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書》•卷四十三·列傳第八·河間王弘等
譯文:
河間王弘
河間王弘,字辟惡,是隋高祖的堂叔。他的祖父名叫愛敬,早逝。父親元孫年少時失去雙親,跟着母親郭氏由舅舅家撫養長大。當時武元皇帝(即隋文帝)與周太祖在關中起兵,元孫當時在鄴城,害怕被北齊人殺害,便假託外家姓氏,改姓爲郭。元孫死後,北齊被周朝吞併,弘才進入關中,與高祖相得,高祖非常同情他,替他買下田產房屋。弘天資聰慧,既有文才,又有武略。多次隨高祖征戰,官職不斷升遷,最終做到開府儀同三司。高祖做丞相時,常把弘安排在身邊,把他當做心腹重臣。有一次高祖前往周趙王的府邸,遭遇危險,弘正站在門外,奮勇護衛高祖。不久,弘被加授開府地位,被賜爵位爲永康縣公。後來高祖即位,弘被任命爲大將軍,爵位提升爲郡公。後來追贈父親爲柱國、尚書令、河間郡公。同年,朝廷立弘爲河間王,任命他爲右衛大將軍。一年多之後,又被提升爲柱國。當時突厥屢次侵擾邊境,朝廷任命弘擔任行軍元帥,率領數萬人從靈州出發,與敵人相遇交戰,大敗敵軍,斬殺數千人。朝廷賞賜他兩千段布帛,隨後任命他爲寧州總管,進封爲上柱國。弘在寧州任職期間,治理清靜,施政仁惠,深受百姓愛戴。幾年後,被召回京城。不久,又被任命爲蒲州刺史,可自行決斷事務。當時河東地區盜賊橫行,百姓無法安居。弘上奏將一百多個盜賊抓起來,流放到邊遠地區,州內於是太平安定,人們稱他爲賢能的官員。每當晉王楊廣入朝,弘就擔任揚州總管;等到晉王返回封地,弘又回到蒲州任職。在官十多年,政風教化深入人心。隋煬帝即位後,弘被徵召回朝,任太子太保。一年後去世。大業六年,朝廷追封他爲郇王。他的兒子楊慶繼承爵位。
楊慶爲人奸詐,善於把握時機。煬帝時期猜忌兄弟,滕王楊綸等人被貶黜流放,只有楊慶得以倖免。他官至滎陽郡太守,治理有成效。後來李密佔據洛口倉,滎陽一帶的縣份多響應李密,楊慶率兵防守。李密多次進攻,未能攻克。一年多後,城中糧草耗盡,兵力日漸衰弱。李密派人給楊慶送信說:
“自從昏庸的君主即位以來,歷經多年,肆意剝削百姓,使天下塗炭。宮廷的華麗宮殿、珍寶臺閣,雖極盡奢華,卻未達到極致的驕奢;糟丘酒池的荒淫,也並非完全淫亂。如今我等共同舉起正義的旗幟,剷除暴虐之君,八方同心,萬里響應,大家都希望進入關中推翻隋朝,渡過黃河消滅暴君。東方到海岱,南方直達長江淮水,所有遺民都因風向而嚮往正義,唯獨滎陽一郡,你卻執意堅守迷途。微子是紂王的長兄,家族關係緊密,項籍是項羽的叔父,親緣關係也不遙遠,但他們還是離開朝歌投奔周王,背離西楚歸附漢王。豈是因爲眷戀宗廟、不捨骨肉親情,而是清醒地認識到,國家的寶鼎即將改變,天下政權即將更替。而你祖先原是山東人,本姓郭,根本不是楊家血脈。只是由於過去與隋朝有舊功,才得以獲得高位,躋身宗室。婁敬與漢高祖並非血緣關係,呂布與董卓也並非親族,何況你祖先與皇室並無血緣,更無深重關係。你那昏庸的君主,心狠如豺狼,對兄弟情同仇敵,比沉、閼之輩更甚,就連忠勇之人也被誅殺,更何況你家族成員,怎能自保?我勸你考慮一下,最好率城投降,開城歸順,安心如泰山般穩固,高枕無憂,長享富貴,足以成爲美談,甚至後代子孫也會獲得福澤。如今王世充屢次受挫,已無自保之力,苟延殘喘,難以持久。段達、韋津只守東都,哪裏還有心思來對付別人?王世充一旦失敗,段達就會立即被消滅。況且江都(隋煬帝)沉迷酒色,荒廢朝政,朝內政局動盪,外患不斷,百姓怨聲載道,上江的米船都被攔截,士兵飢餓難耐,連基本糧食都得不到,形勢如此危急,義氣與殺敵的需要同等緊迫。我們在驪山點燃烽火,諸侯都不來響應;我們在漢水浮起船隻,想還都卻還沒回來。你獨自守着孤城,斷絕了千里援兵,僅剩的糧草能撐一個多月,守城將士僅有數百人,你還能依靠什麼?想在市集裏找枯魚,這事實並非虛言;想靠北雁運糧,卻不知何時才能得到。然而城中豪強心懷不軌,是你腹心之臣,他們早已打算殺掉長官,準備從內部發動叛亂。我擔心禍事將起於手中利刃,災禍爆發於自家內部,你空有七尺之軀,卻要承擔千金懸賞的追捕,令人寒心,令人哀傷。請你三思之後,爲自己尋求福報。”
當時江都戰敗的消息也傳到滎陽,楊慶收到信後,便主動歸順李密,改姓爲郭氏。後來李密被王世充擊敗,楊慶逃回東都,又恢復楊姓,越王楊侗並未責怪他。等到楊侗稱帝,楊慶被任命爲宗正卿。王世充打算篡位時,楊慶率先勸他稱帝。王世充稱帝后,楊慶被降爲郇國公,又改姓爲郭氏。王世充將他妹妹許配給他,並任命他爲滎州刺史。後來王世充即將失敗,楊慶想帶着妻子一同逃往長安,妻子勸他說:“國家之所以把我和您配婚,是想借此表達厚意,來結交您的忠誠。如今你叔父處境困窘,家族和國家都面臨危難,你卻不顧婚姻,拋棄我們,只圖自己保命,這怎能讓我責怪你呢?如果我去了長安,你家中不過是個婢女,何必還要我?我願意送還東都,那是對你最大的恩惠。”楊慶不答應。妻子隨即沐浴更衣,服毒自盡。楊慶回到唐朝,任宜州刺史、郇國公,恢復楊姓。他的生母元太妃年老,雙目失明,王世充因爲楊慶叛亂而將其殺害。
楊處綱
楊處綱是高祖的族叔父。他生長在北方邊境,年輕時熟悉騎射。在周朝時因軍功被封爲上儀同。高祖建立隋朝後,追贈其父鍾葵爲柱國、尚書令、義城縣公,楊處綱繼承爵位。被授爲開府,負責督理武官警衛事務。後來任太子宗衛率,轉任左監門郎將。數年後,再次升任右領軍將軍。雖然楊處綱沒有才華和文才,但爲人正直,在任職期間處事果斷,受到當時人稱道。後來他被任命爲蒲州刺史,百姓非常敬服他。此後升爲大將軍。後調任秦州總管,死在任上,被追諡爲“恭”。
他的弟弟楊處樂,官至洛州刺史。在漢王楊諒反叛時,朝廷懷疑他有二心,因此被廢黜,不得爲官。
楊子崇
楊子崇是高祖的族弟。父親楊盆生被追封爲荊州刺史。楊子崇年少時好學,通曉經典,有風度儀態,喜愛賢才,尊重士人。開皇初年,被授予儀同,以車騎將軍身份常擔任宿衛。後任司門侍郎。隋煬帝即位後,歷任多個官職,因犯事被免職。不久又被允許檢校將軍事。隨皇帝前往汾陽宮,楊子崇察覺突厥必定會侵犯邊境,多次請求早日返回都城,但皇帝不採納。不久突厥果然圍攻雁門,事情過去後,皇帝憤怒地說:“楊子崇膽小怕事,無端奏請,驚擾了軍隊民心,不能委以重職。”於是被貶爲離石郡太守,治理有才能,名聞一時。此後突厥屢次侵犯邊塞,胡人首領劉六兒又率衆劫掠該地,楊子崇上表請求朝廷派兵鎮守。皇帝大怒,下旨命令他巡視長城。楊子崇出城百餘里,四面道路斷絕,無法返回。當時百姓饑荒,聚衆爲盜,楊子崇前後逮捕並斬殺數千人。一年多後,朔方的梁師都、馬邑的劉武周等人各自起兵作亂,郡中胡人也紛紛聚集反叛。楊子崇擔憂局勢,打算返回京城,便與幾百個親信從孟門關出發。輜重剛渡過一半,沿途各郡殺害長官,背叛朝廷投靠梁師都,道路被斷,無法前行。楊子崇退守離石。他所帶的部下聽說太原有兵起,便不再進城,紛紛叛逃。楊子崇將這些叛逃者及其父兄全部殺掉。幾天後,義軍夜間攻入城中,城中豪強重新出城響應。最終城池被攻破,楊子崇被仇家所殺。
觀德王楊雄
觀德王楊雄,原名惠,是高祖的族侄。父親楊紹在周朝任過八州刺史,封儻城縣公,被賜姓爲叱呂引氏。楊雄相貌俊美,有氣度,舉止優雅,受到世人稱讚。在周武帝時,擔任太子司旅下大夫。有一次皇帝前往雲陽宮,衛王宇文直髮動叛亂,其黨羽襲擊肅章門,楊雄率兵迎戰並擊潰敵軍。因功被升爲上儀同,封爲武陽縣公,食邑一千戶。此後不斷升遷,最終任右司衛上大夫。在大象年間,進封爲邗國公,食邑五千戶。高祖任丞相時,雍州牧畢王楊賢謀反,楊雄當時任別駕,得知其陰謀,立即報告高祖,楊賢被殺,因功被授予柱國、雍州牧,仍兼任相府虞候。周宣帝下葬時,朝廷擔心諸王有變,命楊雄率領六千騎兵護送至陵墓。進位爲上柱國。
高祖建立隋朝後,楊雄被任命爲左衛將軍,兼任宗正卿。不久升任右衛大將軍,參與朝政。被封爲廣平王,食邑五千戶,另將邗公爵位分封給一個兒子。楊雄請求封他的弟弟楊士貴,朝廷同意。有人上奏說高熲結黨營私,高祖在朝會上質問楊雄。楊雄回答說:“我身爲宮廷衛士,每日與陛下相處,若真有結黨,我怎會不知!陛下英明睿智,親自處理政務,高熲爲人公正,執法嚴明,這正是君主喜愛與憎惡的自然道理,望陛下明察。”高祖非常贊同他的回答。當時楊雄地位顯耀,權勢凌駕一時,與高熲、虞慶則、蘇威並稱爲“四貴”。
楊雄爲人寬厚,待人謙和,朝中上下都敬仰他。高祖嫌他擁衆太多,暗中忌憚,不想讓他掌兵。於是下詔任命他爲司空,說:“開皇九年八月朔日壬戌,皇帝說:啊!你作爲上柱國、左衛大將軍、宗正卿、廣平王,風度寬宏,地位顯赫,長期掌管禁軍,已有十年。入朝爲心腹,出外爲爪牙,忠心效勞,立下大功。念你昔日功績,應予優待。你作爲輔臣,百姓都仰望你,願你盡忠竭力,不負這榮耀,因此任命你爲司空。務須謹慎!切記接受恩寵,不可疏忽!”表面上是提拔,實際上剝奪了他的實權。楊雄無職無權,因而閉門不接待賓客。不久改封爲清漳王。仁壽初年,高祖說:“清漳之名,不配你的聲望。”下令由職方官進獻地圖,指着安德郡對羣臣說:“這個封號才配得上你的德行。”於是改封爲安德王。
大業初年,楊雄被任命爲太子太傅。元德太子去世後,暫理鄭州刺史事務。一年多後,任懷州刺史。不久升任京兆尹。煬帝親征吐谷渾時,詔命楊雄統領澆河道各路軍隊。徵還後,改封爲觀王。他上表辭讓說:“我生於亂世,早年處於末流,命運得來,全憑機緣巧合,毫無才能與德行,竟被列於公卿之首。蒙受先皇的特別賞賜,得受陛下超越常理的恩寵,長期在朝廷任職,常擔心過度,生怕有失平衡,怎敢再居高位,重獲殊榮?我實無能,不敢妄加攀比。昔日劉賈受封爲王,豈能勝任三公之職?曹洪被封爲上將,難道能超越五等封爵?況且我身居高位,超過皇嗣,官職又在皇族之後,以士人身份輔佐國政,又豈能自處?在外人看來,這似乎違背常理。因此我冒昧稟告,懇請陛下體察我的真心誠意。多次觸犯聖嚴,深感慚愧,汗流浹背。”朝廷下詔不許。
遼東戰役時,楊雄擔任左翊衛大將軍,出征遼東道。行至瀘河鎮,因病去世,時年七十一。煬帝爲此停朝,鴻臚寺負責監喪。有關部門考察其政績,請求追諡爲“懿”。煬帝說:“王道高尚,德行冠絕當世。”於是賜諡號“德”。追贈他爲司徒,以及襄國、武安、渤海、清河、上黨、河間、濟北、濟陰等十郡太守。
楊雄的兒子楊恭仁,官至吏部侍郎。恭仁的弟弟楊綝,性情溫和厚道,有文學修養。歷任義州刺史、淮南太守。父親去世後,起復爲司隸大夫。遼東戰役時,煬帝命楊綝在臨海頓地督運軍糧。楊玄感反叛時,楊玄感的兄弟楊玄縱從皇帝處逃出投奔兄長,途中遇到楊綝。楊綝避人耳目,拖延時間,後來見面又屢次相會。司隸刺史劉休文上報此事。當時楊綝的哥哥楊恭仁在外帶兵,皇帝因此暫時擱置此事,未予處置。楊綝更加恐懼,最終病發而死。楊綝的弟弟楊續,官至散騎侍郎。
楊雄的弟弟楊達,字士達。少年聰慧,有學識與品行。在周朝時官至儀同、內史下大夫,封遂寧縣男。高祖建立隋朝後,被任命爲給事黃門侍郎,進封爲子爵。當時吐谷渾侵擾邊境,朝廷命上柱國元諧爲元帥,楊達爲司馬。軍隊返回後,又兼任吏部侍郎,加授開府。一年多後,轉任內史侍郎,外放爲鄯、鄭、趙三州刺史,都表現出卓越才幹。平定陳朝後,天下統一,朝廷對全國官員進行評定,楊達被評爲第一,賜予雜彩五百段,並賞賜金帶,晉升爲工部尚書,加授上開府銜。楊達爲人寬厚,有遠大胸襟。楊素常說:“有君子之貌,又有君子之心的人,只有楊達。”他參與了獻皇后及高祖陵墓制度的制定工作。
煬帝即位後,楊達轉任納言,仍兼任東都副監,皇帝非常信任他。遼東之役時,任右武衛將軍,進位左光祿大夫,在戰場上戰死,時年六十二歲。煬帝十分悲痛,追贈他爲吏部尚書、始安侯,諡號“恭”,並賜物三百五十段。
史臣評論說:高祖最初遷入中原,民衆尚未歸心,爲了鞏固自身政權,選擇同宗親屬作爲屏障,維繫國家根本,因此河間王、觀德王這些宗室子弟,都爲國家立下大功。雖然他們不過是遠親,地位並不顯赫,所以能獲得高位厚祿,與時代始終同步。楊慶反覆無常,志在苟且偷生,改換家族姓氏如翻手,拋棄母親如同遺棄,終其一生,理應如此。觀德王地位崇高,楊慶家族得以延續,保有寵祿,這確實是仁厚之德的應有之果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