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》•卷一百七十一·列傳第五十八

劉因   劉因,字夢吉,保定容城人。世爲儒家,五世祖琮生敦武校尉、臨洮府錄事判官昉,昉生奉議大夫、中山府錄事俁,俁生秉善,金貞祐中南徙。其弟國寶,登興定進士第,終奉直大夫、樞密院經歷。秉善生述,述,因之父也。歲壬辰,述始北歸,刻意問學,邃性理之說,好長嘯。中統初,左三部尚書劉肅宣撫真定,闢武邑令,以疾辭歸。年四十未有子,嘆曰:“天果使我無子則已,有子必令讀書。”因生之夕,述夢神人馬載一兒至其家,曰:“善養之。”既覺而生,乃名曰駰,字夢驥,後改今名及字。   因天資絕人。三歲識書,日記千百言,過目即成誦,六歲能詩,七歲能屬文,落筆驚人。甫弱冠,才器超邁,日閱方冊,思得如古人者友之,作《希聖解》。國子司業硯彌堅教授真定,因從之遊,同舍生皆莫能及。初爲經學,究訓詁疏釋之說,輒嘆曰:“聖人精義,殆不止此。”及得周、程、張、邵、朱、呂之書,一見能發其微,曰:“我固謂當有是也。”及評其學之所長,而曰:“邵,至大也;周,至精也;程,至正也;朱子,極其大,盡其精,而貫之以正也。”其高見遠識率類此。因蚤喪父,事繼母孝,有父、祖喪未葬,投書先友翰林待制楊恕,憐而助之,始克襄事。因性不苟合,不妄交接,家雖甚貧,非其義,一介不取。家居教授,師道尊嚴。弟子造其門者,隨材器教之,皆有成就。公卿過保定者衆,聞因名,往往來謁,因多遜避,不與相見,不知者或以爲傲,弗恤也。嘗愛諸葛孔明靜以修身之語,表所居曰“靜修”。   不忽木以因學行薦於朝,至元十九年,有詔徵因,擢承德郎、右贊善大夫。初,裕皇建學宮中,命贊善王恂教近侍子弟,恂卒,乃命因繼之。未幾,以母疾辭歸。明年,丁內艱。二十八年,詔復遣使者,以集賢學士、嘉議大夫徵因,以疾固辭,且上書宰相曰:   因自幼讀書,接聞大人君子之餘論,雖他無所得,至如君臣之義,自謂見之甚明。如以日用近事言之,凡吾人之所以得安居而暇食,以遂其生聚之樂者,是誰之力與?皆君上之賜也。是以凡我有生之民,或給力役,或出知能,亦必各有以自效焉。此理勢之必然,亙萬古而不可易,而莊周氏所謂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者也。因生四十三年,未嘗效尺寸之力,以報國家養育生成之德,而恩命連至,因尚敢偃蹇不出,貪高尚之名以自媚,以負我國家知遇之恩,而得罪於聖門中庸之教也哉!且因之立心,自幼及長,未嘗一日敢爲崖岸卓絕、甚高難繼之行,平昔交友,苟有一日之雅者,皆知因之此心也。但或者得之傳聞,不求其實,止於縱跡之近似者觀之,是以有高人隱士之目,惟閣下亦知因之未嘗以此自居也。曏者先儲皇以贊善之命來召,即與使者俱行,再奉旨令教學,亦即時應命。後以老母中風,請還家省視,不幸彌留,竟遭憂制,遂不復出,初豈有意於不仕邪?今聖天子選用賢良,一新時政,雖前日隱晦之人,亦將出而仕矣,況因平昔非隱晦者邪!況加以不次之寵,處之以優崇之地邪!是以形留意往,命與心違,病臥空齋,惶恐待罪。   因素有羸疾,自去年喪子,憂患之餘,繼以痁瘧,歷夏及秋,後雖平復,然精神氣血,已非舊矣。不意今歲五月二十八日,瘧疾復作,至七月初二日,蒸發舊積,腹痛如刺,下血不已。至八月初,偶起一念,自嘆旁無期功之親,家無紀綱之僕,恐一旦身先朝露,必至累人,遂遣人於容城先人墓側,修營一舍,儻病勢不退,當居處其中以待盡。遣人之際,未免感傷,由是病勢益增,飲食極減。至二十一日,使者持恩命至,因初聞之,惶怖無地,不知所措,徐而思之,竊謂供職雖未能扶病而行,而恩命則不敢不扶病而拜。因又慮,若稍涉遲疑,則不惟臣子之心有所不安,而蹤跡高峻,已不近於人情矣。是以即日拜受,留使者,候病勢稍退,與之俱行。遷延至今,服療百至,略無一效,乃請使者先行,仍令學生李道恆,納上鋪馬聖旨,待病退,自備氣力以行。望閣下俯加矜憫,曲爲保全。因實疏遠微賤之臣,與帷幄諸公不同,其進與退,若非難處之事,惟閣下始終成就之。   書上,朝廷不強致,帝聞之,亦曰:“古有所謂不召之臣,其斯人之徒歟!”三十年夏四月十有六日卒,年四十五。無子,聞者嗟悼。延祐中,贈翰林學士、資善大夫、上護軍,追封容城郡公,諡文靖。歐陽玄嘗贊因畫像曰:“微點之狂,而有沂上風雩之樂;資由之勇,而無北鄙鼓瑟之聲。於裕皇之仁,而見不可留之四皓;以世祖之略,而遇不能致之兩生。烏乎!麒麟鳳凰,固宇內之不常有也,然而一鳴而《六典》作,一出而《春秋》成。則其志不欲遺世而獨往也明矣,亦將從周公、孔子之後,爲往聖繼絕學,爲來世開太平者邪!”論者以爲知言。   因所著有《四書精要》三十卷,詩五卷,號《丁亥集》,因所自選。又有文集十餘卷,及《小學四書語錄》,皆門生故友所錄,惟《易繫辭說》,乃因病中親筆雲。   吳澄   吳澄,字幼清,撫州崇仁人。高祖曄,初居鹹口裏,當華蓋、臨川二山間,望氣者徐覺言其地當出異人。澄生前一夕,鄉父老見異氣降其家,鄰媼復夢有物蜿蜓降其舍旁池中,旦以告於人,而澄生。三歲,穎悟日發,教之古詩,隨口成誦。五歲,日受千餘言,夜讀書至旦,母憂其過勤,節膏火,不多與,澄候母寢,燃火複誦習。九歲,從羣子弟試鄉校,每中前列。既長,於《經》、《傳》皆習通之,知用力聖賢之學,嘗舉進士不中。   至元十三年,民初附,盜賊所在蜂起,樂安鄭松,招澄居布水谷,乃著《孝經章句》,校定《易》、《書》、《詩》、《春秋》、《儀禮》及大、小《戴記》。侍御史程鉅夫,奉詔求賢江南,起澄至京師。未幾,以母老辭歸。鉅夫請置澄所著書於國子監,以資學者,朝廷命有司即其家錄上。元貞初,游龍興,按察司經歷郝文迎至郡學,日聽講論,錄其問答,凡數千言。行省掾元明善以文學自負,嘗問澄《易》、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春秋》奧義,嘆曰:“與吳先生言,如探淵海。”遂執子弟禮終其身。左丞董士選延之於家,親執饋食,曰:“吳先生,天下士也。”既入朝,薦澄有道,擢應奉翰林文字。有司敦勸,久之乃至,而代者已至官,澄即日南歸。未幾,除江西儒學副提舉,居三月,以疾去官。   至大元年,召爲國子監丞。先是,許文正公衡爲祭酒,始以《朱子小學》等書授弟子,久之,漸失其舊。澄至,旦燃燭堂上,諸生以次受業,日昃,退燕居之室,執經問難者,接踵而至。澄各因其材質,反覆訓誘之,每至夜分,雖寒暑不易也。皇慶元年,升司業,用程純公《學校奏疏》、胡文定公《六學教法》、朱文公《學校貢舉私議》,約之爲教法四條:一曰經學,二曰行實,三曰文藝,四曰治事,未及行。又嘗爲學者言:“朱子於道問學之功居多,而陸子靜以尊德性爲主。問學不本於德性,則其敝必偏於言語訓釋之末,故學必以德性爲本,庶幾得之。”議者遂以澄爲陸氏之學,非許氏尊信朱子本意,然亦莫知朱、陸之爲何如也。澄一夕謝去,諸生有不謁告而從之南者。俄拜集賢直學士,特授奉議大夫,俾乘驛至京師,次真州,疾作,不果行。   英宗即位,超遷翰林學士,進階太中大夫。先是,有旨集善書者,粉黃金爲泥,寫浮屠《藏經》。帝在上都,使左丞速速詔澄爲序,澄曰:“主上寫經,爲民祈福,甚盛舉也。若用以追薦,臣所未知。蓋福田利益,雖人所樂聞,而輪迴之事,彼習其學者,猶或不言。不過謂爲善之人,死則上通高明,其極品則與日月齊光;爲惡之人,死則下淪污穢,其極下則與沙蟲同類。其徒遂爲薦拔之說,以惑世人。今列聖之神,上同日月,何庸薦拔!且國初以來,凡寫經追薦,不知幾舉。若未效,是無佛法矣;若已效,是誣其祖矣。撰爲文辭,不可以示後世,請俟駕還奏之。”會帝崩而止。   泰定元年,初開經筵,首命澄與平章政事張圭、國子祭酒鄧文原爲講官。在至治末,詔作太廟,議者習見同堂異室之制,乃作十三室。未及遷奉,而國有大故,有司疑於昭穆之次,命集議之。澄議曰:“世祖混一天下,悉考古制而行之。古者天子七廟,廟各爲宮,太祖居中,左三廟爲昭,右三廟爲穆,昭穆神主,各以次遞遷,其廟之宮,頗如今之中書六部。夫省部之設,亦仿金、宋,豈以宗廟敘次而不考古乎!”有司急於行事,竟如舊次雲。時澄已有去志,會修《英宗實錄》,命總其事。居數月,《實錄》成,未上,即移疾不出。中書左丞許師敬奉旨賜宴國史院,仍致朝廷勉留之意,宴罷,即出城登舟去。中書聞之,遣官驛追,不及而還,言於帝曰:“吳澄,國之名儒,朝之舊德,今請老而歸,不忍重勞之,宜有所褒異。”詔加資善大夫,仍以金織文綺二及鈔五千貫賜之。   澄身若不勝衣,正坐拱手,氣融神邁,答問亹亹,使人渙若冰釋。弱冠時,嘗著說曰:“道之大原出於天,神聖繼之,堯、舜而上,道之元也;堯、舜而下,其亨也;洙、泗、鄒、魯,其利也;濂、洛、關、閩,其貞也。分而言之,上古則羲、黃其元,堯、舜其亨,禹、湯其利,文、武、周公其貞乎!中古之統:仲尼其元,顏、曾其亨乎,子思其利,孟子其貞乎!近古之統:周子其元,程、張其亨也,朱子其利也,孰爲今日之貞乎?未之有也。然則可以終無所歸哉!”其早以斯文自任如此。故出登朝署,退歸於家,與郡邑之所經由,士大夫皆迎請執業,而四方之士不憚數千裏,躡屩負笈來學山中者,常不下千數百人。少暇即著書,至將終,猶不置也。於《易》、《春秋》、《禮記》,各有纂言,盡破傳注穿鑿,以發其蘊,條歸紀敘,精明簡潔,卓然成一家言。作《學基》、《學統》二篇,使人知學之本與爲學之序,尤有得於邵子之學。校定《皇極經世書》,又校正《老子》、《莊子》、《太玄經》、《樂律》,及《八陣圖》、郭璞《葬書》。   初,澄所居草屋數間,程鉅夫題曰草廬,故學者稱之爲草廬先生。天曆三年,朝廷以澄耆老,特命次子京爲撫州教授,以便奉養。明年六月,得疾,有大星墜其舍東北,澄卒,年八十五。贈江西行省左丞、上護軍,追封臨川郡公,諡文正。   長子文,終同知柳州路總管府事;京,終翰林國史院典籍官。孫當,自有傳。

譯文:

劉因,字夢吉,是保定容城人。他的家族世代都是儒家子弟。五世祖劉琮生了劉敦武校尉、臨洮府錄事判官劉昉;劉昉生了奉議大夫、中山府錄事劉俁;劉俁生了劉秉善,他在金朝貞祐年間南遷。他弟弟劉國寶考中興定進士,最終擔任奉直大夫、樞密院經歷。劉秉善生了劉述,也就是劉因的父親。在壬辰年,劉述纔回到北方,立志鑽研學問,深諳理學,喜歡長嘯。中統初年,左三部尚書劉肅到真定宣撫,徵召他擔任武邑縣令,但他因生病推辭歸鄉。時年四十仍無子女,感慨道:“如果上天真的讓我沒有兒子,那就罷了;如果有兒子,必定讓他讀書。”劉因出生那天,他的父親劉述夢見一位神人騎着馬來到家中,說:“好好撫養這個孩子。”醒來後孩子便誕生了,於是取名爲駰,字夢驥,後改名爲劉因,字夢吉。

劉因天資過人。三歲時就能識字,一天能記下上千字,看過的東西立刻能背誦;六歲時就能寫詩,七歲時就能寫文章,落筆驚人。剛成年時,才華與見識就遠超同時代人,每天閱讀大量典籍,渴望能遇見像古聖先賢那樣的朋友,寫了《希聖解》一文。後來他到真定的國子司業硯彌堅處求學,與同學們一同學習,大家都沒有他出衆。起初他專攻經學,研究文字訓詁和註釋,但總感嘆:“聖人的精深義理,恐怕不只是這些罷了。”後來讀到周敦頤、二程(程顥、程頤)、張載、邵雍、朱熹、呂祖謙等人的著作,一經閱讀就能領會其中精要,感嘆道:“我早就認爲會有這樣的學說!”當他總結自己學術長處時,說:“邵雍的學說最宏大;周敦頤的學說最精深;二程的學說最正統;朱熹把大、精、正都集大成,徹底貫通了。”他這種高遠的見識和遠見,大體都類似如此。

劉因早年失去父親,對繼母極爲孝順。家中曾有父親和祖父母的喪事尚未安葬,他便寫信給翰林待制楊恕,請求幫助,楊恕同情他,幫助解決了問題。劉因性格不輕易附和別人,不隨便結交朋友,家裏雖然貧困,凡是不符合道義的事情,一概不接受。他在家中講學,尊師重教,弟子來學習,他根據各自的資質進行教導,後來都取得了成就。朝廷官員往來於保定的很多,聽說了劉因的名聲,常來拜訪,但他大多推辭不見,有些人不解,認爲他傲慢,但他並不在意。他曾喜愛諸葛亮“靜以修身”的說法,於是把自己的居所命名爲“靜修”。

不忽木因劉因的學問和品德向朝廷推薦,至元十九年,朝廷下詔徵召他,任命他爲承德郎、右贊善大夫。起初,裕皇建立學宮,命令贊善王恂教養太子等近臣子弟,王恂去世後,便命令劉因接任這一職務。不久後,因母親生病,他辭去官職返回家鄉。第二年,又因母親去世而守喪。二十八年,朝廷再次下詔徵召他,任命他爲集賢學士、嘉議大夫,但因身體有病,堅決推辭,同時上書宰相說:

“我從小讀書,聽聞賢德之士的言論,雖然沒有學到什麼,但對君臣之義,我認爲非常清楚。如果以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事來說,我們能安居樂業,享受生活,這一切是誰給予的?全是君主的恩賜。因此,每一個活着的人,無論出力耕種還是施展才能,都必須儘自己的一份努力,這是理所當然的,自古以來都如此,正如莊子所說的‘人無法逃避天地之間的境遇’。我一生四十多年,從未爲國家出過一分力來報答國家養育之恩,如今朝廷連續多次下詔徵召,我怎敢不赴命?貪圖清高的名聲,來討好朝廷,辜負了國家對我的知遇之恩,也違背了聖賢中庸的道德準則!況且我自小到長大,從未有過極端孤高、難以繼承的行爲,過去的朋友都知道我內心樸素誠懇。只是有些人只從傳聞中瞭解我,看到我行爲上的表面相似之處,便稱我爲高人隱士。然而,閣下也應當知道,我從未自居爲隱士。此前先儲皇曾召我擔任贊善之職,我立刻與使者同行,再接到命令要我教學,我也及時應召。後來因老母中風,我請求回家探視,不幸母親病重去世,我因此守喪,纔沒有再出仕。難道我本意就是拒絕做官嗎?如今聖上重視賢良,整頓朝政,即使過去隱居的人,也會被召出任職;更何況我一向並非隱居之人呢?況且我如今還受到如此優厚的恩寵,被置於尊崇的地位!所以我心中憂慮難安,病臥空屋,惶恐自責。”

劉因從小就有身體虛弱的毛病,去年喪子後,又接連受瘧疾折磨,歷經夏秋,雖痊癒,但精神和氣血已不如從前。今年五月二十八日,瘧疾再次發作,到七月初二,病情加劇,腹痛如針扎,不斷便血。到八月初,忽然想到自己沒有親人可依靠,家中也沒有管事的僕人,恐怕一旦自己去世,會連累家人,便派遣人去容城先輩墳旁修建一間小屋,萬一病情不能好轉,就住進去等待終老。在他安排這件事時,內心十分悲傷,結果病情也加重了,飲食大減。到二十一日,使者帶着朝廷的任命前來,起初聽到消息,他驚恐無措,不知道該怎麼辦,後來冷靜思考,認爲雖然自己身體虛弱,無法親自赴任,但朝廷的恩命不敢不接受。他又擔心,如果稍有遲疑,不僅作爲臣子內心不安,也顯得不合人情。於是當天就接受了任命,留下使者,等病情稍有好轉,再一同出發。拖延至今,服用了上百種藥物,卻毫無效果,最終請求使者先行,又讓弟子李道恆代爲遞交聖旨,等病好了再自行安排力氣出發。懇請閣下體恤我的處境,能寬慰我,保全我的身體。我只是一個出身微賤、地位低下的臣子,與朝廷重臣相差甚遠,我進退之間,若非難處之事,還希望閣下能始終體諒、支持。

這份奏摺上呈後,朝廷沒有強行徵召他,皇帝聽說後也說:“古代有‘不被召而隱居’的臣子,大概就是像這樣的人吧!”三十年夏四月十六日,劉因去世,終年四十五歲。他無子,世人惋惜哀嘆。延祐年間,朝廷追贈他爲翰林學士、資善大夫、上護軍,追封爲容城郡公,諡號“文靖”。歐陽玄曾爲他畫像並作讚語說:“他看似狂放不羈,卻有沂水風雩時的歡樂氣象;他雖有勇氣,卻不似北地之士浮華虛飾。他面對裕皇的仁政,像四皓一樣不可挽留;面對世祖的雄才大略,卻像兩生一般難以召見。唉!麒麟鳳凰,本是世間稀有之物,但只要一聲鳴叫,《六典》便產生,只要一出世,《春秋》便成書。這說明他的志向不是想要遠離塵世獨居,而是想繼承聖人遺志,爲後世開創太平盛世。”評論者認爲此評極有道理。

劉因著有《四書精要》三十卷、詩五卷,名爲《丁亥集》,是他自己精選的。還有文集十餘卷,以及《小學四書語錄》,都是弟子和老友記錄整理的,唯有《易經·繫辭傳說》是他在病中親筆所寫。

吳澄,字幼清,是撫州崇仁人。高祖劉曄當初住在鹹口裏,夾在華蓋山和臨川山之間,望氣者徐覺說這個地方將要生出一位傑出人物。吳澄出生那夜,鄉里的老人看見異氣降臨家中,鄰居家的婦人又夢見一個蛇形物體降落在自家池塘邊,第二天便告訴別人,吳澄就這樣出生了。三歲時,智力日顯,教他古詩,他能隨口背誦。五歲時,每天能背下上千字,夜間讀書直到天亮,母親擔心他太辛苦,減少蠟燭照明,但他等母親睡着後,便偷偷點燈繼續讀書。九歲時,和同齡少年參加鄉校考試,每次都位居前列。長大後,通曉《經》《傳》,深知要致力於聖賢之學,曾多次試圖考進士,卻都落第。

至元十三年,百姓剛開始歸附朝廷,盜賊四起,樂安的鄭松邀請吳澄居住並主持布水谷地方事務,於是他撰寫了《孝經章句》,並校訂了《易》《書》《詩》《春秋》《儀禮》,以及大小戴的《禮記》。侍御史程鉅夫奉命南下尋訪賢才,徵召吳澄到京師。不久後,因母親年老,他辭官回鄉。程鉅夫請求將吳澄的著作編入國子監,供學者學習,朝廷下令有關部門從他家中抄錄上呈。元貞初年,吳澄前往龍興,被按察司經歷郝文迎接至郡學,每日聽講研討,記錄下數千字的問答內容。行省掾元明善以文學自負,曾向吳澄請教《易》《詩》《書》《春秋》的深奧義理,感嘆道:“與吳先生交談,如同探入深海。”從此便對吳澄執弟子之禮,終身敬重。左丞董士選邀請他到家中,親自爲他端菜送飯,說:“吳先生,是天下真正的士人。”後來吳澄入朝,被推薦爲有道之士,任命爲應奉翰林文字。儘管被有關部門屢次勸說,他最終還是去了,但不久即因舊病發作而辭官南返。後來被任命爲江西儒學副提舉,任職僅三個月,因病辭職。

至大元年,朝廷徵召他擔任國子監丞。此前,許文正公許衡擔任祭酒時,開始用朱熹的《小學》等書教授學生,但時間久了,這些內容漸漸被遺忘。吳澄到任後,每天早晨在堂上點燈,學生們依次接受教誨,直到日頭偏西才返回休息,不斷有人前來請教,他都耐心解答,有時甚至到深夜,寒暑不減。皇慶元年,升任司業,他依照程純公《學校奏疏》、胡文定公《六學教法》、朱熹《學校貢舉私議》的理論,制定了四項教學方針:一爲經學,二爲品行修養,三爲文藝能力,四爲治理事務的才能,雖已制定,但未能實施。他曾經對學者說:“朱熹強調‘問學’,而陸象春則強調‘尊德性’。若問學不以德性爲基礎,弊端必定流於語言訓詁的表面,因此學習必須以德性爲根本,才能真正有所收穫。”當時人們因此認爲他屬於陸九淵學派,而不完全認同朱熹所主張的本意,不過也無人真正瞭解朱熹與陸九淵的學說究竟如何。吳澄某夜突然辭去官職,學生中有人沒有事先請假便追隨他南下。不久後,他被任命爲集賢直學士,特授奉議大夫,命令他乘驛馬前往京師,行至真州時突然患病,未能成行。

英宗即位後,吳澄被破格提拔爲翰林學士,升爲太中大夫。此前,朝廷下令召集擅長書法的人,將黃金粉製成泥,抄寫佛教《大藏經》。皇帝在上都時,命左丞急速召請吳澄爲這部經書作序。吳澄說:“皇上爲百姓抄經祈福,是盛大的善舉。若將這些經書用於超度亡魂,我尚不清楚。因爲福田的功德雖令人嚮往,但輪迴之說,那些學習佛教的人,往往並不深究。他們通常說,善人死後會升天,最高可與日月齊光;惡人死後則下墮爲地獄,最下層甚至與沙蟲同類。於是有些人便發展出‘薦拔’之說,誤導世人。如今歷代聖君的神靈,已與日月齊光,何須再薦拔?而且從元朝初年起,每年抄經超度亡魂,不知舉行過多少次。如果無效果,說明佛教已無靈驗;如果有效果,那不是在誣衊祖先。這樣的文章不該流傳後世,請等到皇帝回京再寫吧。”恰逢皇帝駕崩,此事便作罷。

泰定元年,朝廷首次設立經筵,首命吳澄與平章政事張圭、國子祭酒鄧文原擔任講官。在至治末年,朝廷計劃修建太廟,有人習慣於“同堂異室”的制度,於是決定設置十三間祭祀室。還沒來得及遷入,國家發生重大變故,有關部門擔心宗廟中昭穆次序錯誤,於是召集討論。吳澄提出:“元世祖統一全國時,曾全面考察古代制度。古時天子設七廟,每廟獨立成宮,太祖居中,左三廟爲昭,右三廟爲穆,每個神主按次序輪替遷入,其廟宮格局,就像今天中書省的六部一樣。省部制度也借鑑了金、宋,豈能因爲宗廟次序就忽視古代制度?”有關部門急於趕工,最終按照舊制執行。當時吳澄已有退隱之意,恰逢朝廷命他主持《英宗實錄》編修工作。數月後,《實錄》完成,尚未上報,他便稱病不出。中書左丞許師敬奉旨宴請他在國史院,仍試圖勸留,宴後他立刻出城登舟離去。中書省得知後,派官吏乘驛馬追趕,未能追上,便向皇帝報告說:“吳澄是國家的名儒,朝廷的德行之士,如今已年老而退,不忍再勞其身,應給予榮譽獎勵。”皇帝下詔加封他爲資善大夫,並賜予金織文綺二匹和鈔五百貫。

吳澄身形瘦弱,坐姿端正,雙手交疊,氣度沉靜,答問時言辭流暢,令人如冰消雪融,心曠神怡。年輕時,他曾寫過一篇論述說:“道的源頭來自天,聖人繼承發揚,自堯舜之前是道的本源;從堯舜之後,是道的流行;從洙水、泗水、鄒魯到後來,是道的利處;自濂溪、洛學、關中、閩地傳下,是道的恆久。分開來說,上古時期,伏羲、黃帝是道的本源,堯舜是道的流行,大禹、商湯是道的實踐,周文王、周武王、周公是道的堅守;中古時代,孔子是道的本源,顏回、曾參是道的流行,子思是道的實踐,孟子是道的堅守;近古時代,周敦頤是道的本源,程顥、程頤是道的流行,朱熹是道的實踐,那麼當今時代,誰是道的堅守者呢?尚無人可稱此道。可這難道意味着沒有歸宿嗎?”他年輕時就已以振興儒家文化爲己任。因此,他出仕朝廷,退歸家中,無論到哪個地方,地方官員和士大夫都爭相請他講學。四方學子不畏路途遙遠,跋涉負笈前來求學,常有上千人之多。閒暇時,他便著書立說,直到臨終前仍不懈筆耕。他在《易經》《春秋》《禮記》中各有著作,徹底批判了傳統註解的牽強附會,揭示其真實含義,條理清晰,簡明精煉,自成一家之言。他寫有《學基》《學統》兩篇,說明學習的根本與學習的路徑,尤其繼承並發展了邵雍的學說。他還校訂了《皇極經世書》,並校正了《老子》《莊子》《太玄經》《樂律》及《八陣圖》《郭璞葬書》等書。

起初,吳澄住的只是幾間草屋,程鉅夫題名爲“草廬”,因此他的學生稱他爲“草廬先生”。天曆三年,朝廷因他年事已高,特命他的次子吳京擔任撫州教授,以便奉養。第二年六月,吳澄生疾,當晚天空出現一顆大星墜落在他住宅東北方向,隨即去世,享年八十五歲。朝廷追贈他爲江西行省左丞、上護軍,追封爲臨川郡公,諡號“文正”。長子吳文,最終官至同知柳州路總管府事;次子吳京,最終官至翰林國史院典籍官。孫子吳當,另有傳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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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東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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納蘭青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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