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春秋左氏傳》•昭公·昭公十六年
譯文:
昭公十六年春天,齊國國君進攻徐國。楚國國君聞知蠻氏內部動亂,以及蠻子沒有正當地位,便派使者然丹引誘戎蠻子,將其殺害,於是佔領了蠻氏。之後又重新立其兒子爲君,這是出於禮制的考慮。
二月丙申日,齊軍抵達蒲隧。徐國人前來求和。徐國國君與郯國、莒國的國君一起在蒲隧與齊國國君會盟,贈給齊國甲父之鼎作爲禮物。叔孫昭子說:“諸侯之間沒有一個共同的領袖,真是危險啊!齊國國君沒有道義,興兵攻擊遠方的小國,與他們會盟後便返回,誰也不敢反對,這不就是沒有領袖嗎?《詩經》上說:‘周朝宗室已經滅亡,不知往哪裏落腳。正直的大夫各自分散,誰也不知道我的歸宿。’說的恐怕就是這種情況吧!”
二月,晉國的韓起到鄭國進行訪問,鄭國國君設宴款待他。子產告誡他說:“如果在朝廷上有職位,就一定要盡職盡責,態度莊重。”孔張後來趕到,被安排在賓客中間。執政的官員要他往後退,他卻繼續向前,官員又讓他退到後方,他仍然堅持向前。賓客們因此譏笑他。事情結束後,富子勸道:“大國的使者,我們不可不慎重對待。他們只是因爲我們的失禮而笑我們,我們卻處處守禮,反而讓他們看不起我們。如果國家沒有禮節,怎能求得榮耀呢?孔張失職,這是我的恥辱。”子產勃然大怒說:“命令發佈不當,政令不被信任,刑罰不公正,案件審理混亂,朝會不恭敬,使節不聽命,對大國無禮,讓百姓疲累卻毫無成果,罪責推到我們身上卻不知,這都是我的恥辱。孔張是國君的堂弟孔氏的後代,是執政家族的繼承人,擔任大夫出使諸侯,受到各國尊重,民衆敬重,諸侯熟知。他被安排在朝堂,祭祀也在家中,有俸祿,有軍賦,喪葬祭祀有職責,接受祭品和歸還祭品,祭祀在宗廟中進行,他的地位早已確立,世代相傳,他卻忘了自己本分,我怎麼能感到恥辱呢?那些品行乖張的人反而受到重用,這不就是先王設立刑罰制度卻失效了嗎?你何必再給我提出其他建議呢?”
晉國的宣子有一串玉環,原來在鄭國的商賈手中。宣子去向鄭國國君請求,子產拒絕了,說:“這不是官府的器物,我君主並不知道。”子大叔和子羽對子產說:“韓子也無非是想討點好處,晉國也絕不能輕易與之爲敵。晉國和韓子,我們絕不能輕視。如果中間有奸人挑撥,鬼神相助,助長他們的暴怒,到那時後悔也來不及。你一個玉環又何必要去計較呢?如果這樣會招致大國的敵意,不如去拿回來給他。”子產說:“我並非想背叛晉國,而是將忠誠信義放在首位,所以拒絕。我聽說,君子不怕沒有財富,而怕沒有好的名聲;治理國家,不怕不能應對大國小國,而是怕沒有禮制來確立身份地位。大國對小國頤指氣使,如果每個國家都滿足於他們的要求,又如何維持呢?對要求一律答應或拒絕,都會導致罪責加重。大國的要求,若不以禮加以拒絕,又怎能滿足呢?如果我爲小國而失掉地位,那又豈是好的選擇?如果韓子奉命出使,卻去向商人購買玉器,這難道不是貪得無厭嗎?他只憑一個玉器就招來兩重罪過,那我也會因此失位,韓子反而成爲貪婪之徒,這有什麼用呢?而且我若用玉器來博取功利,豈不更嚴重嗎?”
韓子向商人購買玉器,交易完成之後,商人說:“必須向國君報告。”於是韓子去向子產請求說:“我曾請求國君將玉環交出,執政之人認爲不合道義,不敢再提。如今我從商人處買到玉器,商人說必須告知國君,我便來請求您的允許。”子產回答:“從前我先君桓公和商人皆出身周王室,結盟共居,共同開發這片土地,斬伐雜草灌木,共同生活,世代立下盟誓,約定:‘你們不得背叛我方,我方不得強行買賣,不許強取豪奪。你們若取得利益,我方不予知曉。’靠着這份盟約,我們才能互相信任,直到今日。如今你們因友好而來,卻說我們強佔商人財物,等於教唆我們背誓,這難道可以嗎?如果大國施加命令,而我們又無能力應對,那麼作爲小國的鄭國,也無法做到。我若把玉獻出,豈不是自毀信譽,不敢輕易答應。”韓子辭謝玉器,說:“我韓起愚蠢,怎敢爲求玉而招致兩重罪過?我恭敬地辭謝,不再接受。”
夏季四月,鄭國六卿在郊外爲韓子餞行。韓子說:“幾位貴賓請各自賦詩,我也可以從中瞭解鄭國的志向。”子產吟誦《野有蔓草》。韓子說:“孩子說得真好!我心中已有希望。”子產又吟誦《鄭之羔裘》。韓子說:“我實在不敢承擔。”子大叔吟誦《褰裳》。韓子說:“韓起就在身邊,怎會因我而向他人求助呢?”子大叔行禮。韓子說:“說得好!如果沒有這樣的言語,怎可能長期安穩呢?”子游吟誦《風雨》,子旗吟誦《有女同車》,子柳吟誦《蘀兮》。韓子高興地說:“鄭國要振興了!幾位大夫都以君命賜予我禮遇,賦詩都來自鄭國的志向,彼此親近友善,這是國家安定的徵兆。幾位大夫是世代掌握政權的主政者,我們可以不必擔心了。”韓子獻出馬匹,並吟誦《我將》。子產接受下拜,命五位卿大夫也都行禮,說:“感謝您安定國家,我們怎敢不深深感謝您的恩德?”韓子私下拜訪子產,送玉和馬,說:“您命令韓起不要接受玉,這等於把玉賜給我們,救了我們的命,我怎敢不恭敬地叩謝呢?”
國君回到晉國。子服昭伯對季平子說:“晉國的國君家,恐怕將越來越衰落了。國君年幼,六卿權勢強大且驕奢,必將藉以養成習慣,習慣成自然,怎麼可能不衰落呢?”
季平子說:“你年輕,怎麼會了解國家大事呢?”
秋季八月,晉昭公去世。
九月舉行大雩禮,是由於發生嚴重乾旱。鄭國大旱,派屠擊、祝款、豎柎到桑山祭祀,砍伐樹木,卻依舊沒有下雨。子產說:“祭祀山林,是爲農耕發展而準備的,卻砍伐樹木,罪責極大。”因此收回了他們的官職封地。
冬季十月,季平子前往晉國,去爲晉昭公守喪。季平子說:“子服回的話仍然可信,子服氏果然有後代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