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》•卷一百九十九·列傳第八十六·隱逸

隱逸   古之君子,負經世之術,度時不可爲,故高蹈以全其志。使得其時,未嘗不欲仕,仕而行所學,及物之功豈少哉。後世之士,其所蘊蓄或未至,而好以跡爲高,當邦有道之時,且遁世離羣,謂之隱士。世主亦苟取其名而強起之,及考其實,不如所聞,則曰“是欺世釣譽者也”,上下豈不兩失也哉!   元之隱士亦多矣,如杜瑛遺執政書,暨張特立居官之政,則非徒隱者也,蓋其得時則行,可隱而隱,頗有古君子之風。而世主亦不強之使起,可謂兩得也已。自是以隱逸稱者,蓋往往而有,今摭其可傳者,作《隱逸傳》。   杜瑛,字文玉,其先霸州信安人。父時升,《金史》有傳。瑛長七尺,美鬚髯,氣貌魁偉。金將亡,士猶以文辭規進取,瑛獨避地河南緱氏山中。時兵後,文物凋喪,瑛搜訪諸書,盡讀之,讀輒不忘,而究其指趣,古今得失如指諸掌。間關轉徙,教授汾、晉間。中書粘合珪開府於相,瑛赴其聘,遂家焉。與良田千畝,辭不受。術者言其所居下有藏金,家人慾發視,輒止之。後來居者果得黃金百斤,其不苟取如此。   歲己未,世祖南伐至相,召見問計,瑛從容對曰:“漢、唐以還,人君所恃以爲國者,法與兵、食三事而已。國無法不立,人無食不生,亂無兵不守。今宋皆蔑之,殆將亡矣,興之在聖主。若控襄樊之師,委戈下流,以搗其背,大業可定矣。”帝悅,曰:“儒者中乃有此人乎!”瑛復勸帝數事,以謂事不如此,後當如彼。帝納之,心賢瑛,謂可大用,命從行,以疾弗果。中統初,詔徵瑛。時王文統方用事,辭不就。左丞張文謙宣撫河北,奏爲懷孟、彰德、大名等路提舉學校官,又辭,遺執政書,其略曰:“先王之道不明,異端邪說害之也,橫流奔放,天理不絕如線。今天子神聖,俊乂輻輳,言納計用,先王之禮樂教化,興明修復,維其時矣。若夫簿書期會,文法末節,漢、唐猶不屑也,執事者因陋就簡,此焉是務,良可惜哉!夫善始者未必善終,今不能溯流求源,明法正俗,育材興化,以拯數百千年之禍,僕恐後日之弊,將有不可勝言者矣。”人或勉之仕,則曰:“後世去古雖遠,而先王之所設施,本末先後,猶可考見,故爲政者莫先於復古。苟因習舊弊,以求合乎先王之意,不亦難乎!吾又不能隨時俯仰以赴機會,將焉用仕!”於是杜門著書,一不以窮通得喪動其志,優遊道藝,以終其身。年七十,遺命其子處立、處願曰:“吾即死,當表吾墓曰‘緱山杜處士’。天曆中,贈資德大夫、翰林學士、上護軍,追封魏郡公,諡文獻。   所著書曰《春秋地理原委》十卷、《語孟旁通》八卷、《皇極引用》八卷、《皇極疑事》四卷、《極學》十卷、《律呂律歷禮樂雜誌》三十卷、文集十卷。其於律,則究其始,研其義,長短清濁,周徑積實,各以類分,取經史之說以實之,而折衷其是非。其於歷,則謂造歷者皆從十一月甲子朔夜半冬至爲曆元,獨邵子以爲天開於子,取日甲月子、星甲辰子,爲元會運世之數,無朔虛,無閏餘,率以三百六十爲歲,而天地之盈虛,百物之消長,不能出乎其中矣。論閉物開物,則曰開於己,閉於戊;五,天之中也;六,地之中也;戊己,月之中星也。又分卦配之紀年,金之大定庚寅,交小過之初六;國朝之甲寅三月二十有三日寅時,交小過之九四。多先儒所未發,掇其要著於篇雲。   張特立,字文舉,東明人。初名永,避金衛紹王諱,易今名。中泰和進士,爲偃師主簿。改宣德州司候。州多金國戚,號難治,特立至官,俱往謁之。有五將軍率家奴劫民羣羊,特立命大索閭里,遂過將軍家,溫言誘之曰:“將軍宅寧有盜羊者邪,聊視之以杜衆口。”潛使人索其後庭,得羊數十。遂縛其奴繫獄,其子匿他舍,捕得之,以近族得減死論。豪貴由是遵法,民賴以全。正大初,遷洛陽令。時軍旅數起,郡縣窘迫,東帥紇石烈牙兀又侮慢儒士。會移鎮陝右,道經洛陽,見特立淳古,不禮之,遽責令治糗具,期三日足,後期如軍法。縣民素賢特立,爭輸於庭,帥大奇之。既而拜監察御史,首言世宗諸孫不宜幽囚;尚書右丞顏盞石魯與細民爭田,參知政事徒單兀典諂事近習,皆當罷黜。執政者忌之。會平章政事白撒犒軍陝西,特立又劾其掾不法。白撒訴於世宗,言特立所言事失實,世宗宥之,遂歸田裏。   特立通程氏《易》,晚教授諸生,東平嚴實每加禮焉。歲丙午,世祖在潛邸受王印,首傳旨諭特立曰:“前監察御史張特立,養素丘園,易代如一,今年幾七十,研究聖經,宜錫嘉名,以光潛德,可特賜號曰中庸先生。”又諭曰:“先生年老目病,不能就道,故令趙寶臣諭意,且名其讀書之堂曰麗澤。”壬子歲,復降璽書諭特立曰:“白首窮經,誨人不倦,無過不及,學者宗之,昔已賜嘉名,今復諭意。”癸丑,特立卒,年七十五。中統二年,詔曰:“中庸先生學有淵源,行無瑕玷,雖經喪亂,不改故常,未遂丘園之賁,俄興窀穸之悲。可復賜前號,以彰寵數。”特立所著書有《易集說》、《歷年系事記》。   杜本,字伯原,其先居京兆,後徙天台,又徙臨江之清江,今爲清江人。本博學,善屬文。江浙行省丞相忽剌術得其所上《救荒策》,大奇之,及入爲御史大夫,力薦於武宗。嘗被召至京師,未幾歸隱武夷山中。文宗在江南時,聞其名,及即位,以幣徵之,不起。至正三年,右丞相脫脫以隱士薦,詔遣使賜以金織文幣、上尊酒,召爲翰林待制、奉議大夫,兼國史院編修官。使者致君、相意,趣之行。至杭州,稱疾固辭,而致書於丞相曰:“以萬事合爲一理,以萬民合爲一心,以千載合爲一日,以四海合爲一家,則可言制禮作樂,而躋五帝三王之盛矣。”遂不行。   本湛靜寡慾,無疾言遽色。與人交尤篤於義,有貧無以養親、無貲以爲學者,皆濟之。平居書冊未嘗釋手。天文、地理、律歷、度數,靡不通究,尤工於篆隸。所著有《四經表義》、《六書通編》、《十原》等書,學者稱爲清碧先生。至正十年卒,年七十有五。   時有張樞子長者,婺之金華人,亦屢徵不起。樞幼聰慧,外家潘氏蓄書數萬卷,樞盡取而讀之,過目輒不忘。既長,肆筆成章,頃刻數千言。有問以古今沿革、政治得失、宇宙之分合、禮樂之廢興,以至帝號官名、歲月先後,歷歷如指諸掌。其爲文,務推明經史,以扶翼教道,尤長於敘事。嘗取三國時事撰《漢本紀列傳》,附以《魏吳載記》,爲《續後漢書》七十三卷。臨川危素稱其立義精密,可備勸講,朝廷取其書置宣文閣。浙東部使者交薦之,前後章凡九上。至正三年,命儒臣纂修遼、金、宋三史,右丞相脫脫以監修國史領都總裁,闢樞本府長史,力辭不拜。七年,申命史臣纂修本朝後妃、功臣傳,復以翰林修撰、儒林郎、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召樞,俾與討論,復避不就。使者強之行,至杭州,固辭而歸。嘗著《春秋三傳歸一義》三十卷,《刊定三國志》六十五卷,《林下竊議》、《曲江張公年譜》各一卷,《敝帚編》若干卷。至正八年卒,年五十有七。   孫轍,字履常,其先自金陵徙家臨川。轍幼孤,母蔡氏教之,知警策自樹立。比長,學行純篤,事母甚孝。家居教授,門庭蕭然,而考德問業者日盛。郡中俊彥有聲者皆出其門。轍與人言,一以孝弟忠信爲本,辭溫氣和,聞者莫不油然感悟。待親戚鄉里禮意周洽,言論間未嘗幾微及人過失長短。士子至郡者必來見,部使者長吏以下仁且賢者,必造焉。轍樂易莊敬,接之以禮,言不及官府。憲司屢闢,皆不就。江西行省特以遺逸舉轍一人。轍善爲文章,吳澄嘗敘其集曰;“所謂仁義之人,其言藹如也。”其見稱許如此。元統二年,年七十有三,卒於家。   同郡吳定翁字仲谷,其先當宋初自金陵來徙。定翁幼歲儼如成人,寒暑衣冠不少懈,清修文雅,與孫轍齊名。而最善爲詩,揭傒斯稱其幽茂疏淡,可比盧摯。御史及江西之方伯牧守部使者,闢薦相望,終身不爲動。程鉅夫嘗貽書曰:“臨川士友及門者,踵相接也,何相望足下耿耿如玉人,而不可得見乎!”定翁嘗曰:“士無求用於世,惟求無愧於世。”人以爲名言。   何中,字太虛,撫之樂安人。少穎拔,以古學自任,家有藏書萬卷,手自校讎。其學弘深該博,廣平程鉅夫,清河元明善,柳城姚燧,東平王構,同郡吳澄、揭傒斯,皆推服之。至順二年,江西行省平章全嶽柱聘爲龍興郡學師。明年六月,以疾卒。所著有《易類象》二卷、《書傳補遺》十卷、《通鑑綱目測海》三卷、《知非堂稿》十七卷。   同郡危復之,字見心。宋末爲太學生,師事湯漢,博覽羣書,好讀《易》,尤工於詩。至元初,元帥郭昂屢薦爲儒學官,不就。至元中,朝廷累遣奉御察罕及翰林應奉詹玉以幣徵之,皆弗起。隱於紫霞山中,士友私諡曰貞白先生。   武恪,字伯威,宣德府人。初以神童遊學江南,吳澄爲江西儒學副提舉,薦入國學肄業。明宗在潛邸,選恪爲說書秀才,及出鎮雲南,恪在行。明宗欲起兵陝西,恪諫曰:“太子北行,於國有君命,於家有叔父之命,今若向京師發一箭,史官必書太子反。”左右惡恪言,乃曰:“武秀才有母在京,合遣其回。”恪遂還京師,居陋巷,教訓子弟。文宗知其名,除祕書監典簿。秩滿,丁內艱,再除中瑞司典簿,改汾西縣尹,皆不起。人或勸之仕,恪曰:“向爲親屈,今親已死,不復仕矣。”居數歲,會朝廷選守令,泰不華舉恪爲平陽沁水縣尹,亦不赴。近臣又薦爲授經郎,恪遂陽爲喑啞,不就。   恪好讀《周易》,每日堅坐。或問之曰:“先生之學,以何爲本?”恪曰:“以敬爲本。”所著有《水雲集》若干卷。其從之學者多有所成,佛家奴爲太尉,完者不花僉樞密院事,皆有賢名。

譯文:

古代的君子,掌握治理國家的本領,但看到時代不適合施展才華,便選擇隱居以保全自己的志向。如果時代適合,他們怎會不渴望出仕?一旦出仕,便能將所學付諸實踐,造福百姓,成就大事業。然而後世的讀書人,學問修養未必深厚,反而喜歡故意標榜隱居來顯示高尚,當國家政治清明時,便躲進山林,脫離社會,自稱隱士。君主也只圖名聲,勉強請他們出仕,結果考察他們的實際才能,卻發現遠不如傳聞,便說他們“是欺騙世人、騙取聲譽的人”,上下雙方都因此蒙受損失!

元朝時代也有許多隱士,比如杜瑛和張特立,他們並非真正避世的人,而是懂得在適合的時候積極入世,必要時選擇隱居,他們的言行頗有古代君子的風度。而當朝君主也不勉強他們出仕,這種做法可謂雙方各得其利。從那時起,被稱爲“隱士”的人物便屢見不鮮。現在我挑選其中值得傳頌的人物,編寫成《隱逸傳》。

杜瑛,字文玉,祖先是河北霸州信安人。父親杜時升,有《金史》傳記。杜瑛身高七尺,鬍鬚修長,容貌魁梧。金朝滅亡時,多數讀書人仍希望通過文章求取功名,而杜瑛卻獨自逃到河南緱氏山中避難。當時戰亂之後,書籍文物散失殆盡,他四處搜尋,把歷代典籍全部讀完,每讀一遍都記憶深刻,而且能清楚把握其中的脈絡,對古今興衰得失瞭如指掌。他輾轉遷徙,曾在山西、汾陽一帶教書。中書省官員粘合珪在相州設立府署時,邀請杜瑛去擔任賓客,於是杜瑛便定居在那裏。對方贈給他一千畝良田,他堅決辭謝。有術士說他住的地方地下藏有黃金,家人想挖掘查看,他總是阻止。後來有人在那地方果然挖出一百多斤黃金,可見他從不貪圖財物。

至元十六年(己未年),元世祖南下攻伐至相州,召見杜瑛,問計策。杜瑛從容答道:“自漢唐以來,君主治國所依賴的,只有法度、軍事、糧食三個方面。國家沒有法度就無法立國,百姓沒有糧食就不能生存,動亂時沒有軍隊也無法防守。如今南宋朝廷早已忽視了這些根本,恐怕即將滅亡,復興國家的責任在於明君。如果能控制襄樊的軍隊,順長江而下,直擊其後方,那麼國家大業便可成功。”世祖聽後非常高興,說:“儒者之中竟然有這樣的人!”杜瑛又向皇帝提出了幾條建議,認爲若不按這些辦法辦事,以後必然走向相反的結局。皇帝採納了他的意見,非常器重他,認爲可以重用,於是命他隨行輔佐,但由於他身體有病,未能成行。中統初年,朝廷下令徵召杜瑛。當時權臣王文統掌權,杜瑛推辭不去。左丞張文謙出使河北,奏請任命他爲懷孟、彰德、大名等地提舉學校官,杜瑛又推辭了。之後寫信給執政官員,信中說:“先王之道被埋沒,是由於異端邪說的干擾,各種流弊橫行,天理卻像細線一樣未被斬斷。如今皇上聖明,賢才雲集,能聽從言論、採納計策,正是恢復先王禮樂教化、振興道德的時機。至於那些繁瑣的文書、官府的例行事務,漢唐時的賢明君主都不屑於這些,現在卻一味追求,實在可惜啊!一個良好的開端,未必會有圓滿的結局。現在若不能追溯源頭、澄清法度、端正風俗、培養人才、振興教化,來拯救數百年來的禍患,我擔心未來的問題將變得無法挽回。”有人勸他出仕,他卻說:“後代雖遠離古代,但先王所制定的制度和政事原則,其根本和先後次序依然可以考證。所以執政者首要任務是復古。如果只是沿襲舊弊,就希望符合先王的本意,豈不是很難!我更無法順應時勢、屈身迎合機會,那出仕又有什麼用呢!”於是他關門著書,無論窮困或富貴都不動搖自己的志向,悠然自得地研習學問,直到終老。年到七旬,臨終前囑咐兒子杜處立、杜處願:“我死後,墓碑上應當寫‘緱山杜處士’。”元朝天曆年間,朝廷追贈他爲資德大夫、翰林學士、上護軍,追封爲魏郡公,諡號“文獻”。

杜瑛著有《春秋地理原委》十卷、《語孟旁通》八卷、《皇極引用》八卷、《皇極疑事》四卷、《極學》十卷、《律呂律歷禮樂雜誌》三十卷、文集十卷。他對樂律的研究深入,探究其起源,剖析其意義,詳細分析音調的長短、清濁,以及圓周、直徑、體積的計算,都按類別分類,並根據經史記載加以印證,最終形成自己的判斷。在曆法方面,他指出歷代曆法制定都是以十一月甲子日午夜冬至爲曆元,唯獨邵雍認爲“天開於子”,取日甲、月子、星甲辰子爲元會運世的計算單位,不設“朔虛”與“閏餘”,全年皆以三百六十天爲一歲,宇宙萬物的盈虧變化,都無法超出這個範圍。他還提出:宇宙的“開”以己日爲始,“閉”以戊日爲終;五是天地中間,六是地之中央,戊己是月亮中的中星。他還把八卦與年號相配合來紀年,比如金朝的大定年間庚寅年,正好與《易經》“小過”卦的初六爻相合;元朝初年甲寅三月二十三日寅時,也正好與“小過”卦的九四爻相合。這些觀點多爲前代儒者未曾提出,他把這些重要見解寫入著作。

張特立,字文舉,是東明人。原名“永”,因避金衛紹王的名諱,改名爲“文舉”。他曾中泰和年間進士,擔任偃師主簿,後改任宣德州司侯。那地方有許多金朝的皇室親屬,被稱爲難治之地,張特立到任後,都親自去拜訪他們。有五位將軍帶家奴劫奪百姓的羊羣,張特立下令在全境搜查,後來進入將軍家,溫和地勸說道:“將軍家中有沒有人偷羊呢?我來看一下,以平息衆人的議論。”暗中派人搜查後院,果然發現幾十頭羊,於是將家奴逮捕入獄,其子藏到別處,也被捕獲,因是近親關係得以減輕罪責。豪強貴族從此遵守法令,百姓得以安生。正大初年,升任洛陽縣令。當時戰亂頻繁,地方財政困難,東帥紇石烈牙兀又輕視儒生,不把他們當回事。後來他調往陝右,途經洛陽時,見到張特立品格淳厚、古道熱腸,便對他不禮貌,立即下令要他三天內準備軍糧補給,限期未到便按軍法處理。當地百姓一向敬重張特立,紛紛主動捐糧送錢到縣衙,主帥大爲驚奇。不久,他被提拔爲監察御史,首度上奏說世宗的諸位孫輩不應被囚禁;又彈劾尚書右丞顏盞石魯強佔民田,參知政事徒單兀典阿諛權貴,都應被罷免。執政大臣忌恨他,於是等到平章政事白撒在陝西犒賞軍隊時,張特立又彈劾其下屬違法亂紀。白撒向世宗上告,說張特立所言不實,世宗寬容了他,於是張特立歸隱田園。

張特立精通程頤的《易經》,晚年教書講學,東平嚴實對他十分尊敬。至元丙午年,世祖尚在潛邸時,首次下詔向張特立傳達旨意:“前監察御史張特立,一直安守田園,時代更替如一,如今已快七十歲,長期研究儒家經典,應賜予美好封號以嘉獎他的道德與功業,可尊稱他爲‘中庸先生’。”又下旨說:“先生年事已高,視力不佳,無法入朝,故派趙寶臣轉達旨意,併爲他讀書的書堂命名爲‘麗澤’。”壬子年,朝廷再次下詔:“白髮執經、誨人不倦,言行中庸,不偏不倚,是學者的楷模,曾賜予嘉名,今再次詔諭以表敬意。”癸丑年,張特立去世,享年七十五歲。中統二年,朝廷下詔說:“中庸先生學識淵博、品行端正,歷經戰亂仍不改本心,未能在官場施展抱負,不久又傳來去世噩耗,令人痛惜。特賜予原封號,以彰顯朝廷的恩寵。”張特立著有《易集說》《歷年系事記》。

杜本,字伯原,祖先原居京兆,後遷到天台,再遷至江西臨江的清江,如今是清江人。杜本博學多才,擅長寫作。江浙行省丞相忽剌術讀到他上書的《救荒策》,非常讚賞,後來他入朝任御史大夫,便大力向武宗推薦杜本。他曾被召到京城,不久便返回武夷山中隱居。文宗在南方時聽說他的名聲,即位後,派使者以禮物相請,杜本拒不赴任。至正三年,右丞相脫脫以隱士身份推薦他,朝廷派使者送金織文幣、上等酒,召他爲翰林待制、奉議大夫,兼國史院編修官。使者傳達朝廷意圖,催促他前往。他到達杭州後,稱病堅決推辭,同時寫信給丞相說:“如果把天下萬事看作一個道理,把百姓看作一個整體,把千秋萬代看作一天,把四海之內看作一家,那麼就可以談論制定禮法、營造樂教,從而達到五帝三王的治世盛世了。”於是最終未去上任。

杜本性格沉靜,內心淡泊,從未有過過激言語或急躁神色。與人交往尤其重視道義,凡有貧困無能力贍養父母、無資金支持學業的人,他都傾力資助。他平日讀書不離手,天文、地理、曆法、度數等無所不通,尤其擅長篆書和隸書。他著有《四經表義》《六書通編》《十原》等書,後人尊稱他爲“清碧先生”。至正十年去世,享年七十五歲。

當時還有張樞,是婺州金華人,也多次被徵召卻始終不出仕。張樞從小聰穎,外家潘氏家中藏書數萬卷,他全部讀完,過目不忘。長大後能迅速成文,頃刻間可寫出數千字。有人問他古今沿革、政治得失、宇宙的興廢、禮樂的盛衰,乃至帝王年號、官職名目、時間順序,他都能娓娓道來,如數家珍。他寫文章務求闡明經史,以振興教化,尤其擅長敘事。他曾編寫三國時期歷史,撰成《漢本紀列傳》,附《魏吳載記》,合爲《續後漢書》七十三卷。臨川的危素稱其立論嚴密,可作爲講學資料,朝廷因此將其書收入宣文閣。浙東的官員不斷推薦他,共上奏九次。至正三年,朝廷命儒臣編修遼、金、宋三史,右丞相脫脫任監修國史總負責人,徵召張樞爲本府長史,他堅決推辭不接受。七年,朝廷又命史臣編修本朝後妃、功臣傳,再次任命他爲翰林修撰、儒林郎、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,希望他參與討論,他仍然推辭不就。使者強請他赴京,他抵達杭州後,堅決推辭,返回家鄉。他著有《春秋三傳歸一義》三十卷,《刊定三國志》六十五卷,《林下竊議》《曲江張公年譜》各一卷,《敝帚編》若干卷。至正八年去世,時年僅五十七歲。

孫轍,字履常,祖先原從金陵遷至臨川。他年少時失去父親,由母親蔡氏教導,懂得自我警惕、奮發圖強。長大後,品行純正,孝順母親。他在家中教授學生,家門雖然簡樸冷清,但前來求學的人卻日增。郡中才德出衆的名士,大多出自他的門下。孫轍與人交談,始終以“孝順、忠厚、誠信”爲根本,言語溫和有禮,聽者無不深受感動。他對親戚鄰里以禮相待,談話中從不提及他人過失與長短。有讀書人來到郡中,必定要來拜訪他,地方官員和賢良的長官也都常去拜訪他。孫轍性格平易近人又莊重嚴肅,待人以禮,從不談官場事務。多次被官府徵召,他都拒絕。江西行省特別以“隱逸”之名推薦孫轍一人。他擅長寫文章,吳澄曾評價他的文集說:“所謂仁義之人,其言溫厚如春風。”受到如此高度評價。元統二年,年七十三,卒於家中。

同鄉的吳定翁,字仲谷,祖先原在宋初從金陵遷來。吳定翁自幼如成人一般莊重,無論寒暑從不鬆懈衣物,清心修德,文雅有致,與孫轍齊名,尤其擅長作詩。揭傒斯稱他風格幽深、淡遠,可比盧摯。朝廷御史、江西各地的郡守、總督、長官都曾徵聘他,但他終生未動。程鉅夫曾寫信說:“臨川的士人弟子絡繹不絕,爲何你如此堅貞如玉,卻始終無法相見呢!”吳定翁曾說:“士人不求在世上有官職,只求在世間無愧於心。”這一句話被後人視爲名言。

何中,字太虛,是撫州樂安人。他年少聰明,以古代學問自勉,家中藏書達萬卷,並親自校對整理。他的學問廣博深奧,廣平的程鉅夫、清河的元明善、柳城的姚燧、東平的王構,以及同鄉吳澄、揭傒斯,都極爲佩服他。至順二年,江西行省平章全嶽柱聘他爲龍興郡學師,第二年六月,因病去世。他所著有《易類象》二卷、《書傳補遺》十卷、《通鑑綱目測海》三卷、《知非堂稿》十七卷。

同鄉危復之,字見心。南宋末年爲太學生,師從湯漢,博覽羣書,尤其喜歡《易經》,擅長作詩。至元初年,元帥郭昂多次推薦他擔任儒學官職,他都拒絕。至元年間,朝廷曾派奉御察罕、翰林應奉詹玉等人以禮物徵召他,他皆不予答應。他隱居在紫霞山中,朋友私下爲他諡號“貞白先生”。

武恪,字伯威,是宣德府人。年少時因神童之名遊學江南,吳澄曾任江西儒學副提舉,推薦他進入國學學習。明宗還在藩王府時,選他爲說書秀才,後來出鎮雲南,武恪隨行。明宗想發兵攻入陝西,武恪勸阻說:“太子向北出征,對國家是違背君主命令,對家庭是違背叔父之命。若現在對京師發一箭,史官必定會記載爲‘太子謀反’。”左右大臣厭惡武恪的話,便說:“武秀才母親在京城,應讓他回去探望。”武恪於是回京,居住在簡陋的衚衕裏,教養子弟。文宗得知他的名聲,任命他爲祕書監典簿。任期滿後,因母親去世守孝,又重新任命爲中瑞司典簿,改任汾西縣尹,但他均未接受。有人勸他出仕,他回答說:“過去爲母親屈身,如今母親已故,再不從政了。”幾年後,朝廷選派地方官員,泰不華推薦他爲平陽沁水縣尹,他也不去。近臣又推薦他任授經郎,於是他假裝失聲,拒絕出仕。

武恪特別喜愛《周易》,每天堅持端坐。有人問他:“先生的學問以什麼爲根本?”他說:“以‘敬’爲根本。”他著有《水雲集》若干卷。追隨他學習的人都有成就,例如佛家奴後來成爲太尉,完者不花後來任樞密院事,皆有賢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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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東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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