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春秋左氏傳》•閔公·閔公二年

先秦 • 左丘明

【經】二年春王正月，齊人遷陽。夏五月乙酉，吉禘於莊公。秋八月辛丑，公薨。九月，夫人姜氏孫於邾。公子慶父出奔莒。冬，齊高子來盟。十有二月，狄入衛。鄭棄其師。
　　【傳】二年春，虢公敗犬戎於渭汭。舟之僑曰：「無德而祿，殃也。殃將至矣。」遂奔晉。
　　夏，吉禘於莊公，速也。
　　初，公傅奪卜齮田，公不禁。
　　秋八月辛丑，共仲使卜齮賊公於武闈。成季以僖公適邾。共仲奔莒，乃入，立之。以賂求共仲於莒，莒人歸之。及密，使公子魚請，不許。哭而往，共仲曰：「奚斯之聲也。」乃縊。
　　閔公，哀姜之娣叔姜之子也，故齊人立之。共仲通於哀姜，哀姜欲立之。閔公之死也，哀姜與知之，故孫於邾。齊人取而殺之於夷，以其屍歸，僖公請而葬之。
　　成季之將生也，桓公使卜楚丘之父卜之。曰：「男也。其名曰友，在公之右。間於兩社，爲公室輔。季氏亡，則魯不昌。」又筮之，遇《大有》ⅵⅰ之《乾》ⅰⅰ，曰：「同復於父，敬如君所。」及生，有文在其手曰「友」，遂以命之。
　　冬十二月，狄人伐衛。衛懿公好鶴，鶴有乘軒者。將戰，國人受甲者皆曰：「使鶴，鶴實有祿位，餘焉能戰！」公與石祁子玦，與甯莊子矢，使守，曰：「以此贊國，擇利而爲之。」與夫人繡衣，曰：「聽於二子。」渠孔御戎，子伯爲右，黃夷前驅，孔嬰齊殿。及狄人戰於熒澤，衛師敗績，遂滅衛。衛侯不去其旗，是以甚敗。狄人囚史華龍滑與禮孔以逐衛人。二人曰：「我，大史也，實掌其祭。不先，國不可得也。」乃先之。至則告守曰：「不可待也。」夜與國人出。狄入衛，遂從之，又敗諸河。
　　初，惠公之即位也少，齊人使昭伯烝於宣姜，不可，強之。生齊子、戴公、文公、宋桓夫人、許穆夫人。文公爲衛之多患也，先適齊。及敗，宋桓公逆諸河，宵濟。衛之遺民男女七百有三十人，益之以共，滕之民爲五千人，立戴公以廬於曹。許穆夫人賦《載馳》。齊侯使公子無虧帥車三百乘、甲士三千人以戍曹。歸公乘馬，祭服五稱，牛羊豕雞狗皆三百，與門材。歸夫人魚軒，重錦三十兩。
　　鄭人惡高克，使帥師次於河上，久而弗召。師潰而歸，高克奔陳。鄭人爲之賦《清人》。
　　晉侯使大子申生伐東山皋落氏。裏克諫曰：「大子奉冢祀，社稷之粢盛，以朝夕視君膳者也，故曰冢子。君行則守，有守則從。從曰撫軍，守曰監國，古之制也。夫帥師，專行謀，誓車旅，君與國政之所圖也，非大子之事也。師在制命而已。稟命則不威，專命則不孝。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帥師。君失其官，帥師不威，將焉用之。且臣聞皋落氏將戰，君其舍之。」公曰：「寡人有子，未知其誰立焉。」不對而退。
　　見大子，大子曰：「吾其廢乎？」對曰：「告之以臨民，教之以軍旅，不共是懼，何故廢乎？且子懼不孝，無懼弗得立，修己而不責人，則免於難。」
　　大子帥師，公衣之偏衣，佩之金玦。狐突御戎，先友爲右，梁餘子養御罕夷，先丹木爲右。羊舌大夫爲尉。光友曰：「衣身之偏，握兵之要，在此行也，子其勉之。偏躬無慝，兵要遠災，親以無災，又何患焉！」狐突嘆曰：「時，事之徵也；衣，身之章也；佩，衷之旗也。故敬其事則命以始，服其身則衣之純，用期衷則佩之度。今命以時卒，閟其事也；衣之龍服，遠其躬也；佩以金玦，棄其衷也。服以遠之，時以閟之，龍涼冬殺，金寒玦離，胡可恃也？雖欲勉之，狄可盡乎？」梁餘子養曰：帥師者受命於廟，受脤於社，有常服矣。不獲而龍，命可知也。死而不孝，不如逃之。」罕夷曰：「龍奇無常，金玦不復，雖復何爲，君有心矣。」先丹木曰：「是服也。狂夫阻之。曰『盡敵而反』，敵可盡乎！雖盡敵，猶有內讒，不如違之。」狐突欲行。羊舌大夫曰：「不可。違命不孝，棄事不忠。雖知其寒，惡不可取，子其死之。」
　　大子將戰，狐突諫曰：「不可，昔辛伯諗周桓公雲：『內寵並後，外寵二政，嬖子配適，大都耦國，亂之本也。』周公弗從，故及於難。今亂本成矣，立可必乎？孝而安民，子其圖之，與其危身以速罪也。」
　　成風聞成季之繇，乃事之，而屬僖公焉，故成季立之。
　　僖之元年，齊桓公遷邢於夷儀。二年，封衛於楚丘。邢遷如歸，衛國忘亡。
　　衛文公大布之衣，大帛之冠，務材訓農，通商惠工，敬教勸學，授方任能。元年革車三十乘，季年乃三百乘。

譯文：

兩年春季，周王正月，齊國把陽地劃歸給別人。夏季五月初八，舉行祭祀莊公的典禮。秋季八月二十三日，君主（閔公）去世。九月，夫人姜氏前往邾國，把閔公的遺體帶去。公子慶父逃到莒國。冬季，齊國的高子前來結盟。十二月，狄人侵犯衛國。鄭國撤退軍隊。

春季，虢公在渭水邊打敗了犬戎。舟之僑說：“沒有德行卻得到俸祿，這是災禍的徵兆，災禍即將到來。”於是他逃往晉國。

夏季在莊公廟舉行祭祀典禮，是因爲急忙進行，爲儘快完成祭祀儀式。

起初，國君的老師（公傅）侵佔了卜齮的田地，國君沒有制止。

秋季八月二十三日，共仲派卜齮在武闈殺死國君。成季（後來的僖公）去邾國安置。共仲逃亡到莒國，後來又回到魯國，被擁立爲君。爲了迎回共仲，魯國向莒國請求，莒國人將他歸還。到達密地後，共仲派公子魚去請求，但遭到拒絕。於是他哭着前往，共仲說：“這是奚斯的聲音。”於是自殺身亡。

閔公是哀姜的妹妹叔姜的兒子，因此齊國人擁立他爲君。共仲與哀姜有私情，哀姜想讓他當國君。閔公死後，哀姜知道並參與了此事，因此把閔公的遺體帶到邾國。齊國人把遺體劫走並殺死，然後將屍體帶回，僖公爲閔公請求下葬。

成季出生時，魯桓公讓卜楚丘的父親占卜。卜師說：“是男孩，名字叫‘友’，他在國君右邊，介於兩個社廟之間，將輔佐國君。如果季氏敗亡，魯國就不會昌盛。”又進行占卜，抽到《大有》卦變《乾》卦，說：“與父親相合，要尊敬君主的意願。”生下來時，手上有“友”字，於是就叫他“友”。

冬季十二月，狄人攻打衛國。衛懿公喜歡鶴，甚至有鶴乘坐大夫的車。打仗前，百姓拿兵器的都說：“讓鶴去打仗吧，鶴都享有官位，我們還怎麼作戰！”衛君把玉玦交給石祁子，把箭交給甯莊子，讓他們守城，說：“用這些來輔助國家，根據形勢決定行動。”又把繡衣交給夫人，說：“聽從這兩位大臣的指揮。”渠孔擔任車右，子伯擔任右翼，黃夷擔任先頭部隊，孔嬰齊殿後。在熒澤與狄人交戰，衛軍大敗，最終被滅國。衛君不肯撤下自己的旗幟，因此戰敗更慘。狄人俘虜了史華、龍滑和禮孔三人，把他們抓去驅趕衛人。三人說：“我們是大史，負責國家祭祀，不先走，國家就保不住了。”於是先一步行動，告知守城的軍隊：“不能再等了！”當晚和民衆一同出城逃亡。狄人進入衛國，他們就跟着走了，又在河邊再次戰敗。

當初，惠公即位時年紀小，齊國人讓昭伯與宣姜通姦，宣姜不同意，被強行執行。他們生下了齊子、戴公、文公、宋桓夫人和許穆夫人。文公因衛國多災多難，先去齊國避難。後來衛國被滅，宋桓公在河邊接應，深夜渡河。衛國遺民男女共七百三十人，再加上共和滕國的民衆，共五千人，立戴公在曹國居住。許穆夫人創作了《載馳》這首詩。齊桓公派公子無虧率領三百輛戰車、三千名士兵駐守曹國。歸還給國君的馬匹、祭祀用的禮服共五套，牛、羊、豬、雞、狗各三百頭，以及門材。還送回夫人用的魚車，重錦三十兩。

鄭國人民厭惡高克，派他帶兵駐紮在黃河岸邊，但長時間不召他回軍，軍隊因此潰散而撤回。高克逃往陳國。鄭國人因此作《清人》一詩諷刺他。

晉侯派太子申生討伐東山皋落氏。裏克勸諫說：“太子是繼承國君祭祀、掌管社稷糧食和早晚飲食的繼承人，所以叫做‘冢子’。國君出行時，太子留守，有留守則隨行，隨行稱‘撫軍’，留守稱‘監國’，這是古代的制度。率領軍隊，要獨自謀劃，宣佈戰鬥命令、整頓軍隊，這些是國君和國家政事所關心的內容，不是太子的責任。率領軍隊，只負責執行命令即可。如果自作主張，軍隊就不會威嚴，這就違反了孝道。所以，國君的繼承人不應該統領軍隊。如果君主失去對繼承人的信任，軍隊就失去威信，那麼出征有什麼用呢？況且我聽說皋落氏將要作戰，君主應避免與他們交戰。”晉君說：“我有子嗣，但不知道立哪個爲繼承人。”裏克沒有回答，就退下了。

見太子時，太子說：“我恐怕要被廢了吧？”裏克回答說：“告訴他們治理百姓，教導他們軍事，若不害怕這些艱難，又怎麼會被廢呢？而且你害怕不孝，但不要因此就害怕不能被立爲繼承人。修養自己，不去責怪別人，就可避免禍患。”

太子率軍出征，晉君給他披上半幅衣服，佩戴了玉玦。狐突擔任車右，先友爲右翼，梁餘子養駕駛罕夷的戰車，先丹木爲右翼。羊舌大夫擔任監軍。光友說：“披着半身衣服，掌握軍事要務，在這次出征中非常重要，你一定要努力。自身端正，就不會有災禍，軍事上也不會遇到危險！”狐突嘆道：“時間是事情的徵兆，衣服是身體的標誌，玉玦是內心忠誠的象徵。因此，恭敬對待事情才能被賦予使命，穿合適的衣服才意味着忠誠，使用恰當的玉玦才代表內心堅定。如今任務被取消，事情被隱瞞；穿上了龍紋的服飾，遠離了自身；佩戴了玉玦，放棄了忠誠。如果服飾被用來隔絕，時間被封鎖，龍紋在冬天會變得寒冷，玉玦也會生出寒意，怎麼能依靠呢？即使想盡力，又能戰勝狄人呢？”梁餘子養說：“率領軍隊，必須在宗廟受命，在社稷受誓，有固定的常服。如今突然改換，命運就顯而易見了。如果死了也不孝順，不如逃亡吧。”罕夷說：“龍紋不固定，玉玦不可重得，即使再得到，又有什麼用呢？君主已經心存偏愛。”先丹木說：“這種服飾，是狂人阻擋的。說‘打完敵軍再回來’，敵人怎麼可能打盡呢？即使打完了敵人，仍有人在內裏誹謗，不如逃走。”狐突打算出發，羊舌大夫說：“不行。違背命令是不孝，放棄職責是不忠。即使知道會冷，也不應放棄，你應當爲此而死。”

太子準備打仗前，狐突勸阻說：“不可。過去辛伯曾提醒周桓公說：‘宮中寵妃衆多，外戚掌握政權，寵臣配享國君，大都與諸侯相勾結，這是國家混亂的根本。’周公沒有聽從，最終因此陷入禍患。現在混亂的根源已經形成，還能確保繼承人嗎？應當以孝順和安定百姓爲本，你應好好考慮，與其危及自身招致罪責，不如慎重行事。”

成風得知成季的遭遇後，便歸附他，並把僖公託付給他，因此成季得以繼位。

僖公元年，齊桓公將邢國遷到夷儀。二年，把衛國封在楚丘。邢國遷徙後如同迴歸故土，衛國人民也記住了亡國的教訓。

衛文公穿粗布衣服，戴粗麻做的帽子，致力發展農耕，提倡商業，保護工匠，重視教育，鼓勵學習。最初有三十輛戰車，到晚年已有三百輛戰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