宇文庆
宇文庆,字神庆,河南洛阳人也。祖金殿,魏征南大将军,仕历五州刺史、安吉侯。父显和,夏州刺史。庆沉深有器局,少以聪敏见知。周初,受业东观,颇涉经史。既而谓人曰:"书足记姓名而已,安能久事笔砚,为腐儒之业!"于时文州民夷相聚为乱,庆应募从征。贼据保岩谷,径路悬绝,庆束马而进,袭破之,以功授都督。卫王直之镇山南也,引为左右。庆善射,有胆气,好格猛兽,直甚壮之。稍迁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、柱国府掾。及诛宇文护,庆有谋焉,进授骠骑大将军,加开府。后从武帝攻河阴,先登攀堞,与贼短兵接战,良久,中石乃坠,绝而后苏。帝劳之曰:"卿之馀勇,可以贾人也。"复从武帝拔晋州。其后齐师大至,庆与宇文宪轻骑而觇,卒与贼相遇,为贼所窘。宪挺身而遁,庆退据汾桥,众贼争进,庆引弓射之,所中人马必倒,贼乃稍却。及破高纬,拔高壁,克并州,下信都,禽高湝,功并居最。周武帝诏曰:"庆勋庸早著,英望华远,出内之绩,简在朕心。戎车自西,俱总行阵,东夏荡定,实有茂功。高位缛礼,宜崇荣册。"于是进位大将军,封汝南郡公,邑千六百户。寻以行军总管击延安反胡,平之,拜延州总管。俄转宁州总管。高祖为丞相,复以行军总管南征江表。师次白帝,征还,以劳进位上大将军。高祖与庆有旧,甚见亲待,令督丞相军事,委以心腹。寻加柱国。开皇初,拜左武卫将军,进位上柱国。数年,出除凉州总管。岁余,征还,不任以职。
初,上潜龙时,尝从容与庆言及天下事,上谓庆曰:"天元实无积德,视其相貌,寿亦不长。加以法令繁苛,耽恣声色,以吾观之,殆将不久。又复诸侯微弱,各令就国,曾无深根固本之计。羽翮既剪,何能及远哉!尉迥贵戚,早著声望,国家有衅,必为乱阶。然智量庸浅,子弟轻佻,贪而少惠,终致亡灭。司马消难反覆之虏,亦非池内之物,变成俄顷,但轻薄无谋,未能为害,不过自窜江南耳。庸、蜀险隘,易生艰阻,王谦愚蠢,素无筹略,但恐为人所误,不足为虞。"未几,上言皆验。及此,庆恐上遗忘,不复收用,欲见旧蒙恩顾,具录前言为表而奏之曰:"臣闻智侔造化,二仪无以隐其灵;明同日月,万象不能藏其状。先天弗违,实圣人之体道;未萌见兆,谅达节之神机。伏惟陛下特挺生知,徇齐诞御,怀五岳其犹轻,吞八荒而不梗,蕴妙见于胸襟,运奇谟于掌握。臣以微贱,早逢天眷,不以庸下,亲蒙推赤。所奉成规,纤毫弗舛,寻惟圣虑,妙出蓍龟,验一人之庆有徵,实天子之言无戏。臣亲闻亲见,实荣实喜。"上省表大悦,下诏曰:"朕之与公,本来亲密,怀抱委曲,无所不尽。话言岁久,尚能记忆,今览表奏,方悟昔谈。何谓此言,遂成实录。古人之先知祸福,明可信也,朕言之验,自是偶然。公乃不忘,弥表诚节,深感至意,嘉尚无已。"自是上每加优礼。卒于家。
子静礼,初为太子千牛备身,寻尚高祖女广平公主,授仪同,安德县公,邑千五百户,后为熊州刺史。先庆卒。
子协,历武贲郎将、右翊卫将军,宇文化及之乱遇害。
协弟皛,字婆罗门,大业之世,少养宫中。后为千牛左右,炀帝甚亲昵之。每有游宴,皛必侍从,至于出入卧内,伺察六宫,往来不限门禁,其恩幸如此。时人号曰宇文三郎。皛与宫人淫乱,至于妃嫔公主,亦有丑声。萧后言于帝,皛闻而惧,数日不敢见。其兄协因奏曰:"皛今已壮,不可在宫掖。"帝曰:"皛安在?"协曰:"在朝堂。"帝不之罪,因召入,待之如初。宇文化及弑逆之际,皛时在玄览门,觉变,将入奏,为门司所遏,不得时进。会日瞑,宫门闭,退还所守。俄而难作,皛与五十人赴之,为乱兵所害。
李礼成
李礼成,字孝谐,陇西狄道人也。凉王暠之六世孙。祖延实,魏司徒。父彧,侍中。礼成年七岁,与姑之子兰陵太守荥阳郑颢随魏武帝入关。颢母每谓所亲曰:"此儿平生未尝回顾,当为重器耳。"及长,沉深有行检,不妄通宾客。魏大统中,释褐著作郎,迁太子洗马、员外散骑常侍。周受禅,拜平东将军、散骑常侍。于时贵公子皆竞习弓马,被服多为军容。礼成虽善骑射,而从容儒服,不失素望。后以军功拜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,赐爵修阳县侯,拜迁州刺史。时朝廷有所征发,礼成度以蛮夷不可扰,扰必为乱,上表固谏。周武帝从之。伐齐之役,从帝围晋阳,礼成以兵击南门,齐将席毗罗率精甲数千拒帝,礼成力战,击退之。加开府,进封冠军县公,拜北徐州刺史。未几,征为民部中大夫。
礼成妻窦氏早没,知高祖有非常之表,遂聘高祖妹为继室,情契甚欢。及高祖为丞相,进位上大将军,迁司武上大夫,委以心膂。及受禅,拜陕州刺史,进封绛郡公,赏赐优洽。寻征为左卫将军,迁右武卫大将军。岁馀,出拜襄州总管,称有惠政。后数载,复为左卫大将军。时突厥屡为寇患,缘边要害,多委重臣,由是拜宁州刺史。岁馀,以疾征还京师,终于家。其子世师,官至度支侍郎。
元孝矩弟褒
元孝矩,河南洛阳人也。祖修义,父子均,并为魏尚书仆射。孝矩西魏时袭爵始平县公,拜南丰州刺史。时见周太祖专政,将危元氏,孝矩每慨然有兴复社稷之志,阴谓昆季曰:"昔汉氏有诸吕之变,朱虚、东牟,卒安刘氏。今宇文之心,路人所见,颠而不扶,焉用宗子?盍将图之?"为兄则所遏,孝矩乃止。其后周太祖为兄子晋公护娶孝矩妹为妻,情好甚密。及闵帝受禅,护总百揆,孝矩之宠益隆。及护诛,坐徙蜀。数战,征还京师,拜益州总管司马,转司宪大夫。
高祖重其门地,娶其女为房陵王妃。及高祖为丞相,拜少冢宰,进位柱国,赐爵洵阳郡公。时房陵王镇洛阳,及上受禅,立为皇太子,令孝矩代镇。既而立其女为皇太子妃,亲礼弥厚。俄拜寿州总管,赐孝矩玺书曰:"扬、越氛昆,侵轶边鄙,争桑兴役,不识大猷。以公志存远略,今故镇边服,怀柔以礼,称朕意焉。"时陈将任蛮奴等屡寇江北,复以孝矩领行军总管,屯兵于江上。后数载,自以年老,筋力渐衰,不堪军旅,上表乞骸骨。转泾州刺史,高祖下书曰:"知执谦捴,请归初服。恭膺宝命,实赖元功,方欲委裘,寄以分陕,何容便请高蹈,独为君子者乎!若以边境务烦,即宜徙节泾郡,养德卧治也。"在州岁馀,卒官,年五十九。谥曰简。子无竭嗣。
孝矩兄子文郁,见《诚节传》。孝矩次弟雅,字孝方,有文武干用。开皇中,历左领左右将军、集沁二州刺史,封顺阳郡公。季弟褒,最知名。
褒字孝整,便弓马,少有成人之量。年十岁而孤,为诸兄所鞠养。性友悌,善事诸兄。诸兄议欲别居,褒泣谏不得,家素富,多金宝,褒无所受,脱身而出,为州里所称。及长,宽仁大度,涉猎书史。仕周,官至开府、北平县公、赵州刺史。及高祖为丞相,从韦孝宽击尉迥,以功超拜柱国,进封河间郡公,邑二千户。开皇二年,拜安州总管。岁馀,徙原州总管。有商人为贼所劫,其人疑同宿者而执之,褒察其色冤而辞正,遂舍之。商人诣阙讼褒受金纵贼,上遣使穷治之。使者簿责褒曰:"何故利金而舍盗也?"褒便即引咎,初无异词。使者与褒俱诣京师,遂坐免官。其盗寻发于他所,上谓褒曰:"公朝廷旧人,位望隆重,受金舍盗非善事,何至自诬也?"对曰:"臣受委一州,不能息盗贼,臣之罪一也。州民为人所谤,不付法司,悬即放免,臣之罪二也。牵率愚诚,无顾形迹,不恃文书约束,至令为物所疑,臣之罪三也。臣有三罪,何所逃责?臣又不言受赂,使者复将有所穷究,然则缧绁横及良善,重臣之罪,是以自诬。"上叹异之,称为长者。十四年,以行军总管屯兵备边。辽东之役,复以行军总管从汉王至柳城而还。仁寿初,嘉州夷、獠为寇,褒率步骑二万击平之。炀帝即位,拜齐州刺史,寻改为齐郡太守,吏民安之。及兴辽东之役,郡官督事者前后相属,有西曹掾当行,诈疾,褒诘之,掾理屈,褒杖之,掾遂大言曰:"我将诣行在所,欲有所告。"褒大怒,因杖百馀,数日而死,坐是免官。卒于家,时年七十三。
郭荣
郭荣,字长荣,自云太原人也。父徽,魏大统末为同州司马。时武元皇帝为刺史,由是与高祖有旧。徽后官至洵州刺史、安城县公。及高祖受禅,拜太仆卿,数年,卒官。荣容貌魁岸,外疏内密,与其交者多爱之。周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亲信。护察荣谨厚,擢为中外府水曹参军。时齐寇屡侵,护令荣于汾州观贼形势。时汾州与姚襄镇相去悬远,荣以为二城孤迥,势不相救,请于州镇之间更筑一城,以相控摄,护从之。俄而齐将段孝先攻陷姚襄、汾州二城,唯荣所立者独能自守。护作浮桥,出兵渡河,与孝先战。孝先于上流纵大筏以击浮桥,护令荣督便水者引取其筏。以功授大都督。护又以稽胡数为寇乱,使荣绥集之。荣于上郡、延安筑周昌、弘信、广安、招远、咸宁等五城,以遏其要路,稽胡由是不能为寇。武帝亲总万机,拜宣纳中士。后从帝平齐,以战功,赐马二十匹,绵绢六百段,封平阳县男,迁司水大夫。
荣少与高祖亲狎,情契极欢,尝与高祖夜坐月下,因从容谓荣曰:"吾仰观玄象,俯察人事,周历已尽,我其代之。"荣深自结纳。宣帝崩,高祖总百揆,召荣,抚其背而笑曰:"吾言验未?"即拜相府乐曹参军。俄以本官复领蕃部大夫。高祖受禅,引为内史舍人,以龙潜之旧,进爵蒲城郡公,加位上仪同。累迁通州刺史。仁寿初,西南夷、獠多叛,诏荣领八州诸军事行军总管,率兵讨之。岁馀悉平,赐奴婢三百馀口。
炀帝即位,入为武候骠骑将军,以严正闻。后数岁,黔安首领田罗驹阻清江作乱,夷陵诸郡,民夷多应者,诏荣击平之。迁左候卫将军。从帝西征吐谷浑,拜银青光禄大夫。辽东之役,以功进位左光禄大夫。明年,帝复事辽东,荣以为中国疲敝,万乘不宜屡动,乃言于帝曰:"戎狄失礼,臣下之事。臣闻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,岂有亲辱大驾以临小寇?"帝不纳。复从军攻辽东城,荣亲蒙矢石,昼夜不释甲胄百馀日。帝每令人窥诸将所为,知荣如是,帝大悦,每劳勉之。九年,帝至东都,谓荣曰:"公年德渐高,不宜久涉行阵,当与公一郡,任所选也。"荣不愿违离,顿首陈让,辞情哀苦,有感帝心,于是拜为右候卫大将军。后数日,帝谓百僚曰:"诚心纯至如郭荣者,固无比矣。"其见信如此。杨玄感之乱,帝令驰守太原。明年,复从帝至柳城,遇疾,帝令存问动静,中使相望。卒于怀远镇,时年六十八。帝为之废朝,赠兵部尚书,谥曰恭,赠物千段。有子福善。
庞晃
庞晃,字元显,榆林人也。父虬,周骠骑大将军。晃少以良家子,刺史杜达召补州都督。周太祖既有关中,署晃大都督,领亲信兵,常置左右。晃因徙居关中。后迁骠骑将军,袭爵比阳侯。卫王直出镇襄州,晃以本官从。寻与长湖公元定击江南,孤军深入,遂没于阵。数年,卫王直遣晃弟车骑将军元俊赍绢八百匹赎焉,乃得归朝。拜上仪同,赐彩二百段,复事卫王。
时高祖出为随州刺史,路经襄阳,卫王令晃诣高祖。晃知高祖非常人,深自结纳。及高祖去官归京师,晃迎见高祖于襄邑。高祖甚欢,晃因白高祖曰:"公相貌非常,名在图箓。九五之日,幸愿不忘。"高祖笑曰:"何妄言也!"顷之,有一雄雉鸣于庭,高祖命晃射之,曰:"中则有赏。然富贵之日,持以为验。"晃既射而中,高祖抚掌大笑曰:"此是天意,公能感之而中也。"因以二婢赐之,情契甚密。武帝时,晃为常山太守,高祖为定州总管,屡相往来。俄而高祖转亳州总管,将行,意甚不悦。晃因白高祖曰:"燕、代精兵之处,今若动众,天下不足图也。"高祖握晃手曰:"时未可也。"晃亦转为车骑将军。及高祖为扬州总管,奏晃同行。既而高祖为丞相,进晃位开府,命督左右,甚见亲待。及践阼,谓晃曰:"射雉之符,今日验不?"晃再拜曰:"陛下应天顺民,君临宇内,犹忆曩时之言,不胜庆跃。"上笑曰:"公之此言,何得忘也!"寻加上开府,拜右卫将军,进爵为公,邑千五百户。河间王弘之击突厥也,晃以行军总管从至马邑。别路出贺兰山,击贼破之,斩首千馀级。
晃性刚悍,时广平王雄当途用事,势倾朝廷,晃每陵侮之。尝于军中卧,见雄不起,雄甚衔之。复与高颎有隙,二人屡谮晃。由是宿卫十余年,官不得进。出为怀州刺史,数岁,迁原州总管。仁寿中卒官,年七十二。高祖为之废朝,赠物三百段,米三百石,谥曰敬。子长寿,颇知名,官至骠骑将军。
李安
李安,字玄德,陇西狄道人也。父蔚,仕周为朔燕恒三州刺史、襄武县公。安美姿仪,善骑射。周天和中,释褐右侍上士,袭爵襄武公。俄授仪同、少师右上士。高祖作相,引之左右,迁职方中大夫。复拜安弟悊为仪同。安叔父梁州刺史璋,时在京师,与周赵王谋害高祖,诱悊为内应。悊谓安曰:"寝之则不忠,言之则不义,失忠与义,何以立身?"安曰:"丞相父也,其可背乎?"遂阴白之。及赵王等伏诛,将加官赏,安顿首而言曰:"兄弟无汗马之劳,过蒙奖擢,合门竭节,无以酬谢。不意叔父无状,为凶党之所蛊惑,覆宗绝嗣,其甘若荠。蒙全首领,为幸实多,岂可将叔父之命以求官赏?"于是俯伏流涕,悲不自胜。高祖为之改容曰:"我为汝特存璋子。"乃命有司罪止璋身,高祖亦为安隐其事而不言。寻授安开府,进封赵郡公,悊上仪同、黄台县男。
高祖即位,授安内史侍郎,转尚书左丞、黄门侍郎。平陈之役,以为杨素司马,仍领行军总管,率蜀兵顺流东下。时陈人屯白沙,安谓诸将曰:"水战非北人所长。今陈人依险泊船,必轻我而无备。以夜袭之,贼可破也。"诸将以为然。安率众先锋,大破陈师。高祖嘉之,诏书劳曰:"陈贼之意,自言水战为长,险隘之间,弥谓官军所惮。开府亲将所部,夜动舟师,摧破贼徒,生擒虏众,益官军之气,破贼人之胆,副朕所委,闻以欣然。"进位上大将军,除郢州刺史。数日,转邓州刺史。安请为内职,高祖重违其意,除左领左右将军。俄迁右领军大将军,复拜悊开府仪同三司、备身将军。兄弟俱典禁卫,恩信甚重。八年,突厥犯塞,以安为行军总管,从杨素击之。安别出长川,会虏渡河,与战破之。仁寿元年,出安为宁州刺史,悊为卫州刺史。安子琼,悊子玮,始自襁褓,乳养宫中,至是年八九岁,始命归家。其见亲顾如是。
高祖尝言及作相时事,因愍安兄弟灭亲奉国,乃下诏曰:"先王立教,以义断恩,割亲爱之情,尽事君之道,用能弘奖大节,体此至公。往者周历既穷,天命将及,朕登庸惟始,王业初基,承此浇季,实繁奸宄。上大将军、宁州刺史、赵郡公李安,其叔璋潜结藩枝,扇惑犹子,包藏不逞,祸机将发。安与弟开府仪同三司、卫州刺史、黄台县男悊,深知逆顺,披露丹心,凶谋既彰,罪人斯得。朕每念诚节,嘉之无已,懋庸册赏,宜不逾时。但以事涉其亲,犹有疑惑,欲使安等名教之方,自处有地,朕常为思审,遂致淹年。今更详按圣典,求诸往事,父子天性,诚孝犹不并立,况复叔侄恩轻,情礼本有差降,忘私奉国,深得正理,宜录旧勋,重弘赏命。"于是拜安、悊俱为柱国,赐缣各五千匹,马百匹,羊千口。复以悊为备身将军,进封顺阳郡公。安谓亲族曰:"虽家门获全,而叔父遭祸,今奉此诏,悲愧交怀。"因歔欷悲感,不能自胜。先患水病,于是疾甚而卒,时年五十三。谥曰怀。子琼嗣。少子孝恭,最有名。悊后坐事除名,配防岭南,道病卒。
史臣曰:宇文庆等,龙潜惟旧,畴昔亲姻,或素尽平生之言,或早有腹心之托。沾云雨之馀润,照日月之末光,骋步天衢,与时升降。高位厚秩,贻厥后昆,优矣!皛幼养宫中,未闻教义,炀帝爱之不以礼,其能不及于此乎?安、悊之于高祖,未有君臣之分,陷其骨肉,使就诛夷,大义灭亲,所闻异于此矣。虽有悲悼,何损于侃。
《隋书》 唐·魏徵等
宇文庆,字神庆,是河南洛阳人。祖父宇文金殿曾任北魏征南大将军,历任五州刺史、安吉侯;父亲宇文显和曾任夏州刺史。宇文庆性格沉稳,有远大气度,年少时因聪明机灵而被人赏识。在北周初年,他曾在东观学习经史之学。后来他感慨地说:“读书不过是记名字而已,哪能长久沉迷于笔墨,成为只会背诵书本的腐儒呢?”当时文州的百姓与少数民族聚集作乱,宇文庆应征参战。敌人占据山崖深谷,道路险峻难行,宇文庆不顾危险,直接带马前进,突袭并攻破了敌军,因功被任命为都督。卫王宇文直镇守山南时,任用宇文庆为亲信幕僚。宇文庆善射,胆识过人,喜欢与猛兽搏斗,宇文直对他非常欣赏。后来升任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、柱国府参谋。在诛杀宇文护的谋略中,宇文庆出了力,因此被晋升为骠骑大将军,加授开府仪同三司。后来他跟随武帝攻打河阴,率先攀上城墙,与敌军短兵相接,激战许久,最终被石块击中坠落,昏迷后才苏醒。武帝慰劳他说:“你剩下的勇气,足以让商人靠它发财了。”此后又随武帝攻下晋州。后来北齐大军逼近,宇文庆与宇文宪率轻骑侦察,结果与敌军遭遇,被敌人包围,宇文宪冒险脱身,宇文庆退守汾河桥。敌军纷纷冲来,宇文庆拉开弓箭射击,所射中的人或马皆倒下,敌军才逐渐退却。在攻破高纬、夺取高壁、攻克并州、攻占信都、俘虏高湝等战役中,宇文庆的功劳居首。周武帝下诏称赞:“宇文庆功勋早显,声望远播,无论是在朝廷还是在边疆的战功,都铭记于朕心。自西部边疆出兵以来,他统率军队,东边平定天下,立下巨大功勋,应给予崇高荣誉和礼遇。”于是进升为大将军,封为汝南郡公,食邑一千六百户。不久又出任行军总管讨平延安一带的反叛胡人,平乱后拜延州总管,后转任宁州总管。高祖(隋文帝)担任丞相时,又派他为行军总管南征江南。军队驻扎在白帝时,他被召回,因功升任上大将军。高祖与宇文庆早年相识,十分亲信,特别信任他,命他督察丞相事务,委以心腹重任。不久又加封为柱国。开皇初年,被任命为左武卫将军,晋升为上柱国。几年后外调为凉州总管,一年多后被召回,但被认为不胜任职务。
当初,隋文帝还未成亲王时,曾与宇文庆闲谈天下大事,文帝对宇文庆说:“天元(指当时掌权的宇文氏)实际上没有积德,从相貌上看,寿命也不会长。加之法令繁苛,沉迷声色,以我之观察,恐怕不久将终结。又看到各地诸侯力量薄弱,都令他们返回封地,却没有深扎根基的长远之策。一旦羽翼被剪,又怎能远图天下?尉迥是贵族中的名士,早有名望,若国家出现裂隙,他必定成为乱源。但他才智平庸,子弟轻浮,贪婪而少仁爱,最终必遭灭亡。司马消难是反复无常之人,不是可以安心守得住的,很快就会变乱,不过他轻率无谋,终究不会造成危害,最多逃到江南罢了。庸州和蜀地地势险要,容易产生阻隔困难,王谦愚蠢无知,毫无谋略,只是担心被别人利用,不足以构成威胁。”不久后,文帝所说的话果然应验。宇文庆担心皇帝会忘记这些话,不再重用自己,于是想让皇帝重新记住这些旧时谈话,便整理成奏表上奏:“我听说,智慧可与天地相比,万物无法隐藏其灵;明察如日月,万物无法掩盖其光辉。上天不违背自然规律,正是圣人所遵循的道;祸福未萌时就能预见到,是通达节制的神明之举。我深知陛下天生聪慧,亲临天下,胸怀如五岳般宽广,吞吐八荒而无阻,心中蕴含深谋远虑,手中运筹帷幄。我以微贱之身早年有幸被恩遇,未因庸俗而受轻视,反而被陛下提携重用。所遵从的政令,毫无偏差,始终与圣上意志一致。我亲眼所见的,正是您对人事的洞察,实为天道的体现,无一虚言。这些话我亲耳听到,亲眼所见,内心无比喜悦。”文帝看到表章后非常高兴,下诏说:“我和你本是亲密无间,内心情感毫无保留,久远谈心仍能记得,如今看到你的奏表,才明白昔日交谈的真正内容。这些话怎么成真,原来竟是如此真实。古人能先知祸福,的确可信。我所说的话,本是偶然之言,而你却始终不忘,更加彰显了你的忠诚品节,令我深感感动,钦佩不已。”从此,文帝对他更加优待礼遇。宇文庆最终死于家中。
宇文庆的儿子宇文静礼,早年任太子千牛备身,后来娶了隋文帝的女儿广平公主,被授予仪同三司的爵位,封安德县公,食邑一千五百户,后担任熊州刺史,先于父亲去世。
宇文协,曾任武贲郎将、右翊卫将军,后来在宇文化及叛乱中被害。
宇文协的弟弟宇文皛,字婆罗门,在大业年间年少时被养在宫中。后来任千牛左右,隋炀帝非常亲近他,每次出游宴饮,他必须随行,甚至出入皇帝寝宫,随意观察六宫,自由出入,门禁不限,深得宠信,时人称他为“宇文三郎”。他与宫人有私情,甚至与妃嫔和公主发生不当关系,引起萧皇后向炀帝告发,宇文皛得知后十分恐惧,数日不敢见面。他的兄长宇文协上奏说:“宇文皛现已成年,不能留在宫中。”炀帝问:“宇文皛在哪?”宇文协回答:“他在朝堂。”炀帝不加责备,召他入宫,仍如从前那样待他。当宇文化及发动叛乱时,宇文皛正在玄览门,察觉到变乱,准备进去奏报,却被门吏拦下,无法及时进宫。当天傍晚,宫门关闭,他只能退回原守岗位。不久叛乱爆发,宇文皛和五十人前去应对,被乱兵杀害。
李礼成,字孝谐,是陇西狄道人,为凉王李暠的六世孙。祖父李延实曾任北魏司徒,父亲李彧曾任侍中。李礼成七岁时,与姑母的幼子、兰陵太守荥阳郑颢随魏武帝入关。郑颢的母亲常对亲友说:“这孩子一生不曾回头张望,必定是不凡之人。”长大后,李礼成为人沉稳,品行端正,不随意结交宾客。北魏大统年间,初任著作郎,后升任太子洗马、员外散骑常侍。周齐取代北魏后,任平东将军、散骑常侍。当时贵族子弟都热衷于习武,服饰也多仿军装。李礼成虽也擅长骑射,却始终保持儒雅风度,不改其素朴名声。后来因军功被封为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,赐爵修阳县侯,任迁州刺史。当时朝廷常要征发兵士,李礼成上奏认为蛮夷不可强行骚扰,否则必生乱局,建议不应征发,得到周武帝采纳。在讨伐北齐的战役中,他随帝围攻晋阳,率兵攻击南门,北齐将领席毗罗率数千精兵抵抗,李礼成奋力作战,击退敌军。加授开府仪同三司,进封冠军县公,任北徐州刺史。不久被召回任为民部中大夫。
李礼成的妻子窦氏早逝,得知隋文帝有非凡之相,便改嫁文帝的妹妹为续室,感情十分融洽。当文帝成为丞相后,升任上大将军,后转任司武上大夫,深受信任。隋文帝建立政权后,任命他为陕州刺史,进封绛郡公,赏赐优厚。不久被召为左卫将军,后升任右武卫大将军。一年多后,外调为襄州总管,以仁政著称。数年后复任左卫大将军。当时突厥屡次侵犯边境,边地要地多委任重臣,因此任命他为宁州刺史。一年多后,因病被召回京城,死于家中。其子李世师,官至度支侍郎。
元孝矩,河南洛阳人。祖父元修义、父亲元均,都曾为北魏尚书仆射。元孝矩在西魏时继承始平县公之爵,任南丰州刺史。当时周太祖专权,将元氏家族视为威胁,元孝矩常常感慨,认为应恢复元氏江山,暗中对兄弟说:“当年汉朝有诸吕之乱,朱虚侯、东牟侯最终保全了刘氏江山。如今宇文氏专权,人人可见,却无人挺身相救,何必依赖宗室呢?不如设法图谋之。”但被其兄阻止,元孝矩便作罢。后来周太祖让他的妹妹嫁给宇文氏,又以宇文家亲戚的身份联姻,使元氏与宇文家交好。之后,元孝矩在朝廷中逐步升迁,担任高级将领。
隋文帝时,元孝矩曾任常山太守,文帝时任定州总管,多次来往。后来文帝改任亳州总管,将出发前情绪十分低落。元孝矩对文帝说:“燕地、代地是精兵聚集之所,若现在动用大军,天下可以一举而定。”文帝握住他的手说:“时机尚不到。”元孝矩后来转任车骑将军。文帝任扬州总管时,奏请随行。后来文帝为丞相,提升元孝矩为开府仪同三司,命其统领左右宿卫,十分亲近。文帝登基后,问:“当初射雉的预言如今应验了吗?”元孝矩叩头回答:“陛下顺应天意,统治天下,仍然记得当年之言,令人欣喜万分。”文帝笑着说:“你的话,怎能忘记呢!”随后加封为开府仪同三司,任右卫将军,进封为公,食邑一千五百户。河间王元弘出兵攻打突厥时,元孝矩以行军总管身份随军,从别路出贺兰山,击溃敌军,斩首上千。
元孝矩性格刚烈,当时广平王宇文雄权倾朝野,元孝矩多次对他傲慢无礼。有一次在军中睡觉,看到宇文雄不起来,宇文雄十分记恨他。他又与高颎关系不和,两人频繁诽谤他。因此,他在宫廷担任宿卫十余年,官职却始终无法晋升。被外调为怀州刺史,数年后升任原州总管。在仁寿年间去世,年七十二岁。文帝为他废朝,赐物三百段、米三百石,谥号为“敬”。其子元长寿有声望,官至骠骑将军。
李安,字玄德,陇西狄道人。父亲李蔚曾在北周任朔、燕、恒三州刺史、襄武县公。李安外貌俊美,善于骑射。北周天和年间,初任右侍上士,袭爵襄武公,后授仪同、少师右上士。隋文帝担任丞相时,引他入左右身边,升任职方中大夫。又任命他的弟弟李悊为仪同三司。李安的叔父李璋当时在京师,与周赵王合谋要刺杀文帝,诱骗李悊作为内应。李悊对李安说:“不说则不忠,说则不义,如果失去忠与义,又如何立足于世?”李安说:“丞相是我的父亲,我怎能背叛?”于是暗中向文帝报告。后来赵王等人被诛杀,朝廷要加赏,李安磕头说:“兄弟们没有战功,却获得重赏,全家人竭尽忠心,无从报答。没想到叔父行为不端,被邪恶势力蛊惑,导致家族覆灭,我内心悲痛如食荠菜。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,哪敢因叔父之罪来换取官职与赏赐?”说完伏地痛哭,悲痛不止。文帝闻言改容,说:“我特别保存李璋的儿子。”于是下令有司只追究李璋一人之罪,文帝也未公开此事。不久,李安被任命为开府仪同三司,进封赵郡公,李悊升为仪同三司、黄台县男。
文帝即位后,任命李安为内史侍郎,后转任尚书左丞、黄门侍郎。平定陈朝时,任命他为杨素的司马,仍领行军总管,率蜀地水师顺流东下。当时陈军驻扎在白沙,李安对将领们说:“水战并非北方将士所长。如今陈军依山靠险泊船,必定轻视我军,无防备。夜间袭击,可破其军。”将领们认为可行。李安率先锋部队,夜袭成功,大破陈军。文帝嘉奖他,下诏说:“陈军自认为水战精通,险要之地更以为我军畏惧。开府亲将亲率水军夜间行动,摧毁敌军,生擒敌将,极大地振奋我军士气,打垮敌军胆魄,完全完成了君命所托,令人喜悦。”提升为上大将军,任郢州刺史。几天后改任邓州刺史。李安请求回到中央任职,文帝虽然不舍,仍任命为左领左右将军。不久升任右领军大将军,又任命李悊为开府仪同三司、备身将军。兄弟二人均掌管禁军,深受信任。开皇八年,突厥入侵边境,命李安为行军总管,随杨素出战。李安另出长川,正好赶上敌军渡河,与敌作战并大败之。仁寿元年,调李安为宁州刺史,李悊任卫州刺史。二人之子李琼、李玮,自幼在宫中由乳母抚养,到此时八九岁,才被允许回家,待遇极为亲厚。
文帝曾提及早年任相时的事,因感念李安兄弟舍弃亲情、忠于国家的行为,下诏说:“古代先王立教,以道义断除私情,舍弃亲密情感,尽忠于君主,才能弘扬正道,体现至公。过去周朝衰落,天命将转,我登基建国之初,正值乱世,奸邪众多。上大将军、宁州刺史、赵郡公李安,其叔父李璋曾秘密联络藩王,煽动其侄,图谋不轨。李安与弟开府仪同三司、卫州刺史、黄台县男李悊,深知正邪之分,倾心告发,罪行暴露,理应受到正义惩罚。我每每思念他们的忠心,深感钦佩,应即刻给予厚赏。但因涉及亲属,心中仍存犹豫,希望他们能以道义自处,我时常反复思考,因此耽搁多年。如今再仔细查阅经典,回顾往事,父子天性之间,连忠孝都不可并存,更何况叔侄之间,情感礼节本就不同,舍私奉国,才真正符合正理,应该追认旧功,重新加封奖赏。”于是李安、李悊均被封为柱国,各赐绢五千匹、马一百匹、羊一千头。又任命李悊为备身将军,进封顺阳郡公。李安对亲族说:“虽然家门得以保全,但叔父遭受祸患,现在得到这道诏书,悲痛愧疚之情难以言表。”于是悲痛哭泣,无法自持。此前久患水病,此时病情加重,不久去世,年仅五十三岁,谥号“怀”。其子李琼继承爵位。幼子李孝恭最为有名。李悊后因犯事被削去官职,发配岭南,途中病死。
史臣评论说:宇文庆等人,早年与文帝亲密相交,或曾有过生死之托,或有深厚情谊。他们沐浴过帝王的恩顾,如日月之光,一生随朝代兴衰而起伏。最终身居高位,获得厚禄,子孙后代也受益良多。宇文皛年少在宫中,未受儒家教化,炀帝宠之不以礼法,其品行难以与之相比。李安、李悊对文帝而言,并无君臣之分,却为了忠义,不惜牺牲叔侄亲情,使亲人遭到诛杀,大义灭亲,这在当时是极为罕见的。虽然他们悲痛万分,但这种忠节之举,正是值得称赞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