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遼史》•卷一百九·列傳第三十九·伶官

伶官   羅衣輕   伶,官之微者也。《五代史》列鏡新磨於《傳》,是必有所取矣。遼之伶官當時固多,然能因詼諧示諫,以消未形之亂,惟羅衣輕耳。孔子曰:“君子不以人廢言。”是宜傳。   羅衣輕,不知其鄉里。滑稽通變,一時諧謔,多所規諷。興宗敗於李元昊也,單騎突出,幾不得脫。先是,元昊獲遼人,輒劓其鼻,有奔北者惟恐追及。故羅衣輕止之曰:“且觀鼻在否?”上怒,以毳索系帳後,將殺之。太子笑曰:“打諢底不是黃幡綽!”羅衣輕應聲曰:“行兵底亦不是唐太宗!”上聞而釋之。上嘗與太弟重元狎暱,宴酣,許以千秋萬歲後傳位。重元喜甚,驕縱不法。又因雙陸,賭以居民城邑。帝屢不競,前後已償數城。重元既恃梁孝王之寵,又多鄭叔段之過,朝臣無敢言者,道路以目。一日復博,羅衣輕指其局曰:“雙陸休癡,和你都輸去也!”帝始悟,不復戲。清寧間,以疾卒。   宦官   王繼恩 趙安仁   《周禮》,寺人掌中門之禁。至巷伯詩列於《雅》,勃貂功著於晉,雖忠於所事,而非其職矣。漢、唐中世,竊權蠹政,有不忍言者,是皆寵遇之過。遼宦者二人,其賢不肖皆可爲後世鑑,故傳焉。   王繼恩,棣州人。睿智皇后南征,繼恩被俘。初,皇后以公私所獲十歲已下兒容貌可觀者近百人,載赴涼陘,並使閹爲豎,繼恩在焉。聰慧,通書及遼語。擢內謁者、內侍左廂押班。聖宗親政,累遷尚衣庫使、左承宣、監門衛大將軍、靈州觀察使、內庫都提點。繼恩好清談,不喜權利,每得賜賚,市書至萬卷,載以自隨,誦讀不倦。每宋使來聘,繼恩多充宣賜使。後不知所終。   趙安仁,字小喜,深州樂壽人,自幼被俘。統和中,爲黃門令、秦晉國王府祗候。王薨,授內侍省押班、御院通進。開泰八年,與李勝哥謀奔南土,爲遊兵所擒。初,仁德皇后與欽哀有隙,欽哀密令安仁伺皇后動靜,無不知者。仁德皇后威權既重,安仁懼禍,復謀亡歸。仁德欲誅之,欽哀以言營救。聖宗曰:“小喜言父母兄弟俱在南朝,每一念,神魂隕越。今爲思親,冒死而亡,亦孝子用心,實可憐憫。”赦之。重熙初,欽哀攝政,欲廢帝,立少子重元。帝與安仁謀,遷太后慶州守陵,授安仁左承宣、監門衛大將軍,充契丹漢人渤海內侍都知,兼都提點。會上思太后,親馭奉迎,太后責曰:”汝負萬死,我嘗營救。不望汝報,何爲離間我母子耶!”安仁無答。後不知所終。   論曰:名器所以礪天下,非賢而有功則不可授,況宦者乎!繼恩爲內謁者,安仁爲黃門令,似矣,何至溺於私愛,而授以觀察使、大將軍耶?《易》曰:“負且乘,致寇至。”此安仁所以不克有終,繼恩幸而免歟?

譯文:

伶官

羅衣輕

伶人,是官職中地位最低的僕從。《五代史》中專門記載“鏡新磨”這一故事,顯然是有其用意的。遼國時期確實有衆多伶人,但能夠藉助幽默風趣的方式進諫,從而化解尚未爆發的禍亂,唯有羅衣輕一人。

孔子說過:“君子不因一個人的出身或身份而否定他的言論。”所以值得將羅衣輕的事蹟記錄下來流傳後世。

羅衣輕,不知道他來自哪個地方。他善於說笑應變,平時以詼諧的言語參與娛樂,常常暗中規勸皇帝,含蓄地諷刺時政。有一次,遼興宗在與西夏李元昊交戰時,率騎兵突圍,險些被俘。此前,西夏抓到遼國俘虜後,常常割掉他們的鼻子,有逃命的人都唯恐被追上。因此,羅衣輕勸阻道:“先看看鼻子還在不在吧!”皇帝大怒,便用繩索將他綁在帳後,準備處死。但太子大笑說:“這不過是黃幡綽那種逗趣的手段罷了!”羅衣輕立即應聲回應:“打仗也未必一定要像唐太宗那樣啊!”皇帝聽了,意識到他的意思,便赦免了他。

有一次,皇帝和皇太弟重元關係親密,酒宴酣暢,甚至答應說:“等我死後,就把皇位傳給你。”重元聽後非常高興,變得驕縱,違反法紀。又因爲玩一種叫“雙陸”的賭博遊戲,賭輸贏時把居民的城邑當作賭注。皇帝屢次不願參與,後來已經賠掉了幾個城池。重元既倚仗着梁孝王的寵信,又犯了鄭叔段那樣的錯誤,朝廷大臣都不敢直言規勸,路上只能用眼神示意。有一天,重元又去賭博,羅衣輕指着棋盤說:“雙陸這玩意兒太傻了,這一局你們都得輸!”皇帝這才猛然醒悟,從此再也不玩這種遊戲了。在清寧年間,羅衣輕因病去世。

宦官

王繼恩、趙安仁

《周禮》記載,寺人(宦官)負責宮中大門的管理。《詩經·小雅》中提到“巷伯”這一宦官,《左傳》中也有“勃貂”因功受賞的記載。雖然這些宦官忠心於主君,但並非其本職,由此可見,宦官本不應居高位。從漢、唐兩朝中後期看,宦官常常竊取權力、禍亂朝政,有種種難以言說的弊端,這都源於皇帝寵信所致。遼國的兩位宦官,無論是賢能還是品行不佳,都足以作爲後世借鑑,因此特地記載他們的人生經歷。

王繼恩,是棣州人。遼睿智皇后南征時,他被俘虜。當初,皇后從俘虜中挑選了上百個年齡在十歲以下、相貌出衆的孩子,送往涼陘,並下令將他們閹割做僕役,王繼恩也在其中。他聰明穎悟,通曉書籍和遼語。後來被提拔爲內謁者、內侍左廂押班。等到聖宗親理朝政後,他逐漸升任尚衣庫使、左承宣、監門衛大將軍、靈州觀察使、內庫都提點。王繼恩喜歡清談,不喜歡追求權力,每次得到賞賜,都買來上萬卷書籍,親自帶在身邊,認真閱讀,從不懈怠。每當宋朝使者來朝,他常常擔任宣賜使。之後他下落不明。

趙安仁,字小喜,是深州樂壽人,從小就被俘虜。在統和年間,他被任命爲黃門令,後任秦晉國王府的侍從。秦晉王去世後,被任命爲內侍省押班、御院通進。開泰八年,他與李勝哥密謀逃往南方,結果被巡邏士兵抓獲。起初,仁德皇后與欽哀皇后之間關係不和,欽哀皇后暗中命令趙安仁監視仁德皇后的動向,因此他幾乎掌握了所有消息。仁德皇后權勢日益強大,趙安仁害怕遭到報復,又密謀逃回南方。仁德皇后想殺掉他,欽哀皇后立即出面營救。聖宗說:“小喜說他父母兄弟都在南方,每當想到親人,心中就無比痛苦,精神幾近崩潰。如今爲了思念親人,不惜冒死逃走,也是一份孝心,確實令人同情。”於是赦免了他的罪責。到重熙初年,欽哀皇后臨機執政,想廢掉皇帝,改立年幼的皇太弟重元。皇帝和趙安仁密謀,將太后遷往慶州看守陵墓,同時任命趙安仁爲左承宣、監門衛大將軍,兼任契丹漢人和渤海族內侍都知,兼管內庫都提點。有一次皇帝思念太后,親自駕臨接見,太后責備他說:“你背信棄義,我曾爲你求情救命,本不指望你回報,怎麼又挑撥離間我們母子的親情呢?”趙安仁無言以對。之後他的下落也不知曉了。

論曰:官職的授予,本應用來激勵天下人向善,若並非賢能而有功勞,就不應授以高位,更何況是宦官呢!王繼恩擔任內謁者,趙安仁任黃門令,這看似合理,爲何卻最終被授予觀察使、大將軍這種重要軍職呢?《易經》說:“揹負重物而乘坐豪華車,必會招致敵寇入侵。”趙安仁就是這樣,最終不得善終,而王繼恩則幸運地得以倖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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