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春秋左氏傳》•文公·文公十八年

先秦 • 左丘明

【經】十有八年春王二月丁丑，公薨於臺下。秦伯犖卒。夏五月戊戌，齊人弒其君商人。六月癸酉，葬我君文公。秋，公子遂、叔孫得臣如齊。冬十月，子卒。夫人姜氏歸於齊。季孫行父如齊。莒弒其君庶其。
　　【傳】十八年春，齊侯戒師期，而有疾，醫曰：「不及秋，將死。」公聞之，卜曰：「尚無及期。」惠伯令龜，卜楚丘佔之曰：「齊侯不及期，非疾也。君亦不聞。令龜有咎。」二月丁丑，公薨。
　　齊懿公之爲公子也，與邴蜀之父爭田，弗勝。及即位，乃掘而刖之，而使蜀僕。納閻職之妻，而使職驂乘。
　　夏五月，公遊於申池。二人浴於池，蜀以撲抶職。職怒。曰：「人奪女妻而不怒，一抶女庸何傷！」職曰：「與刖其父而弗能病者何如？」乃謀弒懿公，納諸竹中。歸，舍爵而行。齊人立公子元。
　　六月，葬文公。
　　秋，襄仲、莊叔如齊，惠公立故，且拜葬也。
　　文公二妃敬贏生宣公。敬贏嬖而私事襄仲。宣公長而屬諸襄仲，襄仲欲立之，叔仲不可。仲見於齊侯而請之。齊侯新立而欲親魯，許之。
　　冬十月，仲殺惡及視而立宣公。書曰「子卒」，諱之也。仲以君命召惠伯。其宰公冉務人止之，曰：「入必死。」叔仲曰：「死君命可也。」公冉務人曰：「若君命可死，非君命何聽？」弗聽，乃入，殺而埋之馬矢之中。公冉務人奉其帑以奔蔡，既而復叔仲氏。
　　夫人姜氏歸於齊，大歸也。將行，哭而過市曰：「天乎，仲爲不道，殺適立庶。」市人皆哭，魯人謂之哀姜。
　　莒紀公生大子僕，又生季佗，愛季佗而黜僕，且多行無禮於國。僕因國人以弒紀公，以其寶玉來奔，納諸宣公。公命與之邑，曰：「今日必授。」季文子使司寇出諸竟，曰：「今日必達。」公問其故。季文子使大史克對曰：「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禮，行父奉以周旋，弗敢失隊。曰：『見有禮於其君者，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也。見無禮於其君者，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。』先君周公制《周禮》曰：『則以觀德，德以處事，事以度功，功以食民。』作《誓命》曰：『毀則爲賊，掩賊爲藏，竊賄爲盜，盜器爲奸。主藏之名，賴奸之用，爲大凶德，有常無赦，在《九刑》不忘。』行父還觀莒僕，莫可則也。孝敬忠信爲吉德，盜賊藏奸爲凶德。夫莒僕，則其孝敬，則弒君父矣；則其忠信，則竊寶玉矣。其人，則盜賊也；其器，則奸兆也，保而利之，則主藏也。以訓則昏，民無則焉。不度於善，而皆在於凶德，是以去之。
　　「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，蒼舒、隤豈、檮寅、大臨、龍降、庭堅、仲容、叔達，齊聖廣淵，明允篤誠，天下之民謂之八愷。高辛氏有才子八人，伯奮、仲堪、叔獻、季仲、伯虎、仲熊、叔豹、季狸，忠肅共懿，宣慈惠和，天下之民謂之八元。此十六族也，世濟其美，不隕其名，以至於堯，堯不能舉。舜臣堯，舉八愷，使主后土，以揆百事，莫不時序，地平天成。舉八元，使布五教於四方，父義、母慈、兄友、弟共、子孝，內平外成。昔帝鴻氏有不才子，掩義隱賊，好行兇德，醜類惡物，頑嚚不友，是與比周，天下之民謂之渾敦。少嗥氏有不才子，毀信廢忠，崇飾惡言，靖譖庸回，服讒蒐慝，以誣盛德，天下之民謂之窮奇。顓頊有不才子，不可教訓，不知話言，告之則頑，舍之則嚚，傲很明德，以亂天常，天下之民謂之檮杌。此三族也，世濟其兇，增其惡名，以至於堯，堯不能去。縉雲氏有不才子，貪於飲食，冒於貨賄，侵欲崇侈，不可盈厭，聚斂積實，不知紀極，不分孤寡，不恤窮匱，天下之民以比三兇，謂之饕餮。舜臣堯，賓於四門，流四凶族渾敦、窮奇、檮杌、饕餮，投諸四裔，以御魑魅。是以堯崩而天下如一，同心戴舜以爲天子，以其舉十六相，去四凶也。故《虞書》數舜之功，曰『慎徽五典，五典克從』，無違教也。曰『納於百揆，百揆時序』，無廢事也。曰『賓於四門，四門穆穆』，無兇人也。
　　舜有大功二十而爲天子，今行父雖未獲一吉人，去一兇矣，於舜之功，二十之一也，庶幾免於戾乎！」
　　宋武氏之族道昭公子，將奉司城須以作亂。十二月，宋公殺母弟須及昭公子，使戴、莊、桓之族攻武氏於司馬子伯之館。遂出武、穆之族，使公孫師爲司城，公子朝卒，使樂呂爲司寇，以靖國人。

譯文：

文公十八年

春季，二月丁丑日，魯文公在臺下逝世。秦國國君秦伯犖也去世了。夏季，五月戊戌日，齊國的國人殺死了他們的國君商人。六月癸酉日，安葬了我們國君文公。秋季，公子遂和叔孫得臣出訪齊國。冬季十月，子（指魯國的某位大夫）去世。夫人姜氏回到齊國。季孫行父出使齊國。莒國的國君被其臣子所弒，名叫庶其。

【傳記】

十八年春季，齊侯計劃出兵，但突然生病，醫生說：“不到秋季，他就會去世。”魯文公得知後占卜說：“還不到出兵的時候。”惠伯命令龜甲占卜，楚丘的占卜師說：“齊侯不會等到出兵那天就死去，並非因爲疾病，而是君主自己沒有聽說這個消息，龜甲占卜有凶兆。”二月丁丑日，魯文公終於去世。

齊懿公當初還是公子時，曾和邴蜀的父親爭奪田地，沒有勝出。等到他當上國君後，便挖了邴蜀的父親並將其活埋，並讓邴蜀當僕人。他還納了閻職的妻子，命閻職做車伕。

夏季五月份，齊侯在申池遊玩。兩個侍從在池中洗澡，邴蜀用打板子打了閻職一頓。閻職憤怒地說：“別人奪走了你的妻子卻不生氣，打你一頓又有什麼用呢？”邴蜀回答：“你奪走了你父親的性命卻毫無悔意，那又怎麼樣呢？”於是他們便密謀刺殺齊懿公，並將他放入竹籠中。事後，他們把酒杯放下，離開宮殿，齊國人立公子元爲國君。

六月，安葬了魯文公。

秋季，襄仲和莊叔前往齊國，是爲了向齊國國君表示敬意，以慶祝惠公復位，並拜謝安葬之禮。

魯文公有兩位妃子，敬贏所生的兒子是宣公。敬贏受寵並私下親近襄仲，宣公長大後，被安排歸襄仲照看。襄仲想立宣公爲君，但叔仲反對。後來襄仲出面見齊侯，請求立宣公。當時齊侯剛即位，想親近魯國，於是答應了請求。

冬季十月，襄仲殺了惡及視，立宣公爲君。《春秋》記載“子卒”，是避諱不寫“殺”字。襄仲依照君命召見惠伯，他的家臣公冉務人勸阻他說：“進去一定會被殺。”叔仲說：“死於君命可以接受。”公冉務人說：“如果君命可以死，那難道不是臣子應當服從君命嗎？”襄仲沒有聽從，便進入宮中，殺了惠伯，然後將其屍體埋在馬糞中。公冉務人帶着惠伯的家人逃往蔡國，後來又歸還叔仲家族。

夫人姜氏回到齊國，這是大婚歸國。出發前，她在市集上哭泣地說：“天啊，襄仲不講道義，殺了正統的君主，立了庶出的兒子。”市上的人們都跟着哭泣，魯國人稱她爲“哀姜”。

莒國國君紀公生了太子僕，又生了季佗，他喜愛季佗，廢黜了太子僕，並且在國內行爲無禮。太子僕於是聯合國人，刺殺了紀公，帶着寶玉逃到魯國，獻給新君宣公。宣公下令把這片土地賜予他，說：“今天一定交給他。”季文子派司寇去邊境，說：“今天必須送達。”宣公問原因。季文子讓大史克回答說：“先祖臧文仲教導我侍奉國君的禮節，我奉行並遵守，不敢違背。他說：‘看到國君以禮待人，就要像孝子對待父母一樣恭敬侍奉；看到國君無禮，就要像猛鷹追捕小鳥一樣堅決討伐。’先君周公制定《周禮》說：‘用德行來觀察人，以德行來處理事務，以事務來衡量功勞，以功勞來供養百姓。’又寫了《誓命》說：‘毀壞公物就是賊，掩蓋罪行就是藏匿，偷竊財物就是盜，盜用器物就是奸。擁有藏匿行爲的名稱，靠奸邪謀取利益，是極大的兇惡品德，一旦犯下，終身不得赦免，記錄在《九刑》之中，永不忘懷。’我回去觀察莒國太子僕的情況，發現他沒有任何可值得效法的品德。他講孝順恭敬，卻弒殺君父；他講忠誠誠信，卻竊取寶玉。這個人是盜賊，他所持的器物是奸邪的徵兆，如果加以庇護並從中獲利，就是主藏的行爲。這種做法會敗壞教化，讓百姓失去榜樣。不遵循善行，而全然落入兇惡的德行，因此必須予以驅逐。

“從前高陽氏有八位才子，名叫蒼舒、隤豈、檮寅、大臨、龍降、庭堅、仲容、叔達，他們聰明聖明，胸懷廣博，誠實正直，天下百姓稱他們爲‘八愷’。高辛氏有八位才子，名叫伯奮、仲堪、叔獻、季仲、伯虎、仲熊、叔豹、季狸，他們忠厚肅敬，慈愛寬厚，天下百姓稱他們爲‘八元’。這十六個家族世代傳承優秀品德，名聲不衰，一直傳到堯帝，連堯帝都難以起用他們。舜繼承堯的事業，提拔八愷，讓他們主持土地事務，處理各種政務，所有事情都井然有序，天下太平。提拔八元，讓他們在天下四方推行五種教化：父親有仁義，母親有慈愛，兄長有友愛，弟弟有互助，子女有孝順，內部和諧，外部安定。

古時帝鴻氏有個品行不端的人，他掩藏正義，施行邪惡，常做壞事，厭惡正直的人，喜歡親近邪惡之徒，天下百姓稱他爲‘渾敦’。少皞氏有個不才之人，他破壞信用，廢棄忠誠，廣造惡話，誹謗正直者，依附讒言小人，用謠言誣陷賢德之人，天下百姓稱他爲‘窮奇’。顓頊氏有個不才之人，他無法勸教，無論怎樣開導都頑固不聽，要麼故意對抗，要麼變得愚蒙，傲慢無禮，破壞道德，擾亂天道，天下百姓稱他爲‘檮杌’。這三個家族世代傳承惡行，惡名愈演愈烈，直到堯帝時期仍不能清除。縉雲氏有個不才之人，他貪圖飲食，貪戀財富，慾望無止境，喜歡奢侈，不斷積累財物，不知滿足，不關心孤寡，不體諒貧苦者，天下百姓把他比作前三兇，稱之爲‘饕餮’。舜在堯帝手下執政時，將這四個兇惡家族安置在四門之外，流放到邊遠地區，用來對付各種妖魔鬼怪。因此，堯帝去世之後，天下統一，人民齊心協力擁戴舜爲君主，因爲舜提拔了十六位賢臣，除掉了四個兇惡家族。所以《虞書》記載舜的功績說：‘謹慎地推行五種教化，五種教化都得到了百姓的響應，沒有違背教令。’‘任命官員管理百事，百事都能正常有序。’‘接待四方賢士於四門，四門和諧安定。’‘沒有兇惡之徒。’

舜通過二十項偉大功業才成爲君主。如今，我雖然沒有發現一個賢德之士，但已成功清除一個兇惡之人，這相當於舜功業的二十分之一，或許能讓魯國免於災禍吧！”

宋國武氏一族的昭公子，想擁立司城須來發動叛亂。十二月，宋公殺了自己弟弟司城須和昭公子，又命令戴、莊、桓三族進攻武氏，圍困在司馬子伯的館舍中。最終，驅逐了武氏和穆氏家族，任命公孫師爲司城，公子朝去世，任命樂呂爲司寇，以穩定國內局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