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春秋左氏传》•宣公·宣公十二年

【经】十有二年春,葬陈灵公。楚子围郑。夏六月乙卯,晋荀林父帅师及楚子战于邲,晋师败绩。秋七月。冬十有二月戊寅,楚子灭萧。晋人、宋人、卫人、曹人同盟于清丘。宋师伐陈。卫人救陈。   【传】十二年春,楚子围郑。旬有七日,郑人卜行成,不吉。卜临于大宫,且巷出车,吉。国人大临,守陴者皆哭。楚子退师,郑人修城,进复围之,三月克之。入自皇门,至于逵路。郑伯肉袒牵羊以逆,曰:「孤不天,不能事君,使君怀怒以及敝邑,孤之罪也。敢不唯命是听。其俘诸江南以实海滨,亦唯命。其翦以赐诸侯,使臣妾之,亦唯命。若惠顾前好,徼福于厉、宣、桓、武,不泯其社稷,使改事君,夷于九县,君之惠也,孤之愿之,非所敢望也。敢布腹心,君实图之。」左右曰:「不可许也,得国无赦。」王曰:「其君能下人,必能信用其民矣,庸可几乎?」退三十里而许之平。潘□入盟,子良出质。   夏六月,晋师救郑。荀林父将中军,先縠佐之。士会将上军,郤克佐之。赵朔将下军,栾书佐之。赵括、赵婴齐为中军大夫。巩朔、韩穿为上军大夫。荀首、赵同为下军大夫。韩厥为司马。及河,闻郑既及楚平,桓子欲还,曰:「无及于郑而剿民,焉用之?楚归而动,不后。」随武子曰:「善。会闻用师,观衅而动。德刑政事典礼不易,不可敌也,不为是征。楚军讨郑,怒其贰而哀其卑,叛而伐之,服而舍之,德刑成矣。伐叛,刑也;柔服,德也。二者立矣。昔岁入陈,今兹入郑,民不罢劳,君无怨讟,政有经矣。荆尸而举,商农工贾不败其业,而卒乘辑睦,事不奸矣。蒍敖为宰,择楚国之令典,军行,右辕,左追蓐,前茅虑无,中权,后劲,百官象物而动,军政不戒而备,能用典矣。其君之举也,内娃选于亲,外姓选于旧;举不失德,赏不失劳;老有加惠,旅有施舍;君子小人,物有服章,贵有常尊,贱有等威;礼不逆矣。德立,刑行,政成,事时,典从,礼顺,若之何敌之?见可而进,知难而退,军之善政也。兼弱攻昧,武之善经也。子姑整军而经武乎,犹有弱而昧者,何必楚?仲虺有言曰:『取乱侮亡。』兼弱也。《汋》曰:『于铄王师,遵养时晦。』耆昧也。《武》曰:『无竞惟烈。』抚弱耆昧以务烈所,可也。」彘子曰:「不可。晋所以霸,师武臣力也。今失诸侯,不可谓力。有敌而不从,不可谓武。由我失霸,不如死。且成师以出,闻敌强而退,非夫也。命为军师,而卒以非夫,唯群子能,我弗为也。」以中军佐济。   知庄子曰:「此师殆哉。《周易》有之,在《师》三之《临》三,曰:『师出以律,否臧凶。』执事顺成为臧,逆为否,众散为弱,川壅为泽,有律以如己也,故曰律。否臧,且律竭也。盈而以竭,夭且不整,所以凶也。不行谓之《临》,有帅而不从,临孰甚焉!此之谓矣。果遇,必败,彘子尸之。虽免而归,必有大咎。」韩献子谓桓子曰:「彘子以偏师陷,子罪大矣。子为元师,师不用命,谁之罪也?失属亡师,为罪已重,不如进也。事之不捷,恶有所分,与其专罪,六人同之,不犹愈乎?」师遂济。   楚子北师次于郔,沈尹将中军,子重将左,子反将右,将饮马于河而归。闻晋师既济,王欲还,嬖人伍参欲战。令尹孙叔敖弗欲,曰:「昔岁入陈,今兹入郑,不无事矣。战而不捷,参之肉其足食乎?」参曰:「若事之捷,孙叔为无谋矣。不捷,参之肉将在晋军,可得食乎?」令尹南辕反旆,伍参言于王曰:「晋之从政者新,未能行令。其佐先縠刚愎不仁,未肯用命。其三帅者专行不获,听而无上,众谁适从?此行也,晋师必败。且君而逃臣,若社稷何?」王病之,告令尹,改乘辕而北之,次于管以待之。   晋师在敖、鄗之间。郑皇戌使如晋师,曰:「郑之从楚,社稷之故也,未有贰心。楚师骤胜而骄,其师老矣,而不设备,子击之,郑师为承,楚师必败。」彘子曰:「败楚服郑,于此在矣,必许之。」栾武子曰:「楚自克庸以来,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,祸至之无日,戒惧之不可以怠。在军,无日不讨军实而申儆之于胜之不可保,纣之百克,而卒无后。训以若敖、蚡冒,筚路蓝缕,以启山林。箴之曰:『民生在勤,勤则不匮。』不可谓骄。先大夫子犯有言曰:『师直为壮,曲为老。』我则不德,而徼怨于楚,我曲楚直,不可谓老。其君之戎,分为二广,广有一卒,卒偏之两。右广初驾,数及日中;左则受之,以至于昏。内官序当其夜,以待不虞,不可谓无备。子良,郑之良也。师叔,楚之崇也。师叔入盟,子良在楚,楚、郑亲矣。来劝我战,我克则来,不克遂往,以我卜也,郑不可从。」赵括、赵同曰:「率师以来,唯敌是求。克敌得属,又何矣?必从彘子。」知季曰:「原、屏,咎之徒也。」赵庄子曰:「栾伯善哉,实其言,必长晋国。」   楚少宰如晋师,曰:「寡君少遭闵凶,不能文。闻二先君之出入此行也,将郑是训定,岂敢求罪于晋。二三子无淹久。」随季对曰:「昔平王命我先君文侯曰:『与郑夹辅周室,毋废王命。』今郑不率,寡君使群臣问诸郑,岂敢辱候人?敢拜君命之辱。」彘子以为谄,使赵括从而更之,曰:「行人失辞。寡君使群臣迁大国之迹于郑,曰:『无辟敌。』群臣无所逃命。」   楚子又使求成于晋,晋人许之,盟有日矣。楚许伯御乐伯,摄叔为右,以致晋师,许伯曰:「吾闻致师者,御靡旌摩垒而还。」乐伯曰:「吾闻致师者,左射以菆,代御执辔,御下两马,掉鞅而还。」摄叔曰:「吾闻致师者,右入垒,折馘,执俘而还。」皆行其所闻而复。晋人逐之,左右角之。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,角不能进,矢一而已。麋兴于前,射麋丽龟。晋鲍癸当其后,使摄叔奉麋献焉,曰:「以岁之非时,献禽之未至,敢膳诸从者。」鲍癸止之,曰:「其左善射,其右有辞,君子也。」既免。   晋魏錡求公族未得,而怒,欲败晋师。请致师,弗许。请使,许之。遂往,请战而还。楚潘党逐之,及荧泽,见六麋,射一麋以顾献曰:「子有军事,兽人无乃不给于鲜,敢献于从者。」叔党命去之。赵旃求卿未得,且怒于失楚之致师者。请挑战,弗许。请召盟。许之。与魏錡皆命而往。郤献子曰:「二憾往矣,弗备必败。」彘子曰:「郑人劝战,弗敢从也。楚人求成,弗能好也。师无成命,多备何为。」士季曰:「备之善。若二子怒楚,楚人乘我,丧师无日矣。不如备之。楚之无恶,除备而盟,何损于好?若以恶来,有备不败。且虽诸侯相见,军卫不彻,警也。」彘子不可。   士季使巩朔、韩穿帅七覆于敖前,故上军不败。赵婴齐使其徒先具舟于河,故败而先济。   潘党既逐魏錡,赵旃夜至于楚军,席于军门之外,使其徒入之。楚子为乘广三十乘,分为左右。右广鸡鸣而驾,日中而说。左则受之,日入而说。许偃御右广,养由基为右。彭名御左广,屈荡为右。乙卯,王乘左广以逐赵旃。赵旃弃车而走林,屈荡搏之,得其甲裳。晋人惧二子之怒楚师也,使軘车逆之。潘党望其尘,使聘而告曰:「晋师至矣。」楚人亦惧王之入晋军也,遂出陈。孙叔曰:「进之。宁我薄人,无人薄我。《诗》云:『元戎十乘,以先启行。』先人也。《军志》曰:『先人有夺人之心』。薄之也。」遂疾进师,车驰卒奔,乘晋军。桓子不知所为,鼓于军中曰:「先济者有赏。」中军、下军争舟,舟中之指可掬也。   晋师右移,上军未动。工尹齐将右拒卒以逐下军。楚子使唐狡与蔡鸠居告唐惠侯曰:「不谷不德而贪,以遇大敌,不谷之罪也。然楚不克,君之羞也,敢藉君灵以济楚师。」使潘党率游阙四十乘,从唐侯以为左拒,以从上军。驹伯曰:「待诸乎?」随季曰:「楚师方壮,若萃于我,吾师必尽,不如收而去之。分谤生民,不亦可乎?」殿其卒而退,不败。   王见右广,将从之乘。屈荡尸之,曰:「君以此始,亦必以终。」自是楚之乘广先左。   晋人或以广队不能进,楚人惎之脱扃,少进,马还,又惎之拔旆投衡,乃出。顾曰:「吾不如大国之数奔也。」   赵旃以其良马二,济其兄与叔父,以他马反,遇敌不能去,弃车而走林。逢大夫与其二子乘,谓其二子无顾。顾曰:「赵叟在后。」怒之,使下,指木曰:「尸女于是。」授赵旃绥,以免。明日以表尸之,皆重获在木下。   楚熊负羁囚知荦。知庄子以其族反之,厨武子御,下军之士多从之。每射,抽矢,菆,纳诸厨子之房。厨子怒曰:「非子之求而蒲之爱,董泽之蒲,可胜既乎?」知季曰:「不以人子,吾子其可得乎?吾不可以苟射故也。」射连尹襄老,获之,遂载其尸。射公子谷臣,囚之。以二者还。   及昏,楚师军于邲,晋之馀师不能军,宵济,亦终夜有声。   丙辰,楚重至于邲,遂次于衡雍。潘党曰:「君盍筑武军,而收晋尸以为京观。臣闻克敌必示子孙,以无忘武功。」楚子曰:「非尔所知也。夫文,止戈为武。武王克商。作《颂》曰:『载戢干戈,载櫜弓矢。我求懿德,肆于时夏,允王保之。』又作《武》,其卒章曰『耆定尔功』。其三曰:『铺时绎思,我徂求定。』其六曰:『绥万邦,屡丰年。』夫武,禁暴、戢兵、保大、定功、安民、和众、丰财者也。故使子孙无忘其章。今我使二国暴骨,暴矣;观兵以威诸侯,兵不戢矣。暴而不戢,安能保大?犹有晋在,焉得定功?所违民欲犹多,民何安焉?无德而强争诸侯,何以和众?利人之几,而安人之乱,以为己荣,何以丰财?武有七德,我无一焉,何以示子孙?其为先君宫,告成事而已。武非吾功也。古者明王伐不敬,取其鲸鲵而封之,以为大戮,于是乎有京观,以惩淫慝。今罪无所,而民皆尽忠以死君命,又可以为京观乎?」祀于河,作先君宫,告成事而还。   是役也,郑石制实入楚师,将以分郑而立公子鱼臣。辛未,郑杀仆叔子服。君子曰:「史佚所谓毋怙乱者,谓是类也。《诗》曰:『乱离瘼矣,爰其适归?』归于怙乱者也夫。」   郑伯、许男如楚。   秋,晋师归,桓子请死,晋侯欲许之。士贞子谏曰:「不可。城濮之役,晋师三日谷,文公犹有忧色。左右曰:『有喜而忧,如有忧而喜乎?』公曰:『得臣犹在,忧未歇也。困兽犹斗,况国相乎!』及楚杀子玉,公喜而后可知也,曰:『莫馀毒也已。』是晋再克而楚再败也。楚是以再世不竞。今天或者大警晋也,而又杀林父以重楚胜,其无乃久不竞乎?林父之事君也,进思尽忠,退思补过,社稷之卫也,若之何杀之?夫其败也,如日月之食焉,何损于明?」晋侯使复其位。   冬,楚子伐萧,宋华椒以蔡人救萧。萧人囚熊相宜僚及公子丙。王曰:「勿杀,吾退。」萧人杀之。王怒,遂围萧。萧溃。申公巫臣曰:「师人多寒。」王巡三军,拊而勉之。三军之士,皆如挟纩。遂傅于萧。还无社与司马卯言,号申叔展。叔展曰:「有麦曲乎?」曰:「无」。「有山鞠穷乎?」曰:「无」。「河鱼腹疾奈何?」曰:「目于眢井而拯之。」「若为茅絰,哭井则己。」明日萧溃,申叔视其井,则茅絰存焉,号而出之。   晋原縠、宋华椒、卫孔达、曹人同盟于清丘。曰:「恤病讨贰。」于是卿不书,不实其言也。宋为盟故,伐陈。卫人救之。孔达曰:「先君有约言焉,若大国讨,我则死之。」

译文:

宣公十二年

春天,埋葬陈国的灵公。楚国国君围攻郑国。夏季六月乙卯日,晋国的荀林父率领军队在邲地与楚军交战,晋军大败。秋季七月。冬季十二月戊寅日,楚国消灭了萧国。晋国人、宋国人、卫国人、曹国人于清丘结成同盟。宋国军队出兵攻打陈国,卫国派人救援陈国。

【传记】

十二年春季,楚国国君围攻郑国。十七天后,郑国人在太庙占卜是否讲和,结果不吉利。后来又在大宫进行占卜,选择从街巷出兵,结果吉利。国人悲痛落泪,守城墙的人都在哭泣。楚军因此撤退,郑国人加固城墙,再次包围郑国,三个月后攻陷。军队进到皇门,直到逵路。郑国国君脱去上衣,牵着羊出来迎接,说:“我作为国君,天资浅薄,不能侍奉您,致使您对我怀怒,这都是我的罪过。我愿意听从您的命令。如果要将俘虏送到江南充实海滨,我也服从;如果要将他们割下作为礼物送给诸侯,让他们做奴婢,我也服从。如果您还能顾念从前的友好,保全厉公、宣公、桓公、武公的社稷,让我改事您,让我的土地归顺于九县,这都是您的恩惠,也是我衷心的期望,只是不敢奢望。我愿把内心真情向您汇报,您来决定如何。”身边的臣子说:“不能答应,得国之后决不宽恕。”楚王说:“如果他的国君能够谦下待人,必定能信任他的百姓,这难道不值得考虑吗?”于是楚军退兵三十里,答应了和解的条件。潘党入城签订盟约,子良作为人质被送去楚国。

夏季六月,晋国军队救援郑国。荀林父统率中军,先縠为副。士会统率上军,郤克为副。赵朔统率下军,栾书为副。赵括、赵婴齐担任中军大夫。巩朔、韩穿担任上军大夫。荀首、赵同担任下军大夫。韩厥任司马。军队渡过黄河后,听说郑国已经与楚国和解,桓子想撤军回去,说:“不用再去攻打郑国,白白劳民伤财,何必呢?等楚军退兵后再行动,才不会失算。”随武子说:“很好。我听说用兵,应观察时势而行动。国家的德政、刑罚、政事、礼制都不可随意变更,因此无法与楚国抗衡。楚国讨伐郑国,是因为郑国背弃盟约而心生愤怒,又怜其弱小,故而讨伐,之后又见其顺服,便停止进攻,这便体现了德行与刑罚的完备。讨伐叛逆是刑罚,安抚顺服是德政。二者都已建立。去年我们攻入陈国,今年又攻入郑国,百姓没有过度劳苦,国君也没有怨恨,治理有条理。楚军能战,百姓没有受到伤害,商人和农夫、工匠、商人等各行各业均能维持正常经营,军民团结,风气正直。当年蒍敖担任宰相时,选用楚国的优良制度,军队行进时,右边负责警戒,左边追击,前方侦察情况,中部掌握权衡,后方维持战斗力,百官按照职责行事,军队无需准备,却已具备战斗准备,说明能运用制度。国君的行动中,内部选贤任能,外部以旧制度为依据;任用有德之才,赏赐有功之臣;老人有优待,旅居者有救助;君子与小人各有自己的身份标志,贵者有固定尊位,贱者有等级区别,礼制自然合乎社会秩序。德行已立,刑罚已行,政事已成,时机恰当,典章制度得到遵循,礼制和谐稳定,又怎能与他们较量呢?观察可乘之机就前进,知道困难就后退,这是军队良好的执政原则。联合弱国、击溃昏庸之国,才是武功的正确方针。你不如整顿军队,加强训练,因为还有弱小昏庸之国可以讨伐。仲虺说过:‘夺取混乱的国家,消灭无道的势力。’就是联合弱国。《汋》篇说:‘光辉灿烂的军队,应顺应天时,等待时机成熟。’说的是对付昏庸无能的敌国。《武》篇说:‘不争强,只求英勇。’应当安抚弱小昏庸的敌国,以成就真正的武功。所以,你应整顿军队,准备战争,因为尚有弱小而昏庸的国家可以攻击,何须再与楚国作战呢?”彘子说:“不可以。晋国之所以称霸,是因为军事力量和将士的勇猛。现在我们失去了诸侯支持,不能说我们力量强大。遇到敌人却不去作战,不能说我们有勇武。如果因为失去霸主地位而自取灭亡,还不如死战。军队出征,听到敌人强大而退却,这是违背道义的。作为军师,不能以这样败德的行为结束自己的职事,希望你们来承担这个责任,我不能这样做。”于是彘子作为中军副将渡河。

知庄子说:“这支军队危险啊。《周易》有句说,‘出兵要有法度,如果违反法度,将是凶兆。’你们的行为是顺应了和解的结果,属于‘吉’;若逆势而行,就是‘否’。军队失去统一,士气涣散,就像河流堵塞成沼泽一样,法度崩溃,因此称为‘律竭’。盈满之后又竭尽,如同草木凋零,军队也将混乱无序,所以凶险。如果不行进,就叫‘临’,有统帅却没有士兵听从,比这更严重!这就是所说的结局。一旦交锋,必定失败,彘子将因此而丧命。即使侥幸逃脱,回国后也必定有大灾难。”韩献子对桓子说:“彘子凭借偏师出战,这是您的罪过。你作为主帅,军队不听从命令,谁来承担责任?军队失去隶属关系,已经严重失职,不如进军作战。即使战事失败,责任也不该独自承担,与其追究个人过失,不如与六位将领共同承担,不也更好吗?”于是军队渡过黄河。

楚王向北进兵,在郔地驻扎,沈尹统率中军,子重统率左军,子反统率右军,准备饮马黄河后撤。听说晋军已经渡河,楚王想撤军,宠臣伍参主张开战。令尹孙叔敖反对,说:“去年攻入陈国,今年又攻入郑国,已经够麻烦了。如果打仗不成,伍参的肉怎么才能吃上呢?”伍参说:“如果能取得胜利,那孙叔敖就是无谋之人;如果失败,我的肉将在晋军手里,还能吃上吗?”令尹于是改道向南,调转车头,反向后退。伍参向楚王进言说:“晋国执政的人刚上台,尚未统一号令。他们的副将先縠刚愎自用,不讲仁德,不肯听命。三军主将各自为政,不听号令,众人都不知道该听谁的,这次出战晋军必定失败。况且君王逃走,等于舍弃了臣子,又如何面对国家和人民呢?”楚王对此感到不安,就告知令尹,改道向北,驻扎在管地,等待晋军行动。

晋军驻扎在敖、鄗之间。郑国的皇戌派人去晋军说:“郑国与楚国结盟,是因为国家的需要,始终没有背叛。楚军连战连胜,骄傲自大,军队疲惫不堪,又无防备,你们应进攻他们,郑国军队做后备援助,楚军一定会失败。”彘子说:“打败楚国,使郑国顺服,已经确定了,必须答应。”栾武子说:“楚国自从克灭庸国以来,国君天天训诫国人,提醒他们生活不易,祸患随时可能降临,必须戒惧不懈。在军队中,也不断训勉士兵,告诫他们胜仗不一定能保持,商纣王虽然取得百战百胜,但最终没有后继者。他们用若敖、蚡冒先祖的教诲告诫后代:‘民生在勤,勤则不匮。’不能说是骄傲。先祖父子犯曾说:‘军队正直才壮大,歪曲则显得老迈。’我们如果无德而对楚国怀恨,是自取其辱,是歪曲道理。楚国军民的战备情况,也必须加以了解。左军分两部分,每部分有千人。右军在正午前出发,左军则接到任务,一直到黄昏才出发。内部门官夜间值班,以防意外,说明他们并非无备。子良是郑国的贤良之臣,师叔是楚国的栋梁之才。师叔入盟,子良在楚国,楚郑关系已经密切。你们劝我出战,如果我获胜,你们再前来;如果不胜,就再过去,这正是依仗命运的安排,郑国不能听从我们的建议。”赵括、赵同说:“带兵出征,只为战胜敌人,攻下敌国,再得到封赏,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呢?必须听从彘子的建议。”知季说:“原、屏,是咎的党羽。”赵庄子说:“栾伯说得极好,他的话必定使晋国长久强盛。”

楚国少宰去晋军说:“我们的君主年轻时遭遇不幸,无法有才学。听说两位先君曾与郑国友好,以郑国做为稳定周室的辅助,岂敢向晋国索要罪责?请求你们不要久留。”随季回答说:“当年平王命令我先君文侯:‘与郑国夹辅周室,不得违背王命。’如今郑国不守信义,我君派臣下询问郑国,岂敢让接待人员感到羞辱?恭敬地接受您的命令。”彘子认为这是奉承,派赵括去代替,说:“使节言语失当。我君派遣臣子去郑国,说:‘不要避开敌人的威胁。’臣子们没有逃跑的借口。”

楚王又派人向晋国请求和解,晋国同意,约定盟约的日子已经确定。楚国的许伯驾马,乐伯为右翼,摄叔为副手,前往晋军,要求他们撤军。许伯说:“我听说向敌军求和,应当在战旗飘扬中,绕开营地后撤。”乐伯说:“我听说求和时,左边射箭,右边执缰,副将代为驾车,驾马下马,调转缰绳后撤。”摄叔说:“我听说求和时,右边进入阵地后,折下敌人的头颅,抓俘虏后撤。”他们按自己听说的方式行动,晋军追击,从左右边夹击。乐伯左边开弓射马,右边射击人,进攻没能前进,只有一支箭。前边突然出现麋鹿,他射中了麋鹿的龟壳。晋国鲍癸在后方,让摄叔带着麋鹿献上,说:“因时节不对,献上的动物并未及时到达,只敢用于宴请随从。”鲍癸制止,说:“他左边射箭高明,右边言辞得体,是君子。”他们最终脱险。

晋国魏錡请求晋国国君赐予家族身份未获成功,十分愤怒,想破坏晋军,于是请求出兵,未被允许。请求派使节面见,被允许。于是前往,请求挑战,晋国拒绝。请求订立盟约,晋国答应。魏錡与赵旃一同前往。郤献子说:“这两个人一怒之下,必定会带来灾祸,我们不如防备。”彘子说:“郑国劝我出战,我不会听从;楚国求和,我也不愿接受。军队没有明确任务,多加防备又干什么?”士季说:“防备是好的。如果这两人因愤怒进攻楚国,楚军乘虚而入,我们军队将很快覆灭。不如防备。楚国不会怀恨,若不防备而缔结盟约,这对我们有什么损失?若敌意突然出现,有防备就不会失败。而且即使诸侯会面,仍需保持军队戒备,这是正常的防御措施。”彘子不同意。

士季派巩朔、韩穿率领七个队在敖地前面设防,因此上军没有被打败。赵婴齐派人提前准备好船只,在黄河上,因此军队失败后能率先渡河。

潘党追击魏錡,赵旃夜里到达楚军,坐在军营外,派自己的随从进入。楚王派三十辆战车,分为左右两翼。右翼在鸡鸣时出发,正午时结束;左翼接收,到黄昏时结束。许偃驾车,养由基为右翼。彭名驾车,屈荡为右翼。乙卯日,楚王乘坐左翼战车去追赵旃。赵旃丢下战车逃入树林,屈荡抓住他,夺下他的铠甲。晋军因担心二人的愤怒使楚军受挫,派出战车去拦截。潘党望见尘土,派人报告:“晋军来了!”楚军也因害怕楚王进入晋军,于是撤出。孙叔说:“进攻吧!宁可我们轻装冒进,不要让敌人轻视我们。《诗经》说:‘战车十乘,率先出发。’这是为了先发制人。《军志》说:‘先人行动,必有夺取人心的威力。’这是轻装快速进攻。”于是加快进攻,车马飞驰,士兵狂奔,直接冲击晋军。晋国主帅桓子不知如何是好,只在军中擂鼓说:“先渡河的人有赏。”中军与下军都争着抢船,船上的手指都能被捧起。

晋军向右移动,上军尚未行动。工尹齐率领右翼士兵驱赶下军。楚王派人告诉唐惠侯说:“我这国君不贤不德,只因贪婪才遇到大敌,我的罪过在于此。但若楚国失败,那是您的耻辱,我冒昧借用您的力量,以援助楚国军队。”于是派潘党率领四十辆战车,随从唐侯作为左翼,作为上军的侧翼。驹伯问:“你们要等待什么?”随季说:“楚军此时士气正盛,如果将我们集中,我们军队必定全部被消灭,不如收兵退走。分担灾祸,对百姓更有好处,不是吗?”于是命令军队撤退,没有失败。

楚王看到右翼战车,准备跟随。屈荡说:“您从这种做法开始,也必定会以这种结果结束。”从此,楚军的战车开始由左翼先行。

晋军有人发现广角战车无法前进,楚军的间谍帮助他们卸下车辕,稍微前进,马儿返回,又有人暗中拔去战旗、投下车衡,这才得以前进。回头望了一下说:“我还不如大国的战车来得快。”

赵旃把自己的两匹好马送给了哥哥和叔父,用别的马返回,途中遇到敌人无法脱身,弃车逃入树林。遇到一位大夫与其两个儿子,告诫两个儿子不要回头。回头说:“赵叟在后面。”恼怒,命令他们下来,指着树说:“把尸体扔在这儿。”于是交给赵旃腰带,救了他。第二天把尸首挂在树上,尸体全都重获在树下。

楚国的熊负羁囚禁了知荦。知庄子率族人反叛,厨武子驾车,下军的士兵大多追随。每次射箭,都先抽出箭支,用草束,放入厨子的房间。厨子大怒,说:“如果不是你求来的,我怎么会喜欢蒲草呢?董泽的蒲草,岂能吃尽呢?”知季说:“不是为了个人利益,怎么可能得到这种东西?我不能因为随意射箭而违背道义。”于是射中了连尹襄老,俘获了他,载回其尸体。又射中了公子谷臣,将他囚禁。最后将这两个人的尸体带回。

傍晚时分,楚军驻扎在邲地,晋军的残余部队无法布阵,连夜渡河,整夜都有声响。

丙辰日,楚军再次抵达邲地,驻扎在衡雍。潘党说:“大王为什么不修筑武军,收集晋军战死士兵作为京观呢?我听说战胜敌人,必须向子孙展示,以不忘战功。”楚王说:“你不懂啊。‘文’是‘止戈为武’。武王打败商纣,作《颂》说:‘收纳兵器,收藏弓箭。我追求美德,使它在天下流传,君王保护它。’《武》篇的结尾说:‘长久安定你的功业。’第三章说:‘按时安排,思念过往,我奔赴去安定天下。’第六章说:‘安定万邦,迎来丰收。’所谓‘武’,就是禁止暴行、镇压兵器、保全国家、安定成就、安抚民众、团结百姓、繁荣财富。所以,后代才不会忘记这些。如今我们让两国尸骨遍布,这就是暴虐;炫耀武力来威慑诸侯,兵器就不会收起。暴虐而不收敛,又怎能保全国家?晋国还存在,我们不能认为胜利,我们怎么能说成功?军队没有真正建立,怎么能言‘武’?若用暴虐之法,是错误的。”于是拒绝了建京观的提议。

晋国的原縠、宋国的华椒、卫国的孔达、曹国结盟于清丘,约定:“安抚生病者,讨伐背盟者。”因此不记录此事,也未真正落实他们的言辞。因为宋国结盟的缘故,出兵攻打陈国,卫国派兵救援。孔达说:“我先君曾有约定:如果大国讨伐,我将赴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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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秦左丘明

丘明(姓姜,氏丘,名明),华夏人,生于前502年,死于前422年,享年80岁。丘穆公吕印的后代。本名丘明,因其先祖曾任楚国的左史官,故在姓前添“左”字,故称左史官丘明先生,世称“左丘明”,后为鲁国太史 。左氏世为鲁国太史,至丘明则约与孔子(前551-479)同时,而年辈稍晚。他是当时著名史家、学者与思想家,著有《春秋左氏传》、《国语》等。他左丘明的最重要贡献在于其所著《春秋左氏传》与《国语》二书。左氏家族世为太史,左丘明又与孔子一起“如周,观书于周史”,故熟悉诸国史事,并深刻理解孔子思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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