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北史》•卷八十七·列傳第七十五

酷吏   於洛侯 胡泥 李洪之 張赦提 崔暹 邸珍 田式 燕榮 元弘嗣 王文同   夫爲國之體有四焉:一曰仁義,二曰禮制,三曰法令,四曰刑罰。仁義、禮制,教之本也;法令、刑罰,教之末也。無本不立,無末不成。然教化遠而刑罰近,可以助化而不可以專行,可以立威而不可以繁用。老子曰:"其政察察,其人缺缺。"又曰:"法令滋章,盜賊多有。"然則,令之煩苛,吏之嚴酷,不可致化,百世可知。考覽前載,有時而用之矣。   昔秦任獄吏,赭衣滿道。漢革其風,矯枉過正,禁綱疏闊,遂漏吞舟。故大奸巨猾,犯義悖禮。郅都、寧成之倫,猛氣奮發,摧拉兇邪,一切以救時弊。雖乖教義,或有所取焉。於洛侯之徒,前書編之《酷吏》。或因餘緒,或以微功,遭遇時來,忝竊高位。肆其褊性,多行無禮,君子小人,鹹罹其毒。凡所蒞職,莫不懍然。居其下者,視之如蛇虺;過其境者,逃之如寇仇。與人之恩,心非好善;加人之罪,事非疾惡。其所笞辱,多在無辜。察其所爲,豺狼之不若也。其禁奸除猾,殆與郅、寧之倫異乎。君子賤之,故編於《酷吏》。   魏有於洛侯、胡泥、李洪之、高遵、張赦提、羊祉、崔暹、酈道元、谷楷。齊有邸珍、宋遊道、盧斐、畢義雲。《周書》不立此篇。《隋書》有庫狄士文、田式、燕榮、趙仲卿、崔弘度、元弘嗣、王文同。今檢高遵、羊祉、酈道元、谷楷、宋遊道、盧斐、畢義雲、庫狄士文、趙仲卿、崔弘度各從其家傳,其餘並列於此雲。   於洛侯,代人也。爲秦州刺史,貪酷安忍。部人富熾奪人呂勝脛纏一具,洛侯輒鞭富熾一百,截其右腕。百姓王隴客刺殺人王羌奴、王愈二人,依律罪死。而洛侯生拔隴客舌,刺其本,並刺胸腹二十餘瘡。隴客不堪苦痛,隨刀戰動。乃立四柱,磔其手足。命將絕,始斬其首,支解四體,分懸道路。見者無不傷楚嘆愕。百姓王元壽等一時反叛。有司糾劾,孝文詔使者於州常刑人處,宣告兵人,然後斬洛侯以謝百姓。   胡泥,代人也。歷官至司衛監,賜爵永成侯。泥率勒禁中,不憚豪貴。殿中尚書叔孫侯頭應內直而闕於一時,泥以法繩之。侯頭恃寵,遂與口諍。孝文聞而嘉焉,賜泥衣服一襲,出爲幽州刺史,假范陽。以北平陽尼碩學,遂表薦之。轉爲定州刺史。以暴虐,刑罰酷濫,受納貨賄,徽還戮之。將就法,孝文臨太華殿引見,遣侍臣宣詔責之,遂就家賜盡。   李洪之,本名文通,恆農人也。少爲沙門,晚乃還俗。真君中,爲狄道護軍,賜爵安陽男。會永昌王仁隨太武南征,得元后姊妹二人,洪之潛相餉遺,結爲兄弟,遂便如親。頗得元后在南兄弟名字,乃改名洪之。及仁坐事誅,元后入宮,得幸於文成,生獻文。元后臨崩,太后問其親,因言洪之爲兄。與相訣經日,具條列南方諸兄珍之等,手以付洪之。遂號爲獻文親舅。太安中,珍之等兄弟至都,與洪之相見,敘元后平生故事,計長幼爲昆季。以外戚爲河內太守,進爵任城侯,威儀一同刺史。河內北連上黨,南接武牢,地險人悍,數爲劫害,長吏不能禁。洪之至郡,嚴設科防,募斬賊者,便加重賞,勤勸務本,盜賊止息。誅鋤奸黨,過爲酷虐。後爲懷州刺史,封漢郡公,徵拜內都大官。河西羌胡領部落反叛,獻文親征,命洪之與侍中、東郡王陸定總統諸軍。輿駕至幷州,詔洪之爲河西都將,討山胡。皆保險距戰,洪之築壘於石樓南白雞原以對之。時諸將悉欲進攻,洪之乃開以大信,聽其復業。胡人遂降。獻文嘉之。遷拜尚書、外都大官。   後爲使持節、安南將軍、秦、益二州刺史。至任,設禁奸之制。有帶刃行者,罪與劫同。輕重品格,各有條章。於是大饗州中豪傑長老,示之法制。乃夜密遣騎分部覆諸要路,有犯禁者,輒捉送州,宣告斬決。其中枉見殺害者,至有百數。赤葩渴郎羌深居山谷,雖相羈縻,王人罕到。洪之芟山爲道,廣十餘步,示以軍行之勢。乃興軍臨其境,山人驚駭。洪之將數十騎至其里閭,撫其妻子,問所疾苦,因資遺之。衆羌喜悅,求編課調,所入十倍於常。洪之善御戎夷,頗有威惠,而刻害之聲,聞於朝野。   初,洪之微時妻張氏,亦聰強婦人,自貧賤至富貴,多所補益,有男女幾十人。洪之後得劉芳從姊,重之,疏張氏。亦多所產育。爲兩宅別居,偏厚劉室,由是二妻妒競,兩宅母子,往來如仇。及蒞西州,以劉自隨。   洪之素非廉清,每有受納。時孝文始建祿制,法禁嚴峻,遂鎖洪之赴京,親臨太華,庭集羣臣數之。以其大臣,聽在家自裁。洪之志性慷慨,多所堪忍。疹病炙療,艾炷圍將二寸,首足十餘處,一時俱下,言笑自若,接賓不輟。及臨盡,沐浴衣幍,防卒扶持,出入遍巡家庭,如是再三,泣嘆良久,乃臥而引藥。   始洪之託爲元后兄,公私自同外戚。至此罪後,孝文乃稍對百官辯其誣假。而諸李猶善相視,恩紀如親。洪之始見元后,計年爲兄。及珍之等至,洪之以元后素定長幼,其呼拜坐,皆如家人。暮年,數延攜之宴飲。醉酣之後,時或言及本末,洪之則起而加敬,笑語自若。富貴赫奕,舅戚之家。遂棄宗,專附珍之等。後頗存振本屬,而猶不顯然。劉氏四子。   長子神,少有膽略,以氣尚爲名。以軍功封長樂縣男,累遷平東將軍、太中大夫。孝昌中,行相州事,尋正加撫軍。葛榮盡銳攻之,久不能克。會葛榮見禽,以功進爵爲公。元顥入洛,莊帝北巡,以神爲侍中。又除殿中尚書,仍行相州事。車駕還宮,改封安康郡公。普泰元年,進驃騎大將軍、儀同三司、相州大中正。薨,贈司徒公,冀州刺史。子士〈素勺〉。齊受禪,例降。   張赦提,中山安喜人也。性雄武,有規畫。初爲武卉中郎。時京畿盜魁,首稱豹子、彪子,並善弓馬,於靈丘、應門間聚爲劫害。至乃斬人首,射其口,刺人臍,引腸繞樹而共射之,以爲戲笑。其暴酷如此。軍騎掩捕,久弗能獲,行者患焉。赦提爲逐賊軍將,未幾而獲彪子、豹子及其黨與,盡送京師,斬於闕下,自是清靜。其靈丘羅思祖,宗門豪溢,家處隘險,多止亡命,與之爲劫。獻文怒之,孥戮其家。而思祖家黨,相率寇盜。赦提募求捕逐。以赦提爲遊徼軍將,前後擒獲,殺之略盡。因此,濫有屠害,尤爲忍酷。既資前稱,又藉此功,除幽州刺史,假安喜侯。赦提克己厲約,遂有清稱。後頗縱妻段氏,多有受納。命僧尼因事通請,貪虐流聞。中散李真香出使幽州,採訪牧守政績。真香驗案其罪,赦提懼死欲逃。其妻姑爲太尉、東陽王丕妻,恃丕親貴,自許詣丕申訴求助,謂赦提曰:"當爲訴理,幸得申雪,願寬憂,不爲異計。"赦提以此,差自解慰。段乃陳列:真香昔嘗因假而過幽州,知赦提有好牛,從索不果。令臺使止挾前事,故威逼部下,拷楚過極,橫以無辜,證成誣罪。執事恐有不盡,使駕部令趙秦州重往究訊,事狀如前,處赦提大辟。孝文詔賜死於第。將就盡,命妻而責之曰:"貪濁穢吾者卿也,又安吾而不得免禍,九泉之下,當爲仇讎矣。"   又有華山太守趙霸,酷暴非理。大使崔光奏霸雲:"不遵憲度,威虐任情,至乃手擊吏人,僚屬奔走,不可以君人字下,納之軌物。輒禁止在州。"詔免所居官。   崔暹,字元欽,本雲清河東武城人也,世家於滎陽、潁川之間。性猛酷,少仁恕,奸猾好利,能事勢家。初以秀才累遷南袞州刺史,盜用官瓦,贓污狼籍,爲御史中尉李平所糾,免官。後行豫州事,尋即真。遣子析戶,分隸三縣,廣佔田宅,藏匿官奴,障吝陂葦,侵盜公私,爲御史中尉王顯所彈,免官。後累遷瀛州刺史。貪暴安忍,人庶患之。嚐出獵州北,單騎至人村,有汲水婦人,暹令飲馬,因問曰:"崔瀛州何如?"婦人不知是暹,答曰:"百姓何罪!得如此癩兒刺史。"暹默然而去。以不稱職,被解還京。武川鎮反,詔暹爲都督,李崇討之。違崇節度,爲賊所敗,單騎潛還。禁於廷尉,以女妓園田貨元叉獲免。建義初,遇害於河陰。贈司徒公、冀州刺史,追封武津縣公。   子瓚,字祖珍,位兼尚書左丞,卒。瓚妻,莊帝姊也,後封襄城長公主,故特贈瓚冀州刺史。子茂,字祖昂,襲祖爵。   邸珍,字安寶,本中山上曲陽人也,魏太和中,徙居武州鎮。孝昌中,六鎮兵起,珍遂從杜洛周賊。洛周爲葛榮所吞,珍入榮軍。榮爲爾朱榮所破,珍與其餘黨,俱徙幷州。從齊神武出山東。神武起義信都,拜珍長史,封上曲縣侯,除殷州刺史。珍求取無厭,大爲州人所疾苦。後兼尚書右僕射、大行臺,節度諸軍事,擊梁州將成景攜等,解東行圍,回軍彭城。珍御下殘酷,士衆離心,至於土人豪族,遇之無禮,遂爲州人所害。後贈定州刺史、司空公。   田式,字顯標,馮翊下邽人也。祖安興、父長樂,仕魏,俱爲本郡太守。式性剛果,多武藝,拳勇絕人。仕周,位渭南太守,政尚嚴猛,吏人重足而立,無敢違法。遷本郡太守,親故屏跡,請託不行。周武帝聞而善之,進位儀同三司,賜爵信都縣公,擢拜延州刺史。從平齊,以功授上開府,徙爲建州刺史,改封梁泉縣公。後從韋孝寬討尉遲迥,以功拜大將軍,進爵武山郡公。及隋文帝受禪,拜襄州總管。專以立威爲務,每視事於外,必盛氣以待之。其下官屬,股慄無敢仰視。有犯禁者,雖至親暱,無所容貸。其女婿京兆杜寧自長安省之,式誡寧無出外。寧久之不得還,竊上北樓,以暢羈思。式知之,杖寧五十。其所愛奴,嘗詣式白事,有蟲上其衣衿,揮袖拂去之,式以爲慢己,立棒殺之。或僚吏奸贓,部內劫盜者,無問輕重,悉禁地阱中,寢處糞穢,令受苦毒。自非身死,終不得出。每赦書到州,式未暇省讀,先召獄卒殺重囚,然後宣示百姓。其刻暴如此。由是爲上所譴,除名。式慚恚不食,妻子至其所輒怒,唯侍僮二人,給使左右。從家中索椒,欲自殺,家人不與。陰遣侍僮詣市買毒藥,妻子又奪棄之。式恚臥,其子信時爲儀同,至式前流涕曰:"大人既是朝廷重臣,又無大過,比見公卿放辱者多矣,旋復外用,大人何能久乎?乃至於此!"式欻起抽刀斫信,信避之,刃中於門。上知之,以式爲罪己之深,復其官爵,尋拜廣州總管,卒官。   燕榮,字貴公,華陰弘農人也。父侃,周大將軍榮性剛嚴,有武藝。仕周,爲內侍上士。從武帝伐齊,以功授開府儀同三司,封高邑縣公。隋文帝受禪,進位大將軍,進封落叢郡公,拜晉州刺史。尋從河間王弘擊突厥,以功拜上柱國,遷青州總管。在州,選絕有力者爲伍伯。吏人過之者,必加詰問,輒楚撻之,創多見骨。奸盜屏跡,境內肅然。他州縣人經其界者,畏若寇仇,不敢休息。後因入朝覲,特加恩遇。榮以母老,請每歲入朝,上許之。   伐陳之役,以爲行軍總管,率水軍自東萊傍海入太湖,取吳郡。既破丹陽,吳人共立蕭瓛,爲宇文述所敗,退保包山。榮率精甲躡之,瓛敗走,爲榮所執。事平,檢校揚州總管。尋徵爲武候將軍,後除幽州總管。   榮性嚴酷,有威容,長吏見者,莫不惶懼自失。范陽盧氏,世爲著姓,榮皆署爲吏卒,以屈辱之。鞭笞左右,動至千數,流血盈前,飲啖自若。嘗按部,道次見叢荊,堪爲笞箠,命取之,輒以試人。人或自陳無咎,榮曰:’後有罪,當免。"及後犯細過,將撾之,人曰:"前日被杖,許有罪宥之。"榮曰:"無過尚爾,況有過邪!"榜捶如舊。榮每巡省管內,聞人吏妻有美色,輒舍其室而淫之,貪暴放縱日甚。時元弘嗣除幽州長史,懼辱,固辭。上知之,敕榮曰:"弘嗣杖十已上罪,皆奏聞。"榮忿曰:"豎子何敢弄我!"及遣弘嗣監納倉粟,颺得一糠一秕,罰之,每笞不滿十,然一日中或至三數。如是歷年,怨隙日構。榮遂收付獄,禁絕其糧。弘嗣飢,抽衣絮雜水咽之。其妻詣闕稱冤,上遣考功侍郎劉士龍馳驛鞫問,奏榮毒虐,又贓穢狼籍,遂徵還京,賜死。先是,榮家寢室無故有蛆數斛從地墳出。未幾,榮死於蛆出之處。有子詢。   元弘嗣,河南洛陽人也。祖剛,魏漁陽王。父經,周漁陽郡公。弘嗣少襲爵,十八爲左親衛。開皇元年,從晉王平陳,以功授上儀同。後除觀州長史,以嚴峻任事,州人多怨之。轉幽州。時總管燕榮肆虐於弘嗣,每笞辱。弘嗣心不伏,遂被禁。及榮誅,弘嗣爲政,酷又甚之。每鞫囚,多以酢灌鼻,或椓弋其下竅。無敢隱情,奸僞屏息。仁壽末,授木工監,修營東都。大業初,煬帝潛有遼東意,遣弘嗣於東萊海口監造船。諸州役丁苦其捶楚,官人當作,晝夜立水中,略不敢息,自腰已下無不蛆生,死者十三四。尋遷黃門侍郎,轉殿中少監。遼東之役,進位金紫光祿大夫。後奴賊寇隴西,詔弘嗣擊之。及玄感反,弘嗣屯兵安定。或告之謀應玄感,代王侑遣執送行在所。以無反釋。帝疑之,除名徙日南,道死。有子仁觀。   王文同,京兆頻陽人也。性明辯,有幹用。開皇中,以軍功拜儀同,授桂州司馬。煬帝嗣位,爲光祿少卿。以忤旨,出爲恆山郡贊務。有一人豪猾,每持長吏長短,前後守令鹹憚之。文同下車,聞其名而數之。因令剡木爲大橛,埋之於庭,出尺餘,四面各埋小橛,令其人踣心於木橛上,縛四支於小橛,以棒打其背,應時潰爛。郡中大駭,吏人懾氣。及帝徵遼東,令文同巡察河北諸郡,文同見沙門齋戒菜食者,以爲妖妄,皆收系之。北至河間,召郡官人。小有遲違者,輒覆面於地而捶殺之。求沙門相聚講論及長老共爲佛會者數百人,文同以爲聚結惑衆,盡斬之。又悉裸僧尼,驗有淫狀非童男女者數千人,復將殺之。郡中士女,號哭於路,諸郡驚駭,各奏其事。帝聞大怒,遣使者違奚善意馳鎖之,斬於河間,以謝百姓。仇人剖其棺,臠其肉啖之,斯須鹹盡。   論曰:士之立名,其途不一,或以循良進,或以嚴酷顯。故寬猛相資,德刑互設。然不嚴而化,君子所先。於洛侯等爲惡不同,同歸於酷,肆其毒螫,多行殘忍。賤人肌膚,同諸木石;輕人性命,甚於芻狗。長惡不悛,鮮有不及。故或身嬰罪戮,或憂恚俱殞,異術皆斃,各其宜焉。凡百君子,以爲有天道矣。   《北史》 唐·李延壽

譯文:

國家治理有四個根本:一是仁義,二是禮儀制度,三是法律法令,四是刑罰。仁義和禮制是教化的基礎;法律和刑罰是教化的末梢。沒有基礎就無法建立,沒有末梢也難以成事。然而,教化是深遠的,刑罰是近在眼前的,它可以輔助教化,但不能獨行;可以建立威嚴,但不能頻繁使用。老子說過:“政令苛察,百姓就變得冷漠。”又說:“法令越繁雜,盜賊越多。”由此可見,法令過於苛刻,官吏過於嚴酷,不僅無法實現教化,百代之後也可以預見其後果。回顧歷史,有時確實會使用刑罰。

從前秦朝任用獄吏,街上滿是穿囚衣的人。漢朝改變了這種風氣,矯枉過正,導致法律制度鬆懈疏漏,以致豪強巨猾之徒橫行無忌。像郅都、寧成這樣的官員,充滿剛烈之氣,能挫敗邪惡,懲治奸邪,雖然違背了教化原則,但對當時弊病也有一定的作用。於洛侯等人,前代史書曾將他們編入《酷吏》。他們有的憑藉過往的餘威,有的因微小功勞,逢時而起,得以佔據高位。卻任性施暴,行爲無禮,好人壞人都受害。他們在任職期間,下屬視之如毒蛇惡鬼,路過他們轄區的人,如同躲避仇敵一般。他們對別人沒有恩惠,不是真心喜歡善事;施加罪名,也不是因爲對方惡行而急切。他們施加鞭打羞辱,多是針對無辜之人。觀察他們的行爲,甚至不如豺狼殘忍。他們整治奸邪,與郅都、寧成等人所爲大相徑庭。君子們鄙視他們,所以將他們列入《酷吏》篇章。

北魏有於洛侯、胡泥、李洪之、高遵、張赦提、羊祉、崔暹、酈道元、谷楷。北齊有邸珍、宋遊道、盧斐、畢義雲。《周書》沒有設此篇。《隋書》有庫狄士文、田式、燕榮、趙仲卿、崔弘度、元弘嗣、王文同。如今查考高遵、羊祉、酈道元、谷楷、宋遊道、盧斐、畢義雲、庫狄士文、趙仲卿、崔弘度,他們的事蹟分別記載於各人傳記中,其餘的就列於本篇。

於洛侯,是代地人,曾任秦州刺史,貪婪殘暴。部下有人富裕,搶走了呂勝的脛骨纏具,於洛侯就鞭打富裕者一百下,割斷其右臂。百姓王隴客刺殺了王羌奴和王愈二人,照律當處死。於洛侯卻活生生拔下隴客的舌頭,扎進咽喉,並在胸腹上刺了二十多刀。隴客忍受不了痛苦,在被砍時掙扎動彈。於是立起四根柱子,把他的手腳拉扯開,待其命將斷時才砍下頭顱,然後肢解四體,分掛在道路上。看到的人都感到痛心驚駭。百姓王元壽等人因此一時反叛。有關部門彈劾他,孝文帝下令使者到州中刑場處決人犯,向百姓宣告後,才處死於洛侯以謝罪。

胡泥,是代地人,官至司衛監,被賜爵永成侯。他管理禁中事務,不畏權貴豪強。殿中尚書叔孫侯頭在宮內當值時被胡泥依法責罰,侯頭仗着受寵,與他言語衝突。孝文帝聽說後,讚賞胡泥,賜他衣服一襲,外調任幽州刺史,代理范陽郡事。因北平陽尼碩學有才,胡泥便向朝廷推薦他。後來轉任定州刺史。因暴虐,刑罰過重,收受賄賂,最終被處死。臨行赴法時,孝文帝到太華殿召見他,派侍臣宣讀詔書責備他,於是胡泥被賜死於家中。

李洪之,本名文通,是恆農人。少年時爲僧,後來還俗。真君年間任狄道護軍,被賜爵安陽男。當時永昌王仁隨太武帝南征,得到了元后兩位姊妹,李洪之私下贈送財物,與她們結爲兄弟,便親近如親兄。他記住了元后在南方的兄弟名字,便改名爲洪之。後來仁王因事被殺,元后入宮,受到文成帝寵愛,生下獻文帝。元后臨死前,太后問起她的親族,他便說洪之是她的哥哥。臨別時詳細列出南方兄弟的名字,親手交給洪之。從此,洪之被稱爲獻文帝的親舅。太安年間,元后的兄弟們抵達京城,與洪之相見,敘舊情,按年長幼訂爲兄弟。因外戚身份被任命爲河內太守,封任城侯,儀仗與刺史一樣。河內郡北接上黨,南接武牢,地勢險要,百姓強悍,常有劫掠行爲,地方長官難以治理。李洪之到任後,嚴加設防,招募能斬殺盜賊的人,立即重賞,鼓勵民衆務本,盜賊因而停止。他剷除奸黨,手段過於殘暴。後來任懷州刺史,封爲漢郡公,被徵入朝任內都大官。河西的羌胡部落反叛,獻文帝親征,命李洪之與侍中、東郡王陸定統率軍隊。皇帝行至幷州,下詔命李洪之爲河西都將,討伐山胡。各軍都欲進攻,李洪之卻打開信任之門,允許他們恢復舊業。胡人於是投降。獻文帝嘉獎他,升任尚書、外都大官。

後來李洪之任使持節、安南將軍、秦州和益州刺史。到任後,設立嚴酷的禁令:凡帶刀行動的,罪名與搶劫相同,輕重各有規定。於是大宴州內豪強長者,展示法律制度。夜晚祕密派騎兵巡邏各重要路口,一旦發現違禁行爲,立即抓捕送往州府,當場宣佈斬首。其中無辜被害者多達百餘。赤葩渴郎羌人生活在深山,雖受羈縻,但中原官吏極少能抵達。李洪之開山闢道,寬達十餘步,展示軍隊威勢。派軍隊逼近邊界,山中居民驚恐。李洪之帶領數十騎兵進入其村落,安撫其妻兒,詢問疾苦,隨即贈送物資。羌人非常高興,請求編入賦稅體系,所得收入是平時的十倍。李洪之善於治理邊民,有威信也有恩惠,但殘暴之事也傳遍朝野。

當初,李洪之貧窮時的妻子張氏,是一位聰明堅毅的女子,從貧賤到富貴,多有幫助,育有幾十個孩子。後來他娶了劉芳的堂姐,格外寵愛,疏遠了張氏。也生了衆多子女,爲他們建了兩處住宅,偏愛劉家,因此兩家妻子互相妒忌,兩個家庭的母子往來如仇人。到他擔任西州官職時,就帶劉家隨行。

李洪之向來不廉潔,常接受賄賂。當時孝文帝開始推行俸祿制度,法紀嚴明,於是將李洪之鎖進京城,親自在太華殿當衆責罵。因他是大臣,允許他回家自盡。李洪之性格豪爽,能忍能受。他病重時,接受治療,灸法的艾條寬度接近兩寸,全身十多處同時灸,他卻仍談笑風生,接待賓客不停。臨終時,他沐浴更衣,防備衛士扶持,反覆巡視家中,多次痛哭,然後躺下服藥。

最初,李洪之謊稱是元后的兄長,私下也以外戚自居。後來被罪責後,孝文帝纔在朝臣面前澄清他虛假的說辭。但諸位李家成員仍視他爲親人,恩情如故。李洪之第一次見元后,自我計算年紀稱其爲兄。等到珍之等兄弟到來,他根據元后的習慣,按長幼稱呼,拜見如同家人。晚年多次邀請他們宴飲。醉酒後,有時談及往事,李洪之立刻站起表示敬意,談笑如常。他富貴顯赫,地位如同舅戚家庭。最終放棄宗族身份,完全依附珍之等人。後來雖略有迴護原族人,但並未明顯表現。劉家有四個兒子。

長子李神,年少時有膽識,以豪氣著稱。因軍功被封爲長樂縣男,屢次升遷至平東將軍、太中大夫。孝昌年間,擔任相州事務代理,不久被正式任命爲撫軍將軍。葛榮率大軍進攻,長期無法攻克。後來葛榮被俘,他因功被封爲公。元顥攻入洛陽,莊帝北巡,李神任侍中,又授殿中尚書,仍代理相州事務。皇帝回宮後,改封爲安康郡公。普泰元年,升任驃騎大將軍、儀同三司、相州大中正。去世後追贈司徒公、冀州刺史。兒子李士(素勺)。北齊取代北魏後,按例降級。

張赦提,是中山安喜人,性格勇猛,有謀略。最初任武卉中郎。當時京畿一帶盜賊首腦,稱“豹子”、“彪子”,善騎射,聚衆劫掠,殘暴至極,甚至斬人首,射其口,刺其腹,牽腸繞樹作爲遊戲。其殘忍程度如此。軍警追捕,久不能擒,百姓苦不堪言。張赦提擔任追捕賊寇的將領,不久擒獲彪子、豹子及同夥,全部送京師斬首,從此地方安寧。靈丘羅思祖,是宗族豪強,家宅險要,常藏亡命之徒,與盜賊勾結。獻文帝大怒,將全家誅殺。羅思祖的親屬便紛紛劫掠。張赦提招募並追捕,因功被任命爲遊徼軍將,前後擒獲,殺盡。因此濫殺無辜,尤爲殘暴。憑藉以往功績和此次戰功,被任命爲幽州刺史,封安喜侯。張赦提克己節制,漸漸有清廉之名。後來卻放縱妻子段氏,大量受賄。允許僧尼藉機請託,貪暴之事傳開。中散李真香出使幽州,調查地方官政績。李真香查實其罪,張赦提害怕被殺,想逃跑。妻子因是太尉、東陽王丕的妻子,倚仗其權貴,代爲向丕申冤求助,對張赦提說:“我會爲你申冤,希望你免除災禍,別再有異動。”張赦提因此稍感寬慰。段氏於是列出證據:李真香曾借公事到幽州,得知張赦提有好牛,去索取未果。於是讓臺使阻止此事,藉故逼迫部屬施以酷刑,冤枉無辜,構成罪名。執事官擔心證據不全,派駕部令趙秦州再次調查,事情如前所述,最終判處張赦提死刑。孝文帝下詔賜死家中。臨死前,命妻子責問:“是你的貪婪污穢了我,又爲何助我不得免禍?死後你必與我爲敵。”

還有華山太守趙霸,性格暴虐無理。大使崔光上奏稱:“他不遵守法規,任意施威,甚至用手打官員,屬官驚慌逃跑,完全不能被稱爲君主,不能納入治國軌道。因此下令禁止其任職。”命令免除其官職。

崔暹,字元欽,本是清河東武城人,家族居於滎陽、潁川。性格兇狠殘酷,少有仁慈,奸猾好利,善於巴結權貴。最初以秀才身份屢次升遷至南袞州刺史,私自用官瓦,貪污受賄,被御史中尉李平查出,被罷官。後任豫州事務官,不久真正任職。他分戶給兒子,將三縣土地劃歸其子,廣佔田產,藏匿官奴,侵佔陂澤,偷盜公私財物,被御史中尉王顯彈劾,被罷官。後來歷任瀛州刺史。貪婪殘暴,百姓深惡痛絕。有一次外出打獵,單騎到一個村莊,看到一位打水的婦人,崔暹命她餵馬,便問:“崔瀛州怎麼樣?”婦人不知道是崔暹,答道:“百姓有什麼罪?竟有如此像癩病的刺史!”崔暹默默離開。因不稱職,被解職回京。武川鎮反叛,朝廷命崔暹爲都督,李崇出兵討伐。崔暹違抗李崇軍令,被敵軍擊敗,獨自逃回。被關押在廷尉,因向元叉賣女妓園地而獲免。元弘嗣任幽州長史,害怕被羞辱,堅決推辭。皇上知道後,下令崔暹:“凡弘嗣被杖打十下以上的事,都需上報。”崔暹怒道:“你小子竟敢欺凌我!”後來派弘嗣監管糧倉,發現一粒糠一粒秕,便罰之,每次杖打不足十下,但一天中有時多達三、四下。如此多年,怨恨不斷。崔暹便將弘嗣收押入獄,斷絕其糧食。弘嗣飢餓,抽衣裏的棉絮混進水喝下。其妻子上奏朝廷申訴冤屈,皇上派考功侍郎劉士龍快馬赴任調查,上奏稱崔暹殘忍虐政,貪贓枉法,於是將其召回京城,賜死。此前,崔暹家中寢室無故湧出大量蛆蟲,不久後他死於那處有蛆的地方。他有一子崔詢。

元弘嗣,河南洛陽人。祖父是魏漁陽王,父親是周漁陽郡公。弘嗣年少時繼承爵位,十八歲任左親衛。開皇元年,隨晉王平定陳國,因功授上儀同。後任觀州長史,以嚴厲治事聞名,州民多有怨恨。調任幽州。當時總管燕榮在弘嗣身上橫行暴虐,常施鞭打侮辱。弘嗣心中不服,被關押。等到燕榮被誅後,弘嗣執政,更加殘酷。每次審問囚犯,常以醋灌鼻,或用棍棒擊打其下體。無人敢隱瞞實情,奸惡之人紛紛收斂。仁壽末年,任木工監,修建東都。大業初年,煬帝暗中想征討遼東,派弘嗣在東萊海口監造船隻。各地勞役苦於其毒打,官員日夜浸泡水中,幾乎無法休息,從腰部以下無不長蛆,死的佔十分之三四。後升任黃門侍郎,轉任殿中少監。遼東出兵,升爲金紫光祿大夫。後有賊寇侵犯隴西,詔命弘嗣去討伐。玄感起兵反叛,弘嗣駐守安定。有人告發他與玄感勾結,代王侑將其送至朝廷。經審查,確認未謀反,被免罪。但皇帝懷疑,被削去官職,流放到日南,途中身亡。他有一子元仁觀。

王文同,是京兆頻陽人,性格明察,有才幹。開皇年間因軍功授儀同,任桂州司馬。隋煬帝即位後,任光祿少卿。因觸怒皇帝,被貶爲恆山郡贊務。有一惡霸,常欺壓長官,前後守令都懼怕他。王文同到任後,聽說其名便當衆斥責。於是令工匠削制大木樁,埋於庭院,露出一尺多,四面各埋小樁,命那人跪在木樁上,四肢綁在小樁,以棍棒擊打其背,瞬間皮膚潰爛。郡中震驚,官吏嚇得發抖。當皇帝征討遼東時,命王文同巡察河北諸郡。王文同看到僧人齋戒喫素,認爲是妖妄,全部逮捕關押。到河間時,召集郡官,稍有遲延便命人蒙面打殺。搜捕聚集講經、佛會的僧人數百人,王文同認爲是結黨惑衆,全部斬殺。又將所有僧尼赤裸體檢查,發現有非童男童女的淫亂行爲的數千人,準備殺掉。郡中男女驚恐哭泣,各郡紛紛上報此事。皇帝聽說後大怒,派使者違奚善意快馬趕到,將王文同逮捕,斬殺於河間,以謝百姓。仇人剖開他的棺材,割肉喫盡,片刻之間全都喫光。

評論說:士人成名之路各不相同,有的靠正直清廉,有的靠嚴酷手段而顯達。因此寬與嚴相輔,德與刑並行。但若不嚴厲而能教化,這是君子應優先考慮的。於洛侯等人雖然惡行不同,但都歸於嚴酷,肆意施加毒害,殘忍至極。他們輕視人的肌膚,如同木石;輕視人的生命,勝過草狗。長期不悔改,終究無法逃脫災禍。因此,有的被處死,有的因憂憤而死,皆因各人情況而定。凡是正直的人,都相信天道昭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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