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周書》•卷二十一·列傳第十三·尉遲迥等
譯文:
尉遲迥、王謙、司馬消難傳
尉遲迥,字薄居羅,是代地人。他的祖先本是北魏的一支部族,名叫尉遲部,因此以尉遲爲姓。他的父親尉遲俟兜性情寬宏,有見識,曾娶北周太祖的姐姐昌樂大長公主,生下了尉遲迥和尉遲綱。尉遲俟兜病重將死時,叫來兩個兒子,撫摸着他們的頭說:“你們都天生富貴之相,只是我未能見到這一天,你們要努力奮鬥,將來一定要成就一番事業。”
尉遲迥年少聰慧,容貌俊美。長大後志向遠大,樂於施予恩惠,關心士人,逐漸升任大丞相帳內都督。他娶了北魏文帝的女兒金明公主,被封爲駙馬都尉。他曾隨太祖收復弘農,攻破沙苑,立下戰功。後來先後升任尚書左僕射,兼任領軍將軍。尉遲迥聰明敏捷,有才幹和能力,雖然身兼文武職務,但很受當時人們的稱讚。太祖非常倚重他,後來又任命他爲大將軍。
侯景渡過長江,梁元帝當時鎮守江陵,因國內動亂嚴重,請求與北周修好。他的弟弟武陵王蕭紀在蜀地稱帝,率軍向東進發,準備攻打江陵。梁元帝非常恐懼,便寫信請求北周援助,同時請求攻打蜀地。太祖說:“蜀地可以攻下。如果先取蜀地,就可以控制梁朝,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。”於是召集衆公卿商議,衆將領意見不一。唯獨尉遲迥認爲蕭紀已經率軍東下,蜀地必然空虛,如果大軍突然逼近,必定可以不戰而勝。太祖非常贊同他的判斷,對尉遲迥說:“伐蜀之事,就全交給你來負責,你打算怎麼作戰?”尉遲迥回答:“蜀地與中原隔絕了一百多年,一直依靠山川險要自守,沒有預料到我們軍隊會來。應當派精銳的士兵和騎兵,連夜突襲。平地就加快行軍,山路就緩慢前進,出其不意,直擊其心臟地帶。蜀人一旦聽說大軍迅速到來,一定會驚慌失措,望風而降。”於是任命尉遲迥統率開府元珍、乙弗亞、俟呂陵始、叱奴興、綦連雄、宇文升等六軍,兵士一萬二千人,騎兵一萬匹,出兵攻打蜀地。在魏廢帝二年春天,從散關經固道進入白馬,直取晉壽,走的是開平林舊道。前鋒部隊抵達劍閣時,梁朝安州刺史樂廣已率先投降。當時梁州刺史楊乾運鎮守潼州,也投降了。六月,尉遲迥到達潼州,大宴將士,激勵士氣,然後向西進發。蜀地益州刺史蕭捴畏懼,不敢迎戰,只好據城自守。起初,蕭紀到達巴郡時,聽說尉遲迥要來進攻,便派譙淹回師作爲蕭捴的援軍。尉遲迥派元珍、乙弗亞等輕騎兵擊敗了他們,蕭捴於是投降。蕭捴前後與尉遲迥交戰數十次,都被打敗。後來,蕭捴和他兒子宜都王蕭肅,以及文武官員,來到軍門前請求見尉遲迥,尉遲迥以禮相待。對他的部下百姓,允許他們恢復原來的生計。只收繳了奴僕和糧草,用來賞賜將士,軍紀嚴明,軍隊從不侵害百姓。朝廷任命尉遲迥爲大都督,統轄益州、潼州等十八個州的軍政事務,任命爲益州刺史。因平定蜀地有功,封其一子爲公爵。從劍閣以南的地區,都可以自行任命官吏和任免官員。尉遲迥於是施行賞罰分明的政策,廣佈恩德和威嚴,安撫新收復的地區,規劃尚未歸附的地方,使漢族與少數民族都心服口服,歸順於他。
尉遲迥性情非常孝順,對母親的奉養從不懈怠。不管自己身在何處,只要得到四季佳餚美味,一定先呈送給母親,自己纔敢喫。他的大長公主年事已高且多病,每次尉遲迥到京城,退朝後必定去探望她的起居,憂愁之色常常寫在臉上。大長公主每次看到他都和顏悅色,給他端來食物,以安慰他的心情。太祖知道他極孝順,便徵召尉遲迥入朝,慰勞他母親。並派大鴻臚到郊外迎接,同時賜予他禮服與禮帽。蜀地百姓懷念他,立碑歌頌他的德行。
孝閔帝即位後,尉遲迥進爵爲柱國大將軍。又因平定蜀地有功,與霍去病平定匈奴的功績相提並論,被封爲寧蜀公,後來晉封爲蜀公,享有萬戶的封地。宣帝即位後,他被任命爲大前疑,出京擔任相州總管。宣帝去世後,隋文帝輔政,擔心尉遲迥地位顯赫,害怕他將來會起兵反叛,於是派他的兒子魏安公尉遲惇帶着詔書來接他回京參加葬禮,要他回來任職。不久,改派鄖公韋孝寬接替尉遲迥擔任相州總管。而尉遲迥認爲隋文帝掌握實權,恐怕是圖謀篡位,於是決定起兵反抗,拒絕接受接任。隋文帝又派候正破六汗裒去見尉遲迥,傳達旨意,並祕密和總管府長史晉昶等人通信,提醒他們做好準備。尉遲迥得知後,殺死了長史晉昶和破六汗裒。於是召集文武官員和普通百姓,登上城北樓對他們宣佈說:“楊堅不過是一個平庸之才,依靠父親的權勢,挾持年幼的君主,獨攬天下大權,隨意施恩賞罰,毫無章法,已經完全不忠於國家,這種行爲已爲世人所共知。我身爲將相,與皇室是親戚,同富貴共憂患,情義如出一體。先帝曾經把我放在重要位置,本是希望我能夠擔當國家安危之事。如今,我與諸位共同聚集志士義勇,匡扶國家,拯救百姓,前可享盛名,後可保忠節。諸位認爲如何?”衆人皆響應,無不感動。於是尉遲迥自稱大總管,自行任命官職和官員。當時趙王宇文招已入朝,尉遲迥又讓他的小兒子留守,聽命於他。尉遲迥的侄子尉遲勤,當時擔任青州總管,也加入尉遲迥的隊伍。尉遲迥所管轄的相州、衛州、黎州、毛州、洺州、貝州、趙州、冀州、瀛州、滄州,以及尉遲勤所統轄的青州、膠州、兗州、莒州,全都響應。勢力達到數十萬人。榮州刺史邵公宇文胄、申州刺史李惠、東楚州刺史費也利進、東潼州刺史曹孝達等,也都各自佔據州郡,響應尉遲迥。尉遲迥還向北方結交高寶寧,與突厥建立聯繫;向南方聯絡陳朝,答應割讓長江、淮河以南的土地。
隋文帝於是調兵討伐尉遲迥,任命韋孝寬爲軍隊統帥。尉遲惇率領十萬人馬進入武德,駐紮在沁水以東。韋孝寬等各路軍隊隔河對峙,未能前進。隋文帝又派高熲緊急督促作戰。尉遲惇佈下軍隊二十里,稍稍後退,想等到韋孝寬的軍隊半渡時再攻擊。韋孝寬抓住這個機會,擊鼓前進,突然發起進攻,尉遲惇大敗。韋孝寬乘勝進軍,抵達鄴城。尉遲迥又率領十三萬軍隊,列陣在城南。他另派一萬士兵,全部頭戴綠巾,身穿紅衣,號稱“黃龍兵”。尉遲勤率領五萬人,從青州趕來支援,先以三千騎兵趕到。尉遲迥雖然年老,但仍身披甲冑親臨前線。他的部下大多是關中人,戰鬥力強,奮力作戰。韋孝寬的軍隊戰敗後退卻。鄴城的百姓和婦女圍觀,人山人海。高熲與李詢調整陣勢,故意先攻擊圍觀者,趁混亂之機發動進攻。尉遲迥大敗,只好逃進鄴城。韋孝寬下令圍城。李詢、賀樓子幹率部率先登城。尉遲迥登上城樓,射殺了幾個敵人,便自刎而死。尉遲勤、尉遲惇等向東逃走,都被追捕抓獲。其餘的部衆一個多月內都被斬殺。
尉遲迥晚年年邁體衰,被後妻王氏迷惑,家族內部關係不和睦。他任命開府參軍崔達弩爲長史,其他事也多任用齊國的人。崔達弩只是個文人,沒有軍事才能,行動多違背法度,無法匡正錯誤。從起兵到失敗,歷時僅六十八天。
在隋文帝武德年間,尉遲迥的孫子庫部員外郎耆福上表請求重新安葬尉遲迥。朝廷認爲他忠於北周,下詔同意其請求。
王謙,字敕萬,是太保王雄的兒子。他性格恭敬謹慎,沒有特別的才幹。因爲父親的功勞,逐步升任驃騎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。孝閔帝即位後,擔任右小武伯。王雄曾跟隨晉公宇文護東征,死於戰場。朝廷認爲王謙的父親爲國捐軀,特別給予優待,於是任命王謙爲柱國大將軍。但王謙因情誼未盡,堅決推辭不接受任命。高祖親自下詔特赦,允許他不赴任,繼承父親的庸公爵位,享有萬戶封地。他跟隨皇太子攻打吐谷渾,作戰英勇,立下戰功。當時高祖向東征伐,王謙又奮戰有功,被升爲上柱國、益州總管。
當時隋文帝掌權,王謙派司錄賀若昂前往朝廷送表文。賀若昂回來後,詳細報告了京都的形勢。王謙認爲自己世代受國恩,決心要挽救國家危局,於是起兵,自封官職,官府人員、所轄的益州、潼州、新州、始州、龍州、邛州、青州、瀘州、戎州、寧州、汶州、陵州、遂州、合州、楚州、資州、眉州、普州等地的百姓大多響應。總管長史乙弗虔、益州刺史達奚惎勸他佔據險要之地,觀察形勢變化。隆州刺史高阿那瑰爲他提出三條策略:“您親自率精銳部隊,直取散關,蜀人得知您有勤王之志,必定都想效忠,這是上策;出兵進攻梁州、漢中,以牽制天下,這是中策;坐守劍南,僅靠自衛,這是下策。”王謙採納了中下策。
梁睿還未到達大劍關時,王謙就派兵鎮守始州。隋文帝立即任命梁睿爲行軍元帥,調動利州、鳳州、文州、秦州、成州等地的軍隊討伐。達奚惎、乙弗虔等率領十萬人馬進攻利州,聽說梁睿到了,軍隊潰散。梁睿乘機深入,一舉擊破他們。達奚惎、乙弗虔暗中派人去見梁睿,請求作內應以贖罪。王謙不知道這件事,仍命令他們守住成都。王謙本來沒有戰略眼光,只是依靠父親的功勳,纔得到高位。當初謀劃起兵,大家只認爲地勢險要,可進可退,可建功立業,也可自保。且所任用的人多非其才。等到聽說梁睿大軍突然到來,嚇得慌亂,便親自率軍迎戰。又讓達奚惎、乙弗虔的兒子擔任左右兩路軍的將領。行軍數十里,軍隊紛紛叛變。王謙帶着二十個騎兵逃往新都,當地縣令王寶將其斬首,傳送到朝廷。達奚惎、乙弗虔投降成都,隋文帝認爲他們是首謀者,將他們斬首。高阿那瑰也被處死。
司馬消難,字道融,是河內溫縣人。其父司馬子如,是北齊神武帝的得力助手,官至尚書令。司馬消難小時候聰明,略通經史,喜歡自我裝扮,以求獲得名望。初任著作郎。他父親顯貴後,他也廣結賓客。刑子才、王元景、魏收、陸仰、崔贍等名士都曾在他府中往來。後來被任命爲駙馬都尉、光祿卿,出京任北豫州刺史。
北齊文宣帝末年,昏庸暴虐日益嚴重。司馬消難擔心禍事將及自己,常有自保之策,對百姓優待寬容,因此深得人民愛戴。當時文宣帝在鄴城,派人召回其兄上黨王司馬渙。司馬渙害怕被殺害,於是斬殺使者逃往東邊。幾天之內,朝廷在鄴城大搜捕,鄴城百姓驚恐不安。後來司馬渙在濟州被抓獲。司馬渙剛逃走時,朝中大臣私下議論:“如今上黨王逃跑,就像要投奔成皋。如果司馬消難與他聯合,必定會成爲國家大患。”這句話傳到了文宣帝耳中,文宣帝因此開始懷疑。司馬消難害怕,便祕密派親信裴藻偷偷入關,請求舉州歸附。晉公宇文護派達奚武、楊忠迎接他。司馬消難於是與達奚武一同入朝,被任命爲大將軍、滎陽公。隨高祖東征,升任大後丞。娶女爲靜帝皇后。不久被外放爲雲鄂州總管。
隋文帝輔政時,得知蜀公尉遲迥不肯接受任命,便想與尉遲迥聯合,於是也起兵響應。他任用開府田廣等人作爲心腹,殺害總管長史侯莫陳杲、雲鄂州刺史蔡澤等四十餘人。他管轄的雲鄂、隨州、溫州、應州、土州、順州、沔州、環州、嶽州,以及魯山、甑山、沌陽、應城、平靖、武陽、上明、溳水等八鎮,都響應他。他派兒子司馬泳前往陳朝求援。隋文帝命令襄州總管王誼爲統帥,發兵討伐。八月,司馬消難聽說王誼大軍將至,連夜率領部下逃往陳朝。陳宣帝任命他爲都督安州、隨州八鎮,車騎將軍、司空、隨公。
當初,楊忠迎接司馬消難,與他結爲兄弟,感情非常深厚。隋文帝常以叔父之禮對待他。待到平定陳朝後,司馬消難抵達京城,特別免死,配爲宮廷樂戶。過了二十天,才被釋放。依然受到舊日恩寵,被特別召見。不久在家中去世。他生性貪色,輕易改變立場。因此,後世說到反覆無常的人,常常以司馬消難爲例。他的妻子高氏是北齊神武帝的女兒。在鄴城時,她非常敬重他。後來入關後,便拋棄了她。司馬消難前往雲鄂州時,留下高氏及其三個兒子留在京城。高氏對隋文帝說:“滎陽公爲人多變、奸詐,現在帶着新寵,一定不會顧及妻子兒女,懇請多加提防。”後來司馬消難前往陳朝,高氏母子因此得以倖免。
史臣評論說:尉遲迥身爲皇親國戚,官居高位,歷經幾代恩寵,承蒙一時信任,佔據戰略要地,受託爲一方藩鎮。然而國勢衰落,政權更替,天下人心動搖,天命已變,他竟敢於挺身而出,舉起兵戈。他忠於國家的勤勉未能廣泛傳播,卻因違背天理而迅速招致災禍。相比翟義、葛誕之類之人,他又有何不同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