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礼记》•仲尼燕居

仲尼燕居,子张、子贡、言游侍,纵言至于礼。子曰:「居!女三人者,吾语女礼,使女以礼周流无不遍也。」子贡越席而对曰:「敢问何如?」子曰:「敬而不中礼,谓之野;恭而不中礼,谓之给;勇而不中礼,谓之逆。」子曰:「给夺慈仁。」子曰:「师,尔过;而商也不及。子产犹众人之母也,能食之不能教也。」子贡越席而对曰:「敢问将何以为此中者也?」子曰:「礼乎礼!夫礼所以制中也。」   子贡退,言游进曰:「敢问礼也者,领恶而全好者与?」子曰:「然。」「然则何如?」子曰:「郊社之义,所以仁鬼神也;尝禘之礼,所以仁昭穆也;馈奠之礼,所以仁死丧也;射乡之礼,所以仁乡党也;食飨之礼,所以仁宾客也。」子曰:「明乎郊社之义、尝禘之礼,治国其如指诸掌而已乎!是故,以之居处有礼,故长幼辨也。以之闺门之内有礼,故三族和也。以之朝廷有礼,故官爵序也。以之田猎有礼,故戎事闲也。以之军旅有礼,故武功成也。是故,宫室得其度,量鼎得其象,味得其时,乐得其节,车得其式,鬼神得其飨,丧纪得其哀,辨说得其党,官得其体,政事得其施;加于身而错于前,凡众之动得其宜。」   子曰:「礼者何也?即事之治也。君子有其事,必有其治。治国而无礼,譬犹瞽之无相与?伥伥其何之?譬如终夜有求于幽室之中,非烛何见?若无礼则手足无所错,耳目无所加,进退揖让无所制。是故,以之居处,长幼失其别;闺门,三族失其和;朝廷,官爵失其序;田猎,戎事失其策;军旅,武功失其制;宫室,失其度;量鼎,失其象;味,失其时;乐,失其节;车,失其式;鬼神,失其飨;丧纪,失其哀;辩说,失其党;官,失其体;政事,失其施;加于身而错于前,凡众之动,失其宜。如此,则无以祖洽于众也。」   子曰:「慎听之!女三人者,吾语女:礼犹有九焉,大飨有四焉。茍知此矣,虽在畎亩之中事之,圣人已。两君相见,揖让而入门,入门而县兴;揖让而升堂,升堂而乐阕。下管《象》、《武》,《夏》、《龠》序兴。陈其荐俎,序其礼乐,备其百官。如此,而后君子知仁焉。行中规,还中矩,和鸾中采齐,客出以雍,彻以振羽。是故,君子无物而不在礼矣。入门而金作,示情也。升歌《清庙》,示德也。下而管《象》,示事也。是故古之君子,不必亲相与言也,以礼乐相示而已。」   子曰:「礼也者,理也;乐也者,节也。君子无理不动,无节不作。不能《诗》,于礼缪;不能乐,于礼素;薄于德,于礼虚。」子曰:「制度在礼,文为在礼,行之,其在人乎!」子贡越席而对曰:「敢问:夔其穷与?」子曰:「古之人与?古之人也。达于礼而不达于乐,谓之素;达于乐而不达于礼,谓之偏。夫夔,达于乐而不达于礼,是以传此名也,古之人也。」   子张问政,子曰:「师乎!前,吾语女乎?君子明于礼乐,举而错之而已。」子张复问。子曰:「师,尔以为必铺几筵,升降酌献酬酢,然后谓之礼乎?尔以为必行缀兆。兴羽龠,作钟鼓,然后谓之乐乎?言而履之,礼也。行而乐之,乐也。君子力此二者以南面而立,夫是以天下太平也。诸侯朝,万物服体,而百官莫敢不承事矣。礼之所兴,众之所治也;礼之所废,众之所乱也。目巧之室,则有奥阼,席则有上下,车则有左右,行则有随,立则有序,古之义也。室而无奥阼,则乱于堂室也。席而无上下,则乱于席上也。车而无左右,则乱于车也。行而无随,则乱于涂也。立而无序,则乱于位也。昔圣帝明王诸侯,辨贵贱、长幼、远近、男女、外内,莫敢相逾越,皆由此涂出也。」三子者,既得闻此言也于夫子,昭然若发蒙矣。

译文:

孔子在家闲坐时,子张、子贡、言游三人侍立在旁,谈起了“礼”这个话题。孔子说:“你们三人,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是‘礼’,你们只要掌握它,就能处处运用,无处不周全。”子贡越过座位问道:“请问,怎样才算做到了‘礼’呢?”孔子说:“如果只是尊敬而没有合乎‘礼’,就叫做‘野’;如果只是恭敬而没有合乎‘礼’,就叫做‘给’;如果只是勇敢而没有合乎‘礼’,就叫做‘逆’。”孔子又说:“表面恭敬,其实却失去了仁慈和温情。”又说:“子商(指子产)做得太过分,而子贡又不够努力。子产就像普通母亲一样,能让人吃饱,却不能教人懂得礼节。”

子贡又越席问道:“请问,究竟怎样才算做到‘中和’的‘礼’呢?”孔子回答说:“就是‘礼’啊!‘礼’的真正意义,就在于掌握中道、调和各种关系。”

子贡退出后,言游上前问:“请问,‘礼’究竟是什么?是遏制坏的东西、保全好的东西吗?”孔子说:“是的。”言游又问:“那具体应该怎么做呢?”孔子答道:“郊祭和社祭,是为了尊敬鬼神;尝祭和禘祭,是为了尊重祖先的秩序;馈赠和祭奠,是为了安慰亡者;射箭比赛和乡里活动,是为了维系邻里关系;宴饮接待,是为了对待宾客。所以,如果懂得郊社的仪式和尝禘的礼节,那么治理国家就如同用手掌托着东西一样轻松自如。因此,用礼来规范家庭生活,就能使长幼有别;用礼来规范家庭内部,就能使宗族和睦;用礼来规范朝廷政务,就能使官职有明确的顺序;用礼来规范田猎活动,就能使军事行动从容不迫;用礼来规范军事行动,就能使武功顺利成就。于是,宫室的布置就有尺度,礼器的大小符合标准,饮食有恰当时节,音乐有合乎节律的节奏,车马有规范的样式,鬼神能得到敬献,丧葬有适当的哀伤,辩论有合适的立场,官职有明确的职责,政事有合理的施行方式;这些规范落实到自身的行为和日常生活中,所有人群的行为都合乎规范。”

孔子又说:“‘礼’是什么?就是处理事务的准则。君子有了职责,就必然有相应的治理方法。如果治理国家却不懂得礼,就像盲人没有向导,完全不知方向。就像在深夜里走进黑暗的屋子,没有烛光,怎能看见东西呢?如果不懂礼,那么手足无处安放,耳目无所依托,进退、行礼、让位等行为都失去了规范。因此,如果缺少礼,家庭中长幼之间就失去了界限,家庭内部就无法和睦,朝廷之间官位等级就失序,田猎行动就失去策略,军事行动就失去纪律,宫室失了规模,礼器失了形制,饮食失了时令,音乐失了节奏,车马失了样式,敬奉鬼神失了仪式,丧礼失了哀思,言论失了立场,官职失了职责,政事失了实施方式,个人行为和日常事务也都失了恰当。这样,就不可能在众人中赢得认同和尊敬。”

孔子又说:“要慎重听我说!你们三人,我来告诉你们:‘礼’大致有九种,大宴典礼仪有四种。如果懂得这些,就算在田间耕作,也能够按礼行事,就是圣人的境界了。两位国君相见,互行礼让进入大门,进门后开始奏乐;礼让上堂时,音乐也随着停止;下层乐师奏起《象》《武》乐,接着《夏》《龠》的乐曲依次演奏。陈列祭品,按照顺序进行礼乐仪式,并安排好百官。这样,君子才能真正懂得仁德。行为符合规矩,转身符合直线,和谐的铃铛音律与节奏相合,客人离席时乐声悠扬,撤席时乐器也随节奏轻振。所以,君子没有一样东西不在‘礼’的规范之中。进入大门时敲击金属乐器,是表达情感;登上台阶歌唱《清庙》之曲,是彰显德行;下阶时奏起《象》《武》乐,是昭示具体事务的处理。所以古代的君子,并不需要面对面交谈,仅靠礼乐的体现,就能相互理解、彼此沟通。”

孔子说:“‘礼’就是道理,‘乐’就是节制。君子没有道理,就不行动;没有节制,就不创作。不会《诗经》,对礼就容易出错;不懂音乐,对礼就显得朴素;缺乏德行,对礼也显得空虚。”孔子又说:“礼制的建立,是礼的根本;礼仪的表达,是礼的文饰;真正实行礼制,关键在于人。”

子贡又越席问道:“请问,夔(传说中能作乐的先贤)是不是很穷困?”孔子说:“夔是古代的人,是先贤。如果一个人懂得礼但不懂乐,就称为‘素’;只懂乐而不懂礼,就称为‘偏’。夔就属于只懂乐而不懂礼,因此后人传他这个名字,他是古代有德之士。”

子张问如何为政,孔子说:“听我说,我前面对你们讲过,君子明白礼乐,掌握后就能灵活运用。”子张又问。孔子说:“你认为必须铺开席子、上下升降、斟酒敬献、相互酬酢,才算‘礼’吗?你认为必须举行复杂的仪式,如演奏羽龠、敲打钟鼓,才算‘乐’吗?其实,言行符合礼仪,就是‘礼’;行动中体验到快乐,就是‘乐’。君子掌握礼乐二者,就能安坐在朝堂之上,天下自然安宁太平。诸侯前来朝见时,万民都心服,百官也都不敢不听从。礼乐的兴起,是民众得以治理的基础;礼乐的废弃,就会导致社会混乱。看一间精巧的屋子,就会发现有正位和偏位,席位有上下之分,车有左右之别,前行有随从,站位有顺序,这些都是古人的传统。如果家里没有正位和偏位,就会乱了堂屋秩序;如果席位没有上下之分,就会乱了席上礼仪;车没有左右之别,就会乱了驾车秩序;出行没有随从,就会乱了道路秩序;站立没有顺序,就会乱了位置。古时圣明的君王和诸侯,明确区分贵贱、长幼、远近、男女以及内外之别,没人敢逾越,都是依靠这些礼的规范才实现的。”

这三位弟子听完孔子的教诲,豁然开朗,仿佛蒙昧终于被点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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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汉戴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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