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》•卷一百八十二·列傳第六十九
張起巖
張起巖,字夢臣。其先章丘人,五季避地禹城。高祖迪,以元帥右監軍權濟南府事,徙家濟南。當金之季,張榮據有章丘、鄒平、濟陽、長山、辛市、蒲臺、新城、淄州之地,歲丙戌,歸於太祖,始終能效忠節,迪與其子福,實先後羽翼之。福仕爲濟南路軍民鎮撫兵鈐轄,權府事,生東昌錄事判官鐸,鐸生四川行省儒學副提舉範,範生起巖。初,其母丘氏有娠,見長蛇數丈入榻下,已忽不見,乃驚而誕起巖。
幼從其父學,年弱冠,以察舉爲福山縣學教諭,值縣官捕蝗,移攝縣事。久之,聽斷明允,其民相率曰:“若得張教諭爲真縣尹,吾屬何患焉。”政成,遷安丘。中延祐乙卯進士,首選,除同知登州事,特旨改集賢修撰,轉國子博士,升國子監丞,進翰林待制,兼國史院編修官。丁內艱,服除,選爲監察御史。中書參政楊廷玉以墨敗,臺臣奉旨就廟堂逮之下吏。丞相倒剌沙疾其摧辱同列,悉誣臺臣罔上,欲置之重闢。起巖以新除留臺,抗章論曰:“臺臣按劾百官,論列朝政,職使然也。今以奉職獲戾,風紀解體,正直結舌,忠良寒心,殊非盛世事。且世皇建臺閣,廣言路,維持治體,陛下即位詔旨,動法祖宗。今臺臣坐譴,公論杜塞,何謂法祖宗耶!”章三上,不報。起巖廷爭愈急,帝感悟,事乃得釋,猶皆坐罷免還鄉里。遷中書右司員外郎,進左司郎中,兼經筵官,拜太子右贊善。丁外艱,服除,改燕王府司馬,拜禮部尚書。
文宗親郊,起巖充大禮使,導帝陟降,步武有節,衣前後襜如,陪位百官,望之如古圖畫中所睹。帝甚嘉之,賜賚優渥。轉參議中書省事。寧宗崩,燕南俄起大獄,有妄男子上變,言部使者謀不軌,按問皆虛,法司謂:“《唐律》,告叛者不反坐。”起巖奮謂同列曰:“方今嗣君未立,人情危疑,不亟誅此人,以杜奸謀,慮妨大計。”趣有司具獄,都人肅然,大事尋定。中書方列坐銓選,起巖薦一士可用,丞相不悅,起巖即攝衣而起,丞相以爲忤己。遷翰林侍講學士、知制誥兼修國史,修三朝實錄,加同知經筵事。御史臺奏除浙西廉訪使,不允。已而擢陝西行臺侍御史。將行,復留爲侍講學士。拜江南行臺侍御史,召入中臺,爲侍御史。轉燕南廉訪使。搏擊豪強,不少容貸,貧民賴以吐氣。滹沱河水爲真定害,起巖論封河神爲侯爵,而移文責之,復修其提防,瀹其湮鬱,水患遂息。升江南行臺御史中丞,拜翰林學士承旨、知制誥兼修國史、知經筵事。右丞相別裏怯不花爲臺臣所糾,去位。未幾再入相,諷詞臣言臺章之非,起巖執不可,聞者壯之。俄拜御史中丞,論事剴直,無所顧忌,與上官多不合。詔修遼、金、宋三史,覆命入翰林爲承旨,充總裁官,積階至榮祿大夫。起巖熟於金源典故,宋儒道學源委,尤多究心,史官有露才自是者,每立言未當,起巖據理竄定,深厚醇雅,理致自足。史成,年始六十有五,遂上疏乞骸骨以歸,後四年卒。諡曰文穆。
起巖面如紫瓊,美髯方頤,而眉目清揚可觀,望而知爲雅量君子。及其臨政決議,意所背鄉,屹若泰山,不可回奪。或時面折人,面頸發赤,不少恕,廟堂憚之。識者謂其外和中剛,不受人籠絡,如歐陽修,名聞四裔。安南修貢,其陪臣致其世子之辭,必候起巖起居。性孝友,少處窮約,下帷教授,躬致米百里外,以養父母;撫弟如石,教之宦學,無不備至。舉親族弗克葬者二十餘喪,且買田以給其祭。凡獲俸賜,必與故人賓客共之。卒之日,廩無餘粟,家無餘財。
先是,至元乙酉三月乙亥,太史奏文昌星明,文運將興。時世祖行幸上京,明日丙子,皇孫降生於儒州。是夜,起巖亦生。其後皇孫踐祚,是爲仁宗,始詔設科取士,及廷試,起巖遂爲第一人,論者以爲非偶然也。起巖博學有文,善篆、隸,有《華峯漫稿》、《華峯類稿》、《金陵集》各若干卷,藏於家。子二人:琳,琛。
歐陽玄
歐陽玄,字原功,其先家廬陵,與文忠公修同所自出。至曾大父新,始遷居瀏陽,故玄爲瀏陽人。幼岐嶷,母李氏,親授《孝經》、《論語》、小學諸書,八歲能成誦,始從鄉先生張貫之學,日記數千言,即知屬文。十歲,有黃冠師注目視玄,謂貫之曰:“是兒神氣凝遠,目光射人,異日當以文章冠世,廊廟之器也。”言訖而去,亟追與語,已失所之。部使者行縣,玄以諸生見,命賦梅花詩,立成十首,晚歸,增至百首,見者駭異之。年十四,益從宋故老習爲詞章,下筆輒成章,每試庠序,輒佔高等。弱冠,下帷數年,人莫見其面。經史百家,靡不研究,伊、洛諸儒源委,尤爲淹貫。
延祐元年,詔設科取士,玄以《尚書》與貢。明年,賜進士出身,授嶽州路平江州同知。調太平路蕪湖縣尹。縣多疑獄,久不決,玄察其情,皆爲平翻。豪右不法,虐其驅奴,玄斷之從良。貢賦徵發及時,民樂趨事,教化大行,飛蝗獨不入境。改武岡縣尹。縣控制溪洞,蠻獠雜居,撫字稍乖,輒弄兵犯順。玄至逾月,赤水、太清兩洞聚衆相攻殺,官曹相顧失色,計無從出。玄即日單騎從二人,徑抵其地諭之。至則死傷滿道,戰鬥未已。獠人熟玄名,棄兵仗,羅拜馬首曰:“我曹非不畏法,緣訴某事於縣,縣官不爲直,反以徭役橫斂掊克之,情有弗堪,乃發憤就死耳。不意煩我清廉官自來。”玄喻以禍福,歸爲理其訟,獠人遂安。
召爲國子博士,升國子監丞。致和元年,遷翰林待制,兼國史院編修官。時當兵興,玄領印攝院事,日直內廷,參決機務,凡遠近調發,制詔書檄。既而改元天曆,郊廟、建後、立儲、肆赦之文,皆經撰述。復條時政數十事,實封以聞,多推行之。明年,初置奎章閣學士院,又置藝文監隸焉,皆選清望官居之,文宗親署玄爲藝文少監。奉詔纂修《經世大典》,升太監、檢校書籍事。元統元年,改僉太常禮儀院事,拜翰林直學士,編修四朝實錄,俄兼國子祭酒,召赴中都議事,升侍講學士,復兼國子祭酒。重紀至元五年,足患風痹,乞南歸以便醫藥,帝不允。拜翰林學士,未幾,懇辭去位,帝復不允,免其行朝賀禮。至正改元,更張朝政,事有不便者,集議廷中,玄極言無隱,科目之復,沮者尤衆,玄尤力爭之。未幾南歸,復起爲翰林學士,以疾未行。
詔修遼、金、宋三史,召爲總裁官,發凡舉例,俾論撰者有所據依。史官中有悻悻露才、論議不公者,玄不以口舌爭,俟其呈稿,援筆竄定之,統系自正。至於論、贊、表、奏,皆玄屬筆。五年,帝以玄歷仕累朝,且有修三史功,諭旨丞相,超授爵秩,遂擬拜翰林學士承旨。及入奏,上稱快者再三。已而乞致仕,帝復不允。御史臺奏除福建廉訪使,行次浙西,疾復作,乃上休致之請,作南山隱居,優遊山水之間,有終焉之志。復拜翰林學士承旨,玄屢力辭,不獲命。奉敕定國律,尋乞致仕,陳情懇切,乃特授湖廣行中書省右丞致仕,賜白玉束帶,給俸賜以終其身。將行,帝復降旨不允,仍前翰林學士承旨,進階光祿大夫。十四年,汝潁盜起,蔓延南北,州縣幾無完城。玄獻招捕之策千餘言,鑿鑿可行,當時不能用。十七年春,乞致仕,以中原道梗,欲由蜀還鄉,帝復不允。時將大赦天下,宣赴內府。玄久病,不能步履,丞相傳旨,肩輿至延春閣下,實異數也。是歲十二月戊戌,卒於崇教裏之寓舍,年八十五。中書以聞,帝賜賻甚厚,贈崇仁昭德推忠守正功臣、大司徒、柱國,追封楚國公,諡曰文。
玄性度雍容,含弘縝密,處己儉約,爲政廉平。歷官四十餘年,在朝之日,殆四之三。三任成均,而兩爲祭酒,六入翰林,而三拜承旨。修實錄、《大典》、三史,皆大製作。屢主文衡,兩知貢舉及讀卷官,凡宗廟朝廷雄文大冊、播告萬方制誥,多出玄手。金繒上尊之賜,幾無虛歲。海內名山大川,釋、老之宮,王公貴人墓隧之碑,得玄文辭以爲榮。片言隻字,流傳人間,鹹知寶重。文章道德,卓然名世。羽儀斯文,贊衛治具,與有功焉。玄無子,以從子達老後,復先玄卒。有《圭齋文集》若干卷,傳於世。
許有壬
許有壬,字可用,其先世居潁,後徙湯陰。有壬幼穎悟,讀書一目五行,嘗閱衡州《淨居院碑》,文近千言,一覽輒背誦無遺。年二十,暢師文薦入翰林,不報,授開寧路學正,升教授,未上,闢山北廉訪司書吏。擢延祐二年進士第,授同知遼州事。會關中有警,鄰州聽民出避,棄孩嬰滿道上,有壬獨率弓箭手,閉城門以守,卒獲無虞。州有追逮,不許胥隸足跡至村疃,唯給信牌,令執裏役者呼之,民安而事集。右族貪虐者懲之,冤獄雖有成案,皆平翻而釋其罪,州遂大治。六年己未,除山北廉訪司經歷。至治元年,遷吏部主事。二年,轉江南行臺監察御史,行部廣東,以貪墨劾罷廉訪副使哈只蔡衍。至江西,會廉訪使苗好謙監焚昏鈔,檢視鈔者日至百餘人,好謙恐其有弊,痛鞭之。人畏罪,率剔真爲僞,以迎其意。筦庫吏而下,榜掠無全膚,迄莫能償。有壬覆視之,率真物也,遂釋之。凡勢官豪民,人畏之如虎狼者,有壬悉擒治以法,部內肅然。召拜監察御史。
三年八月,英宗暴崩於南坡,賊臣鐵失遣使者自上京至,封府庫,收百官印,有壬知事急,即往告御史中丞董守庸,守庸謂宮禁事,非子所當問。有壬即疏守庸及經歷朵爾只班、監察御史郭也先忽都阿附鐵失之罪以俟。十月,鐵失伏誅。泰定帝發上都,御史大夫紐澤先還京師,有壬即袖疏上之。及帝至,覆上章言:“帖木迭兒之子瑣南,與聞大逆,乞賜典刑。其兄弟勿令出入宮禁。中書平章政事王毅、右丞高昉,橫罹奪爵,而四川行省平章政事趙世延,受禍尤慘,皆請雪冤復職。”繼上正始十事:一曰輔翼太子,宜先訓導;二曰遴選長官,宜先培養;三曰通籍宮禁,宜別貴賤;四曰欲謹兵權,宜削兼領;五曰武備廢弛,宜加修飭;六曰賊臣妻妾,宜禁勢官徵索;七曰前赦權以止變,宜再詔以正名;八曰帖木迭兒諸子,宜籍沒以懲惡;九曰考驗經費,以減民賦;十曰撙節浮蠹,以紓國用。帝多從之。
泰定元年,初立詹事院,選爲中議,改中書左司員外郎。京畿飢,有壬請賑之。同列讓曰:“子言固善,其如虧國何!”有壬曰:“不然。民,本也,不虧民,顧豈虧國邪!”卒白於丞相,發糧四十萬斛濟之,民賴以活者甚衆。國學舊法,每以積分次第貢以出官,執政用監丞張起巖議,欲廢之,而以推擇德行爲務。有壬折之曰:“積分雖未盡善,然可得博學能文之士,若曰惟德行之擇,其名固佳,恐皆厚貌深情,專意外飾,或懵不能識丁矣。”議久不決。三年六月,升右司郎中,其事遂行,已而復寢。獲盜例有賞,論者多疑其僞,有淹四十餘年者,羣訴於馬首,有壬曰:“盜賊方熾,求疵太甚,緩急何以使人!但經部使者覆核者,皆予官。”俄移左司郎中,每遇公議,有壬屢爭事得失,汛掃積滯,幾無留牘。都事宋本退語人曰:“此貞觀、開元間議事也。”明年,丁父憂。
天曆三年,擢兩淮都轉運鹽司使。先是,鹽法壞,廷議非有壬不能集事,故有是命。有壬詢究弊端,立法而通融之,國課遂登。至順二年二月,召參議中書省事,未幾,以丁母憂去。元統元年,復以參議召。明年甲戌,拜治書侍御史,轉奎章閣學士院侍書學士,仍治臺事。會福達魯花赤完卜,藉丞相勢,宿衛東宮,其行頗淫穢,御史劾之,完卜藏御史大夫家,有壬捕而遣之。九月,拜中書參知政事、知經筵事。帝詔羣臣議上皇太后尊號爲太皇太后,有壬曰:“皇上於皇太后,母子也,若加太皇太后,則爲孫矣,非禮也。”衆弗之從,有壬曰:“今制,封贈祖父母,降於父母一等,蓋推恩之法,近重而遠輕,今尊皇太后爲太皇太后,是推而遠之,乃反輕矣,豈所謂尊之者邪!”弗之聽。中書平章政事徹理帖木兒挾私憾,奏罷進士科,有壬廷爭甚苦不能奪,遂稱疾在告,帝強起之,拜侍御史。會汝寧棒胡反,大臣有忌漢官者,取賊所造旗幟及僞宣敕,班地上,問曰:“此欲何爲耶?”意漢官諱言反,將以罪中之。有壬曰:“此曹建年號,稱李老君太子,部署士卒,以敵官軍,其反狀甚明,尚何言!”其語遂塞。廷議欲行古劓法,立行樞密院,禁漢人、南人勿學蒙古、畏吾兒字書,有壬皆爭止之。
重紀至元初,長蘆韓公溥因家藏兵器,遂起大獄,株連臺若省,多以贓敗,獨無有壬名,由是忌者益甚。有壬度不可留,遂歸彰德,已而南遊湘、漢間。至元六年,召入中書,仍爲參知政事。明年,改元至正,有壬極論帝當親祠太廟,母后虛位,徽政院當罷,改元命相當合爲上詔,冗職當沙汰,錢糧當裁節,如此之類,不一而足。人皆韙之。轉中書左丞。二年,囊加慶善八及孛羅帖木兒獻議,開西山金口導渾河,逾京城,達通州,以通漕運。丞相脫脫主之甚力,有壬曰:“渾河之水,湍悍易決,而足以爲害,淤淺易塞,而不可行舟;況地勢高下,甚有不同,徒勞民費財耳。”不聽,後卒如有壬言。
先是,有壬之父熙載仕長沙日,設義學,訓諸生。既歿,而諸生思之,爲立東岡書院,朝廷賜額設官,以爲育才之地。南臺監察御史木八剌沙,緣睚眥怨,言書院不當立,並構浮辭,誣衊有壬,並其二弟有儀、有孚,有壬遂稱病歸。四年,改江浙行省左丞,辭。六年,召爲翰林學士,既上,又辭。監察御史累章辨其誣。俄拜浙西廉訪使,未上,復以翰林學士承旨召,仍知經筵事。明年夏,授御史中丞,賜白玉束帶及御衣一襲,未幾,復以病歸。監察御史答蘭不花銜有壬,時短長之,奏劾甚力,事尋白。
十二年,盜起河南,聲撼河朔間,有壬畫備禦之策十五條,以授郡將,民藉以安。十三年,起拜河南行省左丞。朝廷遣將出徵,環河南境,連營以百數,一切芻餉,皆仰給之,有壬從容集事,若平時然。十五年,遷集賢大學士,尋改樞密副使,復拜中書左丞。時以言爲諱,有壬力言朝廷務行姑息之政,賞重罰輕,故將士貪掠子女玉帛而無鬥志,遂倡招降之策,言多不載。有僧名開,自高郵來,言張士誠乞降,衆幸事且成,皆大喜,有壬獨疑其妄,呼僧詰之,果語塞不能對。轉集賢大學士,兼太子左諭德,階至光祿大夫。有壬前朝舊德,太子頗敬禮之。一日入見,方臂鷙禽以爲樂,遽呼左右屏去。十七年,以老病,力乞致其事,久之始得請,給俸賜以終其身。二十四年九月二十一日卒,年七十八。
有壬歷事七朝,垂五十年,遇國家大事,無不盡言,皆一根至理,而曲盡人情。當權臣恣睢之時,稍忤意,輒誅竄隨之,有壬絕不爲巧避計,事有不便,明辨力諍,不知有死生利害,君子多之。有壬善筆札,工辭章,歐陽玄序其文,謂其雄渾閎雋,湧如層瀾,迫而求之,則淵靚深實,蓋深許之也。所著有《至正集》若干卷。諡曰文忠。子一人,曰禎。
宋本
宋本,字誠夫,大都人。自幼穎拔異羣兒,既成童,聚經史窮日夜讀之,句探字索,必通貫乃已。嘗從父禎官江陵,江陵王奎文,明性命義理之學,本往質所得,造詣日深。善爲古文,辭必己出,峻潔刻厲,多微辭。年四十,始還燕。至治元年,策天下士於廷,本爲第一人,賜進士及第,授翰林修撰。泰定元年春,除監察御史,首言:“逆賊鐵失等雖伏誅,其黨樞密副使阿散,身親弒逆,以告變得不死,竄嶺南,乞早正天討。”國制,範黃金爲太廟神主,仁宗室盜竟竊去,本言:“在法,民間失盜,捕之違期不獲猶治罪,太常失典守,及在京應捕官,皆當罷去。”又言:“中書宰執,日趨禁中,固寵苟安,兼旬不至中堂,壅滯機務,乞戒飭臣僚,自非入宿衛日,必詣所署治事。”皆不報。
逾月,調國子監丞。夏,風烈地震,有旨集百官雜議弭災之道。時宿衛士自北方來者,復遣歸,乃百十爲羣,剽劫殺人桓州道中。既逮捕,旭滅傑奏釋之。蒙古千戶使京師,宿邸中,適民間朱甲妻女車過邸門,千戶悅之,並從者奪以入,朱泣訴於中書,旭滅傑庇不問。本適與議,本復抗言:“鐵失餘黨未誅,仁廟神主盜未得,桓州盜未治,朱甲冤未伸,刑政失度,民憤天怨,災異之見,職此之由。”辭氣激奮,衆皆聳聽。冬,移兵部員外郎。二年,轉中書左司都事。會議招撫溪洞民,故將李牢山之子嘗假兵部尚書,從諸王帥兵徵鬱林州徭民,李在道納妾,留不進,兵敗歸,樞密副使王卜鄰吉臺言:“李平徭有功,當遷官。”本言;“李棄軍娶妾,逗撓軍期,宜亟置諸法,況可官邪!”王色沮,乃不敢言。
旭滅傑死,左丞相倒剌沙當國得君,與平章政事烏伯都剌,皆西域人,西域富賈以其國異石名曰瓓者來獻,其估鉅萬,或未酬其直;諸嘗有過,爲司憲褫官,或有出其門下者。三年冬,烏伯都剌自禁中出,至政事堂,集宰執僚佐,命左司員外郎胡彝以詔稿示本,乃以星孛地震赦天下,仍命中書酬累朝所獻諸物之直,擢用自英廟至今爲憲臺奪官者。本讀竟,白曰:“今警災異,而畏獻物未酬直者憤怨,此有司細故,形諸王言,必貽笑天下。司憲褫有罪者官,世祖成憲也,今上即位,累詔法世祖,今擢用之,是廢成憲而反汗前詔也,後復有邪佞贓穢者,將治之邪?置不問邪?”宰執聞本言,相視嘆息罷去。明日,宣詔竟,本遂稱疾不出。
四年春,遷禮部郎中。天曆元年冬,升吏部侍郎。二年,改禮部侍郎。是年,文宗開奎章閣,置藝文監,檢校書籍,超大監。至順元年,進奎章閣學士院供奉學士。二年冬,出爲河東廉訪副使,將行,擢禮部尚書。三年冬,寧宗崩,順帝未至,皇太后在興聖宮,正旦,議循故事,行朝賀禮,本言:“宜上表興聖宮,廢大明殿朝賀。”衆是而從之。元統元年,兼經筵官,冬,拜陝西行臺治書侍御史,不拜,復留爲奎章閣學士院承製學士,仍兼經筵官。二年夏,轉集賢直學士,兼國子祭酒,兼經筵如故。是年冬十一月二十五日卒,年五十四。階官自承務郎十轉至太中大夫。
本性高抗不屈,持論堅正,制行純白,不可幹以私,而篤朋友之義,堅若金鐵,人有片善,稱道不少置,尤以植立斯文自任。知貢舉,取進士滿百人額;爲讀卷官,增第一甲爲三人。父官南中,貧,賣宅以去。居官清慎自持,饘粥至不給。本未弱冠,聚徒以養親,殆二十年,歷仕通顯,猶僦屋以居。及卒,非賻贈幾不能給棺斂,執紼者近二千人,皆縉紳大夫、門生故吏及國子諸生,未嘗有一雜賓,時人榮之。本所著有《至治集》四十卷,行於世。諡正獻。
弟褧,字顯夫,登泰定元年進士第,授校書郎,累官至翰林直學士,諡文清。褧嘗爲監察御史,於朝廷政事,多所建明。其文學與本齊名,人稱之曰二宋雲。
謝端
謝端,字敬德,蜀之遂寧人。宋末,蜀士多避兵江陵,因家焉。端幼穎異,五六歲能吟詩,十歲能作賦。弱冠,與尚書宋本同師,明性理,爲古文,又同教授江陵城中,以文學齊名,時號“謝宋”。史槓宣慰荊南,數加延禮,薦之姚燧,燧方以文章大名自負,少所許可,以所爲文眎端,端一讀,即能指擿其用意所在,燧嘆獎不已,語人:“後二十年,若謝端者,豈易得哉!”用薦者署校官,不報。科舉法行,就試河南行省,中其舉,以內艱不會試。延祐五年,乃擢進士乙科。授承事郎、潭州路同知湘陰州事。歲滿,入爲國子博士,遷太常博士。盜入太廟,失第八室黃金主,坐罷去。端禮官,非典守,不當坐,亦不辨。尋除翰林修撰,升待制,以選爲國子司業,遂爲翰林直學士,階太中大夫。
端善爲政,筮仕湘陰,猾吏束手,不敢舞文法,豪民無賴者遠避去。部使者行部,旁郡滯訟,皆諉端讞,端剖決如流,績譽籍然。其文章嚴謹有法,寧約近瘠,無奢滋駁。居翰林久,至順、元統以來,國家崇號,慈極升祔先朝,加封宣聖考妣,制冊多出其手。預修文宗、明宗、寧宗三朝實錄,及累朝功臣列傳,時稱其有史才。初,文宗建奎章閣,蒐羅中外才俊置其中,嘗語阿榮曰:“當今文學之士,朕惟未識謝端。”亡何,文宗崩,竟不及用端。端又與趙郡蘇天爵同著《正統論》,辨金、宋正統甚悉,世多傳之。至元六年卒,年六十二。元世蜀士以文名者,曰虞集,而謝端其次雲。
譯文:
張起巖,字夢臣。他的祖先原本是章丘人,五代時期因戰亂遷居到禹城。高祖張迪曾擔任元帥右監軍,代理濟南府事務,後來遷居濟南。在金朝末年,張榮佔據章丘、鄒平、濟陽、長山、辛市、蒲臺、新城、淄州等地,於丙戌年歸順元太祖,始終忠誠效命,張迪與其子張福先後爲太祖效力,起到了重要的輔助作用。張福曾任濟南路軍民鎮撫兵鈐轄,代理府務,生有兒子張鐸,張鐸任四川行省儒學副提舉,張鐸生張起巖。最初,張起巖的母親丘氏懷孕時,曾看見一條數丈長的長蛇鑽進牀下,突然消失,驚嚇之下生下了張起巖。
張起巖年少時隨父親學習,年僅二十歲便通過察舉考試,擔任福山縣學教諭。當時縣官要捕蝗蟲,他暫時代理縣務。後來因斷案明察公正,百姓都稱讚說:“如果能有張教諭當真正的縣令,我們還有什麼困難呢?”治理成效顯著後,調任安丘。延祐乙卯年中進士,成績爲第一名,被授予同知登州事務的職位,特別命令改任爲集賢院修撰,後升爲國子博士,再升國子監丞,任翰林待制,兼國史院編修官。因母親去世丁憂,服喪結束後,被選爲監察御史。中書參政楊廷玉因貪污被查,監察御史奉命前往朝廷逮捕。丞相倒剌沙認爲此舉羞辱同僚,遂誣陷監察御史犯上欺君,打算將他們處以重刑。張起巖剛被任命爲監察御史,便上書直言:“監察御史的職責是彈劾百官、評論朝政,這是本職所在。如今他們因履職被處罰,風紀崩潰,正直之士閉口無言,忠良之士寒心,這絕非盛世應有的局面。況且世祖設立臺閣,廣開言路,是爲維持國家治理,陛下即位詔書明確繼承祖制。如今監察御史受到處罰,公論被堵塞,怎能說符合祖制?”上書三次,朝廷未予回應。張起巖在朝廷中激烈爭辯,最終皇帝被感動,事情得以平反,但監察御史最終仍被罷免並返回家鄉。後來升任中書右司員外郎,再升爲左司郎中,兼任經筵官,被任命爲太子右贊善。因父親去世丁憂,服喪結束後,改任燕王府司馬,後升任禮部尚書。
文宗親自到郊外祭祀時,張起巖擔任大禮使,引導皇帝完成祭祀儀式,步伐穩健,衣飾整齊,百官肅立,看起來彷彿來自古畫中的人物。皇帝非常讚賞,賞賜優厚。後來轉任參議中書省事務。寧宗去世後,南方出現大案,有人誣告部屬謀反,調查發現毫無依據,法司認爲《唐律》規定,告發叛亂者不反坐。張起巖挺身而出,對同僚說:“如今皇位未定,人心惶恐不安,若不迅速處死此人,以絕奸謀,恐怕將影響國事大局。”他立即督促有關部門查清罪證,京城百姓爲之震懾,大案很快得以平定。中書省正在審議官吏任免時,張起巖推薦一位人才,丞相十分不滿,張起巖當即脫下衣袖站起來,丞相認爲他忤逆。後升任翰林侍講學士、知制誥兼修國史,負責修撰三朝實錄,加授同知經筵事。御史臺請求任命他爲浙西廉訪使,朝廷未批准。不久,又提拔爲陝西行臺侍御史,即將出發時,又被留下擔任侍講學士。後任江南行臺侍御史,被召入中央任侍御史,再轉任燕南廉訪使。他嚴厲打擊豪強,不畏權貴。在任期間,他因辦案公正而享有盛名。因政見不同,曾多次被貶,晚年退休歸隱。
張起巖一生歷經七朝,五十多年,面對國家重大事務,從不隱瞞自己的意見,所言皆合情理,深切體會人情。當權臣跋扈時,若不順其意,便遭貶斥,他從不迴避,始終堅持直言進諫,不計個人得失,受到士人普遍敬重。他擅長書法與文辭,歐陽玄評價其文風雄渾宏闊,如同波瀾壯闊的江海,深入細究則深沉嚴謹,實屬高度讚揚。著有《至正集》若干卷,死後諡號“文忠”。子嗣一人,名禎。
宋本,字誠夫,大都人。自幼聰慧,遠超同齡兒童。成年後,廣泛閱讀經典,孜孜不倦,反覆研讀直至理解透徹。曾隨父任職江陵,江陵王奎文精研性命之學和義理之學,宋本向他請教,學識日益精深。他擅長寫古文,文章語言峻厲,風格清晰,多用精煉之語。四十歲纔回到北方。至治元年,朝廷在朝廷策問天下士人,宋本獲得第一名,賜進士及第,被任命爲翰林修撰。泰定元年春,任監察御史,率先提出:“雖然鐵失等人已被處死,但其黨羽樞密副使阿散親自參與弒君,雖因告密得以苟免,卻仍逃往嶺南,應立即發動天討。”根據國法,太廟神主應由太常寺守護,若失守,應追責。仁宗室被盜神主,本建議“按法,民間失盜雖未能追捕,仍應治罪;太常寺失守,以及在京城應追捕的官員,都應被罷免處理”。又認爲:“宰相每天出入宮中,只爲討好權勢,連旬不至中堂辦公,嚴重阻礙政事運行,請求嚴令官員,除非在宿衛值班日,必須按時到府辦公。”建議均未被採納。
一個月後,調任國子監丞。夏季,風勢猛烈,地震發生,朝廷召集百官討論如何化解災禍。當時軍中宿衛自北方返回的士兵,成羣結隊,在桓州道上搶劫殺人。抓到後,旭滅傑上奏請求釋放。蒙古千戶在京城宿府時,見民間朱甲的妻女經過門口,心生貪慾,強行搶走,朱家哭泣向中書告狀,但旭滅傑不予理會。宋本當時正參與議政,便激烈反對:“鐵失餘黨未被剿滅,仁宗神主被盜未尋回,桓州盜案未處理,朱甲冤案未伸,政令失當,民怨沸騰,天災的發生正是這些原因。”言辭激昂,衆人肅然傾聽。冬季,改任兵部員外郎。第二年,升任中書左司都事。在討論招撫少數民族地區時,原將領李牢山之子曾假借兵部尚書身份,跟隨王征討鬱林州的徭民,途中納妾,拖延軍情,兵敗後歸降。樞密副使王卜鄰吉臺稱:“李牢固有戰功,應升官。”宋本反駁:“李牢山棄軍納妾,延誤軍期,應依法嚴懲,怎能讓他升官?”王卜鄰吉臺臉色大變,最終不敢再提。
旭滅傑死後,左丞相倒剌沙掌權,與平章政事烏伯都剌都是西域人,西域商人進貢異石“瓓”價值極高,但朝廷未能支付相應費用。一些人犯錯,被司憲官罷官,甚至有曾經出自其門下者。那年冬天,烏伯都剌從宮中出來,到政事堂召見宰執官員,命左司員外郎胡彝出示詔書,內容是爲星變地震而赦天下,並下令賠償歷代對西域所進貢之物的費用,且提拔自英廟以來被司憲罷官的官員。宋本讀完後直言:“如今遭遇天災,卻因未支付貢品而引起百姓怨憤,這是小節錯誤,卻上升爲君王言論,必定貽笑天下。司憲罷官是世祖定下的制度,如今新帝即位,屢次詔書強調繼承祖制,現在反而提拔這些被罷官之人,等於廢除世祖的成法,難道以後還有貪官污吏,就再不追究了嗎?或乾脆放任不管?”宰執聽罷,相視嘆息,最終罷休。第二天,詔書照常發佈,宋本隨即稱病不赴朝。
四年春季,升任禮部郎中。天曆元年冬,升爲吏部侍郎。第二年,改任禮部侍郎。這一年,文宗設立奎章閣,設立藝文監,負責校正天下書籍,其地位超於普通監官。至順元年,升爲奎章閣學士院供奉學士。第二年冬天,外放爲河東廉訪副使,臨行前,被提拔爲禮部尚書。第三年冬天,寧宗去世,順帝尚未到達,皇太后仍在興聖宮,新年時,按禮制舉行朝賀。宋本建議:“應上表致意於興聖宮,廢除在大明殿的朝賀。”衆人贊同,便按其建議行事。元統元年,兼任經筵官,冬季被任命爲陝西行臺治書侍御史,未就任,又留任奎章閣學士院承製學士,仍兼經筵官。第二年夏天,轉任集賢直學士,兼國子祭酒,仍兼經筵職務。同年冬十一月二十五日病逝,年僅五十四歲。官階由承務郎升至太中大夫。
宋本爲人耿直,立場堅定,爲人正直清白,不容許私人關係影響其判斷,且對朋友極爲忠誠,堅如金鐵,凡人有善行,他必定大力稱頌,尤其以弘揚文化爲己任。他曾主持科舉考試,錄取進士滿百人名額;擔任讀卷官時,將第一甲人數增至三人。父親在南方爲官時家境貧寒,賣房離鄉。他一生爲官清正,生活節儉,連飯食都難以自給。年輕時爲養家聚徒講學,歷時二十多年,直到官位顯達,仍租屋居住。去世時,無人幫助,幾乎靠賻贈才能安葬,送葬者近兩千人,皆爲士人、門生、舊部和國子監學生,沒有一個雜賓,時人稱其榮耀。著有《至治集》四十卷,流傳於世。諡號“正獻”。其弟宋褧,字顯夫,泰定元年中進士,初任校書郎,後官至翰林直學士,諡號“文清”。曾擔任監察御史,對朝廷政事多有建言,其文學造詣與兄長宋本齊名,世人稱“二宋”。
謝端,字敬德,蜀地遂寧人。宋代末年,蜀地士人多因避戰亂遷居江陵,謝端也定居於此。年幼時聰慧過人,五六歲能吟詩,十歲能作賦。成年後,與尚書宋本同師求學,專攻性理之學,寫古文,二人以文學齊名,當時號稱“謝宋”。史槓宣慰荊南,多次敬重延請,推薦他給姚燧。姚燧以文名自居,很少稱許他人,看完謝端所作文章,立即能指出其用意所在,十分驚歎,稱:“二十年後,若再有像謝端這樣的人,恐怕不會輕易找到!”推薦後未獲任命。科舉制度推行後,謝端參加河南行省考試,考中,因父親去世未能應試。延祐五年,終於被選爲進士乙科,授承事郎,擔任潭州路同知湘陰州事。任期滿後,入朝任國子博士,後升爲太常博士。曾因盜賊入侵太廟,偷走第八間室的黃金,被罷官。謝端當時是禮官,非典守之人,不應受罰,也不加以辯解。不久,被任命爲翰林修撰,升爲待制,後被選任爲國子司業,成爲翰林直學士,官階至太中大夫。
謝端治理政務能力出色,初任湘陰州長官時,地方惡吏束手無策,不敢違法,豪強無賴之徒紛紛逃離。上級官員巡按地方時,鄰郡積壓的案件都推給謝端裁決,謝端能迅速斷案,政績聲譽卓著。其文章嚴謹有法,語言簡潔樸素,不浮誇虛飾。在翰林院任職多年,至順、元統年間,國家追加尊號,追尊先朝聖祖,加封孔子父母及祖父母,多由他撰寫冊文。參與編修文宗、明宗、寧宗三朝實錄,以及歷代功臣列傳,時人稱其有史才。當初,文宗設立奎章閣,招攬天下才俊,曾對阿榮說:“當今文士之中,我只未識謝端。”不久文宗駕崩,終未任用謝端。謝端又與趙郡人蘇天爵共同撰寫《正統論》,深入辨析金、宋正統歸屬,廣爲傳誦。至元六年去世,享年六十二歲。元代蜀中以文聞名之士,虞集最爲傑出,謝端次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