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南史》•卷四十三·列傳第三十三·齊高帝諸子下

齊高帝諸子下   臨川獻王映,字宣光,高帝第三子也。少而警悟,美言笑,善容止。仕宋位給事黃門侍郎、南兗州刺史,留心吏事,自下莫不肅然,令行禁止。高帝踐阼,爲雍州刺史,加都督,封臨川王。嘗致錢還都買物,有獻計者,於江陵買貨,至都還換,可得微有所增。映笑曰:"我是賈客邪,乃復求利?"改授都督、揚州刺史。蒞事聰敏,府州曹局皆重足以奉禁令,自宋彭城王義康以後,未之有也。永明元年,爲侍中、驃騎將軍。五年,即本號開府儀同三司。七年薨。映善騎射,解聲律,工左右書、左右射,應接賓客,風韻韶靡。及薨,朝野莫不惋惜。贈司空。九子皆封侯。長子子晉,永元初爲侍中,入梁爲高平太守。第二子子游,州陵侯,爲黃門侍郎。謀反,兄弟並伏誅。   長沙威王晃,字宣明,高帝第四子也。少有武力,爲高帝所愛。升明二年,代兄映爲淮南、宣城二郡太守。晃便弓馬,初,沈攸之事起,晃多從武容,赫奕都街,時人爲之語曰:"煥煥蕭四傘。"其年,遷西中郎將、豫州刺史,監三州諸軍事。高帝踐阼,晃每陳政事,輒爲典籤所裁,晃殺之。上大怒,手詔賜杖。遷南徐州刺史,加都督。武帝爲皇太子,拜武進陵,於曲阿後湖鬥隊,使晃御馬軍,上聞之,又不悅。臨崩,以晃屬武帝,處以輦轂近蕃,勿令遠出。   永明元年,以晃爲都督、南徐州刺史。入爲中書監。時禁諸王蓄仗,在都下者,唯置捉刀左右四十人。晃愛武飾,罷徐州還,私載數百人仗還都,爲禁司所覺,投之江中。帝聞之大怒,將糾以法,豫章王嶷稽首流涕曰:"晃罪誠不足宥,陛下當憶先朝唸白象。"白象,晃小字也。上亦垂泣。高帝大漸時,戒武帝曰:"宋氏若骨肉不相圖,佗族豈得乘其弊?汝深戒之。"故武帝終無異意,然晃亦不見親寵。當時論者,以武帝優於魏文,減於漢明。後拜車騎將軍、侍中。薨,贈開府儀同三司。武帝嘗幸鐘山,晃從駕,以馬槊刺道邊枯櫱,上令左右數人引之,銀纏皆卷聚而槊不出,乃令晃復馳馬拔之,應手便去。每遠州獻駿馬,上輒令晃於華林中調試之。高帝常曰:"此我家任城也。"武帝緣此意,故諡曰威。   武陵昭王曄,字宣昭,高帝第五子也。母羅氏,從高帝在淮陰,以罪誅。曄年四歲,思慕不異成人,每慟吐血。高帝敕武帝曰:"三昧至性如此,恐不濟,汝可與共住,每抑割之。"三昧,曄小字也。故曄見愛。高帝雖爲方伯,而居處甚貧,諸子學書無紙筆,曄常以指畫空中及畫掌學字,遂工篆法。少時又無棋局,乃破荻爲片,縱橫以爲棋局,指點行勢,遂至名品。性剛穎俊出,與諸王共作短句詩,學謝靈運體,以呈高帝。帝報曰:"見汝二十字,諸兒作中,最爲優者。但康樂放蕩,作體不辨有首尾,安仁、士衡深可宗尚,顏延之抑其次也。"   建元二年,爲會稽太守,加都督。上遣儒士劉瓛往郡,爲曄講《五經》。武帝即位,歷中書令、祠部尚書。巫覡或言曄有非常之相,以此自負,武帝聞之,故無寵,未嘗處方岳。於御坐曲宴,醉伏地,貂抄肉柈。帝笑曰:"汙貂。"對曰:"陛下愛其羽毛,而疏其骨肉。"帝不悅。性輕財重義,有古人風。罷會稽還都,齋中錢不滿萬,俸祿所入,皆與參佐賓僚共之。常曰:"兄作天子,何畏弟無錢。"居止附身所須而已。名後堂山爲首陽,蓋怨貧薄也。嘗於武帝前與竟陵王子良圍棋,子良大北,及退,豫章文獻王謂曄曰:"汝與司徒手談,故當小相推讓。"答曰:"曄立身以來,未嘗一口妄語。"執心疏婞,偏不知悔。好文章,射爲當時獨絕,琅邪王瞻亦稱善射,而不及曄也。武帝幸豫章王嶷東田,宴諸長王,獨不召曄。嶷曰:"風景殊美,今日甚憶武陵。"上仍呼使射,屢發命中,顧四坐曰:"手何如?"上神色甚怪,嶷曰:"阿五常日不爾,今可謂仰藉天威。"帝意乃釋。後於華林射賭,凡六箭,五破一皮,賜錢五萬文。又上舉酒勸曄,曰:"陛下常不以此處許臣。"上回面不答。豫章王於邸起土山,列種桐竹,號爲桐山。武帝幸之,置酒爲樂,顧臨川王映:"王邸亦有嘉名不?"映曰:"臣好棲靜,因以爲稱。"又問曄,曄曰:"臣山卑,不曾棲靈昭景,唯有薇蕨,直號首陽山。"帝曰:"此直勞者之歌也。"   久之,出爲江州刺史。上以曄方出鎮,求其宅給諸皇子,遣舍人喻旨。曄曰:"先帝賜臣此宅,使臣歌哭有所,陛下欲以州易宅,臣請不以宅易州。"帝恨之。至鎮百餘日,典籤趙渥之啓曄得失,徵還爲左戶尚書。遷太常卿,累不得志。冬節問訊,諸王皆出,曄獨後來,上已還便殿,聞曄至,引見,問之,曄稱牛羸不能取路。上敕車府給副御牛一頭。敕主客自今諸王來不隨例者,不復爲通公事。還,過竟陵王子良宅,冬月道逢乞人,脫襦與之。子良見曄衣單,進襦於曄。曄曰:"我與向人亦復何異?"尚書令王儉詣曄,曄留儉設食,盤中菘菜〈魚邑〉魚而已。儉重其率真,爲飽食盡歡而去。尋爲丹陽尹,始不復置行事,自得親政。轉侍中、護軍將軍,給油絡車,又給扶二人。武帝臨崩,遺詔爲衛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。大行在殯,竟陵王子良在殿內,太孫未至,衆論喧疑,曄衆中言曰:"若立長,則應在我,立嫡,則應立太孫。"及鬱林立,甚見馮賴。隆昌元年薨,贈司空,班劍二十人。   安成恭王暠,字宣曜,高帝第六子也。性清和,多疾。歷位南中郎將、江州刺史,侍中,領步兵校尉,中書令。永明元年,爲散騎常侍、祕書監,領石頭戍事。及夏薨。   鄱陽王鏘,字宣韶,高帝第七子也。建元末,武帝即位,爲雍州刺史,加都督。武帝服除,鏘方還,始入覲,拜便流涕。武帝愕然,問其故,鏘收淚曰:"臣違奉彌年,今奉顏色,聖顏損瘦,所以泣耳。"武帝嘆曰:"我復是有此一弟。"累遷丹陽尹。永明十年,爲領軍將軍。鏘和悌美令,性謙慎,好文章,有寵於武帝。領軍之授,齊室諸王所未爲,鏘在官理事無壅,當時稱之。車駕遊幸,常甲仗衛從,恩待次豫章王嶷。其年,給油絡車。隆昌元年,轉尚書左僕射,遷侍中、驃騎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,領兵置佐。鏘雍容得物情,爲鬱林依信。鬱林心疑明帝,諸王問訊,獨留鏘,謂曰:"聞鸞於法身何如?"鏘曰:"臣鸞於宗戚最長,且受寄先帝,臣等年皆尚少,朝廷之幹,唯鸞一人,願陛下無以爲慮。"鬱林退謂徐龍駒曰:"我欲與公共計取鸞,公既不同,我不能獨辦,且復小聽。"及鬱林廢,鏘竟不知。延興元年,進位司徒,侍中如故。明帝鎮東府,權威稍異,鏘每往,明帝屣履至車迎鏘,語及家國,言淚俱下,鏘以此推信之。而宮臺內皆屬意於鏘,勸令入宮,發兵輔政。制局監謝粲說鏘及隨王子隆曰:"殿下但乘油壁車入宮,出天子置朝堂,二王夾輔號令,粲等閉城門上仗,誰敢不同?宣城公政當投井求活,豈有一步動哉!東城人政共縛送耳。"子隆欲定計,鏘以上臺兵力既悉度東府,且慮難捷,意甚猶豫。馬隊主劉巨,武帝時舊人,詣鏘請間,叩頭勸鏘立事。鏘命駕將入,復回還內,與母陸太妃別,日暮不成行。典籤知謀告之,數日,明帝遣二千人圍鏘宅,害鏘,謝粲等皆見殺。凡諸王被害,皆以夜遣兵圍宅,或斧斫關排牆,叫噪而入,家財皆見封籍焉。   桂陽王鑠,字宣朗,高帝第八子也。永明七年爲中書令,加散騎常侍。時鄱陽王鏘好文章,鑠好名理,人稱爲鄱、桂。鑠清羸有冷疾,常枕臥,武帝臨視,賜牀帳衾褥。性理偏詖,遇其賞興,則詩酒連日;情有所廢,則兄弟不通。隆昌元年,加前將軍,給油絡車,並給扶二人。鄱陽王見害,鑠遷中軍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。不自安,至東府見明帝,及出,處分存亡之計。謂侍讀山忭曰:"吾前日覲王,王流涕嗚咽,而鄱陽、隨郡見誅。今日見王,王又流涕而有愧色,其在吾邪?"其夜三更中兵至,見害。   始興簡王鑑,字宣徹,高帝第十子也。性聰警。年八歲,喪所生母,號慕過人,數日中便至骨立。豫章文獻王聞之,撫其首嗚咽,謂高帝曰:"此兒操行異人,恐其不濟。"高帝亦悲不自勝。   初封廣興郡王,袁彖時爲祕書丞,早有令譽,高帝盛重鑑,乃以彖爲友。後改封始興。自晉以來,益州刺史皆以良將爲之。宋泰始中,益州市橋忽生小洲,道士邵碩見之,曰:"當有貴王臨州。"劉亮爲刺史,齋前石榴樹陵冬生華,亮以問碩,碩曰:"此謂狂華,宋諸劉滅亡之象。後二年君當終,後九載宋當滅。滅後有王勝甗來作此州,冀爾時蜀土平。"碩,始康人,元徽二年,忽告人云:"吾命終。"因臥而死。後人見碩在荊州上明,以一隻故履縛左腳,而行甚疾,遂不知所之。永明二年,武帝不復用諸將爲益州,始以鑑爲益州刺史、督益、寧二州軍事,加鼓吹一部。"勝憙"反語爲"始興",碩言於此乃驗。   先是劫帥韓武方常聚黨千餘人,斷流爲暴,郡縣不能禁,行旅斷絕。鑑行至上明,武方乃出降。長史虞忭等鹹請殺之。鑑曰:"武方爲暴積年,所在不能制,今降而被殺,失信,且無以勸善。"於是啓臺,果被宥,自是巴西蠻夷兇惡,皆望風降附。行次新城,道路籍籍,雲陳顯達大選士馬,不肯就徵,巴西太守陰智伯亦以爲然。乃停新城十許日,遣典籤張曇皙往觀形勢。俄而顯達遣使人郭安明、朱公恩奉書貢遺,鹹勸鑑執之。鑑曰:"顯達立節本朝,必自無此。曇皙還,若有同異,執安明等未晚。"居二日,曇皙還,說顯達遣家累已出城,日夕望殿下至。於是乃前。時年十四。   好學,善屬文,不重華飾,器服清素,有高士風。與記室參軍蔡仲熊登張儀樓,商略先言往行及蜀土人物,鑑言辭和辯,仲熊應對無滯,當時以爲盛事。州城北門常閉不開,鑑問其故於虞忭,忭答曰:"蜀中多夷暴,有時抄掠至城下,故相承閉之。"鑑曰:"古人云,’善閉無關鍵’,且在德不在門。"即令開之。戎夷慕義,自是清謐。於州園地得古冢,無復棺,但有石槨。銅器十餘種,並古形;玉璧三枚;珍寶甚多,不可皆識;金銀爲蠶蛇形者數鬥。又以朱沙爲阜,水銀爲池,左右鹹勸取之。鑑曰:"皇太子昔在雍,有發古冢者,得玉鏡、玉屏風、玉匣之屬,皆將還都,吾意常不同。"乃遣功曹何佇爲之起墳,諸寶物一不得犯。性甚清,在蜀積年,未嘗有所營造,資用一歲不滿三萬。王儉常嘆雲:"始興王雖尊貴,而行履都是素士。"時有廣漢什邠人段祖,以淳于獻鑑,古禮器也。高三尺六寸六分,圍三尺四寸,圓如筩,銅色黑如漆,甚薄,上有銅馬,以繩縣馬,令去地尺餘,灌之以水,又以器盛水於下,以芒莖當心跪注淳于,以手振芒,則聲如雷,清響良久乃絕。古所以節樂也。五年,鑑獻龍角一枚,長九尺三寸,色紅,有文。   九年,爲散騎常侍、祕書監,領石頭戍事。上以與鑑久別,車駕幸石頭,宴會賞賜。尋遷左衛將軍,未拜,遇疾。上爲南康王子琳起青楊巷第,新成,車駕與後宮幸第樂飲。其日鑑疾,上遣騎詔問疾相繼,爲之止樂。尋薨。   江夏王鋒,字宣穎,高帝第十二子也。母張氏有容德,宋蒼梧王逼取之,又欲害鋒。高帝甚懼,不敢使居舊宅,匿於張氏舍,時年四歲。性方整,好學書,張家無紙札,乃倚井欄爲書,書滿則洗之,已復更書,如此者累月。又晨興不肯拂窗塵,而先畫塵上,學爲書字。五歲,高帝使學鳳尾諾,一學即工。高帝大悅,以玉騏麟賜之,曰:"騏麟賞鳳尾矣。"至十歲,便能屬文。武帝時,藩邸嚴急,諸王不得讀異書,《五經》之外,唯得看《孝子圖》而已。鋒乃密遣人於市裏街巷買圖籍,期月之間,殆將備矣。   好琴書,蓋亦天性,嘗覲武帝,賜以寶裝琴,仍於御前鼓之,大見賞。帝謂鄱陽王鏘曰:"闍梨琴亦是柳令之流亞,其既事事有意,吾欲試以臨人。"鏘曰:"昔鄒忌鼓琴,威王委以國政。"乃出爲南徐州刺史。善與人交,行事王文和、別駕江祏等,皆相友善。後文和被徵爲益州,置酒告別,文和流淚曰:"下官少來未嘗作詩,今日違戀,不覺文生於性。"王儉聞之,曰:"江夏可謂善變素絲也。"工書,爲當時蕃王所推。南郡王昭業亦稱工,謂武帝曰:"臣書固應勝江夏王。"武帝答:"闍梨第一,法身第二。"法身,昭業小名,闍梨,鋒小名也。   隆昌元年,爲侍中,領驍騎將軍,尋加祕書監。及明帝知權,蕃邸危懼,江祏嘗謂王晏曰:"江夏王有才行,亦善能匿跡,以琴道授羊景之,景之著名,而江夏掩能於世,非唯七絃而已,百氏亦復如之。"鋒聞嘆曰:"江祏遂復爲混沌書眉,欲益反弊耳。寡人聲酒是耽,狗馬是好,豈復一豪於平生哉。"當時以爲話言。常忽忽不樂,著《攸柏賦》以見志,曰:"既殊羣而抗立,亦含貞而挺正。豈春日之自芳,在霜下而爲盛。衝風不能摧其枝,積雪不能改其性。雖坎壈於當年,庶後凋之可詠。"時鼎業潛移,鋒獨慨然有匡復之意,逼之行事典籤,故不遂也。嘗見明帝,言次及遙光才力可委之意,鋒答曰:"遙光之於殿下,猶殿下之於高皇,衛宗廟,安社稷,實有攸寄。"明帝失色。鋒有武力,明帝殺諸王,鋒與書詰責,左右不爲通。明帝深憚之,不敢於第收之。鋒出登車,兵人慾上車防勒,鋒以手擊卻數人,皆應時倒地,遂逼害之。江斅聞其死,流涕曰:"芳蘭當門,不得不鋤,其《修柏》之賦乎?"   南平王銳,字宣毅,高帝第十五子也。位左戶尚書,朝直勤謹,未嘗屬疾。永明七年,出爲南中郎將、湘州刺史。延興元年,明帝作輔,害諸王,遣裴叔業平尋陽,仍進湘州。銳防閣周伯玉大言於衆曰:"此非天子同意,今斬叔業,舉兵匡社稷,誰敢不同!"銳典籤叱左右斬之,銳見害,伯玉下獄誅。   宜都王鏗,字宣儼,高帝第十六子也。生三歲喪母。及有識,問母所在,左右告以早亡,便思慕蔬食自悲。不識母,常祈請幽冥,求一夢見。至六歲,遂夢見一女人,雲是其母。鏗悲泣向舊左右說容貌衣服事,皆如平生,聞者莫不歔欷。清悟有學行。永明十一年,爲南豫州刺史、都督二州軍事。雖未經庶務,而雅得人心。舉動每爲籤帥所制,立意多不得行。州鎮姑孰,於時人發桓溫女冢,得金巾箱,織金篾爲嚴器,又有金蠶銀璽等物甚多。條以啓聞,鬱林敕以物賜之。鏗曰:"今取往物,後取今物,如此循環,豈可?不熟念。"使長史蔡約自往修復,纖毫不犯。   年十歲時,與吉景曜商略先言往行。左右誤排柟榴屏風,壓倒其背,顏色不異,言談無輟,亦不顧視。彌善射,常以堋的太闊,曰:"終日射侯,何難之有?"乃取甘蔗插地,百步射之,十發十中。永明中,制諸王年未三十,不得畜妾。及武帝晏駕後,有勸取左右者,鏗曰:"在內不無使役,既先朝遺旨,何忍而違?"及延興元年,明帝誅高、武、文惠諸子,鏗聞之,馮左右從容雅步,詠陸機《吊魏武》雲:"昔以四海爲己任,死則以愛子託人。"如此者三,左右皆泣。後果遣呂文顯齎藥往,夜進聽事,正逢八關齋。鏗上高坐,謂文顯曰:"高皇昔寵任君,何事乃有今日之行?"答雲:"出不獲已。"於是仰藥,時年十八。身長七尺,鏗狀似兄嶷,鹹以國器許之,及死,有識者莫不痛惜。   初鏗出閣時,年七歲,陶弘景爲侍讀,八九年中,甚相接遇。後弘景隱山,忽夢鏗來,慘然言別,雲:"某日命過無罪,後三年當生某家。"弘景訪以幽中事,多祕不出。覺後,即遣信出都參訪,果與事符同,弘景因著《夢記》雲。   晉熙王釒求,字宣攸,高帝第十八子也。隆昌元年,位郢州刺史。延興元年見害。   河東王鉉,字宣胤,高帝第十九子也。母張氏,有寵於高帝,鉉又最幼,尤所留心。高帝臨崩,以屬武帝,武帝甚加意焉。爲納柳世隆女爲妃。武帝與羣臣看新婦,流涕不自勝,豫章王嶷亦哽咽。及明帝誅高帝諸子,以鉉高帝所愛,亦以才弱年幼,故得全。初,鉉年三四歲,高帝嘗晝臥纏發,鉉上高帝腹上弄繩,高帝因以繩賜鉉。及崩後,鉉以寶函盛繩,歲時輒開視,流涕嗚咽。人才甚凡,而有此一至。建武中,高、武子孫憂疑。鉉朝見,常鞠躬俯僂,不敢正行直視。尋遷侍中、衛將軍。鉉年稍長。四年,誅王晏,以謀立鉉爲名,鉉免官,以王還第,禁不得與外人交通。永泰元年,明帝暴疾甚,乃見害。聞收至,欣然曰:"死生命也,終不斅建安,乞爲奴而不得。"仰藥而卒。鉉二子在孩抱,亦見殺。   論曰:豫章文獻王,珪璋之質,夙表天姿,行己所安,率由忠敬。雖代宗之議早隆皇矚,而天倫之愛無虧永明,故知"爲仁由己",不虛言也。自宋受晉終,馬氏遂爲廢姓;齊受宋禪,劉宗盡見誅夷。梁武革齊,弗取前轍,子恪兄弟,並皆錄用,雖見梁武之弘裕,亦表文獻之餘慶。昔陳思《表》雲:"權之所存,雖疏必重;勢之所去,雖親必輕。"原夫此言,實存固本。然就國之典,既隨代革,卿士入朝,作貴蕃輔,皇王託體,同稟尊極,仕無常資,秩有恆數,禮地兼隆,易生猜疑。武帝顧命,情深尊嫡,密圖遠算,意在求安。以明帝同起布衣,用存顧託,遂韜永命於近戚,寄重任於疏親。以爲子弟佈列,外有強大之固;支庶中立,可息覬覦之謀,表裏相維,洊隆家國。曾不慮機能還衡,權可制衆,宗族殲滅,一至於斯。曹植之言,遠有致矣。   《南史》 唐·李延壽

譯文:

齊高帝的諸子傳(下)

臨川獻王蕭映,字宣光,是齊高帝的第三個兒子。他從小就聰明機警,言談舉止優雅大方。在南朝宋時,擔任給事黃門侍郎、南兗州刺史,治政認真,嚴明紀律,下屬無不敬畏,政令暢通。齊高帝即位後,任命他爲雍州刺史,加授都督職位,並封爲臨川王。他曾把錢帶回建康買物,有人建議他在江陵買貨運回京城換錢,可以略有盈利。蕭映笑着說:“我是個商人嗎?竟然還想着賺錢?”於是改任都督、揚州刺史。他治理政務非常敏捷,州府各機構都嚴格遵守法令,這是自南朝宋彭城王蕭義康之後從未有過的。永明元年,升任侍中、驃騎將軍;五年,加封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;七年病逝。蕭映擅長騎馬射箭,通曉音律,書法、射箭技藝都很精湛,接見賓客時風度翩翩。他去世後,朝野上下無不惋惜,追贈爲司空。他有九個兒子,全部都被封爲侯。長子蕭子晉,永元初年擔任侍中,入梁後任高平太守;二子蕭子游,被封爲州陵侯,任黃門侍郎。後來蕭子游參與謀反,兄弟全部被處死。

長沙威王蕭晃,字宣明,是高帝的第四子。年少時就擅長武藝,受到高帝的特別喜愛。升明二年,接替兄長蕭映,擔任淮南、宣城兩郡太守。蕭晃善於騎馬射箭,當初沈攸之作亂時,他多次隨軍出征,在街市上威風凜凜,當時有句傳言說:“蕭四把傘,光彩奪目。”那年,他被升任爲西中郎將、豫州刺史,兼管三州軍事。高帝即位後,每次蕭晃陳述政事,總被典籤壓制,後來他殺了典籤。高帝大怒,手書下詔賜他杖刑。後來改任南徐州刺史,加授都督。武帝(即後來的齊武帝)當太子時,曾去武進陵祭拜,途中在曲阿後湖策馬隊列時,命令蕭晃統領騎兵。武帝得知後很不高興。臨終前,他將蕭晃交託給武帝,叮囑讓他住在京城附近,不要讓他遠出。

永明元年,蕭晃被任命爲都督、南徐州刺史,入朝擔任中書監。當時朝廷禁止諸王收藏武器,京城內諸王只允許配備四十個隨從。蕭晃喜愛武具裝飾,回京後私自帶了數百名兵士和武器,被禁衛機關發現,遂被投入江中。武帝聽說後大怒,本要依法懲辦,豫章王蕭嶷跪地哭泣請罪:“蕭晃確實罪該重罰,但陛下應當記得先朝曾憐惜白象(那是蕭晃的小名)。”武帝聽後也流下淚來。高帝臨終時曾告誡武帝:“如果宋朝皇室骨肉相殘,其他家族怎敢趁機作亂?你務必警惕。”因此,武帝始終沒有對蕭晃懷有異心,但蕭晃始終未能得到親近信任。當時的人們評論說,武帝的治國能力優於魏文帝,但不及漢明帝。後來蕭晃被任命爲車騎將軍、侍中。他去世後,追贈開府儀同三司。一次武帝到鐘山遊玩,蕭晃跟隨前往,他用馬槊刺了路邊枯樹的樹枝,武帝讓左右幾位隨從拉拽,銀絲纏繞卻始終拔不出,最後命令蕭晃重新策馬拔出,一下就拔了出來。每當遠方州郡進貢駿馬,武帝就讓蕭晃在華林園試馬。高帝常說:“這是我家的任城王。”武帝因此記住了這句話,後來諡號爲“威”。

武陵昭王蕭曄,字宣昭,是高帝的第五子。母親羅氏,曾在淮陰跟隨高帝,後因罪被殺。蕭曄四歲時,思念母親,悲痛欲絕,常常吐血。高帝曾命令武帝對蕭曄多加照顧,說:“他有三昧(蕭曄小名)這樣真摯的本性,恐怕難以成大器,你可與他同住,常常加以節制。”因此蕭曄深受寵愛。高帝雖爲一方諸侯,生活卻極爲清貧,諸子學習寫字無紙筆可用,蕭曄就用手指在空中畫字,或在手掌上寫字,於是擅長篆書。他年少時沒有棋盤,便用荻草切片作爲棋子,鋪成棋盤,指點擺局,棋藝很快達到名品水平。他性格剛毅聰慧,與諸王共同作短詩呈給高帝。高帝回信說:“看了你二十個字,諸子中最爲出色。但謝靈運性格放縱,詩體混亂,沒有首尾,謝安仁、謝石衡值得推崇,顏延之次之。”

建元二年,蕭曄任會稽太守,加授都督。武帝派遣儒士劉瓛到會稽,爲他講授《五經》。武帝即位後,蕭曄歷任中書令、祠部尚書。有人曾說蕭曄有非同尋常的相貌,他因此自視甚高,武帝得知後便不再寵信他,從未委以重要職位。一次在御宴上,他喝醉後伏地,身上披着貂皮大衣,武帝笑着說:“玷污了貂衣。”蕭曄回答:“陛下愛惜它的羽毛,卻疏遠了它的骨肉。”武帝聽了非常不悅。蕭曄性格輕財重義,有古代名士風範。他從會稽返回京城,家中錢不多,俸祿都與幕僚賓客共同分享。他常說:“哥哥當了天子,我弟弟還怕沒錢嗎?”生活簡樸,只求基本所需。他將自己後堂的山命名爲“首陽山”,這是因爲他抱怨生活貧苦。他曾與竟陵王子良下圍棋,子良大敗,退下時,豫章文獻王對他說:“你和司徒對弈,本來應當相互謙讓。”蕭曄答道:“我一生以來,從未說過一句假話。”他爲人剛直,不善自省。他擅長文章,射箭技藝在當時無人能及,琅邪王王瞻也稱他射箭好,但比不上他。一次武帝去豫章王蕭嶷的東田遊玩,設宴招待諸王,卻獨獨沒有邀請蕭曄。蕭嶷說:“風景極美,今天特別想念武陵王。”武帝便讓蕭曄上場射箭,他屢次命中,回頭看向衆臣說:“這射技如何?”神情突然異常,蕭嶷說:“阿五平時從不這樣,今天真是倚仗天威。”武帝這才放心。後來在華林園射箭賭博,六箭五中,擊破五隻皮甲,獲賜五萬錢。武帝又舉杯勸他:“我常常不把這個地方給你。”武帝回頭沒有回答。豫章王在府邸挖土堆成山,種上梧桐和竹子,稱爲“桐山”。武帝前往時設宴取樂,問臨川王蕭映:“你的府邸有沒有好名字?”蕭映說:“我喜歡安靜,因此取名叫‘靜’。”又問蕭曄,蕭曄說:“我的山太低小,未曾棲身於仙景,只有薇菜蕨類,就叫它‘首陽山’。”武帝說:“這不正是‘勞者之歌’嗎。”

後來,蕭曄被任命爲江州刺史。武帝聽說他將要出鎮,想將他的宅第調給諸皇子,派舍人傳達旨意。蕭曄說:“先帝賜我這宅第,讓我可以安身立命,陛下若想用州官換宅子,我寧願不以宅子換州。”武帝因此非常生氣。他到江州百餘天,典籤趙渥之報告他執政得失,朝廷便徵召他回朝,任左戶尚書。後升任太常卿,卻一直不得志。冬節時問安,其他諸王紛紛前來,唯有蕭曄遲來,武帝回到殿中,聽說他來,召見並詢問,蕭曄說:“我牛病了,走不動路。”武帝於是命人送牛草,後令其繼續任職。他後來擔任侍中、領驍騎將軍,不久加封祕書監。後來明帝掌握大權,藩王們深感危險,江祏曾對王晏說:“江夏王(蕭鋒)有才能,又善於隱忍,他把琴藝傳授給羊景之,羊景之爲人知名,江夏卻默默無聞,不僅琴藝,連諸子百家都深藏不露。”蕭鋒聽說後嘆道:“江祏真是給書眉添亂,反而弄出弊端了。我只喜歡飲酒,愛好馬匹,哪還有什麼真正才能呢?”當時人認爲這話意味深長。蕭鋒常感到憂鬱不快,寫了一篇《攸柏賦》表達志向,說:“我與衆不同,獨立不羣,堅守忠貞,不隨流俗。不是春風自芳,而是即使在霜雪之下也依然挺立。狂風不能折斷枝幹,積雪不能改變本性。雖身處困苦,也等待着日後凋零中的讚美。”當時政局漸變,蕭鋒私下有恢復國家大計的志向,但被行事典籤所阻,最終未實現。有一次他見明帝,談到遙光的才能,回答說:“遙光對殿下,就像殿下對高皇一樣,守護宗廟,安定國家,實有重大責任。”明帝頓時變了臉色。蕭鋒有勇有武,明帝殺了諸王,蕭鋒曾寫信譴責他,身邊人不敢轉達。明帝深感畏懼,不敢在府中收捕他。有一次蕭鋒上車,兵士想上車控制他,蕭鋒用手擊退數人,全部當場倒地,於是被殺害。江斅聽說後痛哭流涕:“芬芳的蘭花擋在門前,不得不鋤掉,這不正是《攸柏賦》所寫之志嗎?”

南平王蕭銳,字宣毅,是高帝第十五子。曾任左戶尚書,勤勉盡職,從無病假。永明七年,外調爲南中郎將、湘州刺史。延興元年,明帝掌權後殺害諸王,派裴叔業平定尋陽,又進封湘州。蕭銳的防閣周伯玉在衆人前大喊:“這不是皇上的旨意,現在殺掉裴叔業,起兵匡扶社稷,誰敢不從!”蕭銳的典籤立即喝令手下將其斬殺,蕭銳當場被害,周伯玉被下獄處死。

宜都王蕭鏗,字宣儼,是高帝第十六子。三歲時母親去世。長大後問起母親,左右告訴他早亡,他便悲痛,每日素食自哀。不識母親,常向冥冥中祈禱,希望夢見母親。六歲時,他夢到一位女子,說自己是母親,他悲泣訴說容貌衣着,與平日記憶完全一致,聽者無不動容。蕭鏗聰明通達,有學識和品行。永明十一年,任南豫州刺史、都督二州軍事。儘管未親自處理政務,卻深得民心。但他的各項計劃常常被籤帥所阻,無法實現。州治設在姑孰,當時有人挖開桓溫女兒的墓,獲得金制頭巾、織金細條器物、金蠶、銀印等,他將情況上報,鬱林帝下令賜予。蕭鏗說:“現在取舊物,將來取新物,如此循環,豈非徒勞?未加深思。”於是命長史蔡約親自前往修復,一絲一毫都不動。

十歲時,他與吉景曜討論過往歷史,左右誤將屏風推倒壓在他背上,他臉色平靜,談笑如常,絲毫未在意。他射箭技藝特別高超,常說靶子太遠,說:“整天射靶,有什麼困難?”於是取甘蔗插在地上,百步外射之,十發十中。永明年間規定諸王未滿三十歲不得蓄妾。武帝去世後,有人勸他娶近親,蕭鏗說:“宮中已有僕役,既違先帝遺訓,又如何忍心?”延興元年,明帝誅殺高帝諸子時,蕭鏗聽說後,一邊低頭漫步,一邊吟誦陸機《吊魏武》:“昔日以四海爲己任,死後卻把愛子託付他人。”重複三次,左右全都落淚。最後,果然派呂文顯帶藥前往,夜中進入議事廳,正好趕上下課。蕭鏗坐在高座上,對呂文顯說:“高皇當年寵信你,爲何如今竟有今日?”呂文顯回答:“迫不得已。”於是蕭鏗仰藥自盡,時年十八。他身高七尺,外貌像哥哥蕭嶷,人們都認爲他是國之棟樑,他去世後,識者無不痛惜。

蕭鏗初入王府時七歲,陶弘景曾擔任他的老師,八九年中相處甚密。後來陶弘景隱居山中,突然夢到蕭鏗,神情悲傷,說:“某日命盡無罪,三年後將出生在某家。”陶弘景詢問夢中之事,多未透露。醒來後,立刻派人出城尋訪,果然與夢中所述相符。陶弘景因此寫下《夢記》一書。

晉熙王蕭釒求,字宣攸,是高帝第十八子。隆昌元年任郢州刺史。延興元年被害。

河東王蕭鉉,字宣胤,是高帝第十九子。母親張氏深受高帝寵愛,蕭鉉又是最小的兒子,受到特別重視。高帝臨終前將他託付給武帝,武帝對他十分優待,娶柳世隆的女兒爲妃。武帝與羣臣觀看新婦,感動落淚,豫章王蕭嶷也哽咽不已。後來明帝殺盡高帝諸子,因蕭鉉是高帝所愛,且年幼無才,得以倖免。當初蕭鉉三四歲時,一天高帝午睡時纏發,蕭鉉爬上高帝腹部玩繩,高帝便將繩子送給他。高帝去世後,蕭鉉用寶匣收藏這根繩子,每年打開觀看,都流淚哭泣。他才識平平,但這份情感極爲真摯。建武年間,高帝子孫憂慮不安,他每次上朝,都低頭彎腰,不敢正視。後來升任侍中、衛將軍。他稍長後,四年時王晏被誅,說是謀立蕭鉉爲君,蕭鉉被免官,送回家中,禁止與外人交往。永泰元年,明帝突然患病,派人將他處死。聽說被收押,他欣然地說:“命運如此,終究不效建安,求當奴僕也不得。”於是仰藥自盡,年僅十八。他有兩個幼子也被殺害。

論曰:豫章文獻王蕭嶷,性情高潔,自幼便顯現出卓越的稟賦,爲人處世坦率忠誠,勤於奉公。雖然早年就因地位重要而被皇室重視,但對家族親情毫無虧欠,由此可見“仁德源於自身”並非空談。自南朝宋晉朝更替以來,馬氏家族就此被貶斥;齊代取代宋朝,劉氏宗室全遭誅殺。梁武帝革除齊朝舊制,不重蹈覆轍,子恪兄弟皆被重用,這既顯示了梁武帝的寬宏,也體現了豫章文獻王餘慶的延續。正如曹植所言:“權力所在,即使疏遠也必被重視;地位失去,即使親密也必然輕視。”這句話實爲治本之要。然而,藩王出鎮制度隨朝代而變,卿士進入朝廷,成爲貴族輔臣,皇族權力雖高,卻無常職,官位有定,禮遇優厚,容易引發猜忌。武帝臨終前,對嫡系後嗣情深意重,深謀遠慮,意圖穩固權力。他以明帝(同爲布衣出身)爲輔,依靠顧命之意,將重權託付給近親,而讓疏遠宗室承擔要職。如此一來,宗室遍佈各地,形成強大根基;支庶居中,可消除覬覦之心,內外相制,共同維持國家安定。可他並未預料到,宗室權位反而會重新平衡,權力反而會集中,最終宗族被徹底消滅。曹植之言,遠見卓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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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李延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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