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虑宪，求善良，足以謏闻，不足以动众；就贤体远，足以动众，未足以化民。君子如欲化民成俗，其必由学乎！
玉不琢，不成器；人不学，不知道。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，教学为先。《兑命》曰：「念终始典于学。」其此之谓乎！
虽有嘉肴，弗食，不知其旨也；虽有至道，弗学，不知其善也。故学然后知不足，教然后知困。知不足，然后能自反也；知困，然后能自强也，故曰：教学相长也。《兑命》曰：「学学半。」其此之谓乎！
古之教者，家有塾，党有庠，术有序，国有学。比年入学，中年考校。一年视离经辨志，三年视敬业乐群，五年视博习亲师，七年视论学取友，谓之小成；九年知类通达，强立而不反，谓之大成。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，近者说服，而远者怀之，此大学之道也。《记》曰：「蛾子时术之。」其此之谓乎！
大学始教，皮弁祭菜，示敬道也；《宵雅》肄三，官其始也；入学鼓箧，孙其业也；夏楚二物，收其威也；未卜禘不视学，游其志也；时观而弗语，存其心也；幼者听而弗问，学不躐等也。此七者，教之大伦也。《记》曰：「凡学官先事，士先志。」其此之谓乎！
大学之教也时，教必有正业，退息必有居。学，不学操缦，不能安弦；不学博依，不能安《诗》；不学杂服，不能安礼；不兴其艺，不能乐学。故君子之于学也，藏焉，修焉，息焉，游焉。夫然，故安其学而亲其师，乐其友而信其道。是以虽离师辅而不反也。《兑命》曰：「敬孙务时敏，厥修乃来。」其此之谓乎！
今之教者，呻其占毕，多其讯，言及于数，进而不顾其安，使人不由其诚，教人不尽其材；其施之也悖，其求之也佛。夫然，故隐其学而疾其师，苦其难而不知其益也，虽终其业，其去之必速。教之不刑，其此之由乎！
大学之法，禁于未发之谓豫，当其可之谓时，不陵节而施之谓孙，相观而善之谓摩。此四者，教之所由兴也。
发然后禁，则捍格而不胜；时过然后学，则勤苦而难成；杂施而不孙，则坏乱而不修；独学而无友，则孤陋而寡闻；燕朋逆其师；燕辟废其学。此六者，教之所由废也。
君子既知教之所由兴，又知教之所由废，然后可以为人师也。故君子之教喻也，道而弗牵，强而弗抑，开而弗达。道而弗牵则和，强而弗抑则易，开而弗达则思；和易以思，可谓善喻矣。
学者有四失，教者必知之。人之学也，或失则多，或失则寡，或失则易，或失则止。此四者，心之莫同也。知其心，然后能救其失也。教也者，长善而救其失者也。
善歌者，使人继其声；善教者，使人继其志。其言也约而达，微而臧，罕譬而喻，可谓继志矣。
君子知至学之难易，而知其美恶，然后能博喻；能博喻然后能为师；能为师然后能为长；能为长然后能为君。故师也者，所以学为君也。是故择师不可不慎也。《记》曰：「三王四代唯其师。」此之谓乎！
凡学之道，严师为难。师严然后道尊，道尊然后民知敬学。是故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：当其为尸则弗臣也，当其为师则弗臣也。大学之礼，虽诏于天子，无北面；所以尊师也。
善学者，师逸而功倍，又从而庸之；不善学者，师勤而功半，又从而怨之。善问者，如攻坚木，先其易者，后其节目，及其久也，相说以解；不善问者反此。善待问者，如撞钟，叩之以小者则小鸣，叩之以大者则大鸣，待其从容，然后尽其声；不善答问者反此。此皆进学之道也。
记问之学，不足以为人师。必也听语乎，力不能问，然后语之；语之而不知，虽舍之可也。
良冶之子，必学为裘；良弓之子，必学为箕；始驾者反之，车在马前。君子察于此三者，可以有志于学矣。
古之学者：比物丑类。鼓无当于五声，五声弗得不和。水无当于五色，五色弗得不章。学无当于五官。五官弗得不治。师无当于五服，五服弗得不亲。
君子曰：大德不官，大道不器，大信不约，大时不齐。察于此四者，可以有志于学矣。
三王之祭川也，皆先河而后海；或源也，或委也。此之谓务本。
《礼记》•学记
译文：
思考礼仪规范，追求善良的人品，虽然能让人稍微听见，却不足以影响众人；而亲近贤德之人、体察远方情况，虽然能感动众人，却仍不足以教化百姓。所以，如果想要教化百姓，使风俗淳厚，那必定要依靠教育！玉石如果不经过雕琢，就不能成为器物；人如果不学习，就无法明白道理。因此，古代的君主在建立国家、统治人民时，都把教育放在首位。《尚书·兑命》说：“从开始到结束，都要重视教育。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！
即使有美味的饭菜，不吃的话，就尝不到它的味道；即使有高明的道理，不去学习，就体会不到它的好处。所以，学习之后才会明白自己的不足，教人之后才会发现自己的困惑。知道不足，就能自我反省；知道困惑，就能自我奋发。所以说，教与学是相辅相成的。《尚书·兑命》说：“教人，其实是自己学习的一半。”就是这个意思！
古代的教育制度是：家庭有私塾，党（里）有学宫，乡里有学校，国家有大学。每年入学，到中年时进行考核。一年级考察学生是否能理解经典、明确志向；三年考察是否专心敬业、乐于与人相处；五年考察是否广泛学习、亲近老师；七年考察是否能讨论学问、选择朋友，这称为“小成”；九年之后，能够贯通各类知识，见解通达，能独立坚定而不反复，这叫做“大成”。只有达到这样的程度，才能真正教化百姓，使近处的人信服，远方的人归心。这正是大学教育的宗旨。《礼记》说：“像蛾子那样，不断地学习和实践。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！
大学开始教学时，要穿皮弁礼服祭祀菜蔬，以示对礼教的尊敬；学习《小雅》的三篇诗歌，是为学生入门之始；入学时用鼓声唤醒学生，以规范学业；设置“夏楚”（用以示威的鞭子和木杖），以加强纪律；未到祭祀之期，不检查学生的学习情况，是为保护学生的志向；适时观察但不直接讲解，是为培养学生的思考能力；对年幼的学生，让他们听讲而不随意提问，是因学习必须循序渐进。这七个方面，是教学的根本原则。《礼记》说：“凡是做官的人，首先要从事务，读书人首先要确立志向。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！
大学的教育一定要讲求时间，上课时必须有明确的课程内容，下课时也要安排休息和学习时间。如果不先学习弹琴的基本技艺，就无法弹奏得心应手；如果不先学习诗歌的诵读基础，就无法真正理解《诗经》；如果不学习礼仪中的各种服饰规范，就无法掌握礼的要义；如果不提升自己的才艺修养，就难有兴趣去学习。因此，君子对待学习，要藏在心里，加以修养，休息时思考，自由地学习。正因为这样，他们才安心于学习，亲近老师，喜欢同学，信任道理。因此，即使离开老师和辅导者，也不会背离学习的正道。《尚书·兑命》说：“恭敬、谦逊、务求及时、勤勉，才能成就学业。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！
如今的教育者，只是机械地背诵书本，频繁地提问，只讲数量不关心实际，一味推进学习却忽视学生身心的感受，不让他们真诚投入，不发挥每个人的学习潜能。这样做的教育方式是违背规律的，学生的学习也无法得到真正的落实。正因为如此，学生往往隐瞒自己的学习，讨厌老师，觉得学习困难而不知其益处，即使完成了学业，也很快就放弃。这种现象，正是教育失当的结果！
大学的教育方法有四条：在问题未发生前加以预防，称为“豫”；在合适的时候进行教育，称为“时”；不超越学生接受能力地逐步施教，称为“孙”；学生相互观摩、互相启发，称为“摩”。这四种原则，正是教育得以兴盛的原因。
等到事情已经发生才去禁止，就会让人抵抗；等到时机过了才开始学习，就只能辛苦而难有成效；学习内容杂乱无章又缺乏顺序，就会混乱而无法提升；独自学习却无朋友交流，就会孤陋寡闻；与品行不良的朋友交往，就违背了师道；与无德的人结交，就会荒废学习。这六种情况，正是教育之所以失败的原因。
君子如果既懂得教育成功的原因，又了解教育失败的教训，就能真正成为教师。所以，君子的教育方式，是引导学生，而不是强迫；是鼓励而不是压制；是启发而不直接给出答案。引导而不强制，学生就容易接受；鼓励而不压制，学生就容易投入；启发而不直接告知，学生就会主动思考。只有做到和顺、轻松而有思考，才能算是善于启发教育。
学生在学习中会出现四种错误：或过于贪多，或学得太少，或学习过于轻浮，或中途放弃。这四种情况，说明每个人的心志不同。只有了解学生的心理状态，才能帮助他们纠正错误。教育者的任务，就是发扬优点，纠正不足。
善于唱歌的人，能激发别人跟着唱；善于教人的人，能激发别人继承他的志向。他的言语简洁而深刻，含蓄而有内涵，很少使用比喻却能令人明白，这样才能真正继承和发扬志向。
君子知道学习的难易，也明白学习的优劣，才能广泛地启发学生；能广泛启发，才能成为老师；能成为老师，才能成为领导；能成为领导，才能成为君主。所以，老师正是人们学习成为领导者的基础。因此，选择老师必须极其慎重。《礼记》说：“古代三代和西周时期的君主，都只敬重老师。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！
学习的道路中，尊重老师是最难的。只有老师受到尊敬，才能使道理受到尊崇，道理尊崇了，人民才会敬畏学习。因此，君主对臣子有两种不臣的特殊情况：当臣子担任祭祀主祭时，君主不跪拜；当臣子担任老师时，君主也不跪拜。大学的礼仪规定，即使向天子进言，也不需要面向北方，正是为了尊敬老师。
善于学习的人，老师轻松，而自己的成果却成倍增长，并能向老师致谢；而不善于学习的人，老师辛苦，自己的进步却只有半数，反而抱怨老师。善于提问的人，像砍伐坚硬的木材一样，先从容易的部分入手，再攻克难点，时间久了，就会彼此理解，问题自然解开；而不善提问的人，恰恰相反。善于回答问题的人，像敲钟一样，用轻的敲击，就发出小声音，用重的敲击，就发出大声音，等待钟声从容，声音才会充分显现；而不善回答的人，则正好相反。这些都是提升学业的重要方法。
仅仅记诵知识，不足以做老师的。必须是当学生无法提问时，才去讲解；讲解之后，如果学生仍然不懂，就应放弃，不再强求。
一个善于制作皮衣的人家的孩子，必须去学习制作皮衣；一个善于制作弓箭的人家的孩子，必须去学习制作簸箕；刚开始驾车的人，必须先让车在马前，反向练习。君子如果能从这三件事中看到规律，就能立志于学习。
古代的学者，善于通过具体事物进行类比和归纳。鼓的音律不能随意对应于五个音阶，否则五个音就无法和谐；水的色彩不能随意对应于五种颜色，否则五色就无法协调；学习也如此，不能不依据眼耳鼻舌身这五种感官。五种感官必须协调运作，才能真正发挥作用。老师不能只限于一种身份或职责，否则五服（古代指亲属关系）之间的关系就难以亲和。
君子说：伟大的德行不局限于官职，崇高的道理不能局限于工具，真正可信的约定不靠契约，时间的进程也不一定固定。如果能够从这四点中理解，就足以立志于学习了。
古代三代祭拜河流时，总是先祭河水，再祭大海；有的是源头，有的是汇流之处。这说明，教育应当从根本做起。
（注：本篇出自《礼记·学记》，是古代中国关于教育思想的经典论述，强调教育的重要性、教学相长、循序渐进、因材施教以及师生关系等原则。）
纳兰青云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