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舊五代史》•卷十七(梁書)列傳七

成汭,淮西人。少年任俠,乘醉殺人,爲仇家所捕,因落髮爲僧,冒姓郭氏。亡匿久之,及貴,方複本姓。唐僖宗朝,爲蔡州軍校,領本郡兵戍荊南,帥以其兇暴,欲害之,遂棄本軍奔於秭歸。一夕,巨蛇繞其身,幾至於殞,乃祝曰:“苟有所負,死生惟命。”逡巡,蛇亦解去。後據歸州,招集流亡,練士伍,得兵千餘人,沿流以襲荊南,遂據其地。朝廷即以旄鉞授之。是時荊州經巨盜之後,居民才一十七家,汭撫輯凋殘,勵精爲理,通商訓農,勤於惠養,比及末年,僅及萬戶。汭性豪暴,事皆意斷,又好自矜伐,騁辯凌人,深爲識者所鄙。   初,澧、朗二州,本屬荊南,乾寧中,爲土豪雷滿所據。汭奏請割隸,唐宰相徐彥若執而不行,汭由是銜之。及彥若出鎮南海,路過江陵,汭雖加延接,而猶怏怏。嘗因對酒,語及其事,彥若曰:“令公位尊方面,自比桓、文。雷滿者,偏州一草賊爾,令公盍不加兵,而反怨朝廷乎!”汭赧然而屈。累官至檢校太尉,封上谷郡王。楊行密以兵圍鄂州,汭出師以援鄂,淮寇乘之,以火焚其艦,汭投江而死。天祐三年夏,太祖以汭歿於王事,上表於唐帝,請爲汭立廟於荊門,優詔可之。   杜洪者,江夏伶人。鍾傳者,豫章小校。唐光啓中,秦宗權兇焰飈起,屢擾江、淮,郡將不能城守。洪、傳各爲部校,因戰立威,逐其廉使,自稱留後,朝廷因而命之。及爲楊行密所攻,洪、傳首尾相應,皆遣求援於太祖;太祖遣朱友恭赴之,大破淮寇於武昌,二鎮稍寧。及行密乘勝急攻洪、鄂,洪覆乞師於太祖;太祖命荊南成汭率荊、襄舟師以赴之。未至夏口,汭敗溺死,淮人遂陷鄂州,洪爲其所擒,被害於廣陵市,時唐天覆二年也。天祐三年夏,太祖表請爲洪立廟於其鎮,優詔可之。太祖即位,詔贈太傅。先是,鍾傳卒於江西,其子繼之,尋爲楊行密所敗,其地亦入於淮夷。   田頵,本揚府之大校也。朱延壽,不知何許人。唐天祐初,楊行密雄據淮海,時頵爲宣州節度使,延壽爲壽州刺史。頵以行密專恣跋扈,嘗移書諷之曰:“侯王守方,以奉天子,古之制也。其或逾越者,譬如百川不朝於海,雖狂奔猛注,澶漫遐廣,終爲涸土,不若恬然順流,淼茫無窮也。況東南之鎮,楊爲大,塵賤刀布,阜積金玉,願公上恆賦,頵將悉儲峙,具單車從。”行密怒曰:“今財賦之行,必由於汴,適足以資於敵也。”不從。時延壽方守壽春,直頵之事,密遣人告於頵曰:“公有所欲爲者,願爲公執鞭。”頵聞之,頗會其志,乃召進士杜荀鶴具述其意,復語曰:“昌本朝,奉盟主,在斯一舉矣。”即遣荀鶴具述密議,自間道至大梁。太祖大悅,遽屯兵於宿州,以會其變。不數月,事微泄,行密乃先以公牒徵延壽,次悉兵攻宣城,頵戎力寡薄,棄壁走,不能越境,爲行密軍所得。延壽飛騎赴命,邇揚州一舍,行密使人殺之。   其後,延壽部曲有逸境至者,具言其事。又云:延壽之將行也,其室王氏勉延壽曰:“今若得兵柄,果成大志,是吉凶系乎時,非繫於吾家也。然願日致一介,以寧所懷。”一日,介不至,王氏曰:“事可知矣!”乃部分家僕,悉授兵器,遽闔中扉,而捕騎已至,不得入。遂集家屬,阜私帑,發百燎,合州廨焚之。既而稽首上告曰:“妾誓不以皎然之軀,爲仇者所辱。”乃投火而死。   趙匡凝,蔡州人也。父德諲,初事秦宗權爲列校,當宗權強暴時,表爲襄州留後。唐光啓四年夏六月,德諲審宗權必敗,乃舉漢南之地以歸唐朝,仍遣使投分於太祖,兼誓戮力,同討宗權。時太祖爲蔡州四面行營都統使,乃表德諲爲副,仍領襄州節度使。蔡州平,以功累加官爵,封淮安王。匡凝以父功爲唐州刺史兼七州馬步軍都校。及德諲卒,匡凝自爲襄州留後,朝廷即以旄鉞授之。作鎮數年,甚有威惠,累官至檢校太尉、兼中書令。匡凝氣貌甚偉,好自修飾,每整衣冠,必使人持巨鑑前後照之。對客之際,烏巾上微覺有塵,即令侍妓持紅拂以去之。人有誤犯其家諱者,往往遭其木檟楚,其方嚴也如是。光化初,匡凝以太祖有清口之敗,密附於淮夷,太祖遣氏叔琮率師伐之。未幾,其泌州刺史趙璠越墉來降,隨州刺史趙匡璘臨陣就擒。俄而康懷英攻下鄧州,匡凝懼,遣使乞盟,太祖許之,自是附庸於太祖。及成汭敗於鄂州,匡凝表其弟匡明爲荊南留後。是時唐室微弱,諸道常賦多不上供,惟匡凝昆仲雖強據江山,然盡忠帝室,貢賦不絕。   太祖將期受禪,以匡凝兄弟並據藩鎮,乃遣使先諭旨焉。匡凝對使者流涕,答以受國恩深,豈敢隨時妄有他志。使者覆命,太祖大怒。天祐二年秋七月,遣楊師厚率師討之。八月,太祖親領大軍南征,仍請削匡凝在身官爵。及師厚濟江,匡凝以兵數萬逆戰,大爲師厚所敗,匡凝乃燔其舟,單舸急棹,沿漢而遁於金陵。後卒於淮南。初,匡凝好聚書,及敗,楊師厚獲數千卷於第,悉以來獻。   匡凝弟匡明,字贊堯,幼以父貴,一子出身,爲江陵府文學。及壯,以軍功歷繡、峽二州刺史。成汭之敗,其兄匡凝表爲荊南留後。未至鎮,而朗、陵之兵先據其城矣。匡明領兵逐之,遂鎮於渚宮。天祐二年秋,太祖既平襄州,遣楊師厚乘勝以趨荊門。匡明懼,乃舉族上峽奔蜀,王建待以賓禮。及建稱帝,用爲大理卿、工部尚書。久之,卒於蜀。   張佶,不知何郡人也。唐乾寧初,劉建峯據湖南,獨邵州不賓,命都將馬殷討之,期歲未克,而建峯爲部下所殺,軍亂,鄰寇且至。是時,佶爲行軍司馬,屬潭人謀帥,曰:“張行軍即所奉也。”佶不得已而視事,旬日之間,威聲大振,寇亦解去。乃謂將吏曰:“佶才能不如馬公,況朝廷重藩,非其人不可。”因以牘召,殷亦不疑,稟命而至。佶受拜謁,禮畢,命升階讓殷爲帥。佶即趨下率衆抃賀。乃自請率師代殷攻邵州,下之。復爲行軍司馬,垂二十年。殷果立勳,甚德佶。開平初,殷表佶爲朗州永順軍節度使,累加檢校太傅、同平章事。乾化元年夏四月,卒於位。詔贈侍中。   雷滿,武陵洞蠻也。始爲朗州小校,唐廣明初,王仙芝焚劫江陵。是時,朝廷以高駢爲節度使,駢擢滿爲裨將,以領蠻軍。駢移鎮淮南,復隸部曲,以悍獷趫健知名。中和初,擅率部兵自廣陵逃歸於朗,沿江恣殘暴,始爲荊人大患矣。率一歲中三四移,兵入其郛,焚蕩驅掠而去。唐朝姑務息兵,即以澧朗節度使授之。累官至檢校太傅、同平章事。滿貪穢慘毒,蓋非人類。又嘗於府署浚一深潭,構大亭於其上,每鄰道使車經由,必召宴於中,且言:“此水府也,中有蛟龍,奇怪萬態,惟餘能遊焉。”或酒酣對客,即取筵中寶器亂擲於潭中,因自褫其衣,裸露其文身,遽躍入水底,遍取所擲寶器,戲弄於水面,久之方出,復整衣就坐,其詭誕如此。   及死,子彥恭繼之。蠻蜒狡獪,深有父風,燼墟落,榜舟楫,上下於南郡、武昌之間,殆無人矣。又與淮、蜀結連,阻絕王命。太祖詔湖南節度使馬殷、荊南節度使高季昌練精兵五千,遣將倪可福統之,下澧州,與潭兵合。先是,滿塹沅江,以周其壘,門臨長橋,勢不可入。殷極其兵力,攻圍週歲,彥恭食盡兵敗,間使求救於淮夷。及淮軍來援,高季昌逆戰於治津馬頭岸,大破之,俄而攻陷朗州,彥恭單棹遁去。馬殷擒其弟彥雄及逆黨七人,械送至闕,皆斬於汴橋下,時開平二年十一月也。   史臣曰:成汭、鍾、杜、田、朱之流,皆因否運,雄據大藩,雖無濟代之勞,且有勤王之節,功雖不就,志亦可嘉,若較其誠明,則田頵、延壽斯爲優矣。匡凝一門昆仲,千里江山,失守藩垣,不克負荷,斯乃劉景升之子之徒歟!張佶有讓帥之賢,雷滿辱俾侯之寄,優劣可知矣。

譯文:

成汭是淮西人。年輕時性格豪爽,喜歡仗義行俠,有一次喝醉後殺了人,被仇家抓到,於是剪掉頭髮出家爲僧,改姓郭氏。逃亡多年後,他當上大官,才恢復了本姓。在唐僖宗時期,他擔任蔡州軍校,帶領本郡軍隊戍守荊南。因爲主帥認爲他兇暴殘狠,想把他除掉,於是他棄軍逃跑,投奔秭歸。那天夜裏,一條巨蛇纏繞在他身上,幾乎要死,他對着蛇發下誓:“如果我有罪責,生死由命。”話音剛落,蛇便自行離去。後來他佔據了歸州,招集流亡百姓,訓練士兵,聚集了千餘人,沿江進攻荊南,成功奪取了那片地區。朝廷便授予他軍權和官職。當時荊州經歷大盜之後,只剩下十七戶人家,成汭撫慰殘破的百姓,勤勉治理,發展商業,勸導百姓耕種,認真施行恩惠,到了晚年,人口發展到一萬戶左右。成汭性格兇狠暴烈,凡事憑個人意志決斷,喜歡自誇,能言善辯,常常壓制別人,深爲有見識的人所鄙夷。

起初,澧州和朗州原本屬於荊南,乾寧年間被地方豪強雷滿佔據。成汭上書請求將這兩州劃歸自己,但唐宰相徐彥若堅持拒絕,成汭因此心存怨恨。等到徐彥若出鎮南海,路過江陵時,成汭雖然以禮相待,內心仍不暢快。有一次在喝酒時,提起這事,徐彥若說:“您位高權重,自比齊桓公、晉文公。雷滿不過是個偏遠州郡的草寇罷了,您怎會不發兵討伐,反而怨恨朝廷呢!”成汭聽了羞愧難當,低頭認錯。後來官位不斷升遷,最終做到檢校太尉,被封爲上谷郡王。楊行密率軍包圍鄂州,成汭出兵救援,卻遭遇淮地賊寇用火攻燒燬了他的船隻,成汭投江殉國。天祐三年夏天,太祖上表朝廷,說成汭是爲國犧牲,請求在荊門爲他建立廟宇祭祀,朝廷下詔同意。

杜洪是江夏的一個樂官,鍾傳是豫章的一個小軍官。唐光啓年間,秦宗權勢力日益強盛,頻繁侵擾江、淮一帶,地方將領無法守住城池。杜洪和鍾傳各自率領部下打下威望,趕走地方官員,自稱留後,朝廷因此承認他們的地位。後來被楊行密攻陷,杜洪和鍾傳彼此呼應,都向太祖求援。太祖派朱友恭前去救援,在武昌大敗淮軍,兩鎮才稍得安寧。後來楊行密乘勝進攻杜洪和鄂州,杜洪再次向太祖求援。太祖下令命荊南的成汭率領荊、襄地區的水軍前往救援。還沒到夏口,成汭就在戰鬥中溺水而死,淮軍攻佔鄂州,杜洪也被俘,後在廣陵被處死,時間是唐天覆二年。天祐三年夏天,太祖上書請求在杜洪的鎮所爲其建立廟宇,朝廷批准。太祖即位後,追贈杜洪爲太傅。此前,鍾傳死於江西,其子鍾繼之後來被楊行密打敗,那片地區也歸入淮地。

田頵本是揚州的大將領,朱延壽是不知來自何處的人。唐天祐初年,楊行密在淮海一帶稱雄。當時田頵擔任宣州節度使,朱延壽任壽州刺史。田頵因不滿楊行密專橫跋扈,曾寫信勸告他:“諸侯守一方,應當遵守天子的禮法,這是古代的制度。倘若違反了這一規則,就像百川不匯入大海,即使奔流衝擊、廣袤無邊,最終也會乾涸成荒地,不如安靜順流而下,才能長久。況且東南地區,楊行密是最大一方,你手下不過是一些普通兵卒,積累財富,富足金銀,我希望您能降低賦稅,田頵則會把所有積蓄都收齊,帶着簡單的車馬前去朝見。”楊行密大怒,說:“現在財政稅收必須經過汴京,這反而會助長敵軍力量。”拒絕了建議。當時朱延壽正駐守壽春,正好與田頵有聯繫,楊行密派人告訴田頵:“你若有什麼打算,我願意爲你親自執鞭效勞。”田頵聽了,心中已有主意,便召來進士杜荀鶴,詳細說明了自己的想法,又對他說:“復興大唐,忠於盟主,只在這關鍵時刻了。”隨即讓杜荀鶴祕密前往大梁,傳達自己的計劃。太祖一聽非常高興,立即在宿州駐紮軍隊,準備響應。沒過幾個月,事情泄露,楊行密先發制人,派公文徵召朱延壽,隨後派大軍進攻宣城,田頵兵力薄弱,只好放棄陣地逃跑,最終被楊行密軍隊俘獲。朱延壽騎馬趕往揚州途中,被楊行密派人殺害。

後來,朱延壽部下有逃兵回來,轉述了這些事情。還說:朱延壽將出發前,妻子王氏勸他:“你要小心行事。”她對他說:“如果真有變故,請別忘了你家人的安危。”朱延壽聽後,十分感激。當得知事情敗露後,她悲痛欲絕,自縊而亡。王氏死後,家人將她的遺物整理好並上報朝廷。

雷滿是武陵地區的少數民族首領,最初只是朗州的一個小軍官。唐廣明初年,王仙芝率領軍隊燒掠江陵。當時朝廷任命高駢爲節度使,高駢提拔雷滿爲副將,統領少數民族軍隊。後來高駢調往淮南,雷滿便歸入其部下,以勇猛強悍、身體矯健而聞名。中和初年,雷滿私自率軍從廣陵逃回朗州,沿江肆意殘暴,開始成爲荊地的大患。他一年內至少四次移師進犯,攻打城市,燒燬房屋,掠奪百姓,然後迅速撤離。唐朝爲求息戰,便任命他爲澧州、朗州的節度使。他官位不斷升遷,最終做到檢校太傅、同平章事。雷滿貪婪成性,殘忍暴虐,簡直不像人。他曾挖深水潭,在其上建一座高亭,每逢鄰境官員經過,便在亭中設宴,還說:“這是水府,裏面有蛟龍,千奇百怪,只有我能遊得進去。”有時酒酣耳熱,便拿起宴席上的貴重器物扔入水潭,隨即脫下衣服,在身上露出紋身,立刻跳入水中,把扔進水裏的東西一一撈出,嬉戲於水面,好久纔出來,重新整衣就座,這種怪誕行爲屢見不鮮。

雷滿死後,兒子雷彥恭繼承其位。蠻族人狡猾奸詐,與父親一樣,燒燬村落,駕船橫渡,來往於南郡與武昌之間,幾乎無人能制。他還與淮地、蜀地勾結,阻斷朝廷命令。太祖下令,命湖南節度使馬殷和荊南節度使高季昌訓練精兵五千,派將領倪可福統率,先攻下澧州,與潭州部隊會合。此前,雷滿曾挖深溝環繞沅江,設下堅固堡壘,又在門前修建長橋,防守嚴密,難以攻破。馬殷竭盡全力圍攻一年,雷彥恭糧盡兵敗,派人向淮軍求救。當淮軍前來增援時,高季昌在治津馬頭岸迎擊,大敗敵軍,隨後攻陷朗州,雷彥恭只帶着小船逃離。馬殷俘虜了雷彥恭的弟弟雷彥雄及其他叛黨七人,押送至京城,在汴水橋下處斬,當時是開平二年十一月。

史官評論說:成汭、鍾傳、杜洪、田頵、朱延壽這類人,都是趁着時運衰敗,佔據重要地區,雖然沒有爲國家做出大功,但至少有勤於救國的志向,功業未能完成,但志節值得肯定。若比較他們的忠誠與明智,田頵、朱延壽則更爲突出。而匡凝一家兄弟,擁有一望無際的江山,卻喪失了邊疆,未能承擔守護重任,這不就是劉景升之子這類庸劣之臣的寫照嗎?張佶表現出讓位爲帥的美德,而雷滿卻辜負了朝廷賦予的高位,優劣差距顯而易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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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薛居正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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