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辽史》•卷六十二·志第三十一·刑法志下

刑法志下   兴宗即位,钦哀皇后始得志,昆弟专权。冯家奴等希钦哀意,诬萧浞卜等谋反,连及嫡后仁德皇后。浞卜等十馀人与仁德姻援,坐罪者四十余辈皆被大辟,仍籍其家。幽仁德于上京,既而遣人弑之。迫殒非命,中外切愤。钦哀后谋废立,迁于庆州。及奉迎以归,颇复预事,其酷虐不得逞矣。然兴宗好名,喜变更,又溺浮屠法,务行小惠,数降赦宥,释死囚甚众。   重熙元年,诏职事官公罪听赎,私罪各从本法;子弟及家人受赇,不知情者,止坐犯人。先是,南京三司销钱作器皿三斤,持钱出南京十贯,及盗遗火家物五贯者处死;至是,铜逾三斤,持钱及所盗物二十贯以上处死。二年,有司奏:“元年诏曰,犯重罪徒终身者,加以捶楚,而又黥面。是犯一罪而具三刑,宜免黥。其职事官及宰相、节度使世选之家子孙,犯奸罪至徒者,未审黥否?”上谕曰:“犯罪而悔过自新者,亦有可用之人,一黥其面,终身为辱,朕甚悯焉。”后犯终身徒者,止刺颈。奴婢犯逃,若盗其主物,主无得擅黥其面,刺臂及颈者听。犯窃盗者,初刺右臂,再刺左,三刺颈之后,四刺左,至于五则处死。五年,《新定条制》成,诏有司凡朝日执之,仍颁行诸道。盖纂修太祖以来法令,参以古制。其刑有死、流、杖及三等之徒而五,凡五百四十七条。   时有群牧人窃易官印以马与人者,法当死,帝曰:“一马杀二人,不亦甚乎?”减死论。又有兄弟犯强盗当死,以弟从兄,且俱无子,特原其弟。至于枉法受赇,诈敕走递,伪学御书,盗外国贡物者,例皆免死。郡王贴不家奴弥里吉告其主言涉怨望,鞫之无验,当反坐,以钦哀皇后里言,竟不加罪,亦不断付其主,仅籍没焉。宁远军节度使萧白强掠乌古敌烈都详稳敌鲁之女为妻,亦以后言免死,杖而夺其官。梅里狗丹使酒杀人而逃,会永寿节出首,特赦其罪。皇妹秦国公主生日,帝幸其第,伶人张隋,本宋所遣谍者,大臣觉之以闻。召诘,款伏,乃遽释之。后诏诸职官私取官物者,以正盗论。诸帐郎君等于禁地射鹿,决杖三百,不徵偿;小将军决二百已下;至百姓犯者决三百。圣宗之风替矣。   道宗清宁元年,诏诸宫都部署曰:“凡有机密事,即可面奏;馀所诉事,以法施行,有投诽讪之书,其受及读者皆弃市。”二年,命诸郡长吏如诸部例,与僚属同决罪囚,无致枉死狱中。下诏曰:“先时诸路死刑皆待决于朝,故狱讼留滞;自今凡强盗得实者,听即决之。”四年,复诏左夷离毕曰:“比诏外路死刑,听所在官司即决。然恐未能悉其情,或有枉者。自今虽已款伏,仍令附近官司覆问,无冤然后决之,有冤者即具以闻。”咸雍元年,诏狱囚无家者,给以粮。六年,帝以契丹、汉人风俗不同,国法不可异施,于是命惕隐苏、枢密使乙辛等更定《条制》。凡合于《律令》者,具载之;其不合者,别存之。时校定官即重熙旧制,更窃盗赃二十五贯处死一条,增至五十贯处死;又删其重复者二条,为五百四十五条;取《律》一百七十三条,又创增七十一条,凡七百八十九条,增重编者至千余条。皆分类列。以大康间所定,复以《律》及《条例》参校,续增三十六条。其后因事续校,至大安三年止,又增六十七条。条约既繁,典者不能遍习,愚民莫知所避,犯法者众,吏得因缘为奸。故五年诏曰:“法者所以示民信而致国治,简易如天地,不忒如四时,使民可避而不可犯。此命有司纂修刑法,然不能明体朕意,多作条目,以罔民于罪,朕甚不取。自今复用旧法,余悉除之。”然自大康元年,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等用事,宫婢单登等诬告宣懿皇后,乙辛以闻,即诏乙辛劾状,因实其事。上怒,族伶人赵惟一,斩高长命,皆籍其家,仍赐皇后自尽。三年,乙辛又与其党谋构昭怀太子,阴令右护卫太保耶律查剌,告知枢密院事萧速撒等八人谋立皇太子。诏按无状,出速撒、达不也外补,流护卫撒拨等六人。诏告首谋逆者,重加官赏;否则悉行诛戮。乙辛教牌印郎君萧讹都斡自首“臣尝预速撒等谋”,因籍姓名以告。帝信之,以乙辛等鞫按,至杖皇太子,囚之宫中别室,杀挞不也、撒剌等三十五人,又杀速撒等诸子;其幼稚及妇女、奴婢、家产,皆籍没之,或分赐群臣。燕哥等诈为太子变书以闻,上大怒,废太子,徙上京,乙辛寻遣人弑于囚所。帝犹不寤,朝廷上下,无复纪律。天祚乾统元年,凡大康三年预乙辛所害者悉复官爵,籍没者出之,流放者还乡里。至二年,始废乙辛等墓,剖棺戮尸,诛其子孙,余党子孙减死,徙边,其家属奴婢皆分赐被害之家。如耶律挞不也、萧达鲁古等,党人之尤凶狡者,皆以赂免。至于覆军失城者,第免官而已。行军将军耶律涅里三人有禁地射鹿之罪,皆弃市。其职官诸局人有过者,镌降决断之外,悉从军。赏罚无章,怨讟日起;剧盗相挺,叛亡接踵。天祚大恐,益务绳以严酷,由是投崖、炮掷、钉割、脔杀之刑复兴焉。或有分户五京,甚者至取其心以献祖庙。虽由天祚救患无策,流为残忍,亦由祖宗有以启之也。   辽之先代,用法尚严。使其子孙皆有君人之量,知所自择,犹非祖宗贻谋之道;不幸一有昏暴者,少引以藉口,何所不至。然辽之季世,与其先代用刑同,而兴亡异者何欤?盖创业之君,施之于法未定之前,民犹未敢测也;亡国之主,施之于法既定之后,民复何所赖焉。此其所为异也。传曰:“新国轻典。”岂独权事宜而已乎?天祚未年,游畋无度,颇有倦勤意。诸子惟文妃所生敖卢斡最贤。萧奉先乃元妃兄,深忌之。会文妃之女兄适耶律挞曷里,女弟适耶律余睹,奉先乃诬告余睹等谋立晋王,尊天祚为太上皇。遂戮挞曷里及其妻,赐文妃自尽。敖卢斡以不与谋得免。及天祚西狩奉圣州,又以耶律撒八等欲劫立敖卢斡,遂诛撒八,尽其党与。敖卢斡以有人望,即日赐死。当时从行百官、诸局承应人及军士闻者,皆流涕。盖自兴宗时,遽起大狱,仁德皇后戕于幽所,辽政始衰。道宗杀宣懿皇后,迁昭怀太子,太子寻被害。天祚知其父之冤,而己亦几殆,至是又自杀其子敖卢斡。《传》曰:“于所厚者薄,无所不薄矣。”辽二百余年,骨肉屡相残灭。天祚荒暴尤甚,遂至于亡,噫!

译文:

辽兴宗即位后,钦哀皇后得势,她的兄弟们专权掌权。冯家奴等人迎合钦哀皇后的意思,诬陷萧浞卜等人谋反,并牵连到正统的仁德皇后。浞卜等人与仁德皇后有亲戚关系,因此被定罪的达四十多人,全部处死,家属也被抄没。仁德皇后被软禁在上京,不久之后,被派人杀害。这种迫害致死的做法,使朝廷内外都非常愤怒。钦哀皇后曾企图废除皇帝、另立新君,把兴宗贬到庆州。后来又迎他回京,虽然又让他参与朝政,但其残暴专横的意图终究无法实现。然而兴宗好名,喜欢频繁更改政令,又沉迷佛教,注重施予小恩小惠,多次下诏赦免死囚,释放了大量犯人。

重熙元年(公元1032年),皇帝下令规定:官员因公事过失可缴纳赎金免除罪责;私人过失仍按原有法律处理;若子弟或家人收受贿赂,但不知情的,只追究受贿者本人的罪行。此前,南京三司用三斤铜钱铸成器皿,若持钱离开南京十贯,或偷盗他人财物五贯,皆以死罪论处;到这一年,铜钱超过三斤,持钱或偷盗金额达二十贯以上,才处死。重熙二年,有关部门上奏:“当初的诏令规定,犯重罪被判处终身劳役的,不仅要受棍棒鞭打,还要脸上刺字。一个人犯罪却要受三种刑罚,显然不合理,应免除刺面之刑。另外,对于职事官员、宰相、节度使家族中的子孙,如果犯有奸罪被判处终身劳役,是否也应刺面?”皇帝回答:“犯了罪却能悔改自新的,也未必不可用,刺面一辈子是耻辱,我十分怜悯。”此后,终身劳役者只刺脖子。奴婢如果逃跑,若偷了主人的东西,主人不能擅自刺其面,只能刺手臂或脖子。若犯盗窃罪,第一次刺右手臂,第二次刺左手臂,第三次刺脖子,第四次刺左手臂,到第五次就处死。重熙五年,《新定条制》完成,命令各级官员在朝会上执行此法规,并在全国各道推广。这部法律是汇总自太祖以来的法令,结合古代制度制定而成。其中刑罚包括死刑、流放、杖刑以及三个等级的徒刑,总共五百四十七条。

当时有群牧民偷换了官印,把马送给别人,按法应处死,皇帝却说:“一匹马杀死两个人,是不是太过分了?”于是减轻处罚,免于死刑。又有一对兄弟犯强盗罪应处死,由于弟弟跟随兄长,且兄弟二人无子女,特地免去弟弟的死罪。至于枉法受贿、伪造诏令、伪造国书、盗取外邦贡品等行为,一律免死。郡王贴不家的奴仆弥里吉告发主人有怨恨之心,调查后无证据,应反坐处罚,但因得到钦哀皇后私下庇护,最终未予处罚,只是没收财产而已。宁远军节度使萧白强行强娶乌古敌烈都详稳敌鲁的女儿为妻,也因钦哀皇后干预而免死,只被杖责并剥夺官职。梅里狗丹因喝酒杀人后逃跑,恰好在永寿节时自首,特赦其罪。皇妹秦国公主生日那天,皇帝前往其府邸,有伶人张隋,原是宋朝派来的间谍,大臣察觉后向皇帝告发。皇帝召见质问,张隋坦白认罪,却立刻被释放。后来下令规定:所有官员私自拿走官府财物的,一律按盗窃罪论处。各帐郎君等人在禁地射鹿,处以三百杖,不需赔偿;小将军处二百杖以下;百姓若犯此罪,处三百杖。这显示圣宗时代的风气已逐渐衰败。

道宗清宁元年(公元1059年),下令各宫都部署:“凡有机密事务,可直接当面奏报;其他事项,按法律处理,若有投递诽谤或煽动言论的书信,收信人和阅读者皆处斩。”清宁二年,命令各郡长官参照各部制度,与下属一同审决罪犯,防止冤狱发生。皇帝下诏称:“过去各路死刑都必须由朝廷审理,导致案件积压;今后凡强盗案查实后,可立即处决。”清宁四年,又下令左夷离毕:“之前允许地方官员自行处决死刑,但担心地方官员不了解案情,可能出现冤案。从今以后,即使罪犯已认罪,仍要由附近官府复核,确认无冤后方可处决,若有冤情必须上报。”咸雍元年(公元1064年),下令给没有家眷的囚犯发粮维持生活。咸雍六年,皇帝考虑到契丹人和汉人风俗不同,国家律法不能一概而论,于是命惕隐苏、枢密使乙辛等人重新修订《条制》。凡是符合原有《律令》的,逐一载入;不符合的则另外保存。当时的校订官员沿用重熙年间的旧制,将“窃盗赃物二十五贯处死”一条提高到“五十贯处死”,并删除了两条重复的条款,最终形成五百四十五条;又选取《律令》一百七十三条,新增七十七条,共计七百八十九条,新增条款达千余条,都按类别编排。后来又参考大康年间制定的内容,再与《律》和《条例》对照,又新增三十六条。此后不断因事补充,到大安三年(1082年)为止,又增加了六十七条。但法律日益繁琐,执行者无法全面掌握,普通百姓更不知如何避免触犯法律,犯罪人数反而增多,官吏趁机寻章觅句,以权谋私。因此,五年后皇帝下诏:“法律的目的是向百姓表明政府的诚信,从而达到国家治理的效果。法律应像天地一样简洁,像四时一样恒常,使百姓能够明白并避免触犯,却难以违犯。现在命令有关部门重新编修刑法,但未能真正领会我的意图,反而制造了许多条文,用来混淆百姓,我十分反对。从现在起,恢复使用旧法,其余一切条文一律废除。”然而自大康元年起,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等人掌权,宫女单登等人诬告宣懿皇后有谋反意图,乙辛将其供词上报,皇帝于是下诏让乙辛查办此案,并认定其属实。皇帝大怒,诛杀伶人赵惟一,处死高长命,抄没其家,同时下令赐死宣懿皇后。三年后,乙辛又与党羽密谋陷害昭怀太子,暗中让右护卫太保耶律查剌告知枢密院事萧速撒等八人,说他们密谋拥立皇太子。皇帝下令调查,发现无实据,将萧速撒、达不也贬职外放,流放护卫撒拨等六人。皇帝下令:首告谋逆者重赏;若不告发,一律处死。乙辛教唆牌印郎君萧讹都斡自首:“我曾参与萧速撒等人的谋反。”于是将此信息公布,并登记姓名。皇帝相信了这些材料,命乙辛等人审讯,最终对皇太子施以杖刑,将其囚禁在宫中另一房间,杀害了挞不也、撒剌等三十五人,又杀掉萧速撒等人的儿子,幼童、妇女、奴婢及家产均被没收,部分分赐给大臣们。燕哥等人伪造太子变乱书信上呈,皇帝大怒,废黜太子,将其迁往上京,乙辛随即派人将其杀害于囚禁地。皇帝仍不醒悟,朝廷上下再无纪律可言。天祚乾统元年(1091年),朝廷重新恢复了原貌,撤销了对宣懿皇后的死罪,昭怀太子冤情得以昭雪,但其父之冤、自己之险皆已知晓。天祚又听信谗言,指使耶律撒八等人企图劫持、拥立晋王,尊自己为太上皇,于是诛杀撒八及其党羽。晋王敖卢斡因未参与阴谋得以幸免。但当皇帝西逃至奉圣州时,又说耶律撒八等人欲劫持拥立敖卢斡,于是诛杀撒八及其全部党羽,敖卢斡因有威望,随即被赐死。当时随行的百官、各局工作人员及军队将士,听到消息后无不痛哭流涕。自兴宗时期开始就因大狱横行,仁德皇后被幽禁致死,辽国政治就此开始衰落。道宗杀害宣懿皇后、贬废昭怀太子,太子最终被害。天祚知道父亲的冤屈,自己也险些被害,到后来又自杀其子敖卢斡。《传》上说:“对亲近的人也薄待,便无所不薄。”辽国延续两百余年,骨肉相残频繁,最终天祚荒淫暴虐,导致国家灭亡,唉!(如此结局)真是令人痛心呀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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