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春秋左氏傳》•襄公·襄公二十五年
譯文:
公元前548年,春季,齊國的崔杼率領軍隊攻打我國北部邊境。夏季五月乙亥日,齊國的崔杼殺害了齊靈公。齊景公在夷儀與晉國國君、宋國國君、衛國國君、鄭國國君、曹國國君、莒國國君、邾國國君、滕國國君、薛國國君、杞國國君以及小邾國國君會面。六月壬子日,鄭國公孫舍之帶兵攻入陳國。秋季八月己巳日,諸侯在重丘結盟。齊景公從會盟回來。衛國國君回到夷儀。楚國的屈建率軍滅亡了舒鳩國。冬季,鄭國公孫夏帶兵攻打陳國。十二月,吳國國君遏進攻楚國,進攻巢邑,最終戰死。
【傳】
二十五年春季,齊國崔杼率軍進攻我國北部邊境,是報復早年孝伯攻打我國的行動。齊景公對此感到憂慮,於是向晉國求援。孟公綽說:“崔杼將有大志,他並不只是想侵擾我國,而是要趕緊回國。他來時不會騷擾百姓,軍隊紀律也鬆散,和以往不同。”因此齊軍最終撤兵回國。
齊國棠公的妻子,是東郭偃的姐姐。東郭偃是崔武子的屬下。棠公死後,東郭偃代表崔武子前去弔唁。在弔唁時,他看見棠姜容貌美麗,便讓東郭偃去娶她。東郭偃說:“男女之間不應通婚於不同宗族,如今國君出自丁姓,而我出自桓姓,這不合適。”崔武子占卜,得到《困》卦變爲《大過》卦。占卜者都說吉利。陳文子看到後說:“從風而動,風將被颳倒,娶妻是不吉的。而且《困卦》的佔辭說:‘困於石頭,被蒺藜所困,進入家中卻見不到妻子,凶兆。’困於石頭,前程將不順;被蒺藜所困,所依靠的力量將受損;進家不見妻子,是凶兆,意味着無處安身。”崔武子說:“妻子又有什麼害處?死的只是我丈夫罷了。”於是娶了她。齊莊公與她私通,頻繁前往崔家。有一次,崔子把他的帽子送給別人,侍從說:“不可以。”莊公卻說:“如果不成,那不就是沒有帽子了嗎?”自此,崔子認爲晉國必定會報復他,便想殺害齊景公以向晉國示好,但未能得逞。齊景公鞭打侍從賈舉,並親近他,以此來製造內亂,使賈舉成爲崔子的內應。
夏季五月,因爲莒國參加了且於之戰,莒國國君前往齊國朝見。甲戌日,齊國在北郊設宴招待。崔杼假裝生病,不處理政務。乙亥日,齊景公問崔杼,崔杼便順從了棠姜之命。棠姜進入屋內後,與崔杼從側門逃出。齊景公撫摸着柱子邊唱邊哭。侍從賈舉帶領衆人進入並關閉了門。天亮後,齊景公登上高臺請求崔杼放他離開,崔杼不答應;請求結盟,不答應;請求在祖廟自刎,也不答應。衆人說:“崔子生病,無法聽從命令。他近身侍從有淫亂行爲,不知該當如何處置。”於是景公翻牆逃走。崔杼又射他,射中大腿,景公倒下,最終被殺死。賈舉、州綽、邴師、公孫敖、封具、鐸父、襄伊、僂堙等人全部被殺。祝佗父在高唐祭拜,歸來後得知此事,非常悲痛,便在崔氏家中自殺。申蒯在打漁時退下來,對他的廚師說:“你因家室之故得以倖免,我將要死。”廚師說:“你免於一死,是出於你對君主的義理之念。”於是他們二人一同死去。崔子在平陰殺死融蔑。
晏子站在崔氏府門外,有人問他:“要死了嗎?”晏子說:“只有我君主嗎?我死也罷了。”那人又問:“要走了嗎?”晏子說:“只有我有罪嗎?我將逃亡。”又問:“回家嗎?”晏子說:“君主死了,到哪裏去呢?君主管理民衆,不是爲了凌駕民衆,而是爲了國家社稷。臣子輔佐君主,也不是爲了滿足口腹之慾,而是爲了國家社稷。所以,君主爲社稷而死,就應當以死相報;爲社稷而亡,就應當爲社稷而亡。如果爲私人利益而死或亡,那不是親近的人,誰敢承擔這樣的責任呢?況且有人擁國君而殺害他,我如何能爲他而死,又如何能爲他而亡呢?那我又能到哪裏去呢?”於是門打開,他進入屋內,枕在屍體旁痛哭。哭過後,起身三次踊拜,然後走出。有人勸崔子說:“一定要殺掉晏子!”崔子說:“百姓都期望他!如果放了他,就能得民心。”盧蒲癸逃往晉國,王何逃往莒國。
叔孫宣伯曾去齊國,叔孫氏將女兒送還齊靈公,寵幸生下景公。丁丑日,崔杼立爲相國,慶封任左相。他們與國人盟誓,誓言說:“凡是不支持崔氏和慶氏的人,將被驅逐。”晏子仰望天空,嘆息道:“我只與忠於君主、有利於國家的人相交,若有違背,天地作證!”於是他飲了誓酒。辛巳日,齊景公與大夫及莒國國君結盟。
大史記載“崔杼弒其君”,崔杼得知後殺了這個史官。他的弟弟接着記錄,也死去了。再後來,他的弟弟繼續記錄,崔杼才放過他。南史氏聽說大史全部被殺,便拿着記錄簿前往。聽說已經記載了這件事,他又返回了。
閭丘嬰用帷帳綁住妻子,和申鮮虞一起出去。鮮虞推了他一下說:“君主昏庸,不能匡正,國家危險,你沒有盡力挽救,自己既不能爲國犧牲,又敢隱瞞私情,誰會接受你這樣的人呢?”他們走到弇中,準備休息。閭丘嬰說:“崔、慶一定會追上來!”鮮虞說:“一個對一個,誰會怕我呢?”於是就停下來住宿,枕着馬繮睡覺,喫馬肉充飢。後來他們駕車出發,出了弇中,對閭丘嬰說:“快出發吧!崔、慶的軍隊不可抵抗。”於是逃亡到了晉國。
崔氏將齊莊公埋葬在北郭,丁亥日,葬於士孫之裏的墓地,只用四架靈車,沒有舉行皇家儀仗,下車上車七乘,沒有攜帶兵器鎧甲。
晉景公渡過泮水,與諸侯在夷儀會面,出兵攻打齊國,是爲報復此前朝歌之役。齊人因莊公被殺而感激,派隰鉏請求講和。慶封前往軍隊中,安排男女分班。齊國還用宗廟器物和樂器賄賂晉景公。從六位正官、五位官員、三十位將領,到三軍將領、百官長官,以及守城將士,全都受到賄賂。晉景公接受了這一請求,並派叔向向諸侯通報。齊景公讓子服惠伯回應說:“您捨棄有罪之人,安撫小國,這是您的仁德啊。我們國君已經聽到了。”
晉景公派魏舒和宛沒迎接衛國國君,準備將衛國國君送往夷儀。崔杼阻止了此事,要求五鹿地區作爲交換。
起初,陳國國君與楚國國君會合,討伐鄭國,當時在陳國的山道處,井被填平,樹木被砍伐。鄭國人民對此感到怨恨。六月,鄭國的子展和子產率領七百輛戰車攻打陳國,深夜突襲陳國城牆,攻入陳國。陳國國君抱着大兒子偃師逃往墓地,遇到司馬桓子,說:“請帶我走!”桓子說:“我正要巡視城池。”遇到賈獲,他把陳國國君的母親和妻子帶下,交給國君,說:“我將載你上車。”陳國國君說:“先帶我母親吧!”賈獲推辭說:“這是不祥。”於是和妻子一起抱着母親逃往墓地,得以倖免。子展命令軍隊不要攻入國君的宮室,他和子產親自守衛各城門。陳國國君派司馬桓子贈送宗廟之器作爲禮物。陳國國君獲救後,擁戴社稷。他命令民衆男女分開,集中於朝廷等候。子展把陳國國君抓來,兩次拜見,跪地叩頭,接過杯酒後進獻。子美出來,列出俘虜名單後釋放他們。祝官爲社稷舉行祭祀,司徒負責安撫民衆,司馬負責交還軍器,司空負責歸還土地,這才返回。
秋季七月己巳日,諸侯在重丘結盟,這是因齊國求和的緣故。
趙文子執政後,規定減少諸侯進貢的財物,強調禮儀的重要性。穆叔看到後對穆叔說:“從今以後,戰爭可能減少!齊國崔杼和慶封剛掌權,會想向諸侯尋求盟約。我清楚楚國令尹的情況。如果他們能夠恭敬地履行禮儀,用文辭勸和,那麼諸侯間可得以安寧,戰爭就能平息。”
楚國薳子馮去世後,屈建接任令尹,屈蕩任莫敖。舒鳩人背叛楚國。令尹子木出兵討伐他們,抵達離城。吳國來救援,子木立即派出右軍先行,子強、息桓、子捷、子駢、子盂率領左軍撤退。吳國軍隊駐守七天。子強說:“時間久長,道路將被填平,此時進攻可一舉殲滅。不如迅速開戰!請讓我用私兵引誘他們,擺出軍隊準備迎戰。若我們戰勝就前進,若他們逃跑,也看看他們能否逃出,否則必定爲吳國所俘。”於是採納了這一計策。五人帶着私兵首先攻擊吳軍,吳軍倉皇撤退,爬上山崗觀望,見楚軍不追,又回過頭追擊,衝入楚軍陣中。楚軍與之交戰,吳軍大敗。楚軍隨後包圍舒鳩,舒鳩軍隊潰敗。八月,楚國滅亡舒鳩。
衛獻公回到夷儀。
鄭國的子產向晉國獻上勝利的捷報,身穿戰服準備上朝。晉國問起陳國之罪,子產回答:“從前虞國的閼父擔任周王室陶正,爲我國先王提供工具和神明之助,周王因此以元女大姬嫁給胡公,封其於陳國,以備‘三恪’之禮。因此,我周朝的國力至今依賴陳國。桓公時期的亂局,蔡人想立其後人,我們先君莊公奉五父而立,蔡人卻殺了他。我們又與蔡人共同擁立厲公,從莊、宣公以來,皆爲我國所立。夏氏之亂,成公行爲放縱,我們又自行進入陳國,此事君王應知。如今陳國忘恩失德,無視我周的恩德,背叛我方姻親,依賴楚國軍力,凌辱我國,怎能容忍?因此我們有往年上報之舉。未能得朝廷許可,便發生東門之戰。在陳國山道處,井被填平,樹木被砍,我國深感不安,甚爲恥辱。上天激發我們的怨憤,使我們發心行動。陳國終於認識到自己的罪過,主動歸順我們。所以,我們纔敢獻功!”晉國問:“爲何要攻打小國?”子產答:“先君的命令,是針對有罪之人,各自行事,各按其罪。而且周朝開始時,天子佔有一個領地,各國也同等,自那時以來,國力日漸衰落。如今大國佔有衆多領地,若不侵小國,又如何發展呢?”晉國人問:“爲何穿着戰服?”子產回答:“我先君武公、莊公曾爲平公、桓公的卿士。在城濮之戰時,文公下令:‘各歸原職!’命我文公以戰服輔佐周天子,接受楚國勝利,不敢違背天命,所以才一直穿戰服。”士莊伯無法反駁,轉告給趙文子。文子說:“他的言辭合乎禮儀,但違背了常理,是不祥的。”於是接受了他的獻功。
冬季十月,子展代鄭伯出訪晉國,拜謝陳國之功。子西再次出兵攻打陳國,陳國最終與鄭國講和。孔子說:“有古語說:‘言語以表達志向,文辭以傳播言語。’如果不說話,誰瞭解志向?如果沒有文采,言語就難以傳播遠。晉國作爲盟主,鄭國進入陳國,這都靠文辭而達成的功績。所以,說話要慎重講究辭令!”
楚國蒍掩擔任司馬,子木派他徵稅,統計軍隊數量。甲午日,蒍掩詳細記錄土地、山林、湖泊、水澤、城池、高地、土壤、土地貧瘠情況,規劃邊界和水利,規定賦稅,計算兵員、車輛、騎兵、步卒、裝備數量。完成後,將賦稅方案呈交子木,這是合乎禮制的做法。
十二月,吳國國君諸樊攻打楚國,是爲報復舟師之役。他率軍攻入巢邑。巢邑的牛臣說:“吳王勇猛卻輕率,若打開城門,將親自進犯。我趁機射他,必殺其首,這將使吳王死亡,使他國勢安穩!”於是聽從勸告。吳王親自進入城門,牛臣躲在矮牆後射中吳王,吳王當場死掉。
楚國國君因滅掉舒鳩,賞賜給子木。子木辭謝說:“這是先大夫蒍子的功勞。”於是賞賜給了蒍掩。
晉國的程鄭去世。子產開始瞭解然明的治國之道,向他請教如何爲政。然明回答說:“治理國家,應像農夫耕田一樣,時刻關注民衆,看到不仁之人就加以誅殺,如同鷹隼追逐鳥雀一般。”子產聽後非常高興,告訴子大叔說:“過去我只看到他外在的舉動,如今我真正看到了他的內心。”子大叔向子產請教治國之道。子產說:“政治如同農事,每天思考,必須想到開始,也要考慮到完成。早晚都要身體力行,行事不越軌,就像農夫有田界一樣,就不會出現差錯。”
衛獻公從夷儀出發,與寧喜談話,寧喜答應了。大叔文子聽說後說:“唉!《詩經》中說:‘我內心不愉悅,擔心我的後代’,寧子真是不擔心後代啊。這能成功嗎?恐怕根本不可能。君子行事,應考慮最終結果,考慮未來的復歸。《尚書》有言:‘謹慎開始,恭敬結束,最終不會困頓。’《詩經》說:‘日夜不懈,奉事一人。’如今寧子對待國君,就像下棋一樣輕率,他怎麼能避免災禍呢?下棋時舉棋不定,必敗其對手。更何況把國君的安危視作下棋一樣隨意,又怎麼能避免呢?必定會徹底失敗。一個九代的卿族,一朝覆滅,真是可悲啊!”
在夷儀盟會的那一年,齊國人修建了郟城。五月,秦國和晉國締結了盟約。晉國韓起赴秦參加盟會,秦伯則前往晉國參加盟會,盟約雖成,但未正式結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