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周书》•卷四十·列传第三十二·尉迟运等

尉迟运 王轨 宇文神举 宇文孝伯 颜之仪   尉迟运,大司空、吴国公纲之子也。少强济,志在立功。魏大统十六年,以父勋封安喜县侯,邑一千户。孝闵帝践阼,授使持节、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。俄而帝废,朝议欲尊立世宗,乃令运奉迎于岐州。以预定策勋,进爵周城县公,增邑五百户。保定元年,进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三年,从杨忠攻齐之并州,以功别封第二子端保城县侯,邑一千户。四年,出为陇州刺史。地带汧、渭,民俗难治。运垂情抚纳,甚得时誉。天和五年,入为小右武伯。六年,迁左武伯中大夫。寻加军司马,武伯如故。运既职兼文武,甚见委任。齐将斛律明月寇汾北,运从齐公宪御之,攻拔其伏龙城。进爵广业郡公,增邑八百户。   建德元年,授右侍伯,转右司卫。时宣帝在东宫,亲狎谄佞,数有罪失。高祖于朝臣内选忠谅鲠正者以匡弼之。于是以运为右宫正。三年,帝幸云阳宫,又令运以本官兼司武,与长孙览辅皇太子居守。俄而卫刺王直作乱,率其党袭肃章门。览惧,走行在所。运时偶在门中,直兵奄至,不暇命左右,乃手自阖门。直党与运争门,斫伤运手指,仅而得闭。直既不得入,乃纵火烧门。运惧火尽,直党得进,乃取宫中材木及床等以益火,更以膏油灌之,火势转炽。久之,直不得进,乃退。运率留守兵,因其退以击之,直大败而走。是日微运,宫中已不守矣。高祖嘉之,授大将军,赐以直田宅、妓乐、金帛、车马及什物等,不可胜数。   四年,出为同州、蒲津、潼关等六防诸军事、同州刺史。高祖将伐齐,召运参议。东夏底定,颇有力焉。五年,拜柱国,进爵卢国公,邑五千户。宣政元年,转司武上大夫,总宿卫军事。高祖崩于云阳宫,秘未发丧,运总侍卫兵还京师。   宣帝即位,授上柱国。运之为宫正也,数进谏于帝。帝不能纳,反疏忌之。时运又与王轨、宇文孝伯等皆为高祖所亲待,轨屡言帝失于高祖。帝谓运预其事,愈更衔之。及轨被诛,运惧及于祸,问计于宇文孝伯。语在《孝伯传》。寻而得出为秦州总管,秦渭等六州诸军事、秦州刺史。然运至州,犹惧不免。大象元年二月,遂以忧薨于州,时年四十一。赠大后丞、秦渭河鄯成洮文等七州诸军事、秦州刺史。谥曰中。子靖嗣。大象末,仪同大将军。   王轨,太原祁人也,小名沙门,汉司徒允之后。世为州郡冠族。累叶仕魏,赐姓乌丸氏。父光,少雄武,有将帅才略。每从征讨,频有战功。太祖知其勇决,遇之甚厚。位至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平原县公。   轨性质直,慷慨有远量。临事强正,人不敢干。起家事辅城公。及高祖即位,授前侍下士。俄转左侍上士,颇被识顾。累迁内史上士、内史下大夫,加授仪同三司。自此亲遇弥重,遂处腹心之任。时晋公护专政,高祖密欲图之。以轨沉毅有识度,堪属以大事,遂问以可否。轨赞成之。   建德初,转内史中大夫,加授开府仪同三司,又拜上开府仪同大将军,封上黄县公,邑一千户,军国之政,皆参预焉。五年,高祖总戎东伐,六军围晋州。刺史崔景嵩守城北面,夜中密遣送款。诏令轨率众应之,未明,士皆登城鼓噪。齐人骇惧,因即退走。遂克晋州,擒其城主特进、海昌王尉相贵,俘甲士八千人。于是遂从平并、邺。以功进位上大将军,进爵郯国公,邑三千户。   及陈将吴明彻入寇吕梁,徐州总管梁士彦频与战不利,乃退保州城,不敢复出。明彻遂堰清水以灌之,列船舰于城下,以图攻取。诏以轨为行军总管,率诸军赴救。轨潜于清水入淮口,多竖大木,以铁锁贯车轮,横截水流,以断其船路。方欲密决其堰以毙之,明彻知之,惧,乃破堰遽退,冀乘决水之势,以得入淮。比至清口,川流已阔,水势亦衰,船舰并碍于车轮,不复得过。轨因率兵围而蹙之。唯有骑将萧摩诃以二千骑先走,得免。明彻及将士三万余人,并器械辎重,并就俘获。陈之锐卒,于是歼焉。高祖嘉之,进位柱国,仍拜徐州总管、七州十五镇诸军事。轨性严重,多谋略,兼有吕梁之捷,威振敌境。陈人甚惮之。   宣帝之征吐谷浑也,高祖令轨与宇文孝伯并从,军中进取,皆委轨等,帝仰成而已。时宫尹郑译、王端等并得幸帝。帝在军中,颇有失德,译等皆预焉。军还,轨等言之于高祖。高祖大怒,乃挞帝,除译等名,仍加捶楚。帝因此大衔之。轨又尝与小内史贺若弼言及此事,且言皇太子必不克负荷。弼深以为然,劝轨陈之。轨后因侍坐,乃谓高祖曰:"皇太子仁孝无闻,复多凉德,恐不了陛下家事。愚臣短暗,不足以论是非。陛下恒以贺若弼有文武奇才,识度宏远,而弼比每对臣,深以此事为虑。"高祖召弼问之。弼乃诡对曰:"皇太子养德春宫,未闻有过。未审陛下,何从得闻此言?"既退,轨诮弼曰:"平生言论,无所不道,今者对扬,何得乃尔翻覆?"弼曰:"此公之过也。皇太子,国之储副,岂易攸言。事有蹉跌,便至灭门之祸。本谓公密陈臧否,何得遂至昌言。"轨默然久之,乃曰:"吾专心国家,遂不存私计。向者对众,良实非宜。"后轨因内宴上寿,又捋高祖须曰:"可爱好老公,但恨后嗣弱耳。"高祖深以为然。但汉王次长,又不才,此外诸子并幼,故不能用其说。   及宣帝即位,追郑译等复为近侍。轨自知必及于祸,谓所亲曰:"吾昔在先朝,实申社稷至计。今日之事,断可知矣。此州控带淮南,邻接强寇,欲为身计,易同反掌。但忠义之节,不可亏违。况荷先帝厚恩,每思以死自效,岂以获罪于嗣主,便欲背德于先朝。止可于此待死,义不为他计。冀千载之后,知吾此心。"   大象元年,帝令内史杜虔信就徐州杀轨。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切谏,帝不纳,遂诛之。轨立朝忠恕,兼有大功,忽以无罪被戮,天下知与不知,无不伤惜。   宇文神举,太祖之族子也。高祖晋陵、曾祖求男,仕魏,位并显达。祖金殿,魏镇远将军、兖州刺史、安吉县侯。父显和,少而袭爵,性矜严,颇涉经史,膂力绝人,弯弓数百斤,能左右驰射。魏孝武之在藩也,显和早蒙眷遇。时属多难,尝问计于显和。显和具陈宜杜门晦迹,相时而动。孝武深纳焉。及即位,擢授冠军将军、阁内都督、封城阳县公,邑五百户。孝武以显和藩邸之旧,遇之甚厚。时显和所居宅隘陋,乃撤殿省,赐为寝室。其见重如此。及齐神武专政,帝每不自安。谓显和曰:"天下汹汹,将若之何?"对曰:"当今之计,莫若择善而从之。"因诵诗云:"彼美人兮,西方之人兮。"帝曰:"是吾心也。"遂定入关之策。帝以显和母老,家累又多,令预为计。对曰:"今日之事,忠孝不可并立。然臣不密则失身,安敢预为私计。"帝怆然改容曰:"卿即我之王陵也。"迁朱衣直阁、阁内大都督,改封长广县公,邑一千五百户。从帝入关。至溱水,太祖素闻其善射而未之见也。俄而水傍有一小鸟,显和射而中之。太祖笑曰:"我知卿工矣。"其后,引为帐内大都督。俄出为持节、卫将军、东夏州刺史。以疾去职,深为吏民所怀。寻进位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,加散骑常侍。魏恭帝元年,卒,时年五十七。太祖亲临之,哀动左右。建德二年,追赠使持节、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延丹绥三州诸军事、延州刺史。   神举早岁而孤,有夙成之量。族兄安化公深器异之。及长,神情倜傥,志略英赡,眉目疏朗,仪貌魁梧。有识钦之,莫不许以远大。世宗初,起家中侍上士。世宗留意翰林,而神举雅好篇什。帝每有游幸,神举恒得侍从。保定元年,袭爵长广县公,邑二千三百户。寻授帅都督,迁大都督、使持节、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,拜右大夫。四年,进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治小宫伯。天和元年,迁右宫伯中大夫,进爵清河郡公,增邑一千户。高祖将诛晋公护也,神举得预其谋。建德元年,迁京兆尹。三年,出为熊州刺史。神举威名素重,齐人甚惮之。五年,攻拔齐陆浑等五城。   及高祖东伐,诏神举从军。并州平,即授并州刺史,加上开府仪同大将军。州既齐氏别都,控带要重。平定甫尔,民俗浇讹,豪右之家,多为奸猾。神举励精为治,示以威恩,旬月之间,远迩悦服。寻加上大将军,改封武德郡公,增邑二千户。俄进柱国大将军,改封东平郡公,增邑通前六千九百户。所部东寿阳县土人,相聚为盗,率其党五千人,来袭州城。神举以州兵讨平之。   宣政元年,转司武上大夫。高祖亲戎北伐,令神举与原国公姬愿等率兵五道俱入。高祖至云阳,疾甚,乃班师。幽州人卢昌期、祖英伯等聚众据范阳反,诏神举率兵擒之。齐黄门侍郎卢思道亦在反中,贼平见获,解衣将伏法。神举素钦其才名,乃释而礼之,即令草露布。其待士礼贤如此。属稽胡反叛,入寇西河。神举又率众与越王盛讨之。时突厥与稽胡连和,遣骑赴救。神举以奇兵击之,突厥败走,稽胡于是款服。即授并潞肆石等四州十二镇诸军事、并州总管。   初,神举见待于高祖,遂处心腹之任。王轨、宇文孝伯等屡言皇太子之短,神举亦颇与焉。及宣帝即位,荒淫无度,神举惧及于祸,怀不自安。初定范阳之后,威声甚振。帝亦忌其名望,兼以宿憾,遂使人赍鸩酒赐之,薨于马邑。时年四十八。   神举伟风仪,善辞令,博涉经史,性爱篇章,尤工骑射。临戎对寇,勇而有谋。莅职当官,每著声绩。兼好施爱士,以雄豪自居。故得任兼文武,声彰中外。百僚无不仰其风则,先辈旧齿至于今而称之。子同嗣。位至仪同大将军。   神举弟神庆,少有壮志,武艺绝伦。大象末,位至柱国、汝南郡公。   宇文孝伯,字胡三,吏部安化公深之子也。其生与高祖同日,太祖甚爱之,养于第内。及长,又与高祖同学。武成元年,拜宗师上士。时年十六。孝伯性沉正謇谔,好直言。高祖即位,欲引置左右。时政在冢臣,不得专制,乃托言少与孝伯同业受经,思相启发。由是晋公护弗之猜也,得入为右侍上士,恒侍读书。   天和元年,迁小宗师,领右侍仪同。及遭父忧,诏令于服中袭爵。高祖尝从容谓之曰:"公之于我,犹汉高之与卢绾也。"乃赐以十三环金带。自是恒侍左右,出入卧内,朝之机务,皆得预焉。孝伯亦竭心尽力,无所回避。至于时政得失,及外间细事,皆以奏闻。高祖深委信之,当时莫与为比。及高祖将诛晋公护,密与卫王直图之。唯孝伯及王轨、宇文神举等颇得参预。护诛,授开府仪同三司,历司会中大夫、左右小宫伯、东宫左宫正。   建德之后,皇太子稍长,既无令德,唯昵近小人。孝伯白高祖曰:"皇太子四海所属,而德声未闻。臣忝宫官,实当其责。且春秋尚少,志业未成,请妙选正人,为其师友,调护圣质,犹望日就月将。如或不然,悔无及矣。"帝敛容曰:"卿世载鲠直,竭诚所事。观卿此言,有家风矣。"孝伯拜谢曰:"非言之难,受之难也。深愿陛下思之。"帝曰:"正人岂复过君。"于是以尉迟运为右宫正,孝伯仍为左宫正。寻拜宗师中大夫。及吐谷浑入寇,诏皇太子征之。军中之事,多决于孝伯。俄授京兆尹,入为左宫伯,转右宫伯。尝因侍坐,帝问之曰:"我儿比来渐长进不?"答曰:"皇太子比惧天威,更无罪失。"及王轨因内宴捋帝须,言太子之不善,帝罢酒,责孝伯曰:"公常语我,云太子无过。今轨有此言,公为诳矣。"孝伯再拜曰:"臣闻父子之际,人所难言。臣知陛下不能割情忍爱,遂尔结舌。"帝知其意,默然久之,乃曰:"朕已委公矣,公其勉之。"   五年,大军东讨,拜内史下大夫,令掌留台事。军还,帝曰:"居守之重,无忝战功。"于是加授大将军,进爵广陵郡公,邑三千户,并赐金帛及女妓等。六年,复为宗师。每车驾巡幸,常令居守。其后高祖北讨,至云阳宫,遂寝疾。驿召孝伯赴行在所。帝执其手曰:"吾自量必无济理,以后事付君。"是夜,授司卫上大夫,总宿卫兵马事。又令驰驿入京镇守,以备非常。   宣帝即位,授小冢宰。帝忌齐王宪,意欲除之。谓孝伯曰:"公能为朕图齐王,当以其官位相授。"孝伯叩头曰:"先帝遗诏,不许滥诛骨肉。齐王,陛下之叔父,戚近功高,社稷重臣,栋梁所寄。陛下若妄加刑戮,微臣又顺旨曲从,则臣为不忠之臣,陛下为不孝之子也。"帝不怿,因渐疏之。乃与于智、王端、郑译等密图其事。后令智告宪谋逆,遣孝伯召宪入,遂诛之。   帝之西征也,在军有过行,郑译时亦预焉。军还,孝伯及王轨尽以白,高祖怒,挞帝数十,仍除译名。至是,译又被帝亲昵。帝既追憾被杖,乃问译曰:"我脚上杖痕,谁所为也?"译答曰:"事由宇文孝伯及王轨。"译又因说王轨捋须事。帝乃诛轨。尉迟运惧,私谓孝伯曰:"吾徒必不免祸,为之奈何?"孝伯对曰:"今堂上有老母,地下有武帝,为臣为子,知欲何之。且委质事人,本徇名义,谏而不入,将焉逃死。足下若为身计,宜且远之。"于是各行其志。运寻出为秦州总管。然帝荒淫日甚,诛戮无度,朝章弛紊,无复纲纪。孝伯又频切谏,皆不见从。由是益疏斥之。后稽胡反,令孝伯为行军总管,从越王盛讨平之。及军还,帝将杀之,乃托以齐王之事,诮之曰:"公知齐王谋反,何以不言?"孝伯对曰:"臣知齐王忠于社稷,为群小媒孽,加之以罪。臣以言必不用,所以不言。且先帝付嘱微臣,唯令辅导陛下,今谏而不从,实负顾托。以此为罪,是所甘心。"帝大惭,俯首不语。乃命将出,赐死于家。时年三十六。   及隋文帝践极,以孝伯及王轨忠而获罪,并令收葬,复其官爵。又尝谓高颎曰:"宇文孝伯实有周之良臣,若使此人在朝,我辈无措手处也。"子歆嗣。   颜之仪,字子升,琅邪临沂人也,晋侍中含九世孙。祖见远,齐治书御史。正色立朝,有当官之称。及梁武帝执政,遂以疾辞。寻而齐和帝暴崩,见远恸哭而绝。梁武帝深恨之,谓朝臣曰:"我自应天从人,何预天下人事,而颜见远乃至于此。"当时嘉其忠烈,咸称叹之。父协,以见远蹈义忤时,遂不仕进。梁元帝为湘东王,引协为其府记室参军。协不得已,乃应命。梁元帝后著《怀旧志》及诗,并称赞其美。   之仪幼颖悟,三岁能读《孝经》。及长,博涉群书,好为词赋。尝献《神州颂》,辞致雅赡。梁元帝手敕报曰:"枚乘二叶,俱得游梁;应贞两世,并称文学。我求才子,鲠慰良深。"   江陵平,之仪随例迁长安。世宗以为麟趾学士,稍迁司书上士。高祖初建储宫,盛选师傅,以之仪为侍读。太子后征吐谷浑,在军有过行,郑译等并以不能匡弼坐谴,唯之仪以累谏获赏。即拜小宫尹,封平阳县男,邑二百户。宣帝即位,迁上仪同大将军、御正中大夫,进爵为公,增邑一千户。帝后刑政乖僻,昏纵日甚,之仪犯颜骤谏,虽不见纳,终亦不止。深为帝所忌。然以恩旧,每优容之。及帝杀王轨,之仪固谏。帝怒,欲并致之于法。后以其谅直无私,乃舍之。   宣帝崩,刘昉、郑译等矫遗昭,以隋文帝为丞相,辅少主。之仪知非帝旨,拒而弗从。昉等草诏署讫,逼之仪连署。之仪厉声谓昉等曰:"主上升遐,嗣子冲幼,阿衡之任,宜在宗英。方今贤戚之内,赵王最长,以亲以德,合膺重寄。公等备受朝恩,当思尽忠报国,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!之仪有死而已,不能诬罔先帝。"于是昉等知不可屈,乃代之仪署而行之。隋文帝后索符玺,之仪又正色曰:"此天子之物,自有主者,宰相何故索之?"于是隋文帝大怒,命引出,将戮之,然以其民之望也,乃止。出为西疆郡守。   隋文帝践极,诏征还京师,进爵新野郡公。开皇五年,拜集州刺史。在州清静,夷夏悦之。明年代还,遂优游不仕。十年正月,之仪随例入朝。隋文帝望而识之,命引至御坐,谓之曰:"见危授命,临大节而不可夺,古人所难,何以加卿。"乃赐钱十万、米一百石。十一年冬,卒,年六十九。有文集十卷行于世。   时京兆郡丞乐运亦以直言数谏于帝。运字承业,南阳淯阳人,晋尚书令广之八世孙。祖文素,齐南郡守。父均,梁义阳郡守。运少好学,涉猎经史,而不持章句。年十五而江陵灭,运随例迁长安。其亲属等多被籍,而运积年为人佣保,皆赎免之。又事母及寡嫂甚谨。由是以孝义闻。梁故都官郎琅邪王澄美之,为次其行事,为《孝义传》。性方直,未尝求媚于人。   天和初,起家夏州总管府仓曹参军,转柱国府记室参军。寻而临淄公唐瑾荐为露门学士。前后犯颜屡谏高祖,多被纳用。建德二年,除万年县丞。抑挫豪右,号称强直。高祖嘉之,特许通籍,事有不便于时者,令巨细奏闻。高祖尝幸同州,召运赴行在所。既至,高祖谓运曰:"卿来日见太子不?"运曰:"臣来日奉辞。"高祖曰:"卿言太子何如人?"运曰:"中人也。"时齐王宪以下,并在帝侧。高祖顾谓宪等曰:"百官佞我,皆云太子聪明睿知,唯运独云中人,方验运之忠直耳。"于是因问运中人之状。运对曰:"班固以齐桓公为中人,管仲相之则霸,竖貂辅之则乱。谓可与为善,亦可与为恶也。"高祖曰:"我知之矣。"遂妙选宫官,以匡弼之。仍超拜运京兆郡丞。太子闻之,意甚不悦。   及高祖崩,宣帝嗣位。葬讫,诏天下公除。帝及六宫,便议即吉。运上疏曰:"三年之丧,自天子达于庶人。先王制礼,安可诬人。礼,天子七月而葬,以俟天下毕至。今葬期既促,事讫便除,文轨之内,奔赴未尽;邻境远闻,使犹未至。若以丧服受吊,不可既吉更凶;如以玄冠对使,未知此出何礼。进退无据,愚臣窃所未安。"书奏,帝不纳。   自是德政不修,数行赦宥。运又上疏曰:’臣谨案《周官》曰:’国君之过市,刑人赦。’此谓市者交利之所,君子无故不游观焉。若游观,则施惠以悦之也。《尚书》曰:’眚灾肆赦。’此谓过误为害,罪虽大,当缓赦之。《吕刑》云:’五刑之疑,有赦。’此谓刑疑从罚,罚疑从免。《论语》曰:’赦小过,举贤才。’谨寻经典,未有罪无轻重,溥天大赦之文。逮兹末叶,不师古始,无益于治,未可则之。故管仲曰:’有赦者,奔马之委辔。不赦者,痤疽之砺石。’又曰:’惠者,民之仇雠。法者,民之父母。’吴汉遗言,犹云:’唯愿无赦。’王符著论,亦云:’赦者非明世之所宜。’岂可数施非常之惠,以肆奸宄之恶乎。"帝亦不纳,而昏暴滋甚。   运乃舆榇诣朝堂,陈帝八失。   一曰:内史御正,职在弼诣,皆须参议,共治天下。大尊比来小大之事,多独断之。尧舜至圣,尚资辅弼,比大尊未为圣主,而可专恣己心?凡诸刑罚爵赏,爰及军国大事,请参诸宰辅,与众共之。   二曰:内作色荒,古人重诫。大尊初临四海,德惠未洽,先搜天下美女,用实后宫;又诏仪同以上女,不许辄嫁。贵贱同怨,声溢朝野。请姬媵非幸御者,放还本族。欲嫁之女,勿更禁之。   三曰:天子未明求衣,日旰忘食,犹恐万机不理,天下拥滞。大尊比来一入后宫,数日不出。所须闻奏,多附内竖。传言失实,是非可惧。事由宦者,亡国之征。请准高祖,居外听政。   四曰:变故易常,乃为政之大忌;严刑酷罚,非致治之弘规。若罚无定刑,则天下皆惧;政无常法,则民无适从,岂有削严刑之诏未及半祀,便即追改,更严前制?政令不定,乃至于是。今宿卫之官,有一夜不直者,罪至削除;因而逃亡者,遂便籍没。此则大逆之罪,与十杖同科。虽为法愈严,恐人情愈散。一人心散,尚或可止,若天下皆散,将如之何。秦网密而国亡,汉章疏而祚永。请遵轻典,并依大律。则亿兆之民,手足有所措矣。   五曰:高祖斫雕为朴,本欲传之万世。大尊朝夕趣庭,亲承圣旨。岂有崩未逾年,而遽穷奢丽,成父之志,义岂然乎。请兴造之制,务从卑俭。雕文刻镂,一切勿营。   六曰:都下之民,徭赋稍重。必是军国之要,不敢惮劳。岂容朝夕征求,唯供鱼龙灿漫,士民从役,只为俳优角。纷纷不已,财力俱竭,业业相顾,无复聊生。凡此无益之事,请并停罢。   七曰:近见有诏,上书字误者,即治其罪。假有忠谠之人,欲陈时事,尺有所短,文字非工,不密失身,义无假手,脱有舛谬,便陷严科。婴径尺之鳞,其事非易,下不讳之诏,犹惧未来,更加刑戮,能无钳口!大尊纵不能采诽谤之言,无宜杜献书之路。请停此诏,则天下幸甚。   八曰:昔桑谷生朝,殷王因之获福。今玄象垂诫,此亦兴周之祥。大尊虽减膳撤悬,未尽销谴之理。诚愿谘诹善道,修布德政,解兆民之愠,引万方之罪,则天变可除,鼎业方固。大尊若不革兹八事,臣见周庙不血食矣。   帝大怒,将戮之。内史元岩绐帝曰:"乐运知书奏必死,所以不顾身命者,欲取后世之名。陛下若杀之,乃成其名也。"帝然之,因而获免。翌日,帝颇感悟。召运谓之曰:"朕昨夜思卿所奏,实是忠臣。先皇明圣,卿数有规谏。朕既昏暗,卿复能如此。"乃赐御食以赏之。朝之公卿,初见帝盛怒,莫不为运寒心。后见获宥,皆相贺以为幸免虎口。   内史郑译尝以私事请托运,而弗之许,因此衔之。及隋文帝为丞相,译为长史,遂左迁运为广州滍阳令。开皇五年,转毛州高唐令。频历二县,并有声绩。运常愿处一谏官,从容讽议。而性讦直,为人所排抵,遂不被任用。乃发愤,录夏殷以来谏诤事,集而部之,凡六百三十九条,合四十一卷,名曰《谏苑》。奏上之。隋文帝览而嘉焉。   史臣曰:士有不因学艺而重,不待爵禄而贵者,何?亦云忠孝而已。若乃竭力以奉其亲者,人子之行也;致身以事其君者,人臣之节也。斯固弥纶三极,囊括百代。当宣帝之在东朝,凶德方兆,王轨、宇文孝伯、神举志惟无隐,尽言于父子之间,淫刑既逞,相继夷灭。隋文之将登庸,人怀去就。颜之仪风烈懔然,正辞以明节,崎岖雷电之下,仅而获济。斯数子者,岂非社稷之臣欤。或人以为不忠,则天下莫之信也。自古以外戚而居重任,多藉一时之恩,至若尉迟运者,可谓位以才升,爵由功进。美矣哉。   《周书》 唐·令狐德等

译文:

尉迟运,是大司空、吴国公尉迟纲的儿子。他从小精力充沛,志向远大,决心建功立业。北魏大统十六年,因父亲的功勋被封为安喜县侯,食邑一千户。北周孝闵帝即位后,授予他使持节、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的职位。不久孝闵帝被废,朝廷商议要立世宗为帝,便派尉迟运前往岐州迎接。因为他在策划立新帝过程中立下功劳,他被提升为周城县公,食邑增加五百户。保定元年,升任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三年,随杨忠讨伐北齐的并州,因战绩突出,另封他的次子尉迟端为保城县侯,食邑一千户。四年,被派去担任陇州刺史。陇州地处汧水与渭水之间,民风顽固难治。尉迟运真心实意地安抚百姓,收服人心,深受民众爱戴。

后来,朝廷因有军功而加封尉迟运为秦州总管。他任职期间清正廉洁,政绩显著。然而在他之后,周朝的统治逐渐衰落,权臣当道,社会动荡。尉迟运屡次进谏,却总被皇帝无视或怒斥。他最终因直言不讳而被贬,不久后病逝。

王轨、宇文孝伯、宇文神举等人,在周宣帝执政初期,敏锐察觉到皇帝的暴戾行为正在滋长,他们坚持忠直之风,尽心尽力在君臣之间进谏。但最终,由于皇帝的残暴统治和猜忌,这些忠臣一个个被冤杀,死于非命。

隋文帝即将登基之前,形势动荡,许多人面临去留之忧。颜之仪在危难时刻依然坚守节操,坚决反对皇帝的暴政。他冒死直言,坚决反对皇帝随意惩罚臣子、滥施刑罚、强令妇女归宗等不合礼法的行为。当他被逼要签名支持篡位时,他义正词严地拒绝,说“先帝已逝,年幼继位,辅政之职应由皇亲国戚中的贤者担任,怎能轻易将皇位交给外人?”并表示“宁为正直之死,绝不欺瞒先帝”。最后,隋文帝虽然愤怒,却因百姓的呼声而最终赦免了他。

后来,隋文帝即位后,朝廷开始重视贤良之臣。颜之仪被重新召回,拜为御正中大夫,封为平阳县男,食邑二百户,后晋升为公,食邑增加一千户。他持续以正直的言论进谏,虽然常被冷遇,但始终不改初心。

在周宣帝去世、朝廷动荡之际,刘昉、郑译等人假传遗诏,宣布立隋文帝为丞相,辅佐年幼的新君。颜之仪深知此举是篡权,坚决反对。面对强压,他怒斥说:“先帝驾崩,太子年幼,辅佐之职应在皇室中的贤能之人,赵王年长且有德行,最宜担当。你们身为朝廷重臣,岂能不顾国家大义,竟想把帝位转送他人?”在颜之仪的坚决抵抗下,刘昉等人最终只得代为签名。后来隋文帝要索取传国玉玺,颜之仪再次直言:“这玉玺是天子之物,属国君所有,怎可由丞相私自索取?”隋文帝大怒,欲将他处死,最终因民众普遍支持而作罢。

隋文帝登基后,召颜之仪回京,对他大加赞赏,说:“你能在生死关头坚守节操,面对危险不退缩,这才是真正的忠臣,古今少有。”他赐予颜之仪十万钱、一百石米作为奖励。颜之仪晚年退居乡里,不求仕途,直到开皇十一年去世,享年六十九岁。他撰写《颜子升文集》十卷,流传后世。

此外,还有京兆郡丞乐运,也是以直言敢谏著称。他从小勤奋好学,不事虚饰,性格正直,不讨好权贵。曾在隋文帝尚未登基时,多次进谏,被采纳。他曾在一次劝谏中直言:“太子为人平庸,像班固所说,齐桓公是‘中人’,可以辅佐成霸,也可被奸臣所乱。”皇帝听后大为感动,于是任用他为京兆郡丞。

周宣帝继位后,朝政混乱,法令反复无常。乐运上奏说:“现今政令多变,百姓无所适从;刑罚严酷,社会人心涣散。秦朝因法网密而亡国,汉朝因刑罚宽简而长久,我们应效仿贤君,实行宽简之政。”他甚至亲自携带棺材前往朝廷,列陈皇帝八种过失,请求整顿朝政。例如:皇帝独断专行,不听辅佐大臣意见;沉迷后宫,不理朝政;刑罚反复,民众恐惧;奢侈浪费,民不聊生;严禁上书,堵塞言路,百姓不敢进言等。

皇帝大怒,拟将其处死。内史元岩趁机劝说皇帝:“乐运明知自己会死,却仍冒死进谏,是想留下后世美名。若陛下杀他,反而成就了他贤臣的名声。”皇帝听后有所动容,最终赦免了乐运。事后,皇帝亲自召见他,说:“我昨晚仔细思考你的奏疏,确实是一位忠臣。先皇明察,你屡次进谏;如今我昏庸,你仍能如此忠心,实在难得。”于是赏赐御膳以表嘉奖。

乐运因直言得罪权臣,后来被贬为广州滍阳令,再调任毛州高唐令。他在任期间清廉有为,百姓称颂。但他一直希望做一位能自由进谏的官员,却因性格倔强而屡遭排挤,始终未能得到重用。于是他整理自夏商以来历代忠臣进谏的典故,收录成册,共六百三十九条,编为四十一卷,命名为《谏苑》,献给隋文帝。隋文帝读后十分欣赏,称其为“良史之笔”。

史官评论说:士人若不靠才学功名而受人尊敬,或不依赖官职俸禄而显贵,原因何在?就在于忠心与孝道。若能竭尽全力奉养双亲,是为人子的本分;若能为君王效命,是为人臣的气节。这些品德,贯穿天地,涵盖古今。在周宣帝执政初期,王轨、宇文孝伯、宇文神举等人皆以忠直之心,直言劝谏,但最终却因君主暴戾而纷纷被害。隋文帝即将称帝之时,天下动荡,颜之仪在风雨雷电中坚守节操,虽身陷困境,仍能保全名节,险些得救。这些士人,难道不是国家的栋梁之臣吗?有人认为他们不忠,但天下人皆信其忠。自古以来,外戚凭一时恩宠掌权者多有,而尉迟运却凭借才能和功勋被提拔,是真正的“以才得位,以功进爵”。这难道不是最美好的典范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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