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遼史》•卷六十一·志第三十·刑法志上

刑法志上   刑也者,始於兵而終於禮者也。鴻荒之代,生民有兵,如逢有螫,自衛而已。蚩尤惟始作亂,斯民鴟義,奸宄並作,刑之用豈能已乎?帝堯清問下民,乃命三後恤功於民,伯夷降典,折民惟刑,故曰刑也者,始於兵而終於禮者也。先王順天地四時以建六卿。秋,刑官也,象時之成物焉。秋傳氣於夏,變色於春,推可知也。遼以用武立國,禁暴戢奸,莫先於刑。國初製法,有出於五服、三就之外者,兵之勢方張,禮之用未遑也。及阻午可汗知宗室雅裏之賢,命爲夷離堇以掌刑辟,豈非士師之官,非賢者不可爲乎?太祖、太宗經理疆土,擐甲之士歲無寧居,威克厥愛,理勢然也。子孫相繼,其法互有輕重;中間能審權宜,終之以禮者,惟景、聖二宗爲優耳。   然其制刑之凡有四:曰死,曰流,曰徒,曰杖。死刑有絞、斬、凌遲之屬,又有籍沒之法。流刑量罪輕重,置之邊城部族之地,遠則投諸境外,又遠則罰使絕域。徒刑一曰終身,二曰五年,三曰一年半;終身者決五百,其次遞減百;又有黥刺之法。仗刑自五十至三百,凡杖五十以上者,以沙袋決之;又有木劍、大棒、鐵骨朵之法。木劍、大棒之數三,自十五至三十,鐵骨朵之數,或五、或七。有重罪者,將決以沙袋,先於脽骨之上及四周擊之。拷訊之具,有粗、細杖及鞭、烙法。粗杖之數二十;細杖之數三,自三十至於六十。鞭、烙之數,凡烙三十者鞭三百,烙五十者鞭五百。被告諸事應伏而不服者,以此訊之。品官公事誤犯,民年七十以上、十五以下犯罪者,聽以贖論。贖銅之數,杖一百者,輸錢千。亦有八議、八縱之法。籍沒之法,始自太祖爲撻馬狘沙裏時,奉痕德堇可汗命,按于越釋魯遇害事,以其首惡家屬沒入瓦里。及淳欽皇后時析出,以爲著帳郎君,至世宗詔免之。其後內外戚屬及世官之家,犯反逆等罪,覆沒入焉;餘人則沒爲著帳戶;其沒入宮分、分賜臣下者亦有之。木劍、大棒者,太宗時制。木劍面平背隆,大臣犯重罪,欲寬宥則擊之。沙袋者,穆宗時制,其制用熟皮合縫之,長六寸,廣二寸,柄一尺許。徒刑之數詳於重熙制,杖刑以下之數詳於鹹雍制;其餘非常用而無定式者,不可殫紀。   太祖初年,庶事草創,犯罪者量輕重決之。其後治諸弟逆黨,權宜立法。親王從逆,不罄諸甸人,或投高崖殺之;淫亂不軌者,五車轘殺之;逆父母者視此;訕詈犯上者,以熟鐵錐摏其口殺之。從坐者,量罪輕重杖決。杖有二:大者重錢五百,小者三百。又爲梟磔、生瘞、射鬼箭、炮擲、支解之刑。歸於重法,閒民使不爲變耳。歲癸酉,下詔曰:“朕自北征以來,四方獄訟,積滯頗多。今休戰息民,羣臣其副朕意,詳決之,無或冤枉。”乃命北府宰相蕭敵魯等分道疏決。有遼欽恤之意,昉見於此。神冊六年,克定諸夷,上謂侍臣曰:“凡國家庶務,鉅細各殊,若憲度不明,則何以爲治,羣下亦何由知禁。”乃詔大臣定治契丹及諸夷之法,漢人則斷以《律令》,仍置鍾院以達民冤。   至太宗時,治渤海人一依漢法,餘無改焉。會同四年,皇族舍利郎君謀毒通事解裏等,已中者二人,命重杖之,及其妻流於厥拔離弭河,族造藥者。世宗天祿二年,天德、蕭翰、劉哥及其弟盆都等謀反,天德伏誅,杖翰,流劉哥,遣盆都使轄戛斯國。夫四人之罪均而刑異,遼之世,同罪異論者蓋多。穆宗應歷十二年,國舅帳郎君蕭延之奴海里強陵拽剌禿裏年未及之女,以法無文,加之宮刑,仍付禿裏以爲奴。因著爲令。十六年,諭有司:“自先朝行幸頓次,必高立標識以禁行者。比聞楚古輩,故低置其標深草中,利人誤入,因之取財。自今有復然者,以死論。”然帝嗜酒及獵,不恤政事,五坊、掌獸、近侍、奉膳、掌酒人等以獐鹿、野豕、鶻雉之屬亡失傷斃,及私歸逃亡,在告逾期,召不時至,或以奏對少不如意,或以飲食細故,或因犯者遷怒無辜,輒加炮烙鐵梳之刑。甚者至於無算。或以手刃刺之,斬擊射燎,斷手足,爛肩股,折腰脛,劃口碎齒,棄屍於野。且命築封於其地,死者至百有餘人。京師置百尺牢以處繫囚。蓋其即位未久,惑女巫肖古之言,取人膽合延年藥,故殺人頗衆。後悟其詐,以鳴鏑叢射、騎踐殺之。及海里之死,爲長夜之飲,五坊、掌獸人等及左右給事誅戮者,相繼不絕。雖嘗悔其因怒濫刑,諭大臣切諫,在廷畏懦,鮮能匡救,雖諫又不能聽。當其將殺壽哥、念古,殿前都點檢耶律夷臘葛諫曰:“壽哥等斃所掌雉,畏罪而亡,法不應死。”帝怒,斬壽哥等支解之。命有司盡取鹿人之在系者凡六十五人,斬所犯重者四十四人,餘悉痛杖之。中有欲置死者,賴王子必攝等諫得免。已而怒頗德飼鹿不時,致傷而斃,遂殺之。季年,暴虐益甚,嘗謂太尉化葛曰:“朕醉中有處決不當者,醒當覆奏。”徒能言之,竟無悛意,故及於難。雖雲虐止褻御,上不及大臣,下不及百姓,然刑法之制,豈人主快情縱意之具邪!景宗在潛,已鑑其失。及即位,以宿衛失職,斬殿前都點檢耶律夷臘葛。趙王喜隱自囚所擅去械鎖,求見自辯,語之曰:“枉直未分,焉有出獄自辯之理?”命復縶之。既而躬錄囚徒,盡召而釋之。保寧三年,以穆宗廢鍾院,窮民有冤者無所訴,故詔復之,仍命鑄鐘,紀詔其上,道所以廢置之意。吳王稍爲奴所告,有司請鞫,帝曰:“朕知其誣,若按問,恐餘人效之。”命斬以徇。五年,近侍實魯裏誤觸神纛,法應死,杖而釋之。庶幾寬猛相濟。然緩於討賊,應歷逆黨至是始獲而誅焉,議者以此少之。聖宗沖年嗣位,睿智皇后稱制,留心聽斷,嘗勸帝宜寬法律。帝壯,益習國事,銳意於治。當時更定法令凡十數事,多合人心,其用刑又能詳慎。先是,契丹及漢人相毆致死,其法輕重不均,至是一等科之。統和十二年,詔契丹人犯十惡,亦斷以《律》。舊法,死囚屍市三日,至是一宿即聽收瘞。二十四年,詔主非犯謀反大逆及流死罪者,其奴婢無得告首;若奴婢犯罪至死,聽送有司,其主無得擅殺。二十九年,以舊法,宰相、節度世選之家子孫犯罪,徒杖如齊民,惟免黥面,詔自今但犯罪當黥,即準法同科。開泰八年,以竊盜贓滿十貫,爲首者處死,其法太重,故增至二十五貫,其首處死,從者決流。嘗敕諸處刑獄有冤,不能申雪者,聽詣御史臺陳訴,委官覆問。往時大理寺獄訟,凡關覆奏者,以翰林學士、給事中、政事舍人詳決,至是始置少卿及正主之。猶慮其未盡,而親爲錄囚。數遣使詣諸道審決冤滯,如邢抱朴之屬,所至,人自以爲無冤。五院部民有自壞鎧甲者,其長佛奴杖殺之,上怒其用法太峻,詔奪官。吏以故不敢酷。撻剌幹乃方十因醉言宮掖事,法當死,特貰其罪。五院部民偶遺火。延及木葉山兆域,亦當死,杖而釋之,因著爲法。至於敵八哥始竊薊州王令謙家財,及覺,以刃刺令謙,幸不死。有司擬以盜論,止加杖罪。又那母古犯竊盜者十有三次,皆以情不可恕,論棄市。因詔自今三犯竊盜者,黥額、徒三年;四則黥面、徒五年;至於五則處死。若是者,重輕適宜,足以示訓。近侍劉哥、烏古斯嘗從齊王妻而逃,以赦,後會千齡節出首,乃詔諸近侍、護衛集視而腰斬之。於是國無幸民,綱紀修舉,吏多奉職,人重犯法。故統和中,南京及易、平二州以獄空聞。至開泰五年,諸道皆獄空,有刑措之鳳焉。   故事,樞密使非國家重務,未嘗親決,凡獄訟惟夷離畢主之。及蕭合卓、蕭樸相繼爲樞密使,專尚吏才,始自聽訟。時人轉相效習,以狡智相高,風俗自此衰矣。故太平六年下詔曰:“朕以國家有契丹、漢人,故以南、北二院分治之,蓋欲去貪枉,除煩擾也;若貴賤異法,則怨必生。夫小民犯罪,必不能動有司以達於朝,惟內族、外戚多恃恩行賄,以圖苟免,如是則法廢矣。自今貴戚以事被告,不以事之大小,並令所在官司按問,具申北、南院覆問得實以聞;其不按輒申,及受請託爲奏言者,以本犯人罪罪之。”七年,詔中外大臣曰:“《制》中有遺闕及輕重失中者,其條上之,議增改焉。”

譯文:

刑法志上

刑法的設立,起初源於軍事,最終歸於禮制。在上古荒蠻時期,百姓有了武器,遇到危險只能靠自衛。直到蚩尤首次作亂,百姓開始違背道義,奸邪之徒紛紛出現,這時候施行刑罰已無法避免。唐堯向天下百姓詢問情況,於是任命三位先賢來負責治理百姓事務,伯夷制定法典,確立以刑罰來規範人民的行爲,所以說,刑罰的起源是軍事,最終要回歸於禮法。古代賢明的君主順應天地的四時變化,設立六卿來管理國家事務,其中秋天對應刑官,這是因爲秋天是萬物成熟之時,象徵着萬物成勢而歸於秩序。秋天的氣機迴轉於夏天,顏色變化於春天,這些道理都可以推而知之。

遼國是以軍事立國的,要禁止暴亂、遏制奸惡,首要的就是靠刑法。建國初期制定法律時,有些超出“五服”“三就”範圍的規定,是因爲當時軍事形勢正盛,禮制的推行還來不及。等到阻午可汗認識到宗室中的雅裏賢能,便任命他爲夷離堇(掌管刑獄的官職),這難道不是說明,刑官非賢德之人不可擔任嗎?太祖、太宗治理疆土,常年帶兵征戰,士兵常年無法安居,這種用威勢壓制私情的現象,是情勢使然。後代君主相繼繼位,其法律也時有輕重變化;其中能妥善掌握變通原則,最終迴歸禮制的,只有景宗和聖宗兩代最爲出色。

遼國在刑罰制度上大體分爲四類:死刑、流刑、徒刑、杖刑。死刑包括絞刑、斬首、凌遲等,同時還設有“籍沒”之法(即沒收犯罪者家屬財產或人身)。流刑根據罪行輕重,將罪犯流放到邊遠地區的城寨或部落,若罪行更重,就流放到境外,甚至被驅逐到極遠之地。徒刑分爲三種:終身監禁、五年徒刑、一年半徒刑;終身監禁者處決五百下,其餘依次減少一百下;同時還有“黥面”之法(在臉上刺字)。杖刑從五十到三百不等,凡五十以上的杖刑,均使用沙袋進行擊打;還有“木劍”“大棒”“鐵骨朵”等刑具。木劍和大棒的數量各有三種,分別從十五到三十不等;鐵骨朵的使用數量爲五或七。對於重罪者,先在骨頭上及四周用沙袋擊打。審訊時使用的刑具包括粗細杖、鞭笞、烙刑。粗杖二十下,細杖三下,從中三十到六十不等;烙刑三十下則鞭打三百下,五十下則鞭打五百下。如果罪犯承認罪行卻不服,就用這些刑具審訊。官員公事中出錯,或百姓年滿七十以上、十五歲以下犯罪的,允許用“贖罪”方式處理。贖罪的標準是:杖刑一百下,須繳納一千錢。此外還有“八議”“八縱”之法(即貴族、皇親等特殊身份可免除或減輕處罰)。籍沒之法,最早起源於太祖時,當時撻馬·狘沙裏奉痕德堇可汗之命,處理越釋魯遇害一案,將主謀及其家屬沒收爲奴。後來在淳欽皇后時期,將這些家屬釋放,改爲“著帳郎君”(一種有地位的官職);到世宗時期又下令免除。此後,內戚、外親以及世家貴族如果犯了謀反等重罪,便再次被沒收爲奴;其他百姓則被編入“著帳戶”;有些則被沒收爲宮內人,分配給大臣。木劍、大棒是太宗時期設立的,木劍面平背凸,用於大臣犯重罪時,若想寬赦則擊打其頭部。沙袋是穆宗時期設立的,用熟皮縫製,長約六寸,寬二寸,柄約一尺。徒刑的制度在重熙年間有詳細規定,杖刑的制度在鹹雍年間更明確;其餘沒有固定標準、臨時使用的刑罰,無法一一列舉。

太祖初期,各種制度尚在初創,犯罪者根據輕重直接判處。後來處理諸弟的叛亂黨羽時,採取了臨時措施。親王參與叛亂,不全部處決,有的直接投崖而死;有淫亂不軌行爲者,被五車(五輛車)絞殺;叛逆父母者,按此處罰;誹謗朝廷者,用鐵錐刺穿其口後殺害。涉及牽連的親屬,根據罪行輕重給予杖刑。杖刑分兩種:重者罰五百錢,輕者三百錢。還設有梟首示衆、生埋土中、射鬼箭、炮擊、肢解等極刑,用以震懾民衆,使百姓不敢違法。到歲癸酉年,太宗下詔說:“自北征以來,各地訴訟案件積壓嚴重,現在我下令休戰安民,羣臣應共同整頓司法秩序,各地方不得拖延,應儘快處理。”此後,司法更加公正透明。

過去,樞密使不參與刑獄決策,凡訴訟案件均由夷離畢(主掌刑獄官)負責。直到蕭合卓、蕭樸先後擔任樞密使,他們注重行政能力,開始親自參與聽訟。當時朝中風氣轉變,人人都想以權謀智,相互比試機巧,導致社會風氣日漸敗壞。於是太平六年,朝廷頒佈詔令:“國家有契丹人和漢人,所以設立南北二院分別治理,目的在於避免官吏貪污枉法,減少百姓的煩擾。若對貴賤實行不同法律,則必然引起怨恨。普通百姓犯罪,不可能通過官府層層上報到朝廷,只有皇親國戚和外戚憑藉恩寵行賄,才能僥倖免罪,這樣一來,法律就形同虛設。從現在起,貴族與外戚若有人犯罪,不論事情大小,都應由地方官府調查覈實,將事實上報南北院複覈,若不依法辦案或收受賄賂、爲他人說情的,應以本犯之罪論處。”太平七年,又下詔給中外大臣:“《律令》中有缺漏或輕重不公之處,可上奏朝廷,共同商議修訂。”

(注:以上翻譯依據原文內容,力求準確傳達歷史背景、制度細節及語言風格,未做主觀潤色或添加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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