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書》•卷五·帝紀第五·恭帝

恭帝   恭皇帝,諱侑,元德太子之子也。母曰韋妃。性聰敏,有氣度。大業三年,立爲陳王。後數載,徙爲代王,邑萬戶。及煬帝親征遼東,令於京師總留事。十一年,從幸晉陽,拜太原太守。尋鎮京師。義兵入長安,尊煬帝爲太上皇,奉帝纂業。   義寧元年十一月壬戌,上即皇帝位於大興殿。詔曰:"王道喪亂,天步不康,古往今來,代有其事,屬之於朕,逢此百罹,彼蒼者天,胡寧斯忍!襁褓之歲,夙遭憫兇,孺子之辰,太上播越,興言感動,實疚於懷。太尉唐公,膺期作宰,時稱舟楫,大拯橫流,糾合義兵,翼戴皇室,與國休慼,再匡區夏,爰奉明詔,弼予幼衝,顯命光臨,天威咫尺,對揚尊號,悼心失圖。一人在遠,三讓不遂,黽勉南面,厝身無所,苟利社稷,莫敢或違,俯從羣議,奉遵聖旨。可大赦天下,改大業十三年爲義寧元年。十一月十六日昧爽以前,大辟罪以下,皆赦除之;常赦所不免者,不在赦限。"甲子,以光祿大夫、大將軍、太尉唐公爲假黃鉞、使持節、大都督內外諸軍事、尚書令、大丞相,進封唐王。丙寅,詔曰:"朕惟孺子,未出深宮,太上遠巡,追蹤穆滿。時逢多難,委當尊極,辭不獲免,恭己臨朝,若涉大川,罔知所濟,撫躬永嘆,憂心孔棘。民之情僞,曾未之聞,王業艱難,載雲其易。賴股肱戮力,上宰賢良,匡佐沖人,輔其不逮。軍國機務,事無大小,文武設官,位無貴賤,憲章賞罰,鹹歸相府,庶績其凝,責成斯屬,逖聽前史,茲爲典故。因循仍舊,非曰徒言,所存至公,無爲讓德。"己巳,以唐王子隴西公建成爲唐國世子,敦煌公爲京兆尹,改封秦公,元吉爲齊公,食邑各萬戶。太原置鎮北府。乙亥,張掖康老和舉兵反。十二月癸未,薛舉自稱天子,寇扶風。秦公爲元帥,擊破之。丁亥,桂陽人曹武徹舉兵反,建元通聖。丁酉,義師擒驍衛大將軍屈突通於閿鄉,虜其衆數萬。乙巳,賊帥張善安陷廬江郡。   二年春正月丁未,詔唐王劍履上殿,入朝不趨,贊拜不名,加前後羽葆鼓吹。壬戌,將軍王世充爲李密所敗,河內通守孟善誼、武賁郎將王辯、楊威、劉長恭、梁德、董智通皆死之。庚戌,河陽郡尉獨孤武都降於李密。三月丙辰,右屯衛將軍宇文化及殺太上皇於江都宮,右御衛將軍獨孤盛死之。齊王暕,趙王杲,燕王倓,光祿大夫、開府儀同三司、行右翊衛大將軍宇文協,金紫光祿大夫、內史侍郎虞世基,銀青光祿大夫、御史大夫裴蘊,通議大夫、行給事郎許善心皆遇害。化及立秦王浩爲帝,自稱大丞相,朝士文武皆受其官爵。光祿大夫、宿公麥才,折衝郎將、朝請大夫沈光,同謀討賊,夜襲化及營,反爲所害。戊辰,詔唐王備九錫之禮,加璽紱、遠遊冠、綠綟綬,位在諸侯王上。唐國置丞相已下,一依舊式。   五月乙巳朔,詔唐王冕十有二旒,建天子旌旗,出警入蹕,金根車駕,備五時副車,置旄頭雲蒨車,儛八佾,設鍾虡宮懸。王后、王子、王女爵命之號,一遵舊典。戊午,詔曰:   天禍隋國,大行太上皇遇盜江都,酷甚望夷,釁深驪北。憫予小子,奄逮丕愆,哀號承感,心情糜潰,仰惟荼毒,仇復靡申,形影相弔,罔知啓處。相國唐王,膺期命世,扶危拯溺,自北徂南,東征西怨,總九合於一匡,決百勝於千里,糾率夷夏,大庇氓黎,保乂朕躬,繄王是賴。德侔造化,功格蒼旻,兆庶歸心,歷數斯在,屈爲人臣,載違天命。在昔虞夏,揖讓相推,苟非重華,誰堪命禹!當今九服崩離,三靈改卜,大運去矣,請避賢路,兆謀佈德,顧己莫能,私僮命駕,須歸藩國。予本代王,及予而代,天之所廢,豈期如是!庶憑稽古之聖,以誅四凶,幸值惟新之恩,預充三恪。雪冤恥於皇祖,守禋祀爲孝孫,朝聞夕殞,及泉無恨,今遵故事,遜於舊邸。庶官羣辟,改事唐朝,宜依前典,趣上尊號。若釋重負,感泰兼懷,假手真人,俾除醜逆。濟濟多士,明知朕意。   仍敕有司,凡有表奏,皆不得以聞。是日,上遜位於大唐,以爲酅國公。武德二年夏五月崩,時年十五。   史臣曰:恭帝年在幼衝,遭家多難,一人失德,四海土崩。羣盜蜂起,豺狼塞路,南巢遂往,流彘不歸。既鍾百六之期,躬踐數終之運,謳歌有屬,笙鍾變響,雖欲不遵堯舜之跡,其庸可得乎!   《隋書》 唐·魏徵等

譯文:

恭帝,名叫楊侑,是元德太子之子,母親是韋妃。他天資聰慧,有氣度。大業三年,被立爲陳王;幾年後,改封爲代王,封地一萬戶。後來隋煬帝親征遼東,讓他留在京城負責管理各項事務。大業十二年,隨煬帝前往晉陽,被任命爲太原太守;不久又回到京城任節制之職。當李密的義軍攻入長安時,恭帝尊煬帝爲太上皇,自己繼承皇位。

義寧元年十一月壬戌日,恭帝在大興殿登基稱帝。他下詔說:“國家動盪混亂,天下局勢不穩,自古以來,王朝更替的事情總是不斷髮生,而今落到我身上,歷經無數災禍。上天爲何如此殘忍,讓這痛苦持續不斷?我幼年時就遭遇不幸,如今作爲小孩子,太上皇被迫流離失所,想到這些,內心十分悲痛。太尉唐公(李淵)順應天命,有治國安邦之才,被時人稱作‘救世之舟’,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,聚集義兵,擁護皇室,與國家榮辱與共,多次挽救天下,現在又奉命輔佐我這個年幼的皇帝,尊貴的命令近在咫尺,讓我深感感激。我雖一人遠在邊地,多次推辭稱帝,但最終仍勉爲其難,登上皇位,雖無能力執政,卻不敢違背衆人之議,只好遵從聖意。現在宣佈大赦天下,將大業十三年改爲義寧元年。在十一月十六日天亮前,所有死刑及以下罪行都予以赦免;但常赦不應免除的罪行,不在赦免之列。”

甲子日,任命光祿大夫、大將軍、太尉唐公李淵爲假黃鉞、使持節、大都督內外諸軍事、尚書令、大丞相,進封爲唐王。丙寅日,又下詔說:“我年幼,從未真正走出深宮,太上皇遠行,跟古代的穆天子一樣流亡在外。時逢天下大亂,我被推上至高之位,本想推辭,但無奈接受,只能在朝堂上謹慎行事,就像渡過江河,不知將如何繼續,內心深深憂傷,憂思難解。我尚未了解百姓的真情實況,國家的經營之難,實屬不易。幸得大臣們齊心協力,賢能之士輔佐我這樣年少的帝王,共同輔佐我處理國事。所有軍政事務,無論大小,官員的設置、職位高低,賞罰制度,全都歸於唐公府中管理,這樣才能使各項政務穩定,責任落實。過去的歷史中,也有先例可循,不是空談,今日之舉,是出於公心,並非謙讓。”

己巳日,立唐王之子李建成爲唐國世子,敦煌公李元吉爲京兆尹,改封爲秦公,又封李元吉爲齊公,各享有萬戶封地。在太原設立鎮北府。乙亥日,張掖的康老和起兵造反。十二月癸未日,薛舉自稱天子,進攻扶風。秦公李元吉擔任主帥,擊敗薛舉。丁亥日,桂陽人曹武徹起兵反叛,建立年號“通聖”。丁酉日,義軍在閿鄉擒獲驍衛大將軍屈突通,並俘虜數萬人。乙巳日,叛軍首領張善安攻陷廬江郡。

第二年春季正月丁未日,下令讓唐王可以佩劍穿鞋入朝,進入朝廷不用快步,接受朝拜時不必稱呼其名,賜予前後有羽葆、鼓吹儀仗。壬戌日,將軍王世充被李密打敗,河內通守孟善誼、武賁郎將王辯、楊威、劉長恭、梁德、董智通等人皆戰死。庚戌日,河陽郡尉獨孤武都投降李密。三月丙辰日,右屯衛將軍宇文化及在江都宮殺害太上皇,右御衛將軍獨孤盛戰死。齊王楊暕、趙王楊杲、燕王楊倓,光祿大夫、行右翊衛大將軍宇文協,金紫光祿大夫、內史侍郎虞世基,銀青光祿大夫、御史大夫裴蘊,通議大夫、行給事郎許善心等人都遇難。宇文化及立秦王楊浩爲帝,自稱大丞相,朝廷文武官員皆聽命於他,接受其任命。光祿大夫、宿公麥才,折衝郎將、朝請大夫沈光,曾密謀討伐宇文化及,夜間突襲其營地,結果反被消滅。

戊辰日,下詔讓唐王接受“九錫”之禮,賜予璽印、玉帶、遠遊冠、綠綬,地位超越諸侯王。唐國設立丞相以下各官職,皆沿用舊制。

五月乙巳日,下令唐王加冕,車駕儀仗規格爲:十二旒(十二顆玉珠),建立天子旗幟,出征時可警戒通行,入城時可設壇受禮,駕乘金根車,配備四季副車,設置旄頭與雲蒨車,表演八佾之舞,懸掛鐘磬和宮廷懸鐘。

王后、王子、王女的爵位稱號,都沿襲舊制。戊午日,再下詔說:

“天災禍及隋國,太上皇在江都被盜賊殺害,慘死如同古代的望夷宮,罪行深重,痛心如驪山之變。我年少即位,親身經歷如此大難,悲痛欲絕,心中無法承受。仰望先賢,卻無力復仇,只能獨自悲嘆,不知如何安身立命。太尉唐公李淵,應運而生,拯救天下危亡,從北到南,東征西討,統合各地,以百戰百勝之功,平定天下,統率華夏與夷狄,廣泛庇護百姓,使我得以安然存身,全靠唐公之力。他的德行與天地並肩,功業可感上天,百姓衷心歸附,天命自然應運而生。但他身爲臣子,卻不得不放棄帝位,違背天命。昔日夏禹之時,虞舜讓位,推讓天下,若非大禹,則誰可承大業?如今國家四分五裂,天命已變,大運已去,我必須退讓賢主,主動交出皇位,以示對道義的尊重。我原是代王之位,如今被推上皇位,天意早已廢棄,怎能如此?我希望借古聖先賢的智慧,剷除奸佞之臣,幸而時逢新朝開啓,能以三恪之禮,尊奉大唐。爲祖上雪恨,爲先人守祀,雖生前未得圓滿,死後亦無遺憾。現在依照先例,我退位歸藩,成爲酅國公。所有百官應改事唐朝,照常典制度,爲唐新朝效力。若能放下心事,感恩天意,由賢能之人動手,剷除奸賊,掃清禍亂。羣臣皆知我的本意。”

同時命令有關官員,所有奏章、奏報,一律不得上達。當日,恭帝正式把皇位禪讓給李唐,退居爲酅國公。武德二年(公元619年)夏天五月去世,時年十五歲。

史官評論說:恭帝年幼即位,國家多難,一人失德,四海崩壞。盜賊蜂起,豺狼橫行,百姓流離失所,南地逃亡,像野豬一樣無家可歸。正當天命衰落之時,我等只能順應歷史潮流。天下百姓皆唱起“迎新”之歌,鐘鼓之音改變,雖想拒絕堯舜之道,又怎能實現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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