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書》•卷四十七·列傳第十二·韋世康等
韋世康
韋世康,京兆杜陵人也,世爲關右著姓。祖旭,魏南幽州刺史。父敻,隱居不仕,魏、週二代,十徵不出,號爲逍遙公。世康幼而沉敏,有器度。年十歲,州闢主簿。在魏,弱冠爲直寢,封漢安縣公,尚周文帝女襄樂公主,授儀同三司。後仕周,自典祠下大夫歷沔、硤二州刺史。從武帝平齊,授司州總管長史。於時東夏初定,百姓未安,世康綏撫之,士民胥悅。歲餘,入爲民部中大夫,進位上開府,轉司會中大夫。
尉迥之作亂也,高祖憂之,謂世康曰:"汾、絳舊是周、齊分界,因此亂階,恐生搖動。今以委公,善爲吾守。"因授絳州刺史,以雅望鎮之,闔境清肅。世康性恬素好古,不以得喪幹懷。在州嘗慨然有止足之志,與子弟書曰:"吾生因緒餘,夙沾纓弁,驅馳不已,四紀於茲。亟登袞命,頻蒞方岳,志除三惑,心慎四知,以不貪而爲寶,處膏脂而莫潤。如斯之事,頗爲時悉。今耄雖未及,壯年已謝,霜早梧楸,風先蒲柳。眼暗更劇,不見細書,足疾彌增,非可趨走。祿豈須多,防滿則退,年不待暮,有疾便辭。況娘春秋已高,溫清宜奉,晨昏有闕,罪在我躬。今世穆、世文並從戎役,吾與世衝復嬰遠任,陟岵瞻望,此情彌切,桓山之悲,倍深常戀。意欲上聞,乞遵養禮,未訪汝等,故遣此及。興言遠慕,感咽難勝。"諸弟報以事恐難遂,於是乃止。
在任數年,有惠政,奏課連最,擢爲禮部尚書。世康寡嗜慾,不慕貴勢,未嘗以位望矜物。聞人之善,若己有之,亦不顯人過咎,以求名譽。尋進爵上庸郡公,加邑至二千五百戶。其年轉吏部尚書,餘官如故。四年,丁母憂去職。未期,起令視事。世康固請,乞終私制,上不許。世康之在吏部,選用平允,請託不行。開皇七年,將事江南,議重方鎮,拜襄州刺史。坐事免。未幾,授安州總管,尋遷爲信州總管。十三年,入朝,復拜吏部尚書。前後十餘年間,多所進拔,朝廷稱爲廉平。嘗因休暇,謂子弟曰:"吾聞功遂身退,古人常道。今年將耳順,志在懸車,汝輩以爲云何?"子福嗣答曰:"大人澡身浴德,名立官成,盈滿之誠,先哲所重。欲追蹤二疏,伏奉尊命。"後因侍宴,世康再拜陳讓曰:"臣無尺寸之功,位亞臺鉉。今犬馬齒濆,不益明時,恐先朝露,無以塞責。願乞骸骨,退避賢能。"上曰:"朕夙夜庶幾,求賢若渴,冀與公共治天下,以致太平。今之所請,深乖本望,縱令筋骨衰謝,猶屈公臥治一隅。"於是出拜荊州總管。時天下唯置四大總管,並、揚、益三州,並親王臨統,唯荊州委於世康,時論以爲美。世康爲政簡靜,百姓愛悅,合境無訟。十七年,卒於州,時年六十七。上聞而痛惜之,贈賻甚厚。贈大將軍,諡曰文。
世康性孝友,初以諸弟位並隆貴,獨季弟世約宦途不達,共推父時田宅盡以與之,世多其義。
長子福子,官至司隸別駕。次子福嗣,仕至內史舍人,後以罪黜。楊玄感之作亂也,以兵逼東都,福嗣從衛玄戰於城北,軍敗,爲玄感所擒,令作文檄,辭甚不遜。尋背玄感還東都,帝銜之不已,車裂於高陽。少子福獎,通事舍人,在東都與玄感戰沒。
洸字世穆,性剛毅,有器幹,少便弓馬。仕周,釋褐直寢上士。數從征伐,累遷開府,賜爵衛國縣公,邑千二百戶。高祖爲丞相,從季父孝寬擊尉迥於相州,以功拜柱國,進封襄陽郡公,邑二千戶。時突厥寇邊,皇太子屯咸陽,令洸統兵出原州道,與虜相遇,擊破之。尋拜江陵總管。未幾,以母疾徵還。俄拜安州總管。伐陳之役,領行軍總管。及陳平,拜江州總管,率步騎二萬,略定九江。陳豫章太守徐璒據郡持兩端,洸遣開府呂昂、長史馮世基以兵相繼而進。既至城下,璒僞降,其夜率所部二千人襲擊昂。昂與世基合擊,大破之,擒璒於陣。高梁女子洗氏率衆迎洸,遂進圖嶺南。上遣洸書曰:"公鴻勳大業,名高望重,率將戎旅,撫慰彼方,風行電掃,鹹應稽服。若使干戈不用,兆庶獲安,方副朕懷,是公之力。"至廣州,說陳渝州都督王猛下之,嶺表皆定。上聞而大悅,許以便宜從事。洸所綏集二十四州,拜廣州總管。歲餘,番禺夷王仲宣聚衆爲亂,以兵圍洸,洸勒兵拒之,中流矢而卒。贈上柱國,賜綿絹萬段,諡曰敬。子協嗣。
協字欽仁,好學,有雅量。起家著作佐郎,後轉祕書郎。開皇中,其父在廣州有功,上令協齎詔書勞問,未至而父卒。上以其父身死王事,拜協柱國。後歷定、息、秦三州刺史,皆有能名,卒官。
藝字世文,少受業國子。周武帝時,數以軍功緻位上儀同,賜爵修武縣侯,邑八百戶。授左旅下大夫。出爲魏郡太守。及高祖爲丞相,尉迥險圖不軌,朝廷微知之,遣藝季父孝寬馳往代迥。孝寬將至鄴,因詐病,止傳舍,從迥求藥,以察其變。迥遣藝迎孝寬。孝寬問迥所爲,藝黨於迥,不以實答。孝寬怒,將斬之,藝懼,乃言迥反狀。孝寬於是將藝西遁,每至亭驛,輒盡驅傳馬而去。復謂驛司曰:"蜀公將至,宜速具酒食。"迥尋遣騎追孝寬,追人至驛,輒逢盛饌,又無馬,遂遲留不進,孝寬與藝由是得免。高祖以孝寬故,弗問藝之罪,加授上開府,即從孝寬擊迥。及破尉惇,平相州,皆有力焉。以功進位上大將軍,改封武威縣公,邑千戶。以修武縣侯別封一子。高祖受禪,進封魏興郡公。歲餘,拜齊州刺史。爲政清簡,士庶懷惠。在職數年,遷營州總管。藝容貌瑰偉,每夷狄參謁,必整儀衛,盛服以見之,獨坐滿一榻。番人畏懼,莫敢仰視。而大治產業,與北夷貿易,家資鉅萬,頗爲清論所譏。開皇十五年卒官,時年五十八。諡曰懷。
衝字世衝,少以名家子,在周釋褐衛公府禮曹參軍。後從大將軍元定渡江伐陳,爲陳人所虜,周武帝以幣贖而還之。帝復令衝以馬千匹使於陳,以贖開府賀拔華等五十人及元定之柩而還。衝有辭辯,奉使稱旨,累遷少御伯下大夫,加上儀同。於時稽胡屢爲寇亂,衝自請安集之,因拜汾州刺史。高祖踐阼,徵爲兼散騎常侍,進位開府,賜爵安固縣侯。歲餘,發南汾州胡千餘人北築長城,在途皆亡。上呼衝問計,衝曰:"夷狄之性,易爲反覆,皆由牧宰不稱之所致也。臣請以理綏靜,可不勞兵而定。"上然之,因命衝綏懷叛者。月餘皆至,並赴長城,上下書勞勉之。尋拜石州刺史,甚得諸胡歡心。以母憂去職。俄而起爲南寧州總管,持節撫慰。復遣柱國王長述以兵繼進。衝上表固讓。詔曰:"西南夷裔,屢有生梗,每相殘賊,朕甚愍之,已命戎徒,清撫邊服。以開府器幹堪濟,識略英遠,軍旅事重,故以相任。知在艱疚,日月未多,金革奪情,蓋有通式。宜自抑割,即膺往旨。"衝既至南寧,渠帥爨震及西爨首領皆詣府參謁。上大悅,下詔褒揚之。其兄子伯仁,隨衝在府,掠人之妻,士卒縱暴,邊人失望。上聞而大怒,令蜀王秀治其事。益州長史元巖,性方正,案衝無所寬貸,衝竟坐免。其弟太子洗馬世約,譖巖於皇太子。上謂太子曰:"古人有沽酒酸而不售者,爲噬犬耳。今何用世約乎?適累汝也。"世約遂除名。後數載,令衝檢校括州事。時東陽賊帥陶子定、吳州賊帥羅慧方並聚衆爲亂,攻圍婺州永康、烏程諸縣,衝率兵擊破之。改封義豐縣候,檢校泉州事。尋拜營州總管。衝容貌都雅,寬厚得衆心。懷撫靺鞨、契丹,皆能致其死力。奚、霫畏懼,朝貢相續。高麗嘗入寇,衝率兵擊走之。仁壽中,高祖爲豫章王暕納衝女爲妃,徵拜民部尚書。未幾,卒,時年六十六。少子挺,最知名。
壽字世齡。父孝寬,週上柱國、鄖國公。壽在周,以貴公子,早有令譽,爲右侍上士,遷千牛備身。趙王爲雍州牧,引爲主簿。尋遷少御伯。武帝親征高氏,拜京兆尹,委以後事。以父軍功,賜爵永安縣侯,邑八百戶。高祖爲丞相,以其父平尉迥,拜壽儀同三司,進封滑國公,邑五千戶。俄以父喪去職。高祖愛禪,起令視事,尋遷恆、毛二州刺史,頗有治名。開皇十年,以疾徵還,卒於家,時年四十二。諡曰定。仁壽中,高祖爲晉王昭納其女爲妃。以其子保巒嗣。
壽弟霽,位至太常少卿,安邑縣伯。津,位至內史侍郎,判民部尚書事。
世康從父弟操,字元節,剛簡有風概。仕周,致位上開府、光州刺史。高祖爲丞相,以平尉迥功,進位柱國,封平桑郡公,歷青、荊二州總管,卒官。諡曰靜。
柳機子述 機弟旦 肅 從弟雄亮 從子謇之 族弟昂 昂子調
柳機,字匡時,河東解人也。父慶,魏尚書左僕射。機偉儀容,有器局,頗涉經史。年十九,周武帝時爲魯公,引爲記室。及帝嗣位,自宣納上士累遷少納言、太子宮尹,封平齊縣公。從帝平齊,拜開府,轉司宗中大夫。宣帝時,遷御正上大夫。機見帝失德,屢諫不聽,恐禍及己,託於鄭譯,陰求出外,於是拜華州刺史。及高祖作相,徵還京師。時周代舊臣皆勸禪讓,機獨義形於色,無所陳請。俄拜衛州刺史。及踐阼,進爵建安郡公,邑二千四百戶,徵爲納言。機性寬簡,有雅望,然當近侍,無所損益,又好飲酒,不親細務,在職數年,復出爲華州刺史。奉詔每月朝見。尋轉冀州刺史。後徵入朝,以其子述尚蘭陵公主,禮遇益隆。
初,機在周,與族人文城公昂俱歷顯要。及此,機、昂併爲外職,楊素時爲納言,方用事,因上賜宴,素戲機曰:"二柳俱摧,孤楊獨聳。"坐者歡笑,機竟無言。未幾,還州。前後作牧,俱稱寬惠。後數年,以疾徵還京師,卒於家,時年五十六。贈大將軍、青州刺史,諡曰簡。子述嗣。
柳述,字業隆,性明敏,有幹略,頗涉文藝。少以父蔭,爲太子親衛。後以尚主之故,拜開府儀同三司、內史侍郎。上於諸婿中,特所寵敬。歲餘,判兵部尚書事。丁父艱去職。未幾,起攝給事黃門侍郎事,襲爵建安郡公。仁壽中,判吏部尚書事。述雖職務修理,爲當時所稱,然不達大體,暴於馭下,又怙寵驕豪,無所降屈。楊素時稱貴幸,朝臣莫不讋憚,述每陵侮之,數於上前面折素短。判事有不合素意,素或令述改之,輒謂將命者曰:"語僕射,道尚書不肯。"素由是銜之。俄而楊素亦被疏忌,不知省務。述任寄逾重,拜兵部尚書,參掌機密。述自以無功可紀,過叨匪服,抗表陳讓。上許之,令攝兵部尚書事。上於仁壽宮寢疾,述與楊素、黃門侍郎元巖等侍疾宮中。時皇太子無禮於陳貴人,上知而大怒,因令述召房陵王。述與元巖出外作敕書,楊素聞之,與皇太子協謀,便矯詔執述、巖二人,持以屬吏。及煬帝嗣位,述竟坐除名,與公主離絕。徙述於龍川郡。公主請與述同徙,帝不聽,事見《列女傳》。述在龍川數年,復徙甯越,遇瘴癘而死,時年三十九。
旦字匡德,工騎射,頗涉書籍。起家周左侍上士,累遷兵部下大夫。頃之,益州總管王謙起逆,拜爲行軍長史,從梁睿討平之,以功授儀同三司。開皇元年,加授開府,封新城縣男,遷授掌設驃騎。歷羅、淅、魯三州刺史,並有能名。大業初,拜龍川太守。民居山洞,好相攻擊,旦爲開設學校,大變其風。帝聞而善之,下詔褒美。四年,徵爲太常少卿,攝判黃門侍郎事。卒官,年六十一。子燮,官至河內掾。
肅字匡仁,少聰敏,閒於佔對。起家周齊王文學。武帝見而異之,召拜宣納上士。高祖作相,引爲賓曹參軍。開皇初,授太子洗馬。陳使謝泉來聘,以才學見稱,詔肅宴接,時論稱其華辯。轉太子內舍人,遷太子僕。太子廢,坐除名爲民。大業中,帝與段達語及庶人罪惡之狀,達雲:"柳肅在宮,大見疏斥。"帝問其故,答曰:"學士劉臻,嘗進章仇太翼於宮中,爲巫蠱事。肅知而諫曰:’殿下帝之冢子,位當儲貳,誡在不孝,無患見疑。劉臻書生,鼓搖脣舌,適足以相誑誤,願殿下勿納之。’庶人不懌,他日謂臻曰:’汝何故漏泄,使柳肅知之,令面折我?’自是後言皆不用。"帝曰:"肅橫除名,非其罪也。"召守禮部侍郎,轉工部侍郎,大見親任。每行幸遼東,常委之於涿郡留守。十一年卒,時年六十二。
雄亮字信誠。父檜,仕周華陽太守。遇黃衆寶作亂,攻陷華陽,檜爲賊所害。雄亮時年十四,哀毀過禮,陰有復仇之志。武帝時,衆寶率其所部歸於長安,帝待之甚厚。雄亮手斬衆寶於城中,請罪闕下,帝特原之。尋治梁州總管記室,遷湖城令,累遷內史中大夫,賜爵汝陽縣子。司馬消難作亂江北,高祖令雄亮聘於陳,以結鄰好。及還,會高祖受禪,拜尚書考功侍郎,尋遷給事黃門侍郎。尚書省凡有奏事,雄亮多所駁正,深爲公卿所憚。俄以本官檢校太子左庶子,進爵爲伯。秦王俊之鎮隴右也,出爲秦州總管府司馬,領山南道行臺左丞,卒官,時年五十一。有子贊。
謇之字公正。父蔡年,周順州刺史。謇之身長七尺五寸,儀容甚偉,風神爽亮,進止可觀。爲童兒時,周齊王憲嘗遇謇之於途,異而與語,大奇之。因奏入國子,以明經擢第,拜宗師中士,尋轉守廟下士。武帝嘗有事太廟,謇之讀祝文,音韻清雅,觀者屬目。帝善之,擢爲宣納上士。及高祖作相,引爲田曹參軍,仍諮典籤事。開皇初,拜通事舍人,尋遷內史舍人,歷兵部、司勳二曹侍郎。朝廷以謇之有雅望,善談謔,又飲酒至石不亂,由是每梁、陳使至,輒令謇之接對。後遷光祿少卿。出入十餘年,每參掌敷奏。會吐谷渾來降,朝廷以宗女光化公主妻之,以謇之兼散騎常侍,送公主於西域。俄而突厥啓民可汗求結和親,復令謇之送義成公主於突厥。謇之前後奉使,得二國所贈馬千餘匹,雜物稱是,皆散之宗族,家無餘財。仁壽中,出爲肅州刺史,尋轉息州刺史,俱有惠政。後二歲,以母憂去職。煬帝踐阼,復拜光祿少卿。大業初,啓民可汗自以內附,遂畜牧於定襄、馬邑間,帝使謇之諭令出塞。及還,奏事稱旨,拜黃門侍郎。時元德太子初薨,朝野注望,皆以齊王當立。帝方重王府之選,大業三年,車駕還京師,拜爲齊王長史。帝法服臨軒,備儀衛,命齊王立於西朝堂之前,北面。遣吏部尚書牛弘、內史令楊約、左衛大將軍宇文述等,從殿廷引謇之詣齊王所,西面立。牛弘宣敕謂齊王曰:"我昔階緣恩寵,啓封晉陽,出藩之初,時年十二。先帝立我於西朝堂,乃令高熲、虞慶則、元旻等,從內送王子相於我。於時誡我曰:’以汝幼衝,未更世事,今令子相作輔於汝,事無大小,皆可委之。無得暱近小人,疏遠子相。若從我言者,有益於社稷,成立汝名行。如不用此言,唯國及身,敗無日矣。’吾受敕之後,奉以周旋,不敢失墜。微子相之力,吾無今日矣。若與謇之從事,一如子相也。"又敕謇之曰:"今以卿作輔於齊,善思匡救之理,副朕所望。若齊王德業修備,富貴自當鍾卿一門。若有不善,罪亦相及。"時齊王正擅寵,左右放縱,喬令則之徒,深見暱狎。謇之雖知其罪失,不能匡正。及王得罪,謇之竟坐除名。帝幸遼東,召謇之檢校燕郡事。及帝班師,至燕郡,坐供頓不給,配戍嶺南。卒於洭口,時年六十。子威明。
昂字千里。父敏,有高名,好禮篤學,治家如官。仕周,歷職清顯。開皇初,爲太子太保。昂有器識,幹局過人。周武帝時,爲大內史,賜爵文城郡公,致位開府,當途用事,百僚皆出其下。宣帝嗣位,稍被疏遠,然不離本職。及高祖爲丞相,深自結納。高祖大悅之,以爲大宗伯。昂受拜之日,遂得偏風,不能視事。高祖受禪,昂疾愈,加上開府,拜潞州刺史。昂見天下無事,可以勸學行禮,因上表曰:
臣聞帝王受命,建學制禮,故能移既往之風,成惟新之俗。自魏道將謝,分割九區,關右、山東,久爲戰國,各逞權詐,俱殉干戈,賦役繁重,刑政嚴急。蓋救焚拯溺,無暇從容,非朝野之願,以至於此。晚世因循,遂成希慕,俗化澆敝,流宕忘反,自非天然上哲,挺生於時,則儒雅之道,經禮之制,衣冠民庶,莫肯用心。世事所以未清,軌物由茲而壞。伏惟陛下稟靈上帝,受命昊天,合三陽之期,膺千祀之運。往者周室頹毀,區宇沸騰,聖策風行,神謀電發,端坐廊廟,盪滌萬方,俯順幽明,君臨四海。擇萬古之典,無善不爲;改百王之弊,無惡不盡。至若因情緣義,爲其節文,故以三百三千,事高前代。然下土黎獻,尚未盡行。臣謬蒙獎策,從政藩部,人庶軌儀,實見多闕,儒風以墜,禮教猶微,是知百姓之心,未能頓變。仰惟深思遠慮,情念下民,漸被以儉,使至於道。臣恐業淹事緩,動延年世。若行禮勸學,道教相催,必當靡然向風,不遠而就。家知禮節,人識義方,比屋可封,輒謂非遠。
上覽而善之,因下詔曰:
建國重道,莫先於學,尊主庇民,莫先於禮。自魏氏不競,周、齊抗衡,分四海之民,鬥二邦之力,遞爲強弱,多歷年所。務權詐而薄儒雅,重干戈而輕俎豆,民不見德,唯爭是聞。朝野以機巧爲師,文吏用深刻爲法,風澆俗弊,化之然也。雖復建立庠序,兼啓黌塾,業非時貴,道亦不行。其間服膺儒術,蓋有之矣,彼衆我寡,未能移俗。然其維持名教,獎飾彝倫,微相弘益,賴斯而已。王者承天,休咎隨化,有禮則祥瑞必降,無禮則妖孽興起。人稟五常,性靈不一,有禮則陰陽合德,無禮則禽獸其心。治國立身,非禮不可。朕受命於天,財成萬物,去華夷之亂,求風化之宜。戒奢崇儉,率先百辟,輕徭薄賦,冀以寬弘。而積習生常,未能懲革,閭閻士庶,吉凶之禮,動悉乖方,不依制度。執憲之職,似塞耳而無聞,蒞民之官,猶蔽目而不察。宣揚朝化,其若是乎?古人之學,且耕且養。今者民丁非役之日,農畝時候之餘,若敦以學業,勸以經禮,自可家慕大道,人希至德。豈止知禮節,識廉恥,父慈子孝,兄恭弟順者乎?始自京師,爰及州郡,宜祗朕意,勸學行禮。
自是天下州縣皆置博士習禮焉。
昂在州,甚有惠政,數年,卒官。
子調,起家祕書郎,尋轉侍御史。左僕射楊素嘗於朝堂見調,因獨言曰:"柳條通體弱,獨搖不須風。"調斂板正色曰:"調信無取者,公不當以爲侍御史;調信有可取,不應發此言。公當具瞻之秋,樞機何可輕發!"素甚奇之。煬帝嗣位,累遷尚書左司郎。時王綱不振,朝士多贓貨,唯調清素守常,爲時所美。然於幹用,非其所長。
史臣曰:韋氏自居京兆,代有人物。世康昆季,餘慶所鍾,或入處禮闈,或出總方岳,朱輸接軫,旟旆成陰,在周暨隋,勳庸並茂,盛矣!建安風韻閒雅,望重當時。述恃寵驕人,終致傾敗。旦屢有惠政,肅每存誠讜。雄亮名節自立,忠正見稱,謇之神情開爽,頗爲疏放。文城歷仕二朝,鹹見推重,獻書高祖,遂興學校,言能弘道,其利博哉!
《隋書》 唐·魏徵等
譯文:
韋世康,是京兆杜陵人,世代都是關中望族。他的祖父韋旭曾任北魏南幽州刺史;父親韋敻隱居不仕,北魏、北周兩代屢次徵召都不出仕,被時人稱爲“逍遙公”。韋世康小時候聰明敏捷,有遠大的氣質和氣度。十歲時,州里就徵召他擔任主簿。在北魏時,二十歲就擔任直寢官,被封爲漢安縣公,娶了周文帝的女兒襄樂公主,授儀同三司。後來在北周任職,從典祠下大夫做起,歷任沔州、硤州兩州刺史。隨武帝平定北齊後,被任命爲司州總管長史。當時東部地區剛剛平定,百姓尚未安定,韋世康安撫百姓,深得人心,百姓都十分喜悅。一年多後,進入朝廷任民部中大夫,加授上開府,後轉任司會中大夫。
尉迥造反時,高祖非常擔憂,對韋世康說:“汾州、絳州本來是北周與北齊之間的分界,因此才引發動亂,恐怕會再次動盪。現在我把這件事委託給你,好好守護。”於是任命韋世康爲絳州刺史,以他高尚的聲望來穩定地方,全境安定有序。韋世康性格恬淡樸素,喜好古代禮制,從不爲個人得失所困擾。在任期間,他曾經感慨自己應當有所止息,寫信給子弟說:“我這一生,本是因祖輩的餘蔭而進入仕途,早年就沾染了官宦的聲名,奔波勞碌已四十年。如今官職漸高,多次擔任地方長官,一直想擺脫虛名和貪慾,時刻提醒自己要清廉自律,把不貪爲寶,身處富貴也不被沾染。這樣的事情,我已經做到了,也得到了當時人的認可。如今我雖未到暮年,但壯年已逝,像梧桐、楸樹一樣早生秋霜,像蒲柳一樣早被秋風吹倒。眼睛看東西越來越模糊,已無法看清小字,腿腳疾病也日益加重,完全無法奔走操勞。俸祿並不需要很多,到了滿足的時候就該退隱,年紀不等,一有病就該辭職。何況母親年紀已高,需我奉養,早晚的照料都缺失,是我的過失。現在世穆、世文兩個弟弟都參加軍事行動,我和世衝又身負遠地職務,望着家園,思念之深,比以往更甚,這讓我想起古代文人感嘆離鄉的悲涼之情,更加深切。我打算向陛下上奏,請求退養,還沒徵求你們的意見,所以先發這封信。想到這些,心中感動,難以言表。”他的弟弟們勸他說事情恐怕難以成功,於是韋世康便作罷。
在絳州任職數年,施政有恩德,考覈成績連續第一,被提拔爲禮部尚書。韋世康一生淡泊名利,不追求權勢,從不以自己的官位地位自居,聽到別人的優點,如同自己擁有,也不揭發別人的過失以博取名聲。不久被晉爵爲上庸郡公,加封食邑兩千五百戶。後來改任吏部尚書,其他職位如故。開皇四年,因母親去世離職。尚未服喪期滿,朝廷即命他復職。韋世康堅決推辭,請求守孝終了私喪,高祖沒有批准。韋世康在吏部任職時,選人公正平允,拒絕一切請託。開皇七年,準備出兵南下,朝廷打算加強地方軍鎮,於是任命他爲襄州刺史。後來因事被免職。不久又授任安州總管,接着升爲信州總管。開皇十三年,入朝,再次被任命爲吏部尚書。前後十多年間,他提拔了許多人才,朝廷稱他廉潔公正。一次在休息時,他對子弟說:“我聽說事業完成之後就應退隱,這是古人的常道。今年已近花甲之年,我希望能辭官歸隱,你們以爲如何?”他的長子韋福嗣回答說:“父親您修身養德,名望與官位都已建立,這種‘居功自滿’的品德,是古代賢哲所重視的。我們願追隨二疏(指西漢張釋之、疏廣)的榜樣,敬遵您的意願。”後來在一次宮廷宴會上,韋世康再次跪拜辭讓說:“我毫無實際功績,官位僅次於宰相,如今年老體衰,對國家無益,恐怕先於天地消逝,難以對得起朝廷的託付。懇請允許我辭官歸隱,退居幕後,讓賢能之人接替。”高祖說:“我日夜勤勉,求賢若渴,希望與您共同治理天下,實現太平。如今您提出辭官,與我的初衷相違背。即便身體衰弱,我也要委屈您去邊遠地方暫居。”於是任命韋世康爲荊州總管。當時全國只設立四大總管,其中幷州、揚州、益州由親王直接統轄,唯有荊州交由韋世康統領,輿論認爲這是很好的安排。韋世康施政簡樸寧靜,百姓十分愛戴,全境沒有訴訟案件。開皇十七年,韋世康在荊州去世,享年六十七歲。高祖得知後非常痛惜,贈予厚禮,追贈爲大將軍,諡號“文”。
韋世康爲人孝順友愛,起初看到弟弟們官位都顯赫,唯獨小弟韋世約仕途不順,就主動將父親留下的田產全部給了他,受到衆人稱讚。
長子韋福子,官至司隸別駕;次子韋福嗣,官至內史舍人,後來因罪被罷官。楊玄感叛亂時,率兵逼迫東都,韋福嗣隨衛玄在城北作戰,戰敗被楊玄感俘虜,被迫寫討伐檄文,言辭極爲不敬;後來他背叛楊玄感返回東都,皇帝對他懷恨在心,最終於高陽被車裂處死。小兒子韋福獎,擔任通事舍人,在東都與楊玄感作戰時戰死。
韋世穆,字世穆,是韋世康的弟弟,仕途顯達。他因與高祖有舊交,被任命爲宗伯,後來因病未能視事,高祖即位後病情好轉,加授開府儀同三司,任潞州刺史。看到天下太平,他認爲可以提倡教育、禮制,於是上書說:
“我聽說帝王受命於天,建立學校、制定禮儀,才能改變過去的風氣,形成新的社會習俗。自魏末以來,天下割裂,關中與山東長期處於戰亂,各自爲政,只知權謀詐術,互相征伐,賦稅徭役繁重,刑罰政令嚴厲,這並非百姓的本願,所以才造成這樣的局面。後來世風日久,禮制漸漸被忽視,社會風氣墮落,人民忘卻本分。如果沒有天資卓絕之人順應時代,儒雅之風和禮制規範,普通百姓都無意去踐行。社會之所以不正,制度之所以衰敗,原因就在這裏。我仰望陛下,稟受天命,順應三陽之機,承繼千年之運。過去周室衰亡,天下沸騰,聖人迅速出手,神謀迅速發動,在朝廷內製定策略,平定天下,順應幽明,君臨四海。借鑑古代禮法,無不採納;革除百代弊端,無不徹底。但對禮制的調整,是因情而合理,因義而節制,所以制定三百多種制度,比前代更爲完備。然而百姓基礎尚未完全實行。我有幸得到獎賞,擔任地方官職,發現百姓在日常生活中的行爲規範,大多缺失,儒家風氣已斷,禮教十分微弱,可見百姓的內心尚未徹底改變。我深切感到,若不逐漸推行禮教、提倡學習,社會風氣將難以轉變。如果能夠通過推行禮制、教育百姓,必能使社會風氣迅速轉變,人人遵守禮節,家家崇尚義理,鄰里和睦,何愁達不到理想呢?”
高祖看了非常讚賞,於是下詔曰:
“建立國家,最重要的不是文化教育,而是禮教;尊奉君主、保護百姓,最重要的也是禮教。自魏晉以來,周、齊兩方相互對抗,分割全國百姓,爭奪強弱,經歷多年。他們崇尚權謀,輕視儒學,重視戰爭,忽視禮儀,百姓看不到仁政,只知道爭鬥。朝中以機巧爲師,官吏以嚴酷爲法,社會風氣日漸敗壞。雖然設立學校、設立學館,但學業未受重視,禮教也難以推行。雖然有少數人堅守儒學,但人少勢微,無法改變社會風氣。然而他們爲維護禮教、弘揚倫理,仍起到了一點作用。國君承接天命,國運就隨風氣變化,有禮則祥瑞降臨,無禮則災禍頻生。人天生具有仁、義、禮、智、信五德,性情各異,有禮則陰陽和諧,無禮則如同禽獸。治國安身,非禮不可。我受命於天,成就萬物,消除亂世,尋求社會風氣的適宜。堅持節儉,率先百官,減輕賦稅,希望得以寬容。然而積習難改,百姓仍不遵從禮制,無論是吉慶還是喪俗,都違背制度。執法官員如同閉耳不聽,地方官員如同閉眼不察。要讓百姓接受朝廷的教化,難道如此艱難?古代的學問,是邊耕邊學。如今百姓農閒之時,若能敦促學業,提倡禮教,百姓自然會追求大道,嚮往道德。豈止懂得禮節、知道廉恥,實現父子有親、兄弟有禮?應從京城開始,逐步推廣到州郡,都應遵從我的意願,施行禮制和教育。”
從此,天下各州縣都設立博士來教授禮儀。
韋世穆在潞州任職期間,施政有恩,數年後去世。
他的兒子韋調,起初任祕書郎,不久轉任侍御史。左僕射楊素曾在朝廷見到韋調,便私下稱讚說:“柳條身體單薄,只在風中搖動,不需要風。”韋調立即嚴肅回應:“韋調確實無才,你竟說他是侍御史;若韋調確實有才,就絕不會說出此話。你身爲重要官員,在關鍵之時,怎麼能輕率地發表這種話!”楊素非常欽佩。隋煬帝繼位後,韋調逐步升任尚書左司郎。當時朝廷綱紀敗壞,官員多有貪污,唯有韋調清正廉潔、持守常道,因此受到時人稱讚。但他不擅長實際政務,只是爲人清簡。
史臣評價說:韋家自居京兆,世代出人才。韋世康兄弟,都得益於祖先的福澤,或進入朝廷任職,或擔任地方長官,官僚們互相接應,旗幟林立,在北周、隋朝時期,功勳與德行並稱,真是盛世氣象!建安風度清雅,當時備受推崇。韋述恃寵而驕,最終導致失敗。韋旦多次施行仁政,韋肅常存忠直之言。韋雄亮名節自持,忠正有聲,韋謇之風度開明,性格灑脫。韋昂歷仕兩朝,都受到推重,向高祖進言興辦學校,於是朝廷興起了禮學教育,其功績深遠,確實有益於國家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