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周書》•卷二十五·列傳第十七·李賢

李賢遠子植 基   李賢,字賢和,其先隴西成紀人也。曾祖富,魏太武時以子都督討兩山屠各歿於陣,贈寧西將軍、隴西郡守。祖斌,襲領父兵,鎮於高平,因家焉。父文保,早卒。魏大統末,以賢兄弟著勳,追贈涇原東秦三州刺史、司空。   賢幼有志節,不妄舉動。嚐出遊,遇一老人,鬚眉皓白,謂之曰:"我年八十,觀士多矣,未有如卿者。必爲臺牧,卿其勉之。"九歲,從師受業,略觀大旨而已,不尋章句。或謂之曰:"學不精勤,不如不學。"賢曰:"夫人各有志,賢豈能強學待問,領徒授業耶!唯當粗聞教義,補己不足。至如忠孝之道,實銘之於心。"問者慚服。年十四,遭父喪,撫訓諸弟,友愛甚篤。   魏永安中,万俟醜奴據岐、涇等諸州反叛,魏孝莊遣爾朱天光率兵擊破之。其黨万俟道洛、費連少渾猶據原州,未知醜奴已敗。天光遣使造賢,令密圖道洛。天光率兵續進。會賊黨万俟阿寶戰敗逃還,私告賢曰:"醜奴已敗,王師行至此。阿寶以性命相投,願能存濟。"賢因令阿寶僞爲醜奴使,紿道洛等曰:"今已破臺軍,須與公計事,令阿寶權守原州,公宜速往。"道洛等信之,是日便發。既出而天光至,遂克原州。道洛乃將麾下六千人奔於牽屯山。天光見賢曰:"道洛之出,子之力也。"賢又率鄉人出馬千匹以助軍,天光大悅。時原州亢旱,天光以乏水草,乃退舍城東五十里,牧馬息兵。令都督長孫邪利行原州事,以賢爲主簿。道洛復乘虛忽至。時賊黨千餘人在城中,密爲內應,引道洛入城,遂殺邪利。賢復率鄉人殊死拒戰,道洛乃退走。又有賊帥達符顯圍逼州城,晝夜攻戰,屢被摧衄。賢間道赴雍州,詣天光請援。天光許之,賢乃返。而賊營壘四合,無因入城。候日向夕,乃僞負薪,與賊樵採者俱得至城下。城中垂布引之,賊衆方覺,乃弓弩亂髮。射之不中,遂得入城,告以大軍將至。賊聞之,便即散走。累遷威烈將軍、殿中將軍、高平令。   賀拔嶽爲侯莫陳悅所害,太祖西征。賢與其弟遠、穆等密應侯莫陳崇。以功授都督,仍守原州。及大軍將至秦州,悅棄城走。太祖令兄子導勒兵追之,以賢爲前驅。轉戰四百餘里,至牽屯山及之,悅自剄於陣。賢亦被重瘡,馬中流矢。太祖嘉之,賞奴婢、布帛及雜畜等,授持節、撫軍大將軍、都督。   魏孝武西遷,太祖令賢率騎兵迎衛。時山東之衆,多欲逃歸。帝乃令賢以精騎三百爲殿,衆皆憚之,莫敢亡叛。封下封縣公,邑一千戶。俄授左都督、安東將軍,還鎮原州。   大統二年,州民豆盧狼害都督大野樹兒等,據州城反。賢乃招集豪傑與之謀曰:"賊起倉卒,便誅二將,其勢雖盛,其志已驕。然其政令莫施,唯以殘剝爲業。夫以羈旅之賊,而馭烏合之衆,勢自離解。今若從中擊之,賊必喪膽。如吾計者,指日取之。"衆皆從焉。賢乃率敢死士三百人,分爲兩道,乘夜鼓譟而出。羣賊大驚,一戰而敗。狼乃斬關遁走。賢輕與三騎追斬之。遷原州長史,尋行原州事。   四年,莫折後熾連結賊黨,所在寇掠。賢率鄉兵與行涇州事史寧討之。後熾列陣以待。賢謂寧曰:"賊聚結歲久,徒衆甚多,數州之人,皆爲其用。我若總一陣併力擊之,彼既同惡相濟,理必總萃於我。其勢不分,衆寡莫敵。我便救尾,無以制之。今若令諸軍分爲數隊,多設旗鼓,掎角而前,以脅諸柵。公別統精兵,直指後熾,按甲而待,莫與交鋒。後熾欲前,則憚公之銳。諸柵欲出,則懼我疑兵。令其進不得戰,退不得走,以候其懈,擊之必破。後熾一敗,則衆柵不攻自拔矣。"寧不從,屢戰頻北。賢乃率數百騎徑掩後熾營,收其妻子、僮隸五百餘人,並輜重等。屬後熾與寧戰勝,方欲追奔,忽聞賢至,乃棄寧與賢接戰。賢手斬十餘級,生獲六人,賊遂大敗。後熾單騎遁走。師還,以功賞奴婢四十口,雜畜數百頭。   八年,授原州刺史。賢雖少從戎旅,而頗閒政事,撫導鄉里,甚得民和。十二年,隨獨孤信徵涼州,平之。又撫慰張掖等五郡而還。俄而茹茹圍逼州城,剽掠居民,驅擁畜牧。賢欲出戰,大都督王德猶豫未決。賢固請,德乃從之。賢勒兵將出,賊密知之,乃引軍退。賢因率騎士追擊,斬二百餘級,捕虜百餘人,獲駝馬牛羊二萬頭,財物不可勝計。所掠之人,還得安堵。加授使持節、車騎大將軍、儀同三司。   十六年,遷驃騎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。太祖之奉魏太子西巡也,至原州,遂幸賢第,讓齒而坐,行鄉飲酒禮焉。其後,太祖又至原州,令賢乘輅,備儀服,以諸侯會遇禮相見。然後幸賢弟,歡宴終日。凡是親族,頒賜有差。   魏恭帝元年,進爵河西郡公,增邑通前二千戶。後以弟子植被誅,賢坐除名。俄授使持節、車騎大將軍、儀同三司。時荊州羣蠻反,開府潘招討之。令賢與賀若敦率騎士七千,別道邀截,擊蠻帥文子榮,大破之。遂於平州北築汶陽城以鎮之。尋治郢州刺史。時以巴、湘初附,詔賢總監諸軍,略定,乃遷江夏民二千餘戶以實安州,並築甑山城而還。保定二年,詔復賢官爵,仍授瓜州刺史。   高祖及齊王憲之在襁褓也,以避忌,不利居宮中。太祖令於賢家處之,六載乃還宮。因賜賢妻吳姓宇文氏,養爲侄女,賜與甚厚。及高祖西巡,幸賢弟,詔曰:"朕昔衝幼,爰寓此州。使持節、驃騎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、大都督、瓜州諸軍事、瓜州刺史賢,斯土良家,勳德兼著,受委居朕,輔導積年。念其規弼,功勞甚茂。食彼桑椹,尚懷好音,矧茲惠矣,其庸可忘?今巡撫居此,不殊代邑,舉目依然,益增舊想。雖無屬籍,朕處之若親。凡厥昆季乃至子侄等,可並豫宴賜。"於是令中侍上士尉遲愷往瓜州,降璽書勞賢,賜衣一襲及被褥,並御所服十三環金帶一要、中廄馬一匹、金裝鞍勒、雜彩五百段、銀錢一萬。賜賢弟申國公穆亦如之。子侄男女中外諸孫三十四人,各賜衣一襲。又拜賢甥厙狄樂爲儀同。賢門生昔經侍奉者,二人授大都督,四人授帥都督,六人別將。奴已免賤者,五人授軍主,未免賤者十二人酬替放之。   四年,王師東討,朝議以西道空虛,慮羌、渾侵擾,乃授賢使持節、河州總管、三州七防諸軍事、河州刺史。河州舊非總管,至是創置焉。賢乃大營屯田,以省運漕;多設斥候,以備寇戎。於是羌、渾斂跡,不敢向東。五年,宕昌寇邊,百姓失業,乃於洮州置總管府以鎮遏之。遂廢河州總管,改授賢洮州總管、七防諸軍事,洮州刺史。屬羌寇石門戍,撤破橋道,以絕援軍。賢率千騎御之,前後斬獲數百人,賊乃退走。羌復引吐谷渾數千騎,將入西疆。賢密知之,又遣兵伏其隘路,復大敗之。虜遂震懾,不敢犯塞。俄廢洮州總管,還於河州置總管府,復以賢爲之。   高祖思賢舊恩,徵拜大將軍。天和四年三月,卒於京師,時年六十八。高祖親臨,哀動左右。贈使持節、柱國大將軍、大都督、涇原秦等十州諸軍事、原州刺史。諡曰桓。子端嗣。   端字永貴,歷位開府儀同三司、司會中大夫、中州刺史。從高祖平齊,於鄴城戰歿,贈上大將軍,追封襄陽公,諡曰果。端弟吉,儀同三司。吉弟崇,位至太府中大夫、上柱國、廣宗郡公。崇弟孝軌,開府儀同大將軍、升遷縣伯。孝軌弟詢,少歷顯位。大象末,上柱國、隴西郡公。   賢弟遠,字萬歲。幼有器局,志度恢然。嘗與羣兒爲戰鬥之戲,指麾部分,便有軍陣之法。郡守見而異之,召使更戲。羣兒懼而散走,遠持杖叱之,復爲向勢,意氣雄壯,殆甚於前。郡守曰:"此小兒必爲將軍,非常人也。"及長,涉獵書傳,略知指趣而已。   魏正光末,天下鼎沸,敕勒賊胡琛侵逼原州,其徒甚盛。遠昆季率勵鄉人,欲圖拒守,而衆情猜懼,頗有異同。遠乃按劍而言曰:"頃年以來,皇家多難。匈黨乘機,肆其毒螫。王略未振,緩其梟夷。正是忠臣立節之秋,義士建功之日。丈夫豈可臨難苟免?當在死中求生耳。諸人並世載忠貞,沐浴教義,今若棄同即異,去順效逆,雖五尺童子,猶或非之,將復何顏以見天下之士。有異議者,請以劍斬之!"於是衆皆股慄,莫不聽命。乃相與盟歃,遂深壁自守。而外無救援,城遂陷。其徒多被殺害,唯遠兄弟併爲人所匿,得免。遠乃言於賢曰:"今逆賊孔熾,屠戮忠良。遠欲間行入朝,請兵救援。兄晦跡和光,可以免禍。內伺釁隙,因變立功。若王師西指,得復表裏相應,既殉國家之急,且全私室之危。豈若窘迫兇威,坐見夷滅!"賢曰:"是吾心也。"遂定東行之策。遠乃崎嶇寇境,得達京師。魏朝嘉之,授武騎常侍。俄轉別將,賜帛千匹,並弓刀衣馬等。   及爾朱天光西伐,乃配遠精兵,使爲鄉導。天光欽遠才望,特相引接,除伏波將軍、長城郡守、原州大中正。   後以應侯莫陳崇功,遷高平郡守。太祖見遠,與語,悅之,令居麾下,甚見親遇。及魏孝武西遷,授假節、銀青光祿大夫、主衣都統,封安定縣伯,邑五百戶。魏文帝嗣位之始,思享遐年,以遠字可嘉,令扶帝升殿。遷使持節、徵東大將軍,進爵爲公,增邑千戶,仍領左右。從徵竇泰,復弘農,並有殊勳。授都督、原州刺史。太祖謂遠曰:"孤之有卿,若身體之有手臂之用,豈可暫輟於身。本州之榮,乃私事耳。卿若述職,則孤無所寄懷。"於是遂令遠兄賢代行州事。沙苑之役,遠功居最,除車騎大將軍、儀同三司,進爵陽平郡公,邑三千戶。尋從獨孤信東略,遂入洛陽。爲東魏將侯景等所圍。太祖至,乃解。及河橋之戰,遠與獨孤信爲右軍,不利而退,除大丞相府司馬。軍國機務,遠皆參之,畏避權勢,若不在己。時河東初復,民情未安,太祖謂遠曰:"河東國之要鎮,非卿無以撫之。"乃授河東郡守。遠敦獎風俗,勸課農桑,肅遏姦非,兼修守禦之備。曾未期月,百姓懷之。太祖嘉焉,降書勞問。徵爲侍中、驃騎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。魏建東宮,授太子少傅。尋轉少師。   東魏北豫州刺史高仲密請舉州來附。時齊神武屯兵河陽。太祖以仲密所據遼遠,難爲應接,諸將皆憚此行。遠曰:"北豫遠在賊境,高歡又屯兵河陽,常理而論,實難救援。但兵務神速,事貴合機。古人有言:’不入虎穴,安得虎子。’若以奇兵出其不意,事或可濟。脫有利鈍,故是兵家之常。如其顧望不行,便無克定之日。"太祖喜曰:"李萬歲所言,差強人意。"乃授行臺尚書,前驅東出。太祖率大軍繼進。遠乃潛師而往,拔仲密以歸。仍從太祖戰於邙山。時大軍不利,遠獨整所部爲殿。尋授都督義州、弘農等二十一防諸軍事。   遠善綏撫,有幹略,守戰之備,無不精銳。每厚撫境外之人,使爲間諜,敵中動靜,必先知之。至有事泄被誅戮者,亦不以爲悔。其得人心如此。嘗校獵於莎柵,見石於叢薄中,以爲伏兔,射之而中,鏃入寸餘。就而視之,乃石也。太祖聞而異之,賜書曰:"昔李將軍廣親有此事,公今復爾,可謂世載其德。雖熊渠之名,不能獨擅其美。"   東魏將段孝先率步騎二萬趨宜陽,以送糧爲名,然實有窺窬之意。遠密知其計,遣兵襲破之,獲其輜重器械。孝先遁走。太祖乃賜所乘馬及金帶牀帳衣被等,並雜彩二千匹,拜大將軍。頃之,除尚書左僕射。遠白太祖曰:"遠,秦、隴匹夫,才藝俱爾。平生念望,不過一郡守耳。遭逢際會,得奉聖明。主貴臣遷,以至於此。今位居上列,爵邁通侯,受委方面,生殺在手。非直榮寵一時,亦足光華身世。但尚書僕射,任居端揆,今以賜授,適所以重其罪責。明公若欲全之,乞寢此授。"太祖曰:"公勳德兼美,朝廷欽屬,選衆而舉,何足爲辭。且孤之於公,義等骨肉,豈容於官位之間,便致退讓,深乖所望也。"遠不得已,方拜職。太祖又以第十一子達令遠子之,即代王也。其見親待如此。   時太祖嫡嗣未建,明帝居長,已有成德;孝閔處嫡,年尚幼衝。乃召羣公謂之曰:"孤欲立子以嫡,恐大司馬有疑。"大司馬即獨孤信,明帝敬後父也。衆皆默,未有言者。遠曰:"夫立子以嫡不以長,禮經明義。略陽公爲世子,公何所疑。若以信爲嫌,請即斬信。"便拔刀而起。太祖亦起,曰:"何事至此!"信又自陳說,遠乃止。於是羣公並從遠議。出外拜謝信曰:"臨大事,不得不爾。"信亦謝遠曰:"今日賴公,決此大議。"六官建,授小司寇。孝閔帝踐阼,進位柱國大將軍,邑千戶。復鎮弘農。   遠子植,在太祖時已爲相府司錄參軍,掌朝政。及晉公護執權,恐不被任用,乃密欲誅護。語在《孝閔帝紀》。謀頗漏泄,護知之,乃出植爲梁州刺史。尋而廢帝,召遠及植還朝。遠恐有變,沉吟久之,乃曰:"大丈夫寧爲忠鬼,安能作叛臣乎!"遂就徵。既至京師,護以遠功名素重,猶欲全宥之。乃引與相見,謂之曰:"公兒遂有異謀,非止屠戮護身,乃是傾危宗社。叛臣賊子,理宜同疾,公可早爲之所。"乃以植付遠。遠素鍾愛於植,植又口辯,乃雲初無此謀。遠謂爲信然。詰朝,將植謁護,護謂植已死,乃曰:"陽平公何意乃自來也?"左右雲:"植亦在門外。"護大怒曰:"陽平公不信我矣!"乃召入,仍命遠同坐,令帝與植相質於遠前。植辭窮,謂帝曰:"本爲此謀,欲安社稷,利至尊耳。今日至此,何事云云。"遠聞之,自投於牀曰:"若爾,誠合萬死。"於是護乃害植,並逼遠令自殺。時年五十一。植弟叔諧、叔謙、叔讓亦死。餘並以年幼得免。   建德元年,晉公護誅,乃詔曰:"故使持節、柱國大將軍、大都督、陽平郡開國公遠,早蒙驅任,夙著勳績,內參帷幄,外屬藩維。竭誠王室,乃罹橫禍。言念貞良,追增傷悼。宜加榮寵,用彰忠節。"贈本官,加陝熊等十五州諸軍事、陝州刺史。諡曰忠。隋開皇初,追贈上柱國、黎國公,邑三千戶,改諡曰懷。植及諸弟,並加贈諡。   植弟基,字仲和。幼有聲譽,美容儀,善談論,涉獵羣書,尤工騎射。太祖召見奇之,乃令尚義歸公主。大統十年,釋褐員外散騎常侍。後以父勳,封建安縣公,邑一千戶。累遷撫軍將軍、銀青光祿大夫、通直散騎常侍,領大丞相親信。俄轉大都督、進爵清河郡公。   太祖扶危定傾,威權震主,及魏廢帝即位之後,猜隙彌深。時太祖諸子,年皆幼衝,章武公導、中山公護復東西作鎮,唯託意諸婿,以爲心膂。基與義城公李暉、常山公於翼等俱爲武衛將軍,分掌禁旅。帝深憚之,故密謀遂泄。   魏恭帝即位,遷使持節、車騎大將軍、儀同三司,加散騎常侍,進爵敦煌郡公,尋加侍中、驃騎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,拜陽平國世子。六官建,授御正中大夫。孝閔帝踐阼,出爲海州刺史。   尋以兄植被收,例合坐死。既以主貴,又爲季父穆所請,得免。武成二年,除江州刺史。既被譴謫,常憂懼不得志。保定元年,卒於位,年三十一。申公穆尤所鍾愛,每哭輒悲慟,謂其所親曰:"好兒舍我去,門戶豈是欲興。"宣政元年,追贈使持節、上開府儀同三司、大將軍、曹徐譙三州刺史、燉煌郡公,諡曰孝。子威嗣。   威字安民,起家右侍上士,累遷至開府儀同三司,又改襲遠爵陽平郡公。從高祖平齊,以功授上開府、拜軍司馬。宣帝即位,進授大將軍,出爲熊州刺史。大象末,位至柱國。   史臣曰:李賢和兄弟,屬亂離之際,居戎馬之間,志略縱橫,忠勇奮發,亟摧勍敵,屢涉艱危,而功未書於王府,仕不過於州郡。及逢時值主,策名委質,或使煩莫府,或契闊戎行,荷生成之恩,蒙國士之遇,俱縻好爵,各著勳庸。遂得任兼文武,聲彰內外,位高望重,光國榮家,跗萼連暉,椒聊繁衍,冠冕之盛,當時莫比焉。自周迄隋,鬱爲西京盛族,雖金、張在漢,不之尚也。   然而太祖初崩,嗣君衝幼。內則功臣放命,外則強寇臨邊。晉公以猶子之親,膺負圖之托,遂能撫寧家國,開剪異端,革魏興周,遠安邇悅。功勤已著,過惡未彰。李植受遇先朝,宿參機務,恐威權之已去,懼將來之不容,生此厲階,成茲貝錦,乃以小謀大,由疏間親。主無昭帝之明,臣有上官之訴。嫌隙既兆,釁故因之。啓冢宰無君之心,成閔皇廢殺之禍,植之由也。李遠既闕義方之訓,又無先見之明,以是誅夷,非爲不幸。   《周書》 唐·令狐德等

譯文:

李賢,字賢和,祖先是隴西成紀人。曾祖父李富,在北魏太武帝時期,因兒子都督帶兵征討兩山的屠各部,戰死在戰場上,被追贈爲寧西將軍、隴西郡守。祖父李斌繼承父親的軍隊,在高平鎮守,便定居於此。父親李文保早逝。北魏大統末年,因李賢兄弟有功,被追贈爲涇原東秦三州刺史、司空。

李賢從小就有志向和節操,不輕舉妄動。有一次出遊,遇到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,老人對他說:“我活了八十年,見過許多讀書人,還沒有像你這樣優秀的人。你將來必定會當上朝廷高官,你要努力啊。”九歲時開始跟老師學習,只是大致瞭解文章大意,不鑽研字句。有人勸他說:“學習不夠勤奮,不如不學。”李賢說: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志向,我怎能被迫學習、講授知識呢?我只要聽懂基本的道理,補足自己的不足就夠了。至於忠孝之道,我早已銘記在心。”聽聞者慚愧佩服。十四歲時,因父親去世,他負責撫育弟弟們,兄弟間感情深厚。

北魏永安年間,万俟醜奴佔據岐、涇等地反叛,魏孝莊帝派爾朱天光率軍討伐,擊敗了他。但万俟道洛、費連等部仍佔據原州,不知醜奴已被打敗。爾朱天光派使者找到李賢,讓他祕密策劃對付道洛。爾朱天光隨後繼續進軍。恰逢敵軍將領万俟阿寶戰敗後逃回,私下告訴李賢:“醜奴已經被打敗,魏軍已來到這裏。我願意以性命相托,懇請保全。”於是李賢讓阿寶假裝是醜奴的使者,騙道洛等人說:“我們已攻破敵軍,現在要和你商議大事,讓阿寶暫時代理守原州,你應馬上前往。”道洛等人相信了,當天就出發了。後來當爾朱天光趕到時,便攻下了原州。道洛帶領手下六千人逃往牽屯山。爾朱天光見到李賢,讚歎說:“道洛出逃,全靠你的謀劃。”李賢又帶領鄉里人提供了千匹戰馬支援軍隊,爾朱天光非常高興。當時原州大旱,缺水缺草,爾朱天光便退到城東五十里處放牧休整。他派都督長孫邪利暫代管理原州,任命李賢爲主簿。不久,道洛趁機突然返回。當時城內有上千人暗中支持叛軍,引道洛入城,殺了長孫邪利。李賢又率鄉民拼命抵抗,道洛才被迫撤退。後來還有賊帥達符顯圍攻州城,日夜進攻,屢次敗退。李賢冒險趕赴雍州,向爾朱天光請求援兵。爾朱天光答應了,李賢返回後,敵人營地層層包圍,無法攻入城中。等到傍晚時,李賢僞裝揹着柴草,和賊兵一起去採樵,得以混入城下。城內的守軍故意引他進來,賊兵才察覺,紛紛拉弓放箭,射不中,李賢便進入城內,通報說大軍即將到來。敵人聽說後,立刻四散逃跑。此後李賢官職不斷升遷,擔任威烈將軍、殿中將軍、高平縣令。

賀拔嶽被侯莫陳悅所害後,宇文泰西征。李賢與弟弟李遠、李穆等人暗中響應侯莫陳崇。因功被任命爲都督,仍留守原州。等到大軍即將抵達秦州時,侯莫陳悅放棄城池逃跑。宇文泰派他的侄子宇文導帶兵追擊,並讓李賢擔任先鋒。他們轉戰四百餘里,抵達牽屯山時追上侯莫陳悅,侯莫陳悅在戰場上自刎而死。李賢也受了重傷,馬被流箭射中。宇文泰非常賞識他,賜予奴婢、布匹和各種牲畜,任命他爲持節、撫軍大將軍、都督。

北魏孝武帝西遷後,宇文泰命令李賢率領騎兵護送。當時山東地區的士人大多想逃回,皇帝便命令李賢率領三百名精銳騎兵在最後護送,大家都很畏懼,沒人敢逃。李賢被封爲下封縣公,食邑一千戶。不久被任命爲左都督、安東將軍,返回原州鎮守。

大統二年,州內百姓豆盧狼殺害都督大野樹兒等人,佔據州城造反。李賢召集豪強謀士,說:“賊人起事倉促,竟殺害兩將,雖然勢力強盛,但已顯驕縱。他們不能有效治理,只靠掠奪百姓生活。以流寇之身份,帶烏合之衆,內部必然離心。現在如果從內部攻擊,賊軍必會驚恐失措。我建議從中間出擊,幾天內就能攻下他們。”衆人同意。於是李賢率領三百名敢死之士,分兩路趁夜進攻。賊衆大驚,一戰就被打敗。豆盧狼只好斬關逃跑,李賢獨自帶三匹馬追擊,斬下其首級。李賢升任原州長史,不久代理原州事務。

大統四年,莫折後熾聯合各種賊人,到處劫掠。李賢率鄉兵和行涇州事的史寧一起討伐。莫折後熾列陣迎戰。李賢對史寧說:“賊軍聚集多年,兵力衆多,數州百姓都被他們拉攏利用。如果我率領全部兵力集中進攻,他們必定聯合抵抗,我方兵力雖強,卻難與其抗衡。我如果統一調度軍隊,就無法控制。現在如果把各軍分成幾支,多設旗幟鼓號,從不同方向逼近,形成威脅。您另外率領精兵直接直取後熾,按兵不動,暫不交戰。後熾想前進,會害怕您的軍隊;各據守的寨子想出擊,又怕我們是誘敵之計。讓他們進不得戰,退不得走,等到他們鬆懈時,再出擊,必定能打敗他們。後熾一敗,其他據點便會自動放棄。”史寧不聽,屢戰屢敗。李賢便親自率領幾百騎兵直撲後熾營地,繳獲其妻兒、奴僕五百餘人,以及大量物資。正巧後熾與史寧交戰獲勝,正準備追擊,忽然聽說李賢已到,於是立刻放棄史寧,與李賢交戰。李賢親手斬殺十餘人,活捉六人,賊軍大敗。後熾單槍匹馬逃走。軍隊返回,因功賞賜奴婢四十人,牲畜數百頭。

大統八年,李賢被任命爲原州刺史。雖然他年輕時從軍,但對政務也十分熟悉,治理鄉里,深受百姓擁戴。大統十二年,隨獨孤信征討涼州,平定後返回,安撫張掖等五郡。不久,茹茹族圍攻州城,掠奪百姓的田產和牲畜。李賢想出戰,大都督王德猶豫不決,李賢堅決請求,王德才同意。李賢集結軍隊準備出擊,賊人察覺後悄悄撤退。李賢便率騎兵追擊,斬敵二百多人,俘虜一百餘人,繳獲駝馬牛羊兩萬頭,財物不計其數。被掠百姓得以安頓。李賢被加授使持節、車騎大將軍、儀同三司。

大統十六年,升任驃騎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。宇文泰奉北魏太子西行巡遊至原州,便到李賢家中,與他一同坐席,行鄉飲酒禮。後來宇文泰再次到原州,命李賢乘坐高級車駕,按諸侯會見的禮節相見,之後又到他弟弟那裏歡宴一整天。凡親族兄弟及子侄輩,都分得賞賜。

魏恭帝元年,李賢被進封爲河西郡公,食邑加到兩千戶。後來因他的兒子李植被誅,李賢被罷官除名。不久又被任命爲使持節、車騎大將軍、儀同三司。當時荊州一帶的少數民族起兵反叛,開府潘被派去征討。李賢與賀若敦率領七千騎兵,從另一條路截擊,大敗蠻帥文子榮。隨後在平州北面修築了汶陽城用來鎮守。不久又擔任郢州刺史。當時巴、湘地區剛歸附,朝廷命李賢統管軍隊,迅速平定叛亂,便遷徙江夏兩千多戶百姓充實安州,並修建甑山城後返回。保定二年,朝廷恢復李賢的官職和爵位,任命他爲瓜州刺史。

北周高祖和齊王憲年幼時,因避禍,不願居住在宮中。宇文泰讓他們暫居在李賢家,住了六年纔回宮。於是賜予李賢的妻子吳姓宇文氏,收爲侄女,賜予豐厚禮物。高祖西巡時,到李賢的弟弟那裏,下詔說:“我小時候曾寄居此地。李賢是良家子弟,有功有德,被委以重任,輔佐多年,功績卓著。我懷念他的忠言輔佐,恩情深厚。即使沒有家族血緣關係,我也如同親生。他和他家族中的兄弟、子侄,都可一起參加宴會賞賜。”於是派中侍上士尉遲愷前往瓜州,送達詔書慰勞李賢,賜予錦袍、被褥、御用十三環金帶一條、宮中御馬一匹、金飾馬鞍繮繩、彩布五百段、銀錢一萬。賜給李賢弟弟申國公李穆也一樣。他所有的子孫三十四人,每人賜錦衣一件。又封李賢的外甥厙狄樂爲儀同三司。李賢過去的學生中,有兩人被提拔爲大都督,四人授帥都督,六人當別將。原本地位低微的奴僕,有五人被提拔,另有部分因年幼得以倖免。

當時宇文泰沒有明確確立繼承人,明帝年長且已有德行,孝閔帝雖是嫡長子,但年紀尚小。宇文泰召集大臣商議說:“我想立嫡長子爲世子,唯恐大司馬(獨孤信)有疑慮。”大司馬就是獨孤信,明帝敬重他的地位。大臣們沉默不語,無人發言。李遠說:“立嫡立長,禮法明確。略陽公(明帝)爲世子,大司馬有何懷疑?如果因獨孤信而有疑慮,就請即刻處死獨孤信。”說完,他拔出刀站起來。宇文泰也站起來,驚問:“怎麼到這種地步!”獨孤信自己解釋,李遠才停止。於是衆人都同意李遠的建議。出來後,對獨孤信說:“在緊急事件中,不得不如此。”獨孤信也感謝李遠說:“今天多虧了你,解決了這個重大問題。”後來設立六官制度,李遠被任命爲小司寇。孝閔帝即位後,升爲柱國大將軍,食邑一千戶,再次鎮守弘農。

李遠之子李植,在宇文泰時期已任相府司錄參軍,掌管朝政。後來晉公宇文護掌握大權,擔心自己不被重用,便密謀誅殺宇文護。此事在《孝閔帝紀》中有記載。謀反計劃泄露,宇文護得知後,派李植出任梁州刺史。不久發生廢帝事件,宇文護召李遠和李植回朝。李遠擔心有變,猶豫良久,最終說:“大丈夫寧可爲忠臣而死,怎能做叛國之臣?”於是主動入朝。到達京師後,宇文護雖欣賞李遠的功名,但仍想寬恕他,便召見並說:“你兒子有謀反之罪,不只是殺我,更是動搖國家社稷。叛臣賊子,理應處死,你可早日決斷。”於是將李植交由李遠處置。李遠一向喜愛李植,李植也口齒伶俐,便聲稱從未有此謀逆行爲。李遠相信他的話。第二天,李植要來見宇文護,宇文護說李植已死,大喊道:“陽平公怎麼還來?!”左右說:“李植也在門外。”宇文護大怒:“陽平公竟然不信我!”隨即召見李植,命李遠一同坐席,讓皇帝與李植當着李遠面前對質。李植無話可說,向皇帝辯解:“我本有此謀,是爲國家安定,以利皇帝。今日至此,何事可說?”李遠聽後,自投於牀,痛哭道:“如果真是這樣,我當死無葬身之地!”宇文護於是殺死李植,並逼迫李遠自盡,時年五十一歲。李植的弟弟李叔諧、李叔謙、李叔讓也一同死去。其餘小輩因年幼得以倖免。

建德元年,宇文護被誅殺後,朝廷下詔說:“故使持節、柱國大將軍、大都督、陽平郡開國公李遠,早年被重用,長期有功,內外俱參,忠心耿耿,卻因忠直而遭陷害。深感悲痛,特加追封,以彰其忠節。”追贈原官,加授陝、熊等十五州諸軍事、陝州刺史。諡號爲“忠”。隋朝開皇初年,追贈爲上柱國、黎國公,食邑三千戶,諡號改爲“懷”。李植及其兄弟也都被追贈諡號。

李植的弟弟李基,字仲和,從小就有聲譽,容貌俊美,善談善辯,通曉各類書籍,尤其擅長騎馬射箭。北周太祖召見他,認爲他與衆不同,便讓他娶義歸公主。大統十年,被任命爲員外散騎常侍。後來因父親的功勳,被封爲建安縣公,食邑一千戶。多次升遷,擔任撫軍將軍、銀青光祿大夫、通直散騎常侍,兼任大丞相親信。後來轉任大都督,進封爲清河郡公。

太祖平定天下時權勢極大,到了魏廢帝即位後,猜忌更深。太祖諸子年幼,章武公宇文導、中山公宇文護各自分鎮東西,只依靠女婿作爲心腹。李基與義城公李暉、常山公於翼等人,都任武衛將軍,負責統領禁軍。皇帝非常畏懼,故此陰謀泄露。

魏恭帝時期,李基升任使持節、車騎大將軍、儀同三司,加授散騎常侍,進封爲敦煌郡公。不久加授侍中、驃騎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,被任命爲陽平國世子。六官建制後,任御正中大夫。孝閔帝即位後,被外調爲海州刺史。

不久因哥哥李植被捕獲,按律同罪處死。雖因身份特殊和叔父李穆請求,得以免死。武成二年,被任命爲江州刺史。因被貶官,常憂愁不得志。保定元年,在任上去世,年僅三十一歲。申公李穆十分喜愛他,每每哭泣,對親近的人說:“好孩子,離開我,家族怎麼能振興?”宣政元年,追贈使持節、上開府儀同三司、大將軍、曹、徐、譙三州刺史、敦煌郡公,諡號爲“孝”。其子李威繼承爵位。

李威,字安民,最初擔任右侍上士,後屢次升遷至開府儀同三司,又繼承父親李遠的陽平郡公爵位。隨高祖平定北齊,因功授上開府、任軍司馬。宣帝即位後,晉升爲大將軍,外放爲熊州刺史。大象末年,官至柱國。

史臣評論說:李賢和兄弟們,正處於戰亂動盪時期,長期在軍旅中生活,志向遠大,忠勇果敢,屢次挫敗強敵,經歷過重重艱險,但這些功績並未正式載入王府記錄,仕途也未曾超出州郡範圍。等到時逢明主,他們才得以名利雙收,或任職於重要軍府,或長期征戰,深得君主信任,功績顯著,地位顯赫,文武兼備,聲名遠揚,權位尊崇,光耀家族,兄弟之間互相輝映,家族繁盛,當時無出其右。從後周到隋朝,他們成爲西京最顯赫的家族,即使與漢代的金、張兩家相比,也毫不遜色。

然而太祖去世後,繼承人年幼。內有功臣專權,外有強敵環伺。晉公宇文護以親族身份,擔當重任,才得以穩定國家,剷除異端,革除北魏,開創西魏,內外安定。他的功績已經顯現,過錯尚未成形。李植早年受朝廷重用,久參機要,擔心權力已失,恐將來難容,便萌生叛亂之心,從小謀略演變爲大禍,以疏遠關係挑起親緣之間的衝突。君主缺乏昭帝的明察,臣下有上官之怨。矛盾一旦出現,便成爲災禍的導火索。李植引發內亂,使冢宰心懷不軌,導致閔帝被廢殺,這正是李植的過失。李遠缺乏家庭教育,也沒有遠見,最終遭誅殺,實屬不幸。

關於作者
唐代令狐德棻等

暫無作者簡介

淘宝精选
优惠价 ¥15.00
該作者的文章
載入中...
同時代作者
載入中...
納蘭青雲
微信小程序

掃一掃,打開小程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