酷吏
于洛侯 胡泥 李洪之 张赦提 崔暹 邸珍 田式 燕荣 元弘嗣 王文同
夫为国之体有四焉:一曰仁义,二曰礼制,三曰法令,四曰刑罚。仁义、礼制,教之本也;法令、刑罚,教之末也。无本不立,无末不成。然教化远而刑罚近,可以助化而不可以专行,可以立威而不可以繁用。老子曰:"其政察察,其人缺缺。"又曰:"法令滋章,盗贼多有。"然则,令之烦苛,吏之严酷,不可致化,百世可知。考览前载,有时而用之矣。
昔秦任狱吏,赭衣满道。汉革其风,矫枉过正,禁纲疏阔,遂漏吞舟。故大奸巨猾,犯义悖礼。郅都、宁成之伦,猛气奋发,摧拉凶邪,一切以救时弊。虽乖教义,或有所取焉。于洛侯之徒,前书编之《酷吏》。或因余绪,或以微功,遭遇时来,忝窃高位。肆其褊性,多行无礼,君子小人,咸罹其毒。凡所莅职,莫不懔然。居其下者,视之如蛇虺;过其境者,逃之如寇仇。与人之恩,心非好善;加人之罪,事非疾恶。其所笞辱,多在无辜。察其所为,豺狼之不若也。其禁奸除猾,殆与郅、宁之伦异乎。君子贱之,故编于《酷吏》。
魏有于洛侯、胡泥、李洪之、高遵、张赦提、羊祉、崔暹、郦道元、谷楷。齐有邸珍、宋游道、卢斐、毕义云。《周书》不立此篇。《隋书》有库狄士文、田式、燕荣、赵仲卿、崔弘度、元弘嗣、王文同。今检高遵、羊祉、郦道元、谷楷、宋游道、卢斐、毕义云、库狄士文、赵仲卿、崔弘度各从其家传,其余并列于此云。
于洛侯,代人也。为秦州刺史,贪酷安忍。部人富炽夺人吕胜胫缠一具,洛侯辄鞭富炽一百,截其右腕。百姓王陇客刺杀人王羌奴、王愈二人,依律罪死。而洛侯生拔陇客舌,刺其本,并刺胸腹二十余疮。陇客不堪苦痛,随刀战动。乃立四柱,磔其手足。命将绝,始斩其首,支解四体,分悬道路。见者无不伤楚叹愕。百姓王元寿等一时反叛。有司纠劾,孝文诏使者于州常刑人处,宣告兵人,然后斩洛侯以谢百姓。
胡泥,代人也。历官至司卫监,赐爵永成侯。泥率勒禁中,不惮豪贵。殿中尚书叔孙侯头应内直而阙于一时,泥以法绳之。侯头恃宠,遂与口诤。孝文闻而嘉焉,赐泥衣服一袭,出为幽州刺史,假范阳。以北平阳尼硕学,遂表荐之。转为定州刺史。以暴虐,刑罚酷滥,受纳货贿,徽还戮之。将就法,孝文临太华殿引见,遣侍臣宣诏责之,遂就家赐尽。
李洪之,本名文通,恒农人也。少为沙门,晚乃还俗。真君中,为狄道护军,赐爵安阳男。会永昌王仁随太武南征,得元后姊妹二人,洪之潜相饷遗,结为兄弟,遂便如亲。颇得元后在南兄弟名字,乃改名洪之。及仁坐事诛,元后入宫,得幸于文成,生献文。元后临崩,太后问其亲,因言洪之为兄。与相诀经日,具条列南方诸兄珍之等,手以付洪之。遂号为献文亲舅。太安中,珍之等兄弟至都,与洪之相见,叙元后平生故事,计长幼为昆季。以外戚为河内太守,进爵任城侯,威仪一同刺史。河内北连上党,南接武牢,地险人悍,数为劫害,长吏不能禁。洪之至郡,严设科防,募斩贼者,便加重赏,勤劝务本,盗贼止息。诛锄奸党,过为酷虐。后为怀州刺史,封汉郡公,征拜内都大官。河西羌胡领部落反叛,献文亲征,命洪之与侍中、东郡王陆定总统诸军。舆驾至并州,诏洪之为河西都将,讨山胡。皆保险距战,洪之筑垒于石楼南白鸡原以对之。时诸将悉欲进攻,洪之乃开以大信,听其复业。胡人遂降。献文嘉之。迁拜尚书、外都大官。
后为使持节、安南将军、秦、益二州刺史。至任,设禁奸之制。有带刃行者,罪与劫同。轻重品格,各有条章。于是大飨州中豪杰长老,示之法制。乃夜密遣骑分部覆诸要路,有犯禁者,辄捉送州,宣告斩决。其中枉见杀害者,至有百数。赤葩渴郎羌深居山谷,虽相羁縻,王人罕到。洪之芟山为道,广十馀步,示以军行之势。乃兴军临其境,山人惊骇。洪之将数十骑至其里闾,抚其妻子,问所疾苦,因资遗之。众羌喜悦,求编课调,所入十倍于常。洪之善御戎夷,颇有威惠,而刻害之声,闻于朝野。
初,洪之微时妻张氏,亦聪强妇人,自贫贱至富贵,多所补益,有男女几十人。洪之后得刘芳从姊,重之,疏张氏。亦多所产育。为两宅别居,偏厚刘室,由是二妻妒竞,两宅母子,往来如仇。及莅西州,以刘自随。
洪之素非廉清,每有受纳。时孝文始建禄制,法禁严峻,遂锁洪之赴京,亲临太华,庭集群臣数之。以其大臣,听在家自裁。洪之志性慷慨,多所堪忍。疹病炙疗,艾炷围将二寸,首足十馀处,一时俱下,言笑自若,接宾不辍。及临尽,沐浴衣幍,防卒扶持,出入遍巡家庭,如是再三,泣叹良久,乃卧而引药。
始洪之托为元后兄,公私自同外戚。至此罪后,孝文乃稍对百官辩其诬假。而诸李犹善相视,恩纪如亲。洪之始见元后,计年为兄。及珍之等至,洪之以元后素定长幼,其呼拜坐,皆如家人。暮年,数延携之宴饮。醉酣之后,时或言及本末,洪之则起而加敬,笑语自若。富贵赫奕,舅戚之家。遂弃宗,专附珍之等。后颇存振本属,而犹不显然。刘氏四子。
长子神,少有胆略,以气尚为名。以军功封长乐县男,累迁平东将军、太中大夫。孝昌中,行相州事,寻正加抚军。葛荣尽锐攻之,久不能克。会葛荣见禽,以功进爵为公。元颢入洛,庄帝北巡,以神为侍中。又除殿中尚书,仍行相州事。车驾还宫,改封安康郡公。普泰元年,进骠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、相州大中正。薨,赠司徒公,冀州刺史。子士〈素勺〉。齐受禅,例降。
张赦提,中山安喜人也。性雄武,有规画。初为武卉中郎。时京畿盗魁,首称豹子、彪子,并善弓马,于灵丘、应门间聚为劫害。至乃斩人首,射其口,刺人脐,引肠绕树而共射之,以为戏笑。其暴酷如此。军骑掩捕,久弗能获,行者患焉。赦提为逐贼军将,未几而获彪子、豹子及其党与,尽送京师,斩于阙下,自是清静。其灵丘罗思祖,宗门豪溢,家处隘险,多止亡命,与之为劫。献文怒之,孥戮其家。而思祖家党,相率寇盗。赦提募求捕逐。以赦提为游徼军将,前后擒获,杀之略尽。因此,滥有屠害,尤为忍酷。既资前称,又藉此功,除幽州刺史,假安喜侯。赦提克己厉约,遂有清称。后颇纵妻段氏,多有受纳。命僧尼因事通请,贪虐流闻。中散李真香出使幽州,采访牧守政绩。真香验案其罪,赦提惧死欲逃。其妻姑为太尉、东阳王丕妻,恃丕亲贵,自许诣丕申诉求助,谓赦提曰:"当为诉理,幸得申雪,愿宽忧,不为异计。"赦提以此,差自解慰。段乃陈列:真香昔尝因假而过幽州,知赦提有好牛,从索不果。令台使止挟前事,故威逼部下,拷楚过极,横以无辜,证成诬罪。执事恐有不尽,使驾部令赵秦州重往究讯,事状如前,处赦提大辟。孝文诏赐死于第。将就尽,命妻而责之曰:"贪浊秽吾者卿也,又安吾而不得免祸,九泉之下,当为仇仇矣。"
又有华山太守赵霸,酷暴非理。大使崔光奏霸云:"不遵宪度,威虐任情,至乃手击吏人,僚属奔走,不可以君人字下,纳之轨物。辄禁止在州。"诏免所居官。
崔暹,字元钦,本云清河东武城人也,世家于荥阳、颍川之间。性猛酷,少仁恕,奸猾好利,能事势家。初以秀才累迁南衮州刺史,盗用官瓦,赃污狼籍,为御史中尉李平所纠,免官。后行豫州事,寻即真。遣子析户,分隶三县,广占田宅,藏匿官奴,障吝陂苇,侵盗公私,为御史中尉王显所弹,免官。后累迁瀛州刺史。贪暴安忍,人庶患之。尝出猎州北,单骑至人村,有汲水妇人,暹令饮马,因问曰:"崔瀛州何如?"妇人不知是暹,答曰:"百姓何罪!得如此癞儿刺史。"暹默然而去。以不称职,被解还京。武川镇反,诏暹为都督,李崇讨之。违崇节度,为贼所败,单骑潜还。禁于廷尉,以女妓园田货元叉获免。建义初,遇害于河阴。赠司徒公、冀州刺史,追封武津县公。
子瓒,字祖珍,位兼尚书左丞,卒。瓒妻,庄帝姊也,后封襄城长公主,故特赠瓒冀州刺史。子茂,字祖昂,袭祖爵。
邸珍,字安宝,本中山上曲阳人也,魏太和中,徙居武州镇。孝昌中,六镇兵起,珍遂从杜洛周贼。洛周为葛荣所吞,珍入荣军。荣为尔朱荣所破,珍与其余党,俱徙并州。从齐神武出山东。神武起义信都,拜珍长史,封上曲县侯,除殷州刺史。珍求取无厌,大为州人所疾苦。后兼尚书右仆射、大行台,节度诸军事,击梁州将成景携等,解东行围,回军彭城。珍御下残酷,士众离心,至于土人豪族,遇之无礼,遂为州人所害。后赠定州刺史、司空公。
田式,字显标,冯翊下邽人也。祖安兴、父长乐,仕魏,俱为本郡太守。式性刚果,多武艺,拳勇绝人。仕周,位渭南太守,政尚严猛,吏人重足而立,无敢违法。迁本郡太守,亲故屏迹,请托不行。周武帝闻而善之,进位仪同三司,赐爵信都县公,擢拜延州刺史。从平齐,以功授上开府,徙为建州刺史,改封梁泉县公。后从韦孝宽讨尉迟迥,以功拜大将军,进爵武山郡公。及隋文帝受禅,拜襄州总管。专以立威为务,每视事于外,必盛气以待之。其下官属,股慄无敢仰视。有犯禁者,虽至亲昵,无所容贷。其女婿京兆杜宁自长安省之,式诫宁无出外。宁久之不得还,窃上北楼,以畅羁思。式知之,杖宁五十。其所爱奴,尝诣式白事,有虫上其衣衿,挥袖拂去之,式以为慢己,立棒杀之。或僚吏奸赃,部内劫盗者,无问轻重,悉禁地阱中,寝处粪秽,令受苦毒。自非身死,终不得出。每赦书到州,式未暇省读,先召狱卒杀重囚,然后宣示百姓。其刻暴如此。由是为上所谴,除名。式惭恚不食,妻子至其所辄怒,唯侍僮二人,给使左右。从家中索椒,欲自杀,家人不与。阴遣侍僮诣市买毒药,妻子又夺弃之。式恚卧,其子信时为仪同,至式前流涕曰:"大人既是朝廷重臣,又无大过,比见公卿放辱者多矣,旋复外用,大人何能久乎?乃至于此!"式欻起抽刀斫信,信避之,刃中于门。上知之,以式为罪己之深,复其官爵,寻拜广州总管,卒官。
燕荣,字贵公,华阴弘农人也。父侃,周大将军荣性刚严,有武艺。仕周,为内侍上士。从武帝伐齐,以功授开府仪同三司,封高邑县公。隋文帝受禅,进位大将军,进封落丛郡公,拜晋州刺史。寻从河间王弘击突厥,以功拜上柱国,迁青州总管。在州,选绝有力者为伍伯。吏人过之者,必加诘问,辄楚挞之,创多见骨。奸盗屏迹,境内肃然。他州县人经其界者,畏若寇仇,不敢休息。后因入朝觐,特加恩遇。荣以母老,请每岁入朝,上许之。
伐陈之役,以为行军总管,率水军自东莱傍海入太湖,取吴郡。既破丹阳,吴人共立萧瓛,为宇文述所败,退保包山。荣率精甲蹑之,瓛败走,为荣所执。事平,检校扬州总管。寻征为武候将军,后除幽州总管。
荣性严酷,有威容,长吏见者,莫不惶惧自失。范阳卢氏,世为著姓,荣皆署为吏卒,以屈辱之。鞭笞左右,动至千数,流血盈前,饮啖自若。尝按部,道次见丛荆,堪为笞箠,命取之,辄以试人。人或自陈无咎,荣曰:’后有罪,当免。"及后犯细过,将挝之,人曰:"前日被杖,许有罪宥之。"荣曰:"无过尚尔,况有过邪!"榜捶如旧。荣每巡省管内,闻人吏妻有美色,辄舍其室而淫之,贪暴放纵日甚。时元弘嗣除幽州长史,惧辱,固辞。上知之,敕荣曰:"弘嗣杖十已上罪,皆奏闻。"荣忿曰:"竖子何敢弄我!"及遣弘嗣监纳仓粟,飏得一糠一秕,罚之,每笞不满十,然一日中或至三数。如是历年,怨隙日构。荣遂收付狱,禁绝其粮。弘嗣饥,抽衣絮杂水咽之。其妻诣阙称冤,上遣考功侍郎刘士龙驰驿鞫问,奏荣毒虐,又赃秽狼籍,遂征还京,赐死。先是,荣家寝室无故有蛆数斛从地坟出。未几,荣死于蛆出之处。有子询。
元弘嗣,河南洛阳人也。祖刚,魏渔阳王。父经,周渔阳郡公。弘嗣少袭爵,十八为左亲卫。开皇元年,从晋王平陈,以功授上仪同。后除观州长史,以严峻任事,州人多怨之。转幽州。时总管燕荣肆虐于弘嗣,每笞辱。弘嗣心不伏,遂被禁。及荣诛,弘嗣为政,酷又甚之。每鞫囚,多以酢灌鼻,或椓弋其下窍。无敢隐情,奸伪屏息。仁寿末,授木工监,修营东都。大业初,炀帝潜有辽东意,遣弘嗣于东莱海口监造船。诸州役丁苦其捶楚,官人当作,昼夜立水中,略不敢息,自腰已下无不蛆生,死者十三四。寻迁黄门侍郎,转殿中少监。辽东之役,进位金紫光禄大夫。后奴贼寇陇西,诏弘嗣击之。及玄感反,弘嗣屯兵安定。或告之谋应玄感,代王侑遣执送行在所。以无反释。帝疑之,除名徙日南,道死。有子仁观。
王文同,京兆频阳人也。性明辩,有干用。开皇中,以军功拜仪同,授桂州司马。炀帝嗣位,为光禄少卿。以忤旨,出为恒山郡赞务。有一人豪猾,每持长吏长短,前后守令咸惮之。文同下车,闻其名而数之。因令剡木为大橛,埋之于庭,出尺馀,四面各埋小橛,令其人踣心于木橛上,缚四支于小橛,以棒打其背,应时溃烂。郡中大骇,吏人慑气。及帝征辽东,令文同巡察河北诸郡,文同见沙门斋戒菜食者,以为妖妄,皆收系之。北至河间,召郡官人。小有迟违者,辄覆面于地而捶杀之。求沙门相聚讲论及长老共为佛会者数百人,文同以为聚结惑众,尽斩之。又悉裸僧尼,验有淫状非童男女者数千人,复将杀之。郡中士女,号哭于路,诸郡惊骇,各奏其事。帝闻大怒,遣使者违奚善意驰锁之,斩于河间,以谢百姓。仇人剖其棺,脔其肉啖之,斯须咸尽。
论曰:士之立名,其途不一,或以循良进,或以严酷显。故宽猛相资,德刑互设。然不严而化,君子所先。于洛侯等为恶不同,同归于酷,肆其毒螫,多行残忍。贱人肌肤,同诸木石;轻人性命,甚于刍狗。长恶不悛,鲜有不及。故或身婴罪戮,或忧恚俱殒,异术皆毙,各其宜焉。凡百君子,以为有天道矣。
《北史》 唐·李延寿
国家治理有四个根本:一是仁义,二是礼仪制度,三是法律法令,四是刑罚。仁义和礼制是教化的基础;法律和刑罚是教化的末梢。没有基础就无法建立,没有末梢也难以成事。然而,教化是深远的,刑罚是近在眼前的,它可以辅助教化,但不能独行;可以建立威严,但不能频繁使用。老子说过:“政令苛察,百姓就变得冷漠。”又说:“法令越繁杂,盗贼越多。”由此可见,法令过于苛刻,官吏过于严酷,不仅无法实现教化,百代之后也可以预见其后果。回顾历史,有时确实会使用刑罚。
从前秦朝任用狱吏,街上满是穿囚衣的人。汉朝改变了这种风气,矫枉过正,导致法律制度松懈疏漏,以致豪强巨猾之徒横行无忌。像郅都、宁成这样的官员,充满刚烈之气,能挫败邪恶,惩治奸邪,虽然违背了教化原则,但对当时弊病也有一定的作用。于洛侯等人,前代史书曾将他们编入《酷吏》。他们有的凭借过往的余威,有的因微小功劳,逢时而起,得以占据高位。却任性施暴,行为无礼,好人坏人都受害。他们在任职期间,下属视之如毒蛇恶鬼,路过他们辖区的人,如同躲避仇敌一般。他们对别人没有恩惠,不是真心喜欢善事;施加罪名,也不是因为对方恶行而急切。他们施加鞭打羞辱,多是针对无辜之人。观察他们的行为,甚至不如豺狼残忍。他们整治奸邪,与郅都、宁成等人所为大相径庭。君子们鄙视他们,所以将他们列入《酷吏》篇章。
北魏有于洛侯、胡泥、李洪之、高遵、张赦提、羊祉、崔暹、郦道元、谷楷。北齐有邸珍、宋游道、卢斐、毕义云。《周书》没有设此篇。《隋书》有库狄士文、田式、燕荣、赵仲卿、崔弘度、元弘嗣、王文同。如今查考高遵、羊祉、郦道元、谷楷、宋游道、卢斐、毕义云、库狄士文、赵仲卿、崔弘度,他们的事迹分别记载于各人传记中,其余的就列于本篇。
于洛侯,是代地人,曾任秦州刺史,贪婪残暴。部下有人富裕,抢走了吕胜的胫骨缠具,于洛侯就鞭打富裕者一百下,割断其右臂。百姓王陇客刺杀了王羌奴和王愈二人,照律当处死。于洛侯却活生生拔下陇客的舌头,扎进咽喉,并在胸腹上刺了二十多刀。陇客忍受不了痛苦,在被砍时挣扎动弹。于是立起四根柱子,把他的手脚拉扯开,待其命将断时才砍下头颅,然后肢解四体,分挂在道路上。看到的人都感到痛心惊骇。百姓王元寿等人因此一时反叛。有关部门弹劾他,孝文帝下令使者到州中刑场处决人犯,向百姓宣告后,才处死于洛侯以谢罪。
胡泥,是代地人,官至司卫监,被赐爵永成侯。他管理禁中事务,不畏权贵豪强。殿中尚书叔孙侯头在宫内当值时被胡泥依法责罚,侯头仗着受宠,与他言语冲突。孝文帝听说后,赞赏胡泥,赐他衣服一袭,外调任幽州刺史,代理范阳郡事。因北平阳尼硕学有才,胡泥便向朝廷推荐他。后来转任定州刺史。因暴虐,刑罚过重,收受贿赂,最终被处死。临行赴法时,孝文帝到太华殿召见他,派侍臣宣读诏书责备他,于是胡泥被赐死于家中。
李洪之,本名文通,是恒农人。少年时为僧,后来还俗。真君年间任狄道护军,被赐爵安阳男。当时永昌王仁随太武帝南征,得到了元后两位姊妹,李洪之私下赠送财物,与她们结为兄弟,便亲近如亲兄。他记住了元后在南方的兄弟名字,便改名为洪之。后来仁王因事被杀,元后入宫,受到文成帝宠爱,生下献文帝。元后临死前,太后问起她的亲族,他便说洪之是她的哥哥。临别时详细列出南方兄弟的名字,亲手交给洪之。从此,洪之被称为献文帝的亲舅。太安年间,元后的兄弟们抵达京城,与洪之相见,叙旧情,按年长幼订为兄弟。因外戚身份被任命为河内太守,封任城侯,仪仗与刺史一样。河内郡北接上党,南接武牢,地势险要,百姓强悍,常有劫掠行为,地方长官难以治理。李洪之到任后,严加设防,招募能斩杀盗贼的人,立即重赏,鼓励民众务本,盗贼因而停止。他铲除奸党,手段过于残暴。后来任怀州刺史,封为汉郡公,被征入朝任内都大官。河西的羌胡部落反叛,献文帝亲征,命李洪之与侍中、东郡王陆定统率军队。皇帝行至并州,下诏命李洪之为河西都将,讨伐山胡。各军都欲进攻,李洪之却打开信任之门,允许他们恢复旧业。胡人于是投降。献文帝嘉奖他,升任尚书、外都大官。
后来李洪之任使持节、安南将军、秦州和益州刺史。到任后,设立严酷的禁令:凡带刀行动的,罪名与抢劫相同,轻重各有规定。于是大宴州内豪强长者,展示法律制度。夜晚秘密派骑兵巡逻各重要路口,一旦发现违禁行为,立即抓捕送往州府,当场宣布斩首。其中无辜被害者多达百余。赤葩渴郎羌人生活在深山,虽受羁縻,但中原官吏极少能抵达。李洪之开山辟道,宽达十余步,展示军队威势。派军队逼近边界,山中居民惊恐。李洪之带领数十骑兵进入其村落,安抚其妻儿,询问疾苦,随即赠送物资。羌人非常高兴,请求编入赋税体系,所得收入是平时的十倍。李洪之善于治理边民,有威信也有恩惠,但残暴之事也传遍朝野。
当初,李洪之贫穷时的妻子张氏,是一位聪明坚毅的女子,从贫贱到富贵,多有帮助,育有几十个孩子。后来他娶了刘芳的堂姐,格外宠爱,疏远了张氏。也生了众多子女,为他们建了两处住宅,偏爱刘家,因此两家妻子互相妒忌,两个家庭的母子往来如仇人。到他担任西州官职时,就带刘家随行。
李洪之向来不廉洁,常接受贿赂。当时孝文帝开始推行俸禄制度,法纪严明,于是将李洪之锁进京城,亲自在太华殿当众责骂。因他是大臣,允许他回家自尽。李洪之性格豪爽,能忍能受。他病重时,接受治疗,灸法的艾条宽度接近两寸,全身十多处同时灸,他却仍谈笑风生,接待宾客不停。临终时,他沐浴更衣,防备卫士扶持,反复巡视家中,多次痛哭,然后躺下服药。
最初,李洪之谎称是元后的兄长,私下也以外戚自居。后来被罪责后,孝文帝才在朝臣面前澄清他虚假的说辞。但诸位李家成员仍视他为亲人,恩情如故。李洪之第一次见元后,自我计算年纪称其为兄。等到珍之等兄弟到来,他根据元后的习惯,按长幼称呼,拜见如同家人。晚年多次邀请他们宴饮。醉酒后,有时谈及往事,李洪之立刻站起表示敬意,谈笑如常。他富贵显赫,地位如同舅戚家庭。最终放弃宗族身份,完全依附珍之等人。后来虽略有回护原族人,但并未明显表现。刘家有四个儿子。
长子李神,年少时有胆识,以豪气著称。因军功被封为长乐县男,屡次升迁至平东将军、太中大夫。孝昌年间,担任相州事务代理,不久被正式任命为抚军将军。葛荣率大军进攻,长期无法攻克。后来葛荣被俘,他因功被封为公。元颢攻入洛阳,庄帝北巡,李神任侍中,又授殿中尚书,仍代理相州事务。皇帝回宫后,改封为安康郡公。普泰元年,升任骠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、相州大中正。去世后追赠司徒公、冀州刺史。儿子李士(素勺)。北齐取代北魏后,按例降级。
张赦提,是中山安喜人,性格勇猛,有谋略。最初任武卉中郎。当时京畿一带盗贼首脑,称“豹子”、“彪子”,善骑射,聚众劫掠,残暴至极,甚至斩人首,射其口,刺其腹,牵肠绕树作为游戏。其残忍程度如此。军警追捕,久不能擒,百姓苦不堪言。张赦提担任追捕贼寇的将领,不久擒获彪子、豹子及同伙,全部送京师斩首,从此地方安宁。灵丘罗思祖,是宗族豪强,家宅险要,常藏亡命之徒,与盗贼勾结。献文帝大怒,将全家诛杀。罗思祖的亲属便纷纷劫掠。张赦提招募并追捕,因功被任命为游徼军将,前后擒获,杀尽。因此滥杀无辜,尤为残暴。凭借以往功绩和此次战功,被任命为幽州刺史,封安喜侯。张赦提克己节制,渐渐有清廉之名。后来却放纵妻子段氏,大量受贿。允许僧尼借机请托,贪暴之事传开。中散李真香出使幽州,调查地方官政绩。李真香查实其罪,张赦提害怕被杀,想逃跑。妻子因是太尉、东阳王丕的妻子,倚仗其权贵,代为向丕申冤求助,对张赦提说:“我会为你申冤,希望你免除灾祸,别再有异动。”张赦提因此稍感宽慰。段氏于是列出证据:李真香曾借公事到幽州,得知张赦提有好牛,去索取未果。于是让台使阻止此事,借故逼迫部属施以酷刑,冤枉无辜,构成罪名。执事官担心证据不全,派驾部令赵秦州再次调查,事情如前所述,最终判处张赦提死刑。孝文帝下诏赐死家中。临死前,命妻子责问:“是你的贪婪污秽了我,又为何助我不得免祸?死后你必与我为敌。”
还有华山太守赵霸,性格暴虐无理。大使崔光上奏称:“他不遵守法规,任意施威,甚至用手打官员,属官惊慌逃跑,完全不能被称为君主,不能纳入治国轨道。因此下令禁止其任职。”命令免除其官职。
崔暹,字元钦,本是清河东武城人,家族居于荥阳、颍川。性格凶狠残酷,少有仁慈,奸猾好利,善于巴结权贵。最初以秀才身份屡次升迁至南衮州刺史,私自用官瓦,贪污受贿,被御史中尉李平查出,被罢官。后任豫州事务官,不久真正任职。他分户给儿子,将三县土地划归其子,广占田产,藏匿官奴,侵占陂泽,偷盗公私财物,被御史中尉王显弹劾,被罢官。后来历任瀛州刺史。贪婪残暴,百姓深恶痛绝。有一次外出打猎,单骑到一个村庄,看到一位打水的妇人,崔暹命她喂马,便问:“崔瀛州怎么样?”妇人不知道是崔暹,答道:“百姓有什么罪?竟有如此像癞病的刺史!”崔暹默默离开。因不称职,被解职回京。武川镇反叛,朝廷命崔暹为都督,李崇出兵讨伐。崔暹违抗李崇军令,被敌军击败,独自逃回。被关押在廷尉,因向元叉卖女妓园地而获免。元弘嗣任幽州长史,害怕被羞辱,坚决推辞。皇上知道后,下令崔暹:“凡弘嗣被杖打十下以上的事,都需上报。”崔暹怒道:“你小子竟敢欺凌我!”后来派弘嗣监管粮仓,发现一粒糠一粒秕,便罚之,每次杖打不足十下,但一天中有时多达三、四下。如此多年,怨恨不断。崔暹便将弘嗣收押入狱,断绝其粮食。弘嗣饥饿,抽衣里的棉絮混进水喝下。其妻子上奏朝廷申诉冤屈,皇上派考功侍郎刘士龙快马赴任调查,上奏称崔暹残忍虐政,贪赃枉法,于是将其召回京城,赐死。此前,崔暹家中寝室无故涌出大量蛆虫,不久后他死于那处有蛆的地方。他有一子崔询。
元弘嗣,河南洛阳人。祖父是魏渔阳王,父亲是周渔阳郡公。弘嗣年少时继承爵位,十八岁任左亲卫。开皇元年,随晋王平定陈国,因功授上仪同。后任观州长史,以严厉治事闻名,州民多有怨恨。调任幽州。当时总管燕荣在弘嗣身上横行暴虐,常施鞭打侮辱。弘嗣心中不服,被关押。等到燕荣被诛后,弘嗣执政,更加残酷。每次审问囚犯,常以醋灌鼻,或用棍棒击打其下体。无人敢隐瞒实情,奸恶之人纷纷收敛。仁寿末年,任木工监,修建东都。大业初年,炀帝暗中想征讨辽东,派弘嗣在东莱海口监造船只。各地劳役苦于其毒打,官员日夜浸泡水中,几乎无法休息,从腰部以下无不长蛆,死的占十分之三四。后升任黄门侍郎,转任殿中少监。辽东出兵,升为金紫光禄大夫。后有贼寇侵犯陇西,诏命弘嗣去讨伐。玄感起兵反叛,弘嗣驻守安定。有人告发他与玄感勾结,代王侑将其送至朝廷。经审查,确认未谋反,被免罪。但皇帝怀疑,被削去官职,流放到日南,途中身亡。他有一子元仁观。
王文同,是京兆频阳人,性格明察,有才干。开皇年间因军功授仪同,任桂州司马。隋炀帝即位后,任光禄少卿。因触怒皇帝,被贬为恒山郡赞务。有一恶霸,常欺压长官,前后守令都惧怕他。王文同到任后,听说其名便当众斥责。于是令工匠削制大木桩,埋于庭院,露出一尺多,四面各埋小桩,命那人跪在木桩上,四肢绑在小桩,以棍棒击打其背,瞬间皮肤溃烂。郡中震惊,官吏吓得发抖。当皇帝征讨辽东时,命王文同巡察河北诸郡。王文同看到僧人斋戒吃素,认为是妖妄,全部逮捕关押。到河间时,召集郡官,稍有迟延便命人蒙面打杀。搜捕聚集讲经、佛会的僧人数百人,王文同认为是结党惑众,全部斩杀。又将所有僧尼赤裸体检查,发现有非童男童女的淫乱行为的数千人,准备杀掉。郡中男女惊恐哭泣,各郡纷纷上报此事。皇帝听说后大怒,派使者违奚善意快马赶到,将王文同逮捕,斩杀于河间,以谢百姓。仇人剖开他的棺材,割肉吃尽,片刻之间全都吃光。
评论说:士人成名之路各不相同,有的靠正直清廉,有的靠严酷手段而显达。因此宽与严相辅,德与刑并行。但若不严厉而能教化,这是君子应优先考虑的。于洛侯等人虽然恶行不同,但都归于严酷,肆意施加毒害,残忍至极。他们轻视人的肌肤,如同木石;轻视人的生命,胜过草狗。长期不悔改,终究无法逃脱灾祸。因此,有的被处死,有的因忧愤而死,皆因各人情况而定。凡是正直的人,都相信天道昭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