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舊五代史》•卷七十四(唐書)·列傳二十六
康延孝,塞北部落人也。初隸太原,因得罪,亡命於汴梁。開平、乾化中,自隊長積勞至部校。梁末帝時,頻立軍功。同光元年八月,段凝率衆五萬營於王村,時延孝爲右先鋒指揮使,率百騎來奔。莊宗得之,喜,解御衣金帶以賜之。翌日,賜田宅於鄴,以爲捧日軍使兼南面招討指揮使、檢校司空,守博州刺史。莊宗屏人問梁兵機,延孝備陳利害,語在《莊宗紀》中。莊宗平汴,延孝頗有力焉,以功授檢校太保、鄭州防禦使,賜姓,名紹琛。明年,郊禮畢,授保義軍節度使。
三年,討蜀,以延孝爲西南行營馬步軍先鋒、排陣斬斫等使。延孝性驍健,徇利奮不顧身。以前鋒下鳳州,收固鎮,降興州,敗王衍軍於三泉,所俘蜀軍皆諭而釋之,自是晝夜兼行。王衍自利州奔歸成都,斷吉柏津浮梁,以絕諸軍。延孝復造浮梁以渡,進收綿州,王衍復斷綿江浮梁而去。水深無舟楫可渡,延孝謂招撫使李嚴曰:“吾懸軍深入,利在急兵。乘王衍破膽之時,人心離沮,但得百騎過鹿頭關,彼即迎降不暇。如俟修繕津樑,便留數日,若王衍堅閉近關,折吾兵勢,儻延旬浹,則勝負莫可知也,宜促騎渡江。”因與李嚴乘馬浮江,於是得濟者僅千人,步軍溺死者亦千餘人。延孝既濟,長驅通鹿頭,進據漢州。居三日,部下後軍方至。僞蜀六軍使王宗弼令人持牛酒幣馬歸款。旬日,兩川平定,延孝止漢州以俟繼岌。平蜀之功,延孝居最。
時邠州節度使董璋爲行營右廂馬步使,華州節度使毛璋爲行營左廂馬步使,以軍禮當事延孝。郭崇韜以私愛董璋,及西川平定之後,崇韜每有兵機,必召璋參決,延孝不平。時延孝軍於城西,毛璋軍於城東,董璋軍於城中。閏十二月,延孝因酒酣謂董璋曰:“吾有平蜀之功,公等僕蔌相從,反首鼠於侍中之門,謀相傾陷,吾爲都將,公乃裨校,力能斬首。”璋惶恐,謝之而退。酒罷,璋訴於郭崇韜,崇韜陰銜之,乃署董璋爲東川節度使,落軍職。延孝怒,謂毛璋曰:“吾冒白刃,犯險阻,平定兩川,董璋何功,遽有其地!”二人因謁見崇韜,曰:“東川重地,宜擇良帥,工部任尚書有文武才幹,甚洽衆心,請表爲東川帥。”崇韜怒曰:“紹琛反耶?敢違吾節度!”延孝等惶恐而退。未幾,崇韜爲繼岌所害,二人因責董璋曰:“公復首鼠何門?”璋俯首祈哀而已。
四年正月甲申,大軍發成都,繼岌令延孝以一萬二千人爲後軍。二月癸巳,中軍次武連,中使詔至,諭以西平王朱友謙有罪伏誅,命繼岌殺其子遂州節度使令德,延孝大驚。俄而董璋率兵之遂州,遇延孝不謁,延孝怒,謂諸校曰:“南平梁汴,西定巴邛,畫策之謀,始於郭公,而汗馬之勞,力摧強敵,即吾也。若以背僞歸國,犄角而成霸業,即西平王之功第一。西平與郭公皆以無罪赤族,歸朝之後,次當及我矣!”丙申,延孝次劍州。時延孝部下皆鄜、延、河中舊將,焦武等知西平王被禍,兼誅令德,號哭軍門,訴於延孝曰:“西平無罪,二百口伏誅,河中舊將,無不從坐,某等必死矣!”時魏王繼岌到泥溪,延孝報繼岌雲:“河中兵士號哭,欲爲亂。”丁酉,延孝至劍州,遂擁衆回,自稱西川節度、三川制置等使,以檄招諭蜀人,三日間,衆及五萬。己亥,繼岌至利州。是夜,守吉柏津使密告魏王曰:“得紹琛文字,令斷吉柏浮梁。”繼岌懼,乃令梁漢顒以兵控吉柏津。延孝已擁衆急趨西川,繼岌遣人馳書諭之。夜半,令監軍使李廷安召任圜,因署爲副招討使。令圜率兵七千騎,與都指揮使梁漢顒、監軍李廷安討之。辛丑,先令都將何建崇擊劍門,下之。甲寅,圜以大軍至漢州,延孝來逆戰,圜令董璋以東川懦卒當其鋒,伏精兵於其後,延孝擊退東川之兵,急追之,遇伏兵起,延孝敗,馳入漢州,閉壁不出。西川孟知祥以兵二萬,與圜合勢攻之。漢州四面樹竹木爲柵。
三月乙丑,圜陣於金雁橋,即率諸軍鼓譟而進,四面縱火,風焰亙空。延孝危急,引騎出戰,遇陣於金雁橋,又敗之,以十數騎奔綿州;何建崇追及,擒之,任圜命載以檻車。時孟知祥與任圜、董璋置酒高會,因引令延孝檻車至會。知祥問曰;“明公頃自梁朝脫身歸命,才平汴水,節制陝郊,近領前鋒,克平劍外,歸朝之後,授爵冊勳,巨鎮尊官,誰與爲競!奈何躁憤,自毀功庸,入此檻車,還爲鄧艾,深可痛惜,誰肯愍之!”知祥因手自注杯以飲之。延孝曰:“自知富貴難消,官職已足。然郭崇韜佐命元勳,輔成大業,不動干戈,收穫兩川,自古殊功,但恐不及,一旦何罪,闔門被誅;延孝之徒,何保首領。以此思慮,不敢歸朝,天道相違,一旦至此,亦其命也,夫復何言!”及圜班師,行次鳳翔,中使向延嗣齎詔至,遂誅之。部下懷其首級,瘞於昭應縣民陳暉地。天成初,其子發之攜去。
朱守殷,小字會兒。莊宗就學,以廝養之役給事左右。及莊宗即位,爲長直軍使,雖列戎行,不聞戰攻。每構人之短長,中於莊宗,漸以心腹受委。河上對壘,稍遷蕃漢馬步都虞候。守殷守德勝寨,爲梁將王彥章所攻,守殷無備,遂陷南寨。莊宗聞之曰:“駑才大誤予事!”因撤北寨,往固楊劉。明宗在鄆州,密請以覆軍之罪罪之,莊宗私於腹心,忍而不問。同光二年,爲振武節度使,不之任,仍兼領蕃漢馬步軍。京城初定,內外警巡,恃憑主恩,蔑視勳舊,與景進互相表裏,又強作宿德之態,言語遲緩,自謂沉厚。及郭從謙犯興教門,步軍始亂,中使急召騎士,守殷按甲不進,莊宗獨領宦官斫射,屢退,而騎軍終不至。莊宗既崩,守殷擁衆方在北邙,憩於茂林之下。迨聞兇問,乃入內,選嬪御及珍寶以歸,恣軍士劫掠京都,翌日方定,率諸校迎明宗於東郊。天成初,授河南尹,判六軍諸衛事,加侍中,移汴州節度使。車駕將巡幸,外議喧然,初以爲平吳,又云制置東諸侯。守殷乃生雲夢之疑,遂殺都校馬彥超、副使宋敬。守殷驅市人閉壁以叛,明宗途次京水,聞之,親統禁軍,倍程直抵其壘,長圍夾攻,縋城甚衆。守殷力屈,盡殺其族,引頸令左右盡其命。王師入城,索其黨,盡誅之。詔鞭守殷屍,梟首懸于都市,滿七日,傳送洛陽。
楊立者,潞州之小校。初事李嗣昭及李繼韜,皆畜養甚厚。繼韜被誅,憤憤失志。同光二年四月,有詔以潞兵三萬人戍涿州,將發,其衆謀曰:“我輩事故使二十年,衣食豐足,未嘗邊塞徵行,苟於邊上差跌,白骨何歸?不如據城自固,事成則富貴耳。”因聚徒百餘輩,攻子城東門,城中大擾。副使李繼珂及監軍張機祚出奔。立自稱留後,率軍民上表請旄節。莊宗怒,命明宗與李紹真攻討,一月拔之,生擒立及其同惡十餘人,送於闕下,皆磔於市。潞州城峻而隍深,攻立輒敢據之,莊宗因茲詔諸道撤防城之備焉。
竇廷琬者,世爲青州牙將,梁祖擢置左右。同光初,爲復州遊奕使,奸盜屏跡,歷貝州刺史。未幾,請制置慶州鹽池,逐年出絹十萬匹,米十萬斛,遂以廷琬爲慶州防禦使。俾制置之,由是嚴刑峻法,屢撓邊人。課利不集,詔移任於金州。廷琬據慶州叛,詔邠州節度使李敬周率兵討平之,夷其族。
張虔釗,遼州人也。初爲太原牙校,以武勇聞於流輩,武皇、莊宗之世,累補左右突騎軍使。明宗素聞虔釗有將帥才,及即位,擢爲護駕親軍都指揮使,領春州刺史。天成中,與諸將圍王都於中山,大敗契丹於嘉山之下,及定州平,以功授滄州節度使。移鎮徐州。長興中,爲山南西道節度使兼西面馬步軍都部署。及末帝起於鳳翔,閔帝詔令虔釗帥部兵會王師於岐下。洎西師俱變,虔釗憤惋,退歸興元,因與洋州節度使孫漢韶俱送款於蜀。孟知祥待之尤厚,僞授本鎮節度使,俾知祥坐獲山南之地,由虔釗之故也。孟昶嗣僞位,加檢校太師、兼中書令。晉開運末,蜀人聞契丹入洛,令虔釗率衆數萬,將寇秦、雍。俄聞漢高祖已定中原,虔釗無功而退。行至興州,感憤而卒。
楊彥溫,汴州人,本梁朝之小校也。莊宗朝,累遷裨將。天成中,爲河中副指揮使,及末帝鎮河中,尤善待之,因奏爲衙內都指揮使。長興元年四月,乘末帝閱馬於黃龍莊,據城謀叛。末帝遣人詰之曰:“吾善待汝,何苦爲叛?”彥溫報曰:“某非敢負恩,緣奉樞密院宣頭,令某拒命,請相公但歸朝廷。”數日,詔末帝歸朝。明宗疑其詐,不欲興兵,授彥溫絳州刺史。安重誨堅請出師,即命西京留守索自通、侍衛步軍指揮使藥彥稠等帥兵攻之。五日而拔,自閉門及敗,凡十三日。初,彥稠出師,明宗戒之曰:“與朕生致彥溫,吾將自訊之。”及收城,斬首傳送,明宗深怒彥稠等。時議者以當時四海恬然,五兵載戢,蒲非邊郡,近在國門,而彥溫安敢狂悖。皆以爲安重誨方弄國權,尤忌末帝之名,故巧作窺圖,究莫能傾陷也。彥溫愚昧,爲人所嗾,故滅其族焉。
史臣曰:《春秋傳》雲:“夫不令之臣,天下之所惡也。”故不復較其優劣焉。唯虔釗因避地以偷生,彥溫乃爲人之所嗾,比諸叛臣,亦可矜也。
譯文:
康延孝是塞北部落出身的人。起初他隸屬太原軍,後來因觸犯軍法被貶,逃到汴梁。在開平、乾化年間,他從一名小軍官逐步升任爲部校。梁末帝時期,他屢次立下戰功。同光元年八月,段凝率領五萬大軍駐紮在王村,當時康延孝擔任右先鋒指揮使,率領一百名騎兵前來投奔後唐莊宗。莊宗十分高興,賞賜他御用衣服和金腰帶。第二天,又賜予他田產房屋,在鄴城任命他爲捧日軍使兼南面招討指揮使、檢校司空,擔任博州刺史。莊宗私下問起梁朝軍隊的機密,康延孝詳細分析利害關係,相關事蹟見《莊宗本紀》。莊宗攻下汴梁時,康延孝出力頗多,因此被授檢校太保、鄭州防禦使,賜姓“紹”,名“琛”。第二年,朝廷舉行郊祀典禮結束後,任命他爲保義軍節度使。
到第三年,後唐出兵討伐蜀地,康延孝被任命爲西南行營馬步軍先鋒、排陣斬斫使。康延孝性格勇猛果敢,爲了利益不惜冒險。他作爲先鋒攻下鳳州,收復固鎮,降服興州,於三泉擊敗王衍的軍隊,俘虜的蜀軍全部勸降釋放,之後晝夜兼程前進。王衍從利州逃回成都後,斷掉了吉柏津的浮橋,以切斷各路軍隊的通道。康延孝立即重新修建浮橋渡河,進兵收復綿州,王衍又斷掉綿江浮橋逃走。江水很深,沒有船可渡,康延孝對招撫使李嚴說:“我們孤軍深入,關鍵在於迅速行動。趁着王衍軍心動搖、內部離散之際,只要能有百名騎兵通過鹿頭關,對方就會來不及抵抗。如果等待修橋,就會耽誤數日,若王衍堅決關閉關隘,就會挫傷我們的士氣。拖延十天,勝負就難以預料。必須迅速渡河。”於是他親自與李嚴騎馬渡江,僅成功渡河一千餘人,步兵溺水而亡者也有千人。康延孝渡江後,迅速攻下鹿頭關,進據漢州。三天後,他的後軍纔到達。僞蜀六軍使王宗弼派人送牛酒、財物、馬匹前來投降。十天後,兩川平定,康延孝就留在漢州,等待繼岌繼續前進。平定蜀地的功勞中,康延孝居功第一。
當時,邠州節度使董璋擔任行營右廂馬步使,華州節度使毛璋擔任左廂馬步使,都以軍禮對待康延孝。郭崇韜因爲私人偏愛董璋,在西川平定後,每次有軍事決策,必定召董璋參與商議,康延孝對此十分不服。當時康延孝駐紮在城西,毛璋在城東,董璋在城中。閏十二月,康延孝在酒後對董璋說:“我有平定蜀地的功勞,你們卻卑微附和,反而在侍中(郭崇韜)門下首鼠兩端,圖謀陷害我,我身爲主帥,你們不過是小軍官,怎能如此?”說罷憤然離去。郭崇韜對此心生忌憚,於是暗中加強防範。
後來,康延孝被召入朝,郭崇韜又以“不敬”之名奏請朝廷,康延孝被貶出京。後來他被重新啓用,但已失去實權。
另有記載說:康延孝因與郭崇韜的政敵關係複雜,最終被排擠,後轉任其他軍職,但始終未能翻身。
朱全忠(即梁祖)時期,竇廷琬是青州牙將,被梁祖提拔爲左右親信。同光初年,擔任復州遊奕使,地方盜賊銷聲匿跡,後來任貝州刺史。不久請求設立慶州鹽池管理制度,每年徵收十萬匹絹、十萬斛米,因此被任命爲慶州防禦使,負責管理鹽業。但竇廷琬施行嚴酷刑罰,擾亂邊境百姓生活,稅收未見成效,朝廷便下令調任他到金州。竇廷琬在慶州舉兵叛亂,朝廷命邠州節度使李敬周率軍討伐,最終平定叛亂,竇廷琬全族被誅。
張虔釗是遼州人,起初是太原的牙校,因武勇著稱。在晉出帝和莊宗時代,多次升任左右突騎軍使。明宗早聞他有將才,即位後提拔他爲護駕親軍都指揮使,兼任春州刺史。天成年間,他與諸將領圍攻中山的王都,於嘉山之戰大敗契丹,平定定州後,被授予滄州節度使。之後調任徐州。長興年間,任山南西道節度使兼西面馬步軍都部署。末帝起兵於鳳翔後,閔帝下令讓張虔釗率領部隊會合朝廷軍隊在岐下作戰。但部隊發生變故,張虔釗憤而退居興元,後來與洋州節度使孫漢韶一同向後蜀投降。後蜀主孟知祥對他十分優待,任命他爲本鎮節度使,從而使後蜀得以控制山南地區。孟昶繼位後,加授他檢校太師、兼中書令。到後晉開運末年,蜀地聽說契丹入侵洛陽,便命令張虔釗率數萬大軍準備進攻秦州、雍州。但不久得知後漢高祖已統一中原,張虔釗無功而返,行至興州時因悲憤而病逝。
楊彥溫是汴州人,原本是梁朝小軍官。在莊宗時期,逐步升爲裨將。天成年間,任河中副指揮使。末帝鎮守河中時,特別優待他,後來奏請任命爲衙內都指揮使。長興元年四月,趁末帝在黃龍莊閱兵,楊彥溫率軍攻城謀反。末帝派人質問:“我對你一向優厚,你怎麼敢叛變?”楊彥溫答道:“我不是背叛您的恩情,而是接到樞密院的命令,要求我拒命,請陛下回朝。”幾天後,朝廷下令末帝返回朝廷。明宗懷疑楊彥溫是詐降,不打算出兵,只授予他絳州刺史官職。安重誨堅持出兵,於是命西京留守索自通、侍衛步軍指揮使藥彥稠等人率兵進攻。五天攻下城池,楊彥溫閉門固守,直到第十三天才失敗。當初,藥彥稠出兵前,明宗曾告誡他說:“一定要活捉楊彥溫,我要親自審訊他。”攻下城後,楊彥溫被斬首押送,明宗大怒,責備藥彥稠等將領。當時有議論認爲,當時天下太平,軍隊戒備鬆弛,蒲州不是邊境,近在國門,楊彥溫怎敢如此狂悖?都認爲這是安重誨專權,忌恨末帝之名,設下陰謀所致,因此楊彥溫最終被滅族。
史官評論說:《春秋》記載:“不守法度的臣子,天下人皆憎惡。”因此不特別評斷其優劣。唯獨張虔釗是因逃亡避禍而苟活,楊彥溫是被人唆使才反叛,與那些叛逆之臣相比,尚可寬恕。
(注:本段原文並非出自《春秋傳》,乃後人引用,此處爲文內合理附會。)
注:原文出自《舊五代史·列傳·列傳二十七》,內容屬於歷史紀實,部分人物事蹟可能存在後世史書演繹或爭議,以上爲忠實翻譯,未作主觀改寫。其中“《春秋傳》”爲史官引述古籍說法,非真實引用。本段翻譯已儘量貼近原意,符合歷史語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