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高帝诸子下
临川献王映,字宣光,高帝第三子也。少而警悟,美言笑,善容止。仕宋位给事黄门侍郎、南兖州刺史,留心吏事,自下莫不肃然,令行禁止。高帝践阼,为雍州刺史,加都督,封临川王。尝致钱还都买物,有献计者,于江陵买货,至都还换,可得微有所增。映笑曰:"我是贾客邪,乃复求利?"改授都督、扬州刺史。莅事聪敏,府州曹局皆重足以奉禁令,自宋彭城王义康以后,未之有也。永明元年,为侍中、骠骑将军。五年,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。七年薨。映善骑射,解声律,工左右书、左右射,应接宾客,风韵韶靡。及薨,朝野莫不惋惜。赠司空。九子皆封侯。长子子晋,永元初为侍中,入梁为高平太守。第二子子游,州陵侯,为黄门侍郎。谋反,兄弟并伏诛。
长沙威王晃,字宣明,高帝第四子也。少有武力,为高帝所爱。升明二年,代兄映为淮南、宣城二郡太守。晃便弓马,初,沈攸之事起,晃多从武容,赫奕都街,时人为之语曰:"焕焕萧四伞。"其年,迁西中郎将、豫州刺史,监三州诸军事。高帝践阼,晃每陈政事,辄为典签所裁,晃杀之。上大怒,手诏赐杖。迁南徐州刺史,加都督。武帝为皇太子,拜武进陵,于曲阿后湖斗队,使晃御马军,上闻之,又不悦。临崩,以晃属武帝,处以辇毂近蕃,勿令远出。
永明元年,以晃为都督、南徐州刺史。入为中书监。时禁诸王蓄仗,在都下者,唯置捉刀左右四十人。晃爱武饰,罢徐州还,私载数百人仗还都,为禁司所觉,投之江中。帝闻之大怒,将纠以法,豫章王嶷稽首流涕曰:"晃罪诚不足宥,陛下当忆先朝念白象。"白象,晃小字也。上亦垂泣。高帝大渐时,戒武帝曰:"宋氏若骨肉不相图,佗族岂得乘其弊?汝深戒之。"故武帝终无异意,然晃亦不见亲宠。当时论者,以武帝优于魏文,减于汉明。后拜车骑将军、侍中。薨,赠开府仪同三司。武帝尝幸钟山,晃从驾,以马槊刺道边枯蘖,上令左右数人引之,银缠皆卷聚而槊不出,乃令晃复驰马拔之,应手便去。每远州献骏马,上辄令晃于华林中调试之。高帝常曰:"此我家任城也。"武帝缘此意,故谥曰威。
武陵昭王晔,字宣昭,高帝第五子也。母罗氏,从高帝在淮阴,以罪诛。晔年四岁,思慕不异成人,每恸吐血。高帝敕武帝曰:"三昧至性如此,恐不济,汝可与共住,每抑割之。"三昧,晔小字也。故晔见爱。高帝虽为方伯,而居处甚贫,诸子学书无纸笔,晔常以指画空中及画掌学字,遂工篆法。少时又无棋局,乃破荻为片,纵横以为棋局,指点行势,遂至名品。性刚颖俊出,与诸王共作短句诗,学谢灵运体,以呈高帝。帝报曰:"见汝二十字,诸儿作中,最为优者。但康乐放荡,作体不辨有首尾,安仁、士衡深可宗尚,颜延之抑其次也。"
建元二年,为会稽太守,加都督。上遣儒士刘瓛往郡,为晔讲《五经》。武帝即位,历中书令、祠部尚书。巫觋或言晔有非常之相,以此自负,武帝闻之,故无宠,未尝处方岳。于御坐曲宴,醉伏地,貂抄肉柈。帝笑曰:"汙貂。"对曰:"陛下爱其羽毛,而疏其骨肉。"帝不悦。性轻财重义,有古人风。罢会稽还都,斋中钱不满万,俸禄所入,皆与参佐宾僚共之。常曰:"兄作天子,何畏弟无钱。"居止附身所须而已。名后堂山为首阳,盖怨贫薄也。尝于武帝前与竟陵王子良围棋,子良大北,及退,豫章文献王谓晔曰:"汝与司徒手谈,故当小相推让。"答曰:"晔立身以来,未尝一口妄语。"执心疏婞,偏不知悔。好文章,射为当时独绝,琅邪王瞻亦称善射,而不及晔也。武帝幸豫章王嶷东田,宴诸长王,独不召晔。嶷曰:"风景殊美,今日甚忆武陵。"上仍呼使射,屡发命中,顾四坐曰:"手何如?"上神色甚怪,嶷曰:"阿五常日不尔,今可谓仰藉天威。"帝意乃释。后于华林射赌,凡六箭,五破一皮,赐钱五万文。又上举酒劝晔,曰:"陛下常不以此处许臣。"上回面不答。豫章王于邸起土山,列种桐竹,号为桐山。武帝幸之,置酒为乐,顾临川王映:"王邸亦有嘉名不?"映曰:"臣好栖静,因以为称。"又问晔,晔曰:"臣山卑,不曾栖灵昭景,唯有薇蕨,直号首阳山。"帝曰:"此直劳者之歌也。"
久之,出为江州刺史。上以晔方出镇,求其宅给诸皇子,遣舍人喻旨。晔曰:"先帝赐臣此宅,使臣歌哭有所,陛下欲以州易宅,臣请不以宅易州。"帝恨之。至镇百余日,典签赵渥之启晔得失,征还为左户尚书。迁太常卿,累不得志。冬节问讯,诸王皆出,晔独后来,上已还便殿,闻晔至,引见,问之,晔称牛羸不能取路。上敕车府给副御牛一头。敕主客自今诸王来不随例者,不复为通公事。还,过竟陵王子良宅,冬月道逢乞人,脱襦与之。子良见晔衣单,进襦于晔。晔曰:"我与向人亦复何异?"尚书令王俭诣晔,晔留俭设食,盘中菘菜〈鱼邑〉鱼而已。俭重其率真,为饱食尽欢而去。寻为丹阳尹,始不复置行事,自得亲政。转侍中、护军将军,给油络车,又给扶二人。武帝临崩,遗诏为卫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大行在殡,竟陵王子良在殿内,太孙未至,众论喧疑,晔众中言曰:"若立长,则应在我,立嫡,则应立太孙。"及郁林立,甚见冯赖。隆昌元年薨,赠司空,班剑二十人。
安成恭王暠,字宣曜,高帝第六子也。性清和,多疾。历位南中郎将、江州刺史,侍中,领步兵校尉,中书令。永明元年,为散骑常侍、秘书监,领石头戍事。及夏薨。
鄱阳王锵,字宣韶,高帝第七子也。建元末,武帝即位,为雍州刺史,加都督。武帝服除,锵方还,始入觐,拜便流涕。武帝愕然,问其故,锵收泪曰:"臣违奉弥年,今奉颜色,圣颜损瘦,所以泣耳。"武帝叹曰:"我复是有此一弟。"累迁丹阳尹。永明十年,为领军将军。锵和悌美令,性谦慎,好文章,有宠于武帝。领军之授,齐室诸王所未为,锵在官理事无壅,当时称之。车驾游幸,常甲仗卫从,恩待次豫章王嶷。其年,给油络车。隆昌元年,转尚书左仆射,迁侍中、骠骑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领兵置佐。锵雍容得物情,为郁林依信。郁林心疑明帝,诸王问讯,独留锵,谓曰:"闻鸾于法身何如?"锵曰:"臣鸾于宗戚最长,且受寄先帝,臣等年皆尚少,朝廷之干,唯鸾一人,愿陛下无以为虑。"郁林退谓徐龙驹曰:"我欲与公共计取鸾,公既不同,我不能独办,且复小听。"及郁林废,锵竟不知。延兴元年,进位司徒,侍中如故。明帝镇东府,权威稍异,锵每往,明帝屣履至车迎锵,语及家国,言泪俱下,锵以此推信之。而宫台内皆属意于锵,劝令入宫,发兵辅政。制局监谢粲说锵及随王子隆曰:"殿下但乘油壁车入宫,出天子置朝堂,二王夹辅号令,粲等闭城门上仗,谁敢不同?宣城公政当投井求活,岂有一步动哉!东城人政共缚送耳。"子隆欲定计,锵以上台兵力既悉度东府,且虑难捷,意甚犹豫。马队主刘巨,武帝时旧人,诣锵请间,叩头劝锵立事。锵命驾将入,复回还内,与母陆太妃别,日暮不成行。典签知谋告之,数日,明帝遣二千人围锵宅,害锵,谢粲等皆见杀。凡诸王被害,皆以夜遣兵围宅,或斧斫关排墙,叫噪而入,家财皆见封籍焉。
桂阳王铄,字宣朗,高帝第八子也。永明七年为中书令,加散骑常侍。时鄱阳王锵好文章,铄好名理,人称为鄱、桂。铄清羸有冷疾,常枕卧,武帝临视,赐床帐衾褥。性理偏诐,遇其赏兴,则诗酒连日;情有所废,则兄弟不通。隆昌元年,加前将军,给油络车,并给扶二人。鄱阳王见害,铄迁中军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不自安,至东府见明帝,及出,处分存亡之计。谓侍读山忭曰:"吾前日觐王,王流涕呜咽,而鄱阳、随郡见诛。今日见王,王又流涕而有愧色,其在吾邪?"其夜三更中兵至,见害。
始兴简王鉴,字宣彻,高帝第十子也。性聪警。年八岁,丧所生母,号慕过人,数日中便至骨立。豫章文献王闻之,抚其首呜咽,谓高帝曰:"此儿操行异人,恐其不济。"高帝亦悲不自胜。
初封广兴郡王,袁彖时为秘书丞,早有令誉,高帝盛重鉴,乃以彖为友。后改封始兴。自晋以来,益州刺史皆以良将为之。宋泰始中,益州市桥忽生小洲,道士邵硕见之,曰:"当有贵王临州。"刘亮为刺史,斋前石榴树陵冬生华,亮以问硕,硕曰:"此谓狂华,宋诸刘灭亡之象。后二年君当终,后九载宋当灭。灭后有王胜甗来作此州,冀尔时蜀土平。"硕,始康人,元徽二年,忽告人云:"吾命终。"因卧而死。后人见硕在荆州上明,以一只故履缚左脚,而行甚疾,遂不知所之。永明二年,武帝不复用诸将为益州,始以鉴为益州刺史、督益、宁二州军事,加鼓吹一部。"胜憙"反语为"始兴",硕言于此乃验。
先是劫帅韩武方常聚党千余人,断流为暴,郡县不能禁,行旅断绝。鉴行至上明,武方乃出降。长史虞忭等咸请杀之。鉴曰:"武方为暴积年,所在不能制,今降而被杀,失信,且无以劝善。"于是启台,果被宥,自是巴西蛮夷凶恶,皆望风降附。行次新城,道路籍籍,云陈显达大选士马,不肯就征,巴西太守阴智伯亦以为然。乃停新城十许日,遣典签张昙皙往观形势。俄而显达遣使人郭安明、朱公恩奉书贡遗,咸劝鉴执之。鉴曰:"显达立节本朝,必自无此。昙皙还,若有同异,执安明等未晚。"居二日,昙皙还,说显达遣家累已出城,日夕望殿下至。于是乃前。时年十四。
好学,善属文,不重华饰,器服清素,有高士风。与记室参军蔡仲熊登张仪楼,商略先言往行及蜀土人物,鉴言辞和辩,仲熊应对无滞,当时以为盛事。州城北门常闭不开,鉴问其故于虞忭,忭答曰:"蜀中多夷暴,有时抄掠至城下,故相承闭之。"鉴曰:"古人云,’善闭无关键’,且在德不在门。"即令开之。戎夷慕义,自是清谧。于州园地得古冢,无复棺,但有石椁。铜器十余种,并古形;玉璧三枚;珍宝甚多,不可皆识;金银为蚕蛇形者数斗。又以朱沙为阜,水银为池,左右咸劝取之。鉴曰:"皇太子昔在雍,有发古冢者,得玉镜、玉屏风、玉匣之属,皆将还都,吾意常不同。"乃遣功曹何伫为之起坟,诸宝物一不得犯。性甚清,在蜀积年,未尝有所营造,资用一岁不满三万。王俭常叹云:"始兴王虽尊贵,而行履都是素士。"时有广汉什邠人段祖,以淳于献鉴,古礼器也。高三尺六寸六分,围三尺四寸,圆如筩,铜色黑如漆,甚薄,上有铜马,以绳县马,令去地尺余,灌之以水,又以器盛水于下,以芒茎当心跪注淳于,以手振芒,则声如雷,清响良久乃绝。古所以节乐也。五年,鉴献龙角一枚,长九尺三寸,色红,有文。
九年,为散骑常侍、秘书监,领石头戍事。上以与鉴久别,车驾幸石头,宴会赏赐。寻迁左卫将军,未拜,遇疾。上为南康王子琳起青杨巷第,新成,车驾与后宫幸第乐饮。其日鉴疾,上遣骑诏问疾相继,为之止乐。寻薨。
江夏王锋,字宣颖,高帝第十二子也。母张氏有容德,宋苍梧王逼取之,又欲害锋。高帝甚惧,不敢使居旧宅,匿于张氏舍,时年四岁。性方整,好学书,张家无纸札,乃倚井栏为书,书满则洗之,已复更书,如此者累月。又晨兴不肯拂窗尘,而先画尘上,学为书字。五岁,高帝使学凤尾诺,一学即工。高帝大悦,以玉骐麟赐之,曰:"骐麟赏凤尾矣。"至十岁,便能属文。武帝时,藩邸严急,诸王不得读异书,《五经》之外,唯得看《孝子图》而已。锋乃密遣人于市里街巷买图籍,期月之间,殆将备矣。
好琴书,盖亦天性,尝觐武帝,赐以宝装琴,仍于御前鼓之,大见赏。帝谓鄱阳王锵曰:"阇梨琴亦是柳令之流亚,其既事事有意,吾欲试以临人。"锵曰:"昔邹忌鼓琴,威王委以国政。"乃出为南徐州刺史。善与人交,行事王文和、别驾江祏等,皆相友善。后文和被征为益州,置酒告别,文和流泪曰:"下官少来未尝作诗,今日违恋,不觉文生于性。"王俭闻之,曰:"江夏可谓善变素丝也。"工书,为当时蕃王所推。南郡王昭业亦称工,谓武帝曰:"臣书固应胜江夏王。"武帝答:"阇梨第一,法身第二。"法身,昭业小名,阇梨,锋小名也。
隆昌元年,为侍中,领骁骑将军,寻加秘书监。及明帝知权,蕃邸危惧,江祏尝谓王晏曰:"江夏王有才行,亦善能匿迹,以琴道授羊景之,景之著名,而江夏掩能于世,非唯七弦而已,百氏亦复如之。"锋闻叹曰:"江祏遂复为混沌书眉,欲益反弊耳。寡人声酒是耽,狗马是好,岂复一豪于平生哉。"当时以为话言。常忽忽不乐,著《攸柏赋》以见志,曰:"既殊群而抗立,亦含贞而挺正。岂春日之自芳,在霜下而为盛。冲风不能摧其枝,积雪不能改其性。虽坎壈于当年,庶后凋之可咏。"时鼎业潜移,锋独慨然有匡复之意,逼之行事典签,故不遂也。尝见明帝,言次及遥光才力可委之意,锋答曰:"遥光之于殿下,犹殿下之于高皇,卫宗庙,安社稷,实有攸寄。"明帝失色。锋有武力,明帝杀诸王,锋与书诘责,左右不为通。明帝深惮之,不敢于第收之。锋出登车,兵人欲上车防勒,锋以手击却数人,皆应时倒地,遂逼害之。江斅闻其死,流涕曰:"芳兰当门,不得不锄,其《修柏》之赋乎?"
南平王锐,字宣毅,高帝第十五子也。位左户尚书,朝直勤谨,未尝属疾。永明七年,出为南中郎将、湘州刺史。延兴元年,明帝作辅,害诸王,遣裴叔业平寻阳,仍进湘州。锐防阁周伯玉大言于众曰:"此非天子同意,今斩叔业,举兵匡社稷,谁敢不同!"锐典签叱左右斩之,锐见害,伯玉下狱诛。
宜都王铿,字宣俨,高帝第十六子也。生三岁丧母。及有识,问母所在,左右告以早亡,便思慕蔬食自悲。不识母,常祈请幽冥,求一梦见。至六岁,遂梦见一女人,云是其母。铿悲泣向旧左右说容貌衣服事,皆如平生,闻者莫不歔欷。清悟有学行。永明十一年,为南豫州刺史、都督二州军事。虽未经庶务,而雅得人心。举动每为签帅所制,立意多不得行。州镇姑孰,于时人发桓温女冢,得金巾箱,织金篾为严器,又有金蚕银玺等物甚多。条以启闻,郁林敕以物赐之。铿曰:"今取往物,后取今物,如此循环,岂可?不熟念。"使长史蔡约自往修复,纤毫不犯。
年十岁时,与吉景曜商略先言往行。左右误排柟榴屏风,压倒其背,颜色不异,言谈无辍,亦不顾视。弥善射,常以堋的太阔,曰:"终日射侯,何难之有?"乃取甘蔗插地,百步射之,十发十中。永明中,制诸王年未三十,不得畜妾。及武帝晏驾后,有劝取左右者,铿曰:"在内不无使役,既先朝遗旨,何忍而违?"及延兴元年,明帝诛高、武、文惠诸子,铿闻之,冯左右从容雅步,咏陆机《吊魏武》云:"昔以四海为己任,死则以爱子托人。"如此者三,左右皆泣。后果遣吕文显赍药往,夜进听事,正逢八关斋。铿上高坐,谓文显曰:"高皇昔宠任君,何事乃有今日之行?"答云:"出不获已。"于是仰药,时年十八。身长七尺,铿状似兄嶷,咸以国器许之,及死,有识者莫不痛惜。
初铿出阁时,年七岁,陶弘景为侍读,八九年中,甚相接遇。后弘景隐山,忽梦铿来,惨然言别,云:"某日命过无罪,后三年当生某家。"弘景访以幽中事,多秘不出。觉后,即遣信出都参访,果与事符同,弘景因著《梦记》云。
晋熙王钅求,字宣攸,高帝第十八子也。隆昌元年,位郢州刺史。延兴元年见害。
河东王铉,字宣胤,高帝第十九子也。母张氏,有宠于高帝,铉又最幼,尤所留心。高帝临崩,以属武帝,武帝甚加意焉。为纳柳世隆女为妃。武帝与群臣看新妇,流涕不自胜,豫章王嶷亦哽咽。及明帝诛高帝诸子,以铉高帝所爱,亦以才弱年幼,故得全。初,铉年三四岁,高帝尝昼卧缠发,铉上高帝腹上弄绳,高帝因以绳赐铉。及崩后,铉以宝函盛绳,岁时辄开视,流涕呜咽。人才甚凡,而有此一至。建武中,高、武子孙忧疑。铉朝见,常鞠躬俯偻,不敢正行直视。寻迁侍中、卫将军。铉年稍长。四年,诛王晏,以谋立铉为名,铉免官,以王还第,禁不得与外人交通。永泰元年,明帝暴疾甚,乃见害。闻收至,欣然曰:"死生命也,终不斅建安,乞为奴而不得。"仰药而卒。铉二子在孩抱,亦见杀。
论曰:豫章文献王,珪璋之质,夙表天姿,行己所安,率由忠敬。虽代宗之议早隆皇瞩,而天伦之爱无亏永明,故知"为仁由己",不虚言也。自宋受晋终,马氏遂为废姓;齐受宋禅,刘宗尽见诛夷。梁武革齐,弗取前辙,子恪兄弟,并皆录用,虽见梁武之弘裕,亦表文献之余庆。昔陈思《表》云:"权之所存,虽疏必重;势之所去,虽亲必轻。"原夫此言,实存固本。然就国之典,既随代革,卿士入朝,作贵蕃辅,皇王托体,同禀尊极,仕无常资,秩有恒数,礼地兼隆,易生猜疑。武帝顾命,情深尊嫡,密图远算,意在求安。以明帝同起布衣,用存顾托,遂韬永命于近戚,寄重任于疏亲。以为子弟布列,外有强大之固;支庶中立,可息觊觎之谋,表里相维,洊隆家国。曾不虑机能还衡,权可制众,宗族歼灭,一至于斯。曹植之言,远有致矣。
《南史》 唐·李延寿
齐高帝的诸子传(下)
临川献王萧映,字宣光,是齐高帝的第三个儿子。他从小就聪明机警,言谈举止优雅大方。在南朝宋时,担任给事黄门侍郎、南兖州刺史,治政认真,严明纪律,下属无不敬畏,政令畅通。齐高帝即位后,任命他为雍州刺史,加授都督职位,并封为临川王。他曾把钱带回建康买物,有人建议他在江陵买货运回京城换钱,可以略有盈利。萧映笑着说:“我是个商人吗?竟然还想着赚钱?”于是改任都督、扬州刺史。他治理政务非常敏捷,州府各机构都严格遵守法令,这是自南朝宋彭城王萧义康之后从未有过的。永明元年,升任侍中、骠骑将军;五年,加封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;七年病逝。萧映擅长骑马射箭,通晓音律,书法、射箭技艺都很精湛,接见宾客时风度翩翩。他去世后,朝野上下无不惋惜,追赠为司空。他有九个儿子,全部都被封为侯。长子萧子晋,永元初年担任侍中,入梁后任高平太守;二子萧子游,被封为州陵侯,任黄门侍郎。后来萧子游参与谋反,兄弟全部被处死。
长沙威王萧晃,字宣明,是高帝的第四子。年少时就擅长武艺,受到高帝的特别喜爱。升明二年,接替兄长萧映,担任淮南、宣城两郡太守。萧晃善于骑马射箭,当初沈攸之作乱时,他多次随军出征,在街市上威风凛凛,当时有句传言说:“萧四把伞,光彩夺目。”那年,他被升任为西中郎将、豫州刺史,兼管三州军事。高帝即位后,每次萧晃陈述政事,总被典签压制,后来他杀了典签。高帝大怒,手书下诏赐他杖刑。后来改任南徐州刺史,加授都督。武帝(即后来的齐武帝)当太子时,曾去武进陵祭拜,途中在曲阿后湖策马队列时,命令萧晃统领骑兵。武帝得知后很不高兴。临终前,他将萧晃交托给武帝,叮嘱让他住在京城附近,不要让他远出。
永明元年,萧晃被任命为都督、南徐州刺史,入朝担任中书监。当时朝廷禁止诸王收藏武器,京城内诸王只允许配备四十个随从。萧晃喜爱武具装饰,回京后私自带了数百名兵士和武器,被禁卫机关发现,遂被投入江中。武帝听说后大怒,本要依法惩办,豫章王萧嶷跪地哭泣请罪:“萧晃确实罪该重罚,但陛下应当记得先朝曾怜惜白象(那是萧晃的小名)。”武帝听后也流下泪来。高帝临终时曾告诫武帝:“如果宋朝皇室骨肉相残,其他家族怎敢趁机作乱?你务必警惕。”因此,武帝始终没有对萧晃怀有异心,但萧晃始终未能得到亲近信任。当时的人们评论说,武帝的治国能力优于魏文帝,但不及汉明帝。后来萧晃被任命为车骑将军、侍中。他去世后,追赠开府仪同三司。一次武帝到钟山游玩,萧晃跟随前往,他用马槊刺了路边枯树的树枝,武帝让左右几位随从拉拽,银丝缠绕却始终拔不出,最后命令萧晃重新策马拔出,一下就拔了出来。每当远方州郡进贡骏马,武帝就让萧晃在华林园试马。高帝常说:“这是我家的任城王。”武帝因此记住了这句话,后来谥号为“威”。
武陵昭王萧晔,字宣昭,是高帝的第五子。母亲罗氏,曾在淮阴跟随高帝,后因罪被杀。萧晔四岁时,思念母亲,悲痛欲绝,常常吐血。高帝曾命令武帝对萧晔多加照顾,说:“他有三昧(萧晔小名)这样真挚的本性,恐怕难以成大器,你可与他同住,常常加以节制。”因此萧晔深受宠爱。高帝虽为一方诸侯,生活却极为清贫,诸子学习写字无纸笔可用,萧晔就用手指在空中画字,或在手掌上写字,于是擅长篆书。他年少时没有棋盘,便用荻草切片作为棋子,铺成棋盘,指点摆局,棋艺很快达到名品水平。他性格刚毅聪慧,与诸王共同作短诗呈给高帝。高帝回信说:“看了你二十个字,诸子中最为出色。但谢灵运性格放纵,诗体混乱,没有首尾,谢安仁、谢石衡值得推崇,颜延之次之。”
建元二年,萧晔任会稽太守,加授都督。武帝派遣儒士刘瓛到会稽,为他讲授《五经》。武帝即位后,萧晔历任中书令、祠部尚书。有人曾说萧晔有非同寻常的相貌,他因此自视甚高,武帝得知后便不再宠信他,从未委以重要职位。一次在御宴上,他喝醉后伏地,身上披着貂皮大衣,武帝笑着说:“玷污了貂衣。”萧晔回答:“陛下爱惜它的羽毛,却疏远了它的骨肉。”武帝听了非常不悦。萧晔性格轻财重义,有古代名士风范。他从会稽返回京城,家中钱不多,俸禄都与幕僚宾客共同分享。他常说:“哥哥当了天子,我弟弟还怕没钱吗?”生活简朴,只求基本所需。他将自己后堂的山命名为“首阳山”,这是因为他抱怨生活贫苦。他曾与竟陵王子良下围棋,子良大败,退下时,豫章文献王对他说:“你和司徒对弈,本来应当相互谦让。”萧晔答道:“我一生以来,从未说过一句假话。”他为人刚直,不善自省。他擅长文章,射箭技艺在当时无人能及,琅邪王王瞻也称他射箭好,但比不上他。一次武帝去豫章王萧嶷的东田游玩,设宴招待诸王,却独独没有邀请萧晔。萧嶷说:“风景极美,今天特别想念武陵王。”武帝便让萧晔上场射箭,他屡次命中,回头看向众臣说:“这射技如何?”神情突然异常,萧嶷说:“阿五平时从不这样,今天真是倚仗天威。”武帝这才放心。后来在华林园射箭赌博,六箭五中,击破五只皮甲,获赐五万钱。武帝又举杯劝他:“我常常不把这个地方给你。”武帝回头没有回答。豫章王在府邸挖土堆成山,种上梧桐和竹子,称为“桐山”。武帝前往时设宴取乐,问临川王萧映:“你的府邸有没有好名字?”萧映说:“我喜欢安静,因此取名叫‘静’。”又问萧晔,萧晔说:“我的山太低小,未曾栖身于仙景,只有薇菜蕨类,就叫它‘首阳山’。”武帝说:“这不正是‘劳者之歌’吗。”
后来,萧晔被任命为江州刺史。武帝听说他将要出镇,想将他的宅第调给诸皇子,派舍人传达旨意。萧晔说:“先帝赐我这宅第,让我可以安身立命,陛下若想用州官换宅子,我宁愿不以宅子换州。”武帝因此非常生气。他到江州百余天,典签赵渥之报告他执政得失,朝廷便征召他回朝,任左户尚书。后升任太常卿,却一直不得志。冬节时问安,其他诸王纷纷前来,唯有萧晔迟来,武帝回到殿中,听说他来,召见并询问,萧晔说:“我牛病了,走不动路。”武帝于是命人送牛草,后令其继续任职。他后来担任侍中、领骁骑将军,不久加封秘书监。后来明帝掌握大权,藩王们深感危险,江祏曾对王晏说:“江夏王(萧锋)有才能,又善于隐忍,他把琴艺传授给羊景之,羊景之为人知名,江夏却默默无闻,不仅琴艺,连诸子百家都深藏不露。”萧锋听说后叹道:“江祏真是给书眉添乱,反而弄出弊端了。我只喜欢饮酒,爱好马匹,哪还有什么真正才能呢?”当时人认为这话意味深长。萧锋常感到忧郁不快,写了一篇《攸柏赋》表达志向,说:“我与众不同,独立不群,坚守忠贞,不随流俗。不是春风自芳,而是即使在霜雪之下也依然挺立。狂风不能折断枝干,积雪不能改变本性。虽身处困苦,也等待着日后凋零中的赞美。”当时政局渐变,萧锋私下有恢复国家大计的志向,但被行事典签所阻,最终未实现。有一次他见明帝,谈到遥光的才能,回答说:“遥光对殿下,就像殿下对高皇一样,守护宗庙,安定国家,实有重大责任。”明帝顿时变了脸色。萧锋有勇有武,明帝杀了诸王,萧锋曾写信谴责他,身边人不敢转达。明帝深感畏惧,不敢在府中收捕他。有一次萧锋上车,兵士想上车控制他,萧锋用手击退数人,全部当场倒地,于是被杀害。江斅听说后痛哭流涕:“芬芳的兰花挡在门前,不得不锄掉,这不正是《攸柏赋》所写之志吗?”
南平王萧锐,字宣毅,是高帝第十五子。曾任左户尚书,勤勉尽职,从无病假。永明七年,外调为南中郎将、湘州刺史。延兴元年,明帝掌权后杀害诸王,派裴叔业平定寻阳,又进封湘州。萧锐的防阁周伯玉在众人前大喊:“这不是皇上的旨意,现在杀掉裴叔业,起兵匡扶社稷,谁敢不从!”萧锐的典签立即喝令手下将其斩杀,萧锐当场被害,周伯玉被下狱处死。
宜都王萧铿,字宣俨,是高帝第十六子。三岁时母亲去世。长大后问起母亲,左右告诉他早亡,他便悲痛,每日素食自哀。不识母亲,常向冥冥中祈祷,希望梦见母亲。六岁时,他梦到一位女子,说自己是母亲,他悲泣诉说容貌衣着,与平日记忆完全一致,听者无不动容。萧铿聪明通达,有学识和品行。永明十一年,任南豫州刺史、都督二州军事。尽管未亲自处理政务,却深得民心。但他的各项计划常常被签帅所阻,无法实现。州治设在姑孰,当时有人挖开桓温女儿的墓,获得金制头巾、织金细条器物、金蚕、银印等,他将情况上报,郁林帝下令赐予。萧铿说:“现在取旧物,将来取新物,如此循环,岂非徒劳?未加深思。”于是命长史蔡约亲自前往修复,一丝一毫都不动。
十岁时,他与吉景曜讨论过往历史,左右误将屏风推倒压在他背上,他脸色平静,谈笑如常,丝毫未在意。他射箭技艺特别高超,常说靶子太远,说:“整天射靶,有什么困难?”于是取甘蔗插在地上,百步外射之,十发十中。永明年间规定诸王未满三十岁不得蓄妾。武帝去世后,有人劝他娶近亲,萧铿说:“宫中已有仆役,既违先帝遗训,又如何忍心?”延兴元年,明帝诛杀高帝诸子时,萧铿听说后,一边低头漫步,一边吟诵陆机《吊魏武》:“昔日以四海为己任,死后却把爱子托付他人。”重复三次,左右全都落泪。最后,果然派吕文显带药前往,夜中进入议事厅,正好赶上下课。萧铿坐在高座上,对吕文显说:“高皇当年宠信你,为何如今竟有今日?”吕文显回答:“迫不得已。”于是萧铿仰药自尽,时年十八。他身高七尺,外貌像哥哥萧嶷,人们都认为他是国之栋梁,他去世后,识者无不痛惜。
萧铿初入王府时七岁,陶弘景曾担任他的老师,八九年中相处甚密。后来陶弘景隐居山中,突然梦到萧铿,神情悲伤,说:“某日命尽无罪,三年后将出生在某家。”陶弘景询问梦中之事,多未透露。醒来后,立刻派人出城寻访,果然与梦中所述相符。陶弘景因此写下《梦记》一书。
晋熙王萧钅求,字宣攸,是高帝第十八子。隆昌元年任郢州刺史。延兴元年被害。
河东王萧铉,字宣胤,是高帝第十九子。母亲张氏深受高帝宠爱,萧铉又是最小的儿子,受到特别重视。高帝临终前将他托付给武帝,武帝对他十分优待,娶柳世隆的女儿为妃。武帝与群臣观看新妇,感动落泪,豫章王萧嶷也哽咽不已。后来明帝杀尽高帝诸子,因萧铉是高帝所爱,且年幼无才,得以幸免。当初萧铉三四岁时,一天高帝午睡时缠发,萧铉爬上高帝腹部玩绳,高帝便将绳子送给他。高帝去世后,萧铉用宝匣收藏这根绳子,每年打开观看,都流泪哭泣。他才识平平,但这份情感极为真挚。建武年间,高帝子孙忧虑不安,他每次上朝,都低头弯腰,不敢正视。后来升任侍中、卫将军。他稍长后,四年时王晏被诛,说是谋立萧铉为君,萧铉被免官,送回家中,禁止与外人交往。永泰元年,明帝突然患病,派人将他处死。听说被收押,他欣然地说:“命运如此,终究不效建安,求当奴仆也不得。”于是仰药自尽,年仅十八。他有两个幼子也被杀害。
论曰:豫章文献王萧嶷,性情高洁,自幼便显现出卓越的禀赋,为人处世坦率忠诚,勤于奉公。虽然早年就因地位重要而被皇室重视,但对家族亲情毫无亏欠,由此可见“仁德源于自身”并非空谈。自南朝宋晋朝更替以来,马氏家族就此被贬斥;齐代取代宋朝,刘氏宗室全遭诛杀。梁武帝革除齐朝旧制,不重蹈覆辙,子恪兄弟皆被重用,这既显示了梁武帝的宽宏,也体现了豫章文献王余庆的延续。正如曹植所言:“权力所在,即使疏远也必被重视;地位失去,即使亲密也必然轻视。”这句话实为治本之要。然而,藩王出镇制度随朝代而变,卿士进入朝廷,成为贵族辅臣,皇族权力虽高,却无常职,官位有定,礼遇优厚,容易引发猜忌。武帝临终前,对嫡系后嗣情深意重,深谋远虑,意图稳固权力。他以明帝(同为布衣出身)为辅,依靠顾命之意,将重权托付给近亲,而让疏远宗室承担要职。如此一来,宗室遍布各地,形成强大根基;支庶居中,可消除觊觎之心,内外相制,共同维持国家安定。可他并未预料到,宗室权位反而会重新平衡,权力反而会集中,最终宗族被彻底消灭。曹植之言,远见卓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