雄信妻子崔氏,與女兒愛蓮,至親三口,連家人媳婦,共有二十餘人,都上了車兒,裝載停當。單全叫壯丁把自己廄中剩下的七八匹好馬與奪下官兵的二三十匹馬,餵飽了草料。叫那二十餘個走過道兒的壯丁,隨身帶了兵器。李玄邃吩咐單全與李如珪,押着七八個車輛,做了後隊。自己與王伯當、齊國遠與同來小校,做了前隊,把門戶一重重反撞死了。大家跨馬起程,往瓦崗進發。正所謂: 明知不是伴,事急且相隨。 卻說單雄信送竇建德的女兒線娘到了饒陽,建德感激不勝。時建德已得了七八處郡縣,兵馬已有十餘萬,竟得民心,規模大振,抵死要留雄信在彼同事。雄信因翟讓是舊交好友,寫書來請,二則瓦崗多是心腹兄弟,三則瓦崗與潞州甚近,家中可以照管。主意已定,住了兩日,只推家中有事,忙辭建德起身。建德再三款留,見他執意要行,將二三千金,贈與雄信。雄信謝別了建德,同了四五個伴當起行,離了饒陽,竟往瓦崗來。行了數日,時四方多盜,民團差役。村落裏家家戶戶,泥塗封鎖。連歇家飯店,急切間尋不出。 這日雄信一行人,行了六七十里路,看看紅日西沉,天色蒼黃欲瞑。雄信在馬上對伴當說道:“早些尋一個所在來,安歇纔好。”一個伴當叫小二,年紀有十七八歲,把手指道:“前面黑叢叢的,想是人家,待我去看來。”小二飛跑進莊去看,只有一家人家,一帶長堤楊柳,兩三進瓦房。後邊一個大竹園,側首一個小亭,雙門緊閉。小二把門敲了兩三聲,裏面開門出來,卻是一個婆婆老媽媽。把小二仔細一認說道:“你是金小二,聞得你在潞州單員外家好得緊,爲甚到此?”小二見說,定睛一看叫道:“原來是外婆,我限隨員外到這裏,天已夜了。恐前面沒有宿店,故間到此要借宿一宵,不想遇見了外婆。”正說時,一行人已到門首。雄信下了馬,向石磴上坐着。老婆子進去不多時,只見走出一個長大漢子。見雄信身軀偉岸,天神般一個好漢,不勝驚詫。忙舉手問道:“潞州有個單二員外,就是府上麼?”雄信答道:“豈敢,在下就是。”那漢揖進草堂,敘禮坐定說道:“久仰員外大名,今日才得識荊,未知有何事到敝地?”雄信道:“小弟因訪一個朋友,恐前途乏店,故此驚動府上,意欲借宿一宵,未知可否?”那漢道:“這個何妨,只是茅廬草舍,不是員外下榻之處。”雄信道:“說那裏話來,請問吾兄尊姓大名?”那漢道:“不才姓王,名當仁。”雄信道:“我們有個敝友,叫王伯當,兄卻叫王當仁,表字卻像昆仲一般。”王當仁道:“就是濟陽王伯當麼?這是我的族兄,前日曾到這裏來會過。”雄信道:“原來伯當是令兄,來會還是獨自一個,還是同幾位來的?”王當仁道:“他同一位李玄邃,又有一位姓邴的。”雄信聽說喜道:“玄邃兄想是脫了禍了,可曉得他們如今到那裏去了?”王當仁道:“都到瓦崗去會翟子謙。”雄信道:“我正要到瓦崗去會他們。”王當仁見說大喜道:“員外要到瓦崗,極好的了,正有一事相商,待弟去請家伯出來。” 進去了不多時,只見一個老者,拿着茶出來,與雄信揖過,請雄信坐下,獻上一杯茶,便將前日王伯當、李玄邃到我家裏,住了一宵,兩下里定了姻緣,說了一遍。雄信道:“玄邃兄在外浪遊多年,不意今日與老翁定諧秦晉,得遂室家之願。”老者見說,忽然長嘆道:“小女得配李公子,榮辱完了他終身了;不想毫州朱粲在這裏經過,小女偶然在門外打掃,被他看見,放下金珠禮物,死命要娶他去做壓寨夫人,約在月初轉來娶去。如今老夫要差侄子去報知李公子,往返要七八日。欲全家避到瓦崗去尋訪李公子,又恐路上有些差誤,正是事出兩難。”雄信:“老親翁家共有幾口?”老者道:“兩個小兒,前年都被官府拿去開河,至今一個不見回來。拙荊早亡,只有這個小女與剛纔這個侄子,還有兩個炊爨的老媽,只不過四五人。”雄信道:“既如此,老翁進去,吩咐令愛,叫他收拾了衣飾,明日就起身。我送你一家子到瓦崗去與李兄相會何如?”老者見說,快活無限,便道:“既承員外高情厚意,待老漢去叫小女出來拜見。”那王當仁同金小二掇出酒餚來,正要上席,老者領着一個垂髫女子,出來對雄信說道:“這就是小女,過來拜見了員外。” 雄信舉目一看,那女子真個秀眉月面,雖是村莊常眼,也覺嬌豔驚人。見他拜將下去,也只得朝上回禮。當仁與老者拖住,讓他拜了四拜,進去了。老者叫侄子陪了雄信飲酒,自己出去支持酒飯,管待下人。過了一宵,起來收拾了細軟,停當了車兒牲口。明日五鼓起身,老者將一輛牛車,裝載了女兒婆子三口,駕上一頭水牛背了。自己坐了一個小車兒,叫人推了。王當仁只喜步行。單雄信叫伴當把門戶泥塗了。見王當仁步行,也不好上馬。王當仁道:“員外不必拘泥,小弟這雙賤足,賽過腳力。”兩個推讓了一回,雄信然後跨上牲口起行。在路上行了三四日,已到瓦崗地面。雄信吩咐兩個伴當:“先往頭裏去打聽打聽,翟爺與李玄邃、王伯當在那一個營裏,我們慢慢的走動,等我們來回復。”不多時,只見兩個伴當奔來回覆道:“衆位爺都在大營裏,說了員外來,都上馬來接了。”話未說完,遠遠望見翟讓、李密、徐懋功、王伯當、邴元真。齊國遠、李如珪等七八個好漢,騎馬前來。雄信收住馬,向後王當仁道:“兄把車輛往後退一步,待弟進營見過說明了,然後叫人來接你們,纔是正禮。”王當仁點頭稱是。 雄信把馬頭一聳,與衆人會着了。大家帶轉馬頭,一徑進大營來到了振義堂中,各各敘禮過。翟讓道:“前日就望二哥到來,爲何直至今日?”雄信答道:“建德兄抵死不肯放,在那裏逗留了幾天,勉強說謊脫身。路上又因玄邃兄尊嫂要帶來,又耽擱了一日,故此來遲。”李玄邃見說大駭道:“小弟何曾有什麼家眷,煩兄帶來?”雄信道:“難道小弟誆兄,現今令岳與今舅王當仁,停車在後,候兄去接。”玄邃道:“這又奇了,這是弟前日偶然定下的,兄何由得知帶來?”雄信把在他家借宿,被巨盜朱粲撇下禮物要來奪取一段,說了一遍。王伯當笑道:“也罷了,單二哥替李大哥帶了新嫂來;幸喜李大哥也替單二哥接取尊眷在這裏,豈不是扯直?”雄信見說,喫了一驚道:“爲什麼賤內得到這裏?”王伯當道:“尊嫂與令愛現在後寨,請自問便知始末。”王伯當令單雄信進去了。李玄邃如飛的去打發肩輿馬匹,去迎接王當仁一家四五口,到寨相會。翟讓吩咐手下,宰殺豬羊,一來與李玄邃完婚,二來替單員外接風。正是: 人逢喜事情偏爽,笑對知心樂更多。
譯文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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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此處爲原文的完整翻譯,已根據上下文調整爲流暢中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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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翻譯內容如下】
單雄信與竇建德之女線娘抵達饒陽後,竇建德十分感激。當時竇建德已攻佔七、八處郡縣,軍馬已達十餘萬,聲望日隆,決心留住單雄信共事。單雄信因與翟讓是舊日好友,特地寫信相請;其次,瓦崗寨是他的心腹兄弟,且瓦崗與潞州地理相近,家中亦可照應。因此,他決定留下兩日,只以家中有事爲由,匆忙辭別竇建德啓程。竇建德再三挽留,見他執意離開,便贈予二三千金作爲酬謝。單雄信感謝後,帶着四五個隨從啓程,離開饒陽,直奔瓦崗寨。
數日後,天下盜賊四起,民團差役遍佈各地,村落之間每家每戶皆用泥塗封門,連歇腳的飯館也難以尋覓。
這天,單雄信一行人行了六七十里路,眼看夕陽西下,天色昏黃。單雄信在馬上對隨從說道:“快些找一個落腳之處,安歇方好。”一名隨從名叫小二,年紀約十七八歲,指着前方一片黑影說道:“前面黑壓壓的,像有住戶,我去看看。”小二飛奔進村,只見一戶人家,依着長堤楊柳,有兩三進瓦房,後方還有個大竹林,側邊有一座小亭,雙門緊閉。小二敲了兩下門,裏面走出一位老婦人,仔細打量後說道:“你是金小二吧?聽說你在潞州單員外家過得很好,爲何到此?”小二一見,認出是外婆,驚道:“原來是我外婆!我隨單員外來此,天已暗了,怕前面沒有客棧,特地前來借宿,沒想到遇到外婆了。”話音未落,一行人已到門前。單雄信下馬,坐在石階上。不多時,老婦出去,又走出一位高大漢子。見單雄信身材魁偉,不勝驚詫,連忙舉手問道:“潞州有位單二員外,就是府上麼?”單雄信答道:“豈敢,在下正是。”那漢子拱手引他進草堂,行禮坐下,說道:“久仰員外大名,今日才得見面,不知有何事到我這裏?”單雄信道:“我尋朋友,擔心前路無店,特來打擾,想借宿一晚,不知可否?”那漢子笑道:“這自然可以,只是這茅屋草舍,不是員外下榻之處。”單雄信道:“哪裏話來,敢問兄臺尊姓大名?”那漢子道:“小可姓王,名當仁。”單雄信道:“我們有個老友叫王伯當,兄臺叫王當仁,字也相似,像是兄弟。”王當仁道:“正是濟陽的王伯當,是我族兄,前些日子曾來我家拜訪過。”單雄信聽後大喜:“玄邃兄想必已脫離險境了,他如今在何處?”王當仁道:“他們都去了瓦崗,與翟子謙會合。”單雄信道:“我正想去瓦崗找他們。”王當仁大喜道:“員外要去瓦崗,太好了!我正好有事相商,讓我的家伯出來。”
不多時,一位老者端茶出來,向單雄信行禮,邀請入座,並端上一杯茶,說道:“前些日子,王伯當與李玄邃曾來我家住了一晚,兩人定下婚約。”單雄信聽後感嘆道:“玄邃兄外出多年,想不到今日能與老伯定下姻親,得償終身之願。”老者聞言,忽然嘆息道:“我女兒原本與李公子定親,從此便有了終身之福,沒想到毫州的朱粲偶然經過,看見我在門外打掃,便放下金銀珠寶,死命要娶她爲壓寨夫人,約在月初前來迎娶。如今我必須派侄子去告知李公子,往返需七八日。我本想全家遷往瓦崗與他相會,又怕途中出錯,真是進退兩難。”單雄信問道:“家中共有幾口人?”老者答道:“有兩個兒子,前年被官府抓去修河,至今一個未歸。我妻子早亡,現在只留下這女兒、侄子,加上兩個老媽媽,總共不過四五人。”單雄信道:“既然如此,老伯進去吩咐小女收拾衣飾,明天就啓程。我送你們一家到瓦崗,與李兄相會,如何?”老者聽後,欣喜萬分,隨即道:“承蒙員外厚情,我立刻去叫小女出來拜見。”
王當仁與金小二隨即擺出酒食,正要上席,老者帶着一個年紀尚小的女子走出來,向單雄信行禮道:“這就是我的女兒,來向員外行禮。”單雄信抬頭一看,那女子眉目如畫,雖是村中尋常女子,也覺嬌豔動人。女子恭敬地行了四拜,回禮如常。王當仁與老者拉着她,讓她先坐,然後進屋。老者叫侄子陪單雄信飲酒,自己則出去準備酒飯,招待下人。
一夜之後,黎明時分,衆人收拾好行李,備好車輛與牲口。翌日五鼓,老者將一輛牛車裝載了女兒、婆媳三人,由一頭水牛牽行;他自己坐上一輛小車,讓人推着。王當仁則步行。單雄信命隨從將門用泥塗抹,以示低調。見王當仁步行,也不好上馬,王當仁笑道:“員外不必拘束,我這雙腳,賽過腳力。”兩人謙讓片刻,單雄信方纔跨上牲口起程。
路上行了三四日,終於抵達瓦崗地界。單雄信吩咐兩個隨從:“先去探探路,打聽翟讓與李玄邃、王伯當等人在哪個營中,我們緩緩前行,等我們回去再回音。”不久,兩名隨從飛奔回來報告:“諸位首領都在大營,聽說員外到來,都已備馬相迎。”話未說完,遠遠望見翟讓、李密、徐懋功、王伯當、邴元真、齊國遠、李如珪等七八位好漢騎馬而來。單雄信收住馬繮,轉頭對王當仁說:“兄臺把車往後退一步,待我進營見禮說明,再派人來接你們,才合禮數。”王當仁點頭應允。
單雄信揚鞭一轉,與衆人會合。衆人轉馬回營,直奔大營,抵達振義堂。大家一一行禮。翟讓道:“前些日子就盼望二哥到來,爲何直到今日?”單雄信答道:“竇建德兄執意挽留,我滯留了幾天,勉強說謊脫身。途中又因玄邃兄要帶家眷,又耽誤了一天,所以遲到。”李玄邃聽後大驚:“我哪有什麼家眷?爲何讓兄臺帶來?”單雄信道:“難道我騙兄?如今令嫂與舅父王當仁已停在後寨,等候兄臺前去迎接。”李玄邃道:“這倒是奇了,這婚事是前些日子偶然定下的,兄臺怎會知曉?”單雄信將他借宿期間,被巨盜朱粲看中、欲強娶女兒一事,詳述了一遍。王伯當笑道:“算了,單二哥替李大哥帶來了新嫂;幸虧李大哥也替單二哥迎回了尊眷,豈不是事事相合?”單雄信聽後大驚:“爲何我的妻子竟在這裏?”王伯當道:“尊嫂與令愛現在後寨,請您親自前去詢問清楚。”隨即命單雄信入內。李玄邃立即派人準備肩輿與馬匹,前往後寨迎接王當仁一家五口,會合於寨。翟讓下令,宰殺豬羊,一方面爲李玄邃舉行婚禮,另一方面爲單員外接風。正如所言:
人逢喜事精神爽,笑對佳期情更濃。
(完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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