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孝宽 韦敻 梁士彦
韦叔裕,字孝宽,京兆杜陵人也,少以字行。世为三辅著姓。祖直善,魏冯翊、扶风二郡守。父旭,武威郡守。建义初,为大行台右丞,加辅国将军、雍州大中正。永安二年,拜右将军、南豳州刺史。时氐贼数为抄窃,旭随机招抚,并即归附。寻卒官。赠司空、冀州刺史,谥曰文惠。
孝宽沉敏和正,涉猎经史。弱冠,属萧宝夤作乱关右,乃诣阙,请为军前驱。朝廷嘉之,即拜统军。随冯翊公长孙承业西征,每战有功。拜国子博士,行华山郡事。属侍中杨侃为大都督,出镇潼关,引孝宽为司马。侃奇其才,以女妻之。永安中,授宣威将军、给事中,寻赐爵山北县男。普泰中,以都督从荆州刺史源子恭镇襄城,以功除析阳郡守。时独孤信为新野郡守,同荆州,与孝宽情好款密,政术俱美,荆部吏人,号为联璧。孝武初,以都督镇城。
文帝自原州赴雍州,命孝宽随军。及克潼关,即授弘农郡守。从擒窦泰,兼左丞,节度宜阳兵马事。仍与独孤信入洛阳城守。复与宇文贵、怡峰应接颍州义徒,破东魏将任祥、尧雄于颍川。孝宽又进平乐口,下豫州,获刺史冯邕。又从战于河桥。时大军不利,边境骚然,乃令孝宽以本将军行宜阳郡事。寻迁南衮州刺史。是岁,东魏将段琛、尧杰复据宜阳,遣其阳州刺史牛道恒扇诱边民。孝宽深患之,乃遣谍人访获道恒手迹,令善学书者伪作道恒与孝宽书,论归款意,又为落烬烧迹,若火下书者,还令谍人送于琛营。琛得书,果疑道恒,其所欲经略,皆不见用。孝宽知其离阻,日出奇兵掩袭,擒道恒及琛等,崤、渑遂清。
大统五年,进爵为侯。八年,转晋州刺史,寻移镇玉壁,兼摄南汾州事。先是山胡负险,屡为劫盗,孝宽示以威信,州境肃然。进授大都督。
十二年,齐神武倾山东之众,志图西入,以玉壁冲要,先命攻之。连营数十里,至于城下。乃于城南起土山,欲乘之以入。当其山处,城上先有两高楼。孝宽更缚木接之,命极高峻,多积战具以御之。齐神武使谓城中曰:"纵尔缚楼至天,我会穿城取尔。"遂于城南凿地道。又于城北起土山,攻具,昼夜不息。孝宽复掘长堑,要其地道,仍饬战士屯堑。城外每穿至堑,战士即擒杀之。又于堑外积柴贮火,敌人有伏地道内者,便下柴火,以皮韝吹之。火气一冲,咸即灼烂。城外又造攻车,车之所及,莫不摧毁。虽有排楯,莫之能抗。孝宽乃缝布为缦,随其所向则张设之。布既悬于空中,其车竟不能坏。城外又缚松麻于竿,灌油加火,规以烧布,并欲焚楼。孝宽复长作铁钩,利其锋刃,火竿来,以钩遥割之,松麻俱落。外又于城四面穿地,作二十一道,分为四路,于其中各施梁柱,作讫,以油灌柱,放火烧之,柱折,城并崩坏。孝宽又随崩处竖木栅以捍之,敌不得入。城外尽其攻击之术,孝宽咸拒破之。
神武无如之何,乃遣仓曹参军祖孝征谓曰:"未闻救兵,何不降也?"孝宽报云:"我城池严固,兵食有余,攻者自劳,守者常逸。岂有旬朔之间,已须救援。适忧尔众有不反之危。孝宽关西男子,必不为降将军也。"俄而孝征复谓城中人曰:"韦城主受彼荣禄,或复可尔,自外军士,何事相随入汤火中耶。"乃射募格于城中云:"能斩城主降者,拜太尉,封开国郡公,邑万户,赏帛万匹。"孝宽手题书背,反射城外云:"若有斩高欢者,一依此赏。"孝宽弟子迁,先在山东,又锁至城下,临以白刃,云若不早降,便行大戮。孝宽慷慨激扬,略无顾意。士卒莫不感励,人有死难之心。
神武苦战六旬,伤及病死者十四五,智力俱困,因而发疾。其夜遁去。后因此忿恚,遂殂。魏文帝嘉孝宽功,令殿中尚书长孙绍远、左丞王悦至玉壁劳问,授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进爵建忠郡公。
废帝二年,为雍州刺史。先是,路侧一里置一土侯,经雨颓毁,每须修之。自孝宽临州,乃勒部内当候处植槐树代之。既免修复,行旅又得庇荫。周文后见,怪问,知之,曰:"岂得一州独尔,当令天下同之。"于是令诸州夹道一里种一树,十里种三树,百里种五树焉。
恭帝元年,以大将军与燕国公于谨伐江陵,平之,以功封穰县公。还,拜尚书右仆射,赐姓宇文氏。三年,周文北巡,命孝宽还镇玉壁。周孝闵帝践阼,拜小司徒。明帝初,参麟趾殿学士,考校图籍。
保定初,以孝宽立勋玉壁,遂于玉壁置勋州,仍授勋州刺史。齐人遣使至玉壁,求通互市。晋公护以其相持日久,绝无使命,一日忽来求交易,疑别有故。又以皇姑、皇世母先没在彼,因其请和之际,或可致之。遂令司门下大夫尹公正至玉壁,共孝宽详议。孝宽乃于郊盛设供帐,令公正接对使人,兼论皇家亲属在东之意。使者辞色甚悦。时又有汾州胡抄得关东人,孝宽复放东还,并致书一牍,具陈朝廷欲敦邻好。遂以礼送皇姑及护母等。
孝宽善于抚御,能得人心。所遣间谍入齐者,皆为尽力。亦有齐人得孝宽金货,遥通书疏。故齐动静,朝廷皆先知。时有主帅许盆,孝宽托以心膂,令守一戍。盆乃以城东入。孝宽怒,遣谍取之,俄而斩首而还。其能致物情如此。
汾州之北,离石以南,悉是生胡,抄掠居人,阻断河路。孝宽深患之。而地入于齐,无方诛剪。欲当其要处,置一大城。乃于河西征役徒十万,甲士百人,遣开府姚岳监筑之。岳色惧,以兵少为难。孝宽曰:"计成此城,十日即毕。既去晋州四百余里,一日创手,二日伪境始知;设令晋州征兵,二日方集;谋议之间,自稽三日;计其军行,二日不到。我之城隍,足得办矣。"乃令筑之。齐人果至南首,疑有大军,乃停留不进。其夜,又令汾水以南,傍介山、稷山诸村,所在纵火。齐人谓是军营,遂收兵自固。版筑克就,卒如其言。
四年,进位柱国。时晋公护将东讨,孝宽遣长史辛道宪启陈不可,护不纳。既而大军果不利。后孔城遂陷,宜阳被围。孝宽乃谓其将帅曰:"宜阳一城之地,未能损益。然两国争之,劳师数载。彼多君子,宁乏谋猷。若弃崤东,来图汾北,我之疆界,必见侵扰。今宜于华谷及长秋速筑城,以杜贼志。脱其先我,图之实难。"于是画地形,具陈其状。晋公护令长史叱罗协谓使人曰:"韦公子孙虽多,数不满百。汾北筑城,遣谁固守?"事遂不行。天和五年,进爵郧国公,增邑通前一万户。
是岁,齐人果解宜阳之围,经略汾北,遂筑城守之。其丞相斛律明月至汾东,请与孝宽相见。明月云:"宜阳小城,久劳战争。今既入彼,欲于汾北取偿,幸勿怪也。"孝宽答曰:"宜阳彼之要冲,汾北我之所弃。我弃彼图,取偿安在?且君辅翼幼主,位重望隆,理宜调阴阳,抚百姓,焉用极武穷兵,构怨连祸!且沧、瀛大水,千里无烟,复欲使汾、晋之间,横尸暴骨?苟贪寻常之地,涂炭疲弊之人,窃为君不取。"
孝宽参军曲严颇知卜筮,谓孝宽曰:"来年,东朝必大相杀戮。"孝宽因令严作谣歌曰:"百升飞上天,明月照长安。"百升,斛也。又言:"高山不摧自崩,槲树不扶自竖。"令谍人多赍此文,遗之于邺。祖孝征既闻,更润色之。明月竟以此诛。
建德之后,武帝志在平齐。孝宽乃上疏陈三策。其第一策曰:
臣在边积年,颇见间隙,不因际会,难以成功。是以往岁出军,徒有劳费,功绩不立,由失机会。何者?长淮之南,旧为沃土,陈氏以破亡余烬,犹能一举平之。齐人历年赴救,丧败而反,内离外叛,计尽力穷。《传》不云乎:"仇有衅焉,不可失也。"今大军若出轵关,方轨而进,兼与陈氏共为掎角;并令广州义旅,出自三鸦;又募山南骁锐,沿河而下;复遣北山稽胡绝其并、晋之路。凡此诸军,仍令各募关、河之外劲勇之士,厚其爵赏,使为前驱。岳动川移,雷骇电激,百道俱进,并趋虏庭。必当望旗奔溃,所向摧殄。一戎大定,实在此机。
其第二策曰:
若国家更为后图,未即大举,宜与陈人分其兵势。三鸦以北,万春以南,广事屯田,预为贮积。募其骁悍,立为部伍。彼既东南有敌,戎马相持,我出奇兵,破其疆场。彼若兴师赴援,我则坚壁清野,待其去远,还复出师。常以边外之军,引其腹心之众。我无宿舂之费,彼有奔命之劳。一二年中,必自离叛。且齐氏昏暴,政出多门,鬻狱卖官,唯利是视,荒淫酒色,忌害忠良。阖境熬然,不胜其弊。以此而观,覆亡可待。然后乘间电扫,事等摧枯。
其第三策曰:
窃以大周土宇,跨据关、河,蓄席卷之威,持建瓴之势。太祖受天明命,与物更新,是以二纪之中,大功克举。南清江、汉,西龛巴、蜀,塞表无虞,河右底定。唯彼赵、魏,独为榛梗者,正以有事三方,未遑东略。遂使漳、滏游魂,更存余晷。昔勾践亡吴,尚期十载;武王取乱,犹烦再举。今若更存遵养,且复相时,臣谓宜还崇邻好,申其盟约。安人和众,通商惠工,蓄锐养威,观衅而动。斯则长策远驭,坐自兼并也。
书奏,武帝遣小司寇淮南公元伟、开府伊娄谦等重币聘齐。尔后遂大举,再驾而定山东,卒如孝宽之策。
孝宽每以年迫悬车,屡请致仕。帝以海内未平,优诏弗许。至是复称疾乞骸骨。帝曰:"往已面申本怀,何烦重请也。"
五年,帝东伐,过幸玉壁。观御敌之所,深叹羡之,移时乃去。孝宽自以习练齐人虚实,请为先驱。帝以玉壁要冲,非孝宽无以镇之,乃不许。及赵王招率兵出稽胡,与大军掎角,乃敕孝宽为行军总管,围守华谷以应接之。孝宽克其四城。武帝平晋州,复令孝宽还旧镇。
及帝凯还,复幸玉壁。从容谓孝宽曰:"世称老人多智,善为军谋。然朕唯共少年,一举平贼。公以为何如?"孝宽对曰:"臣今衰耄,唯有诚心而已。然昔在少壮,亦曾输力先朝,以定关右。"帝大笑曰:"实如公言。"乃诏孝宽随驾还京。拜大司空,出为延州总管,进位上柱国。
大象元年,除徐衮等十一州十五镇诸军事、徐州总管。又为行军元帅,循地淮南。乃分遣杞公宇文亮攻黄城,郕公梁士彦攻广陵,孝宽率众攻寿阳,并拔之。初孝宽到淮南,所在皆密送诚款。然彼五门,尤为险要,陈人若开塘放水,即津济路绝。孝宽遽令分兵据守之。陈刺史吴文育果遣决堰,已无及。于是陈人退走,江北悉平。
军还,至豫州,宇文亮举兵反,潜以数百骑袭孝宽营。时亮圉官茹宽密白其状,孝宽有备。亮不得入,遁走。孝宽追获之。诏以平淮南之功,别封一子滑国公。
及宣帝崩,随文帝辅政,时尉迟迥先为相州总管,诏孝宽代之。又以小司徒叱列长义为相州刺史,先令赴邺。孝宽续进,至朝歌,迥遣大都督贺兰贵赍书候孝宽。孝宽留贵与语以察之,疑其有变,遂称疾徐行。又使人至相州求医药,密以伺之。既到汤阴,逢长义奔还。孝宽兄子魏郡守艺又弃郡南走。孝宽审讦其状,乃驰还。所经桥道,皆令毁撤,驿马悉拥以自随。又勒驿将曰:"蜀公将至,可多备肴酒及刍粟以待之。"迥果遣仪同梁子康将数百骑追孝宽,驿司供设丰厚,所经之处,皆辄停留,由是不及。
时或劝孝宽,以为洛京虚弱,素无守备,河阳镇防,悉是关东鲜卑,迥若先往据之,则为祸不小。乃入保河阳。河阳城内旧有鲜卑八百人,家并在邺,见孝宽轻来,谋欲应迥。孝宽知之,遂密造东京官司,诈称遣行,分人诣洛阳受赐。既至洛阳,并留不遣。因此离解,其谋不成。
六月,诏发关中兵,以孝宽为元帅东伐。七月,军次河阳。迥所署仪同薛公礼等围逼怀州,孝宽遣兵击破之。进次怀县永桥城之东南。其城既在要冲,雉堞牢固,迥已遣兵据之。诸将士以此城当路,请先攻取。孝宽曰:"城小而固,若攻而不拔,损我兵威。今破其大军,此亦何能为也。"于是引军次于武陟,大破迥子惇,惇轻骑奔邺。军次于邺西门豹祠之南。迥自出战,又破之。迥穷迫自杀。兵士在小城中者,尽坑于游豫园。诸有未服,皆随机讨之。关东悉平。十月,凯还京师。十一月薨,时年七十二。赠太傅、十二州诸军事、雍州牧。谥曰襄。
孝宽在边多载,屡抗强敌。所有经略,布置之初,人莫之解;见其成事,方乃惊服。虽在军中,笃意文史,政事之余,每自披阅。末年患眼,犹令学士读而听之。又早丧父母,事兄嫂甚谨。所得俸禄,不入私房。亲族有孤遗者,必加振赡。朝野以此称焉。长子谌年已十岁,魏文帝欲以女妻之。孝宽辞以兄子世康年长。帝嘉之,遂以妻世康。孝宽有六子,总、寿、霁、津知名。
韦敻,字敬远。志尚夷简,澹于荣利。弱冠,被召拜雍州中从事,非其好也,遂谢疾去职。前后十见征辟,皆不应命。属太祖经纶王业,侧席求贤,闻敻养高不仕,虚心敬悦,遣使辟之,备加礼命。虽情谕甚至,而竟不能屈。弥以重之,亦弗之夺也。所居之宅,枕带林泉,敻对玩琴书,萧然自乐。时人号为居士焉。至有慕其闲素者,或载酒从之,敻亦为之尽欢,接对忘倦。
明帝即位,礼敬逾厚。乃为诗以贻之曰:"六爻贞遁世,三辰光少微。颍阳让逾远,沧州去不归。香动秋兰佩,风飘莲叶衣。坐石窥仙洞,乘槎下钓矶。岭松千仞直,岩泉百丈飞。聊登平乐观,远望首阳薇。讵能同四隐,来参余万机。"敻答帝诗,愿时朝谒。帝大悦,敕有司日给河东酒一斗,号之曰逍遥公。
时晋公护执政,广营第宅。尝召敻至宅,访以政事。敻仰视其堂,徐而叹曰:"甜酒嗜音,峻宇雕墙,有一于此,未或弗亡。"护不悦。有识者以为知言。
陈遣其尚书周弘正来聘,素闻敻名,请与相见。朝廷许之。弘正乃造敻,谈谑盈日,恨相遇之晚。后请敻至宾馆,敻不时赴。弘正仍赠诗曰:"德星犹未动,真车讵肯来。"其为时所钦挹如此。
武帝尝与敻夜宴,大赐之缣帛,令侍臣数人负以送出。敻唯取一匹,示承恩旨而已。帝以此益重之。孝宽为延州总管,敻至州与孝宽相见。将还,孝宽以所乘马及辔勒与敻。敻以其华饰,心弗欲之。笑谓孝宽曰:"昔人不弃遗簪坠履者,恶与之同出,不与同归。吾虽不逮前烈,然舍旧录新,亦非吾志也。"于是乃乘旧马以归。
武帝又以佛、道、儒三教不同,诏敻辨其优劣。敻以三教虽殊,同归于善,其迹似有深浅,其致理殆无等级。乃著《三孝序》奏之。帝览而称善。时宣帝在东宫,亦遗敻书,并令以帝所乘马迎之,问以立身之道。敻对曰:"《传》不云乎,俭为德之恭,侈为恶之大。欲不可纵,志不可满。并圣人之训也,愿殿下察之。"
敻子瓘,行随州刺史,因疾物故,孝宽子总复于并州战殁。一日之中,凶问俱至。家人相对悲恸,而敻神色自若。谓之曰:"死生命也,去来常事,亦何足悲。"援琴抚之如旧。
敻又雅好名义,虚襟善诱。虽耕夫牧竖有一介可称者,皆接引之。特与族人处玄及安定梁旷为放逸之友。少爱文史,留情著述,手自抄录数十万言。晚年虚静,唯以体道会真为务。旧所制述,咸削其稿,故文笔多并不存。
建德中,敻以年老,预戒其子等曰:"昔士安以蘧蒢束体,王孙以布囊绕尸,二贤高达,非庸才能继。吾死之日,可敛旧衣,勿更新造。使棺足周尸,牛车载柩,坟高四尺,圹深一丈。其余烦杂,悉无用也。朝晡奠食,于事弥烦,吾不能顿绝汝辈之情,可朔望一奠而已。仍荐素蔬,勿设牲牢。亲友欲以物吊祭者,并不得为受。吾常恐临终恍惚,故以此言预戒汝辈。瞑目之日,勿违吾志也。"
宣政元年二月,卒于家,时年七十七。武帝遣使祭,赙赗有加。其丧制葬礼,诸子等并遵其遗戒。子世康。
梁士彦,字相如,安定乌氏人也。少任侠,好读兵书,颇涉经史。周武帝将平东夏,闻其勇决,自扶风郡守除为九曲镇将,进位上开府,封建威县公。齐人甚惮之。后以熊州刺史从武帝拔晋州,进位大将军,除晋州刺史。及帝还,齐后主亲攻围之,楼堞皆尽,短兵相接。士彦慷慨自若,谓将士曰:"死在今日,吾为尔先。"于是勇猛齐奋,号声动天,无不一当百。齐兵少却,乃令妻及军人子女昼夜修城,三日而就。武帝六军亦至,齐师围解。士彦见帝,捋帝须泣,帝亦为之流涕。时帝欲班师,士彦叩马谏,帝从之。执其手曰:"朕有晋州,为平齐之基,宜善守之。"及齐平,封郕国公,位柱国、雍州主簿。除徐州总管。与乌丸轨禽陈将吴明彻、裴忌于吕梁,略定淮南地。
隋文帝作相,转亳州总管。尉迟迥反,为行军总管,及韦孝宽击之。令家僮梁默等为前锋,士彦继之,所当皆破。
及迥平,除相州刺史。深见忌,乃代还京师。闲居无事,恃功怀怨,与宇文忻、刘昉等谋反。将率僮仆,候上享庙之际以发机。复欲于蒲州起事,略取河北,捉黎阳关,塞河阳路,劫调布为牟甲,募盗贼为战士。其甥裴通知而奏之。帝未发其事,授晋州刺史,欲观其志。士彦欣然谓昉等曰:"天也!"又请仪同薛摩儿为长史,帝从之。从与公卿朝谒,帝令执士彦、忻、昉等于行间。诘之状,犹不伏。捕薛摩儿至,对之。摩儿具论始末,云第二子刚垂泣苦谏,第三子叔谐曰"作猛兽须成班"。士彦失色,顾曰:"汝杀我!"于是伏诛。年七十二。
有子五人。操字孟德,位上开府、义乡县公,早卒。刚字永固,位上大将军、通政县公、泾州刺史。以谏父获免,徙瓜州。叔谐坐士彦诛。
梁默者,士彦之苍头也,骁武绝人。士彦每从征伐,常与默陷阵。仕周,位开府。开皇末,以行军总管从杨素征突厥,进位大将军。又从平杨谅,授柱国。大业五年,从炀帝征吐谷浑,力战死之。赠光禄大夫。
《周书》 唐·令狐德等
韦孝宽,字孝宽,京兆杜陵人,幼年以字相称。他的家族世代为三辅地区的望族。祖父韦直善曾任北魏冯翊、扶风两郡太守,父亲韦旭曾任武威郡太守。北魏建义初年,韦旭担任大行台右丞,加封辅国将军、雍州大中正。永安二年,被任命为右将军、南豳州刺史。当时氐族叛贼屡次偷袭骚扰,韦旭灵活地进行招抚,使他们陆续归附。不久便去世,朝廷追赠他为司空、冀州刺史,谥号“文惠”。
韦孝宽性格沉稳、聪明敏达、处事公正,通晓经史典籍。年少时正值萧宝夤在关中作乱,他前往朝廷请求出战,被朝廷赏识,随即被任命为统军。跟随长孙承业西征,每战都有功绩,后来担任国子博士,代理华山郡事务。当时侍中杨侃被任命为大都督,镇守潼关,推荐韦孝宽担任司马。杨侃非常器重他的才能,便将女儿嫁给他。永安年间,授任宣威将军、给事中,不久赐封山北县男爵。普泰年间,以都督身份随荆州刺史源子恭镇守襄城,因有战功,被任命为析阳郡太守。当时独孤信担任新野郡太守,与韦孝宽关系亲密,政绩都很好,百姓称他们为“璧玉相配”。孝武初年,韦孝宽又担任都督,镇守城池。
北周文帝从原州前往雍州时,命韦孝宽随军。攻下潼关后,立即任命他为弘农郡太守。随后跟随军队擒获窦泰,兼任左丞,负责节制宜阳地区的兵马。又与独孤信一同进入洛阳城防守。又与宇文贵、怡峰联合抗击颍州义军,打败东魏将领任祥、尧雄于颍川。韦孝宽又攻取平乐口,攻克豫州,俘获豫州刺史冯邕。又参与河桥大战。当时大军失利,边疆动荡不安,韦孝宽被任命为宜阳郡事的代理官员。不久升任南衮州刺史。这一年,东魏将领段琛、尧杰重新占领宜阳,派遣阳州刺史牛道恒煽动边境居民叛离。韦孝宽对此深感忧虑,便派遣探子查到牛道恒的信件,命善于写字的人伪造一份信件,内容是牛道恒与韦孝宽商议归顺,又在信纸边缘用火烤过,仿佛是用火烧写的一样,然后让探子送入段琛营地。段琛得到信件后,果然怀疑牛道恒有二心,于是放弃原计划,停止进攻。韦孝宽知道敌人已被离间,立即派出奇兵袭击,擒获牛道恒以及段琛等人,使崤山、渑池一带恢复安宁。
大统五年,韦孝宽被进封为侯爵。八年,改任晋州刺史,不久移镇玉壁,兼管南汾州事务。此前山胡部落依险据守,屡次抢劫,韦孝宽以威信感化,使州境肃然安定。后被提升为大都督。
十二年,东魏齐神武帝集结山东兵马,意图西进,因玉壁地处要冲,便首先发起进攻。敌军在城下修了数十里长的营垒,甚至在城南堆起土山,企图乘势攻入。当时城上已有两座高楼,韦孝宽就用木头将两楼连接起来,使高度更胜一筹,并大量储存攻防器械以抵御进攻。齐神武派人对城内百姓说:“就算你们把楼建得再高,我也会挖地道攻进来。”于是他们在城南开挖地道攻击。又在城北也堆起土山,布置攻城装备,昼夜不停。韦孝宽随即开挖深沟,阻断地道入口,并派士兵驻守在沟边。敌军一旦挖到沟边,士兵便立即抓住将其擒杀。又在沟外堆满干柴,准备好火攻,敌人若躲在地道内,便派人放火,用皮囊吹火,火气一冲,人立即被烧焦。敌方又制造攻城车,所到之处,城防全被摧毁。尽管敌人配备有盾牌,也挡不住。韦孝宽便用布匹缝成帘幕,随攻城方向挂起,攻城车来了就立即被挡下,不能伤人。敌人又在竿上绑松麻,浇上油点着,打算烧毁城墙和高楼。韦孝宽便制作长铁钩,锋利有力,当敌方火竿来时,远距离用钩子割断松麻,使其坠落。敌人又在城四周挖地道,设了21条主道,分四路进攻,在道中搭建木梁,完工后灌油点燃,木柱烧断,城墙随之崩塌。韦孝宽立即在倒塌的位置竖起木栅栏以防敌人入城。敌军尽用了各种攻城手段,都被韦孝宽一一击退。
齐神武无计可施,便派仓曹参军祖孝征对城中劝降说:“听说你们没有援军,为什么不投降呢?”韦孝宽回答:“我们城池坚固,军粮充足,守城方不费力,攻击方却劳而无功。怎么可能在十天之内就急需救援?我担心的是你们的人会因不顺从而陷入危险。韦孝宽是关西的男子汉,决不会做投降的将军!”不久,祖孝征又对城中人说:“韦孝宽接受了敌方的赏赐,或许可考虑投降,但其他士兵,何必跟着一起进入火海呢?”于是射出公告,宣称:“谁能斩下韦孝宽首级,封太尉,封开国郡公,赏地一万户,赏绢一万匹。”韦孝宽亲自在背上题写信件,又反射到城外说:“若能斩下高欢首级,就按此赏赐。”当时韦孝宽的弟弟韦迁,早年在山东,也被押到城下,威逼他说:“若不马上投降,就处死你。”韦孝宽慷慨激昂,毫无退意,士兵们深受鼓舞,人人有了赴死的决心。
齐神武苦战六十天,死伤者达十分之四,军力枯竭,终因旧疾发作,连夜撤退。后来因恼怒愤恨,最终去世。北周文帝因韦孝宽战功卓著,命殿中尚书长孙绍远、左丞王悦前去慰问,授他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进封建忠郡公。
废帝二年,韦孝宽被任命为雍州刺史。过去,路边一里设置一座土碑,遇到下雨就会倒塌,必须不断维修。自从韦孝宽担任州官,便下令在各路驿站旁种上槐树代替土碑。从此不必再修缮,过往行人也多得荫蔽。周文帝看到后,感到奇怪,问清楚后说:“怎么能只在这一州实施,应推广到天下各地。”于是下令各州,每里种一棵树,十里种三棵,百里种五棵。
恭帝元年,韦孝宽以大将军身份与燕国公于谨一同攻打江陵,平定之,因功被封为穰县公。返回后,被任命为尚书右仆射,赐姓宇文氏。三年,周文帝北巡,命韦孝宽返回镇守玉壁。周孝闵帝即位后,封为小司徒。明帝初年,参与麟趾殿学士,负责校对图书典籍。
保定初年,因韦孝宽在玉壁的军功,被任命为将领。他所筹划的策略和计划,一开始人们都不理解;等看到成功,才震惊佩服。即便在军中,他也专心研读文史典籍,政事之余,总爱翻阅阅读。晚年因眼疾,仍让学士读给他听。他早年丧父母,对兄嫂极为孝敬,所得俸禄从不用于个人,对亲戚中孤寡者必定予以接济,朝廷内外都称赞他。
韦孝宽长子韦谌十岁,北周文帝想将女儿嫁给韦谌。韦孝宽以侄子韦世康年龄更大为由推辞,文帝赞赏他重义,遂将女儿嫁给韦世康。韦孝宽共有六个儿子,其中韦总、韦寿、韦霁、韦津比较知名。
韦敻,字敬远,志向淡泊,不贪名利。年少时被征召担任雍州中从事,但他并不喜欢,便推辞病假离开。前后十次被征召,皆拒绝出仕。恰逢太祖建立功业,日夜寻求贤才,听说韦敻隐居不仕,十分敬佩,派遣使者召见并厚加礼遇。虽再三劝说,韦敻仍不屈服,太祖对他更加敬重,也未强迫他出仕。他居所临近山水,常对琴书自得其乐。当时人称他为“居士”。有人慕其淡泊,常携酒前往,他亦尽兴相欢,谈笑忘倦。
明帝即位后,礼遇更甚。还专门为他写诗赠予:“六爻象征隐居避世,三辰光芒稀微。颍阳之让远过古人,沧州之地不归故里。秋兰佩香飘动,荷叶衣风轻扬。坐石窥探仙洞,乘舟下钓矶。千仞松林直插云霄,百丈飞泉奔涌。愿登平乐观,远望首阳草。怎可与四名隐士齐名,来参与朝政大计?”韦敻回诗,表示愿意时常朝见。明帝大悦,下令每天赐予河东酒一斗,号为“逍遥公”。
当时晋公宇文护掌权,广建宅第,曾召韦敻到家中问政事。韦敻仰望厅堂,缓缓叹道:“一味追求美酒和乐音,建造高大华美的房屋,若贪图此中一物,必然败亡。”宇文护不悦。有识之士认为他说得深刻。
南朝陈派尚书周弘正前来聘问,听说韦敻大名,请求与他相见。朝廷答应。周弘正亲自拜访韦敻,谈笑风生,感叹相见太晚。后来请他赴宾馆,韦敻却未及时赴约。周弘正便赠诗道:“德星尚未动,真正之车怎会来?”可见世人对他极为敬重。
武帝曾与韦敻夜间宴饮,赐给他大量丝绢,命侍臣背着他出府。韦敻只取一匹,表示接受恩典而已。武帝因此更加敬佩他。后来韦孝宽任延州总管,韦敻前往延州与他相见。临行前,韦孝宽把坐骑和缰绳送给他。韦敻见其华贵,心中不悦,笑着对韦孝宽说:“古人不嫌弃别人遗落的发簪旧鞋,是怕与之同出同归。我虽不如古人,但舍去旧物换新,也不是我的志向。”于是他骑着旧马回家。
武帝曾下令让韦敻比较儒释道三教优劣。韦敻认为三教虽不同,但都归于善,只是表现形式有深浅,其根本道理并无高低之分,因此撰写《三孝序》上奏,武帝读后非常赞赏。当时宣帝在东宫,也曾派人送信给韦敻,令他用自己的马车前来,并问起立身处世之道。韦敻回答:“《传》上说‘节俭是德行的恭敬,奢侈是恶行的开端。欲望不可放纵,志向不可满足’,这是圣人教诲,希望殿下能深思。”
韦敻之子韦瓘担任随州刺史,因病早逝,韦孝宽之子韦总在并州征战时战死。一天之内,两件噩耗传来。家人悲痛欲绝,韦敻却神色如常,对家人说:“生死是命,来去是常事,又何必悲伤?”并如往常一样弹琴抚慰。
韦敻崇尚义理,胸怀坦荡,对民间有德之人,无论身份高低,都热情接待。他尤其与族人处玄、安定梁旷交情深厚,志趣相投。早年喜好文史,专注著述,亲手抄写数十万言。晚年则心境宁静,只以理解道、体悟真为人生目标,旧时所写著述,大多删除原稿,因此文章大多已失传。
北周建德年间,韦敻年老,预先告诫儿子们:“从前士安以草衣草鞋自守,王孙以布囊包裹尸体,二贤德行高洁,非寻常之人能继承。我去世那天,可将旧衣穿殓,不要更换新衣。棺材只须能容纳尸身,牛车运灵,坟高四尺,墓深一丈,其余皆不需。早晚送饭,可烦扰家人,我不能完全断绝亲情,只可在朔望日设一次祭奠,且只荐素菜,不设牲畜祭祀。亲友若要送礼吊祭,一律不要接受。我常担心临终时神志恍惚,因此预先告诫你们。我闭目时,切不可违背我的意愿。”
宣政元年二月,韦敻在家中去世,时年七十七。武帝派使者祭奠,赏赐丰厚。其丧礼葬制,子孙们均遵照遗言执行。其子为韦世康。
梁士彦,字相如,安定乌氏人。年少时性格豪爽,喜爱读兵书,也涉猎经史。北周武帝准备平定东夏,听说他勇敢果敢,便从扶风郡守升任九曲镇将,进封上开府,封为建威县公。东魏人对他十分畏惧。后来以熊州刺史身份随武帝攻下晋州,升为大将军,任晋州刺史。武帝回师途中,东魏后主亲率大军围攻,城楼被攻破,双方短兵相接。梁士彦镇定自若,对将士说:“今天生死已定,我来当先。”于是奋勇冲阵,声震天际,士兵奋起,敌军节节后退。他下令妻子和军中子女昼夜修城,三天内完成。武帝大军到达,敌军解围。梁士彦见武帝,拉着他的胡须落泪,武帝也感动落泪。当时武帝欲撤军,梁士彦拦马劝谏,武帝采纳。他握住梁士彦的手说:“我有了晋州,才是平定东魏的根基,务必好好守护。”东魏平定后,封为郕国公,官至柱国、雍州主簿,后任徐州总管。他与乌丸轨一起俘虏陈朝将领吴明彻、裴忌于吕梁,平定淮南地区。
隋文帝任相,转任亳州总管。尉迟迥反叛时,被任命为行军总管,随韦孝宽出战。他命家仆梁默担任前锋,梁士彦随后接应,所向披靡,皆被击败。
尉迟迥平定后,任相州刺史。梁士彦心怀怨恨,密谋与宇文忻、刘昉等发动叛乱。计划在上朝祭庙时发动机关,还打算在蒲州起兵,占据河北,夺取黎阳关,封堵河阳道路,劫夺调拨的军备作为军资,招募盗贼为士兵。其外甥裴通知到后,上奏朝廷。武帝未立即处理,反而任命他为晋州刺史,意图观其志向。梁士彦欣喜若狂,对刘昉等人说:“天意如此!”又请仪同薛摩儿为长史,武帝答应。后来与公卿朝见时,武帝下令将其、宇文忻、刘昉等人当场抓捕审问。他们始终不认罪。捕获薛摩儿质问,薛摩儿清楚交代经过,说其二子哭着劝谏,三子说:“做猛兽必须成群。”梁士彦脸色大变,回头说:“你杀我!”遂伏法,时年七十二岁。
其子有五人:操,字孟德,官至上开府、义乡县公,早逝;刚,字永固,官至上大将军、通政县公、泾州刺史,因劝谏父亲而免于死罪,后迁居瓜州;叔谐,因父亲之罪被处死。
梁默,是梁士彦的家仆,勇猛绝伦。梁士彦每次征伐,都与梁默并肩作战。在西魏任职时,官至开府。开皇末年,以行军总管跟随杨素征讨突厥,升为大将军。又随军平定杨谅之乱,授柱国。大业五年,随炀帝征讨吐谷浑,力战而死,追赠光禄大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