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法和 王琳
陆法和,不知何许人也。隐于江陵百里洲,衣食居处,一与苦行沙门同。耆老自幼见之,容色常不定,人莫能测也。或谓自出嵩高,遍游遐迩。既入荆州汶阳郡高安县之紫石山,无故舍所居山。俄有蛮贼文道期之乱,时人以为预见萌兆。
及侯景始告降于梁,法和谓南郡朱元英曰:"贫道共檀越击侯景去。"元英曰:"侯景为国立效,师云击之,何也?法和曰:"正自如此。"及景渡江,法和时在青溪山,元英往问曰:"景今围城,其事云何?"法和曰:"凡人取果,宜待熟时,不撩自落。檀越但待侯景熟,何劳问也。"固问之,乃曰:"亦克亦不克。"景遣将任约击梁湘东王于江陵,法和乃诣湘东乞征约,召诸蛮弟子八百人在江津,二日便发。湘东遣胡僧祐领千馀人与同行。法和登舰大笑曰:"无量兵马。"江陵多神祠,人俗恒所祈祷,自法和军出,无复一验,人以为神皆从行故也。至赤沙湖,与约相对,法和乘轻船,不介胄,沿流而下,去约军一里乃还。谓将士曰:"聊观彼龙睡不动,吾军之龙甚自踊跃,即攻之。若得待明日,当不损客主一人而破贼,然有恶处。"遂纵火舫于前,而逆风不便,法和执白羽麾风,风势即返。约众皆见梁兵步于水上,于是大溃,皆投水而死。约逃窜不知所之。法和曰:"明日午时当得。"及期而未得,人问之,法和曰:"吾前于此洲水干时建一刹,语檀越等,此虽为刹,实是贼标,今何不向标下求贼也?"如其言,果于水中见约抱刹仰头,裁出鼻,遂擒之。约言求就师目前死,法和曰:"檀越有相,必不兵死,且于王有缘,决无他虑,王于后当得檀越力耳。"湘东果释用为郡守。及魏围江陵,约以兵赴救,力战焉。
法和既平约,往进见王僧辩于巴陵,谓曰:"贫道已断侯景一臂,其更何能为,檀越宜即遂取。"乃请还,谓湘东王曰:"侯景自然平矣,无足可虑。蜀贼将至,法和请守巫峡待之。"乃总诸军而往,亲运石以填江。三日,水遂分流,横之以铁锁。武陵王纪果遣蜀兵来渡,峡口势蹙,进退不可。王琳与法和经略,一战而殄之。军次白帝,谓人曰:"诸葛孔明可谓名将,吾自见之。此城旁有其埋弩箭镞一斛许。"因插表令掘之,如其言。又尝至襄阳城北大树下,画地方二尺,令弟子掘之,得一龟,长尺半,以杖叩之曰:"汝欲出不能得,已数百岁,不逢我者,岂见天日乎?"为授三归,龟乃入草。初,八叠山多恶疾人,法和为采药疗之,不过三服皆差,即求为弟子。山中毒虫猛兽,法和授其禁戒,不复噬螫。所泊江湖,必于峰侧结表,云"此处放生。"渔者皆无所得,才有少获,辄有大风雷。船人惧而放之,风雨乃定。晚虽将兵,犹禁诸军渔捕。有窃违者,中夜猛兽必来欲噬之,或亡其船缆。有小弟子戏截蛇头,来诣法和。法和曰:"汝何意杀蛇?"因指以示之,弟子乃见蛇头齚裤裆而不落。法和使忏悔,为蛇作功德。又有人以牛试刀,一下而头断,来诣法和。法和曰:"有一断头牛,就卿征命殊急,若不为作功德,一月内报至。"其人弗信,少日果死。法和又为人置宅图墓,以避祸求福。尝谓人曰:"勿系马于碓。"其人行过乡曲,门侧有碓,因系马于其柱。入门中,意法和戒,走出将解之,马已毙矣。
梁元帝以法和为都督、郢州刺史,封江乘县公。法和不称臣,其启文朱印名上,自称司徒。梁元帝谓其仆射王褒曰:"我未尝有意用陆为三公,而自称何也?"褒曰:"彼既以道术自命,容是先知。"梁元帝以法和功业稍重,遂就加司徒,都督、刺史如故。部曲数千人,通呼为弟子,唯以道术为化,不以法狱加人。又列肆之内,不立市丞牧佐之法,无人领受,但以空槛籥在道间,上开一孔受钱。贾客店人随货多少,计其估限,自委槛中。行掌之司,夕方开取,条其孔目,输之于库。又法和平常言若不出口,时有所论,则雄辩无敌,然犹带蛮音。善为攻战具。在江夏,大聚兵舰,欲袭襄阳而入武关。梁元帝使止之,法和曰:"法和是求佛之人,尚不希释梵天王坐处,岂规王位?但于空王佛所与主上有香火因缘,见主人应有报至,故求援耳。今既被疑,是业定不可改也。"于是设供食,具大槌薄饼。及魏举兵,法和自郢入汉口,将赴江陵。梁元帝使人逆之曰:"此自能破贼,但镇郢州,不须动也。"法和乃还州,垩其城门,着粗白布衫、布裤、邪巾,大绳束腰,坐苇席,终日乃脱之。及闻梁元帝败灭,复取前凶服着之,哭泣受吊。梁人入魏,果见槌饼焉。法和始于百里洲造寿王寺,既架佛殿,更截梁柱,曰:"后四十许年佛法当遭雷电,此寺幽僻,可以免难。"及魏平荆州,宫室焚烬,总管欲发取寿王佛殿,嫌其材短,乃停。后周氏灭佛法,此寺隔在陈境,故不及难。
天保六年春,清河王岳进军临江,法和举州入齐。文宣以法和为大都督十州诸军事、太尉公、西南道大行台,大都督、五州诸军事、荆州刺史、安湘郡公宋莅为郢州刺史,官爵如故。莅弟簉为散骑常侍、仪同三司、湘州刺史、义兴县公。梁将侯填来逼江夏,齐军弃城而退,法和与宋莅兄弟入朝。文宣闻其奇术,虚心相见,备三公卤簿,于城南十二里供帐以待之。法和遥见邺城,下马禹步。辛术谓曰:"公既万里归诚,主上虚心相待,何为作此术?"法和手持香炉,步从路车,至于馆。明日引见,给通幰油络网车,伏身百人。诣阙通名,不称官爵,不称臣,但云荆山居士。文宣宴法和及其徒属于昭阳殿,赐法和钱百万、物千段、甲第一区、田一百顷、奴婢二百人,生资什物称是,宋莅千段,其馀仪同、刺史以下各有差。法和所得奴婢,尽免之,曰:"各随缘去。"钱帛散施,一日便尽。以官所赐宅营佛寺,自居一房,与凡人无异。三年间再为太尉,世犹谓之居士。无疾而告弟子死期,至时,烧香礼佛,坐绳床而终。浴讫将敛,尸小,缩止三尺许。文宣令开棺视之,空棺而已。法和书其所居壁而涂之,及剥落,有文曰:"十年天子为尚可,百日天子急如火,周年天子递代坐。"又曰:"一母生三天,两天共五年。"说者以为娄太后生三天子,自孝昭即位,至武成传位后主,共五年焉。
法和在荆郢,有少姬,年可二十馀,自称越姥,身披法服,不嫁,恒随法和东西。或与其私通十有馀年。今者赐弃,别更他淫。有司考验并实。越姥因尔改适,生子数人。
王琳,字子珩,会稽山阴人也。父显嗣,梁湘东王国常侍。琳本兵家,元帝居藩,琳姊妹并入后庭见幸,琳由此未弱冠得在左右。少好武,遂为将帅。
太清二年,侯景渡江,遣琳献米万石。未至,都城陷,乃中江沉米,轻舸还荆州。稍迁岳阳内史,以军功封建宁县侯。侯景遣将宋子仙据郢州,琳攻克之,擒子仙。又随王僧辩破景。后拜湘州刺史。
琳果劲绝人,又能倾身下士,所得赏物,不以入家。麾下万人,多是江淮群盗。平景之勋,与杜龛俱为第一,恃宠纵暴于建业。王僧辩禁之不可,惧将为乱,启请诛之。琳亦疑祸,令长史陆纳率部曲前赴湘州,身径上江陵。将行,谓纳等曰:"吾若不返,子将安之?"咸曰:"请死相报。"泣而别。及至,帝以下吏,而廷尉卿黄罗汉、太府卿张载宣喻琳军。陆纳等及军人并哭对使者,莫肯受命,乃报黄罗汉,杀张载。载性深刻,为帝所信,荆州疾之如仇,故纳等因人之欲,抽肠系马脚,使绕而走,肠尽气绝,又脔割备五刑而斩之。梁元遣王僧辩讨纳,纳等败走长沙。是时湘州未平,武陵王兵又甚盛,江陵公私恐惧,人有异图。纳启申琳罪,请复本位,永为奴婢。梁元乃锁琳送长沙。时纳兵出方战,会琳至,僧辩升诸楼车以示之。纳等投戈俱拜,举军皆哭,曰:"乞王郎入城,即出。"及放琳入,纳等乃降,湘州平。仍复本位,使琳拒萧纪。纪平,授衡州刺史。
梁元性多忌,以琳所部甚众,又得众心,故出之岭外,又受都督、广州刺史。其友主书李膺,帝所任遇,琳告之曰:"琳蒙拔擢,常欲毕命以报国恩。今天下未平,迁琳岭外,如有万一不虞,安得琳力?忖官正疑琳耳。琳分望有限,可得与官争为帝乎?何不以琳为雍州刺史,使镇武宁,琳自放兵作田,为国御捍。若警急,动静相知。孰若远弃岭南,相去万里,一日有变,将欲如何?琳非愿长坐荆南,正以国计如此耳。"膺然其言,不敢启,故遂率其众镇岭南。
梁元为魏围逼,乃征琳赴援,除湘州刺史。琳师次长沙,知魏平江陵,已立梁王察,乃为梁元举哀,三军缟素。遣别将侯平率舟师攻梁。琳屯兵长沙,传檄诸方,为进趋之计。时长沙藩王萧韶及上游诸将推琳主盟。侯平虽不能渡江,频破梁军,又以琳兵威不接,翻更不受指麾。琳遣将讨之,不克,又师老兵疲不能进。乃遣使奉表诣齐,并献驯象;又使献款于魏,求其妻子;亦称臣于梁。
陈霸先既杀王僧辩,推立敬帝,以侍中司空征。琳不从命,乃大营楼舰,将图义举。琳将帅各乘一舰,每行,战舰以千数,以"野猪"为名。陈武帝遣将侯安都、周文育等诛琳,仍受梁禅。安都叹曰:"我其败乎,师无名矣。"逆战于沌口,琳乘平肩舆,执钺而麾之,禽安都、文育,其馀无所漏。唯以周铁虎一人背恩,斩之。锁安都、文育置琳所坐舰中,令一阉竖监守之。琳乃移湘州军府就郢城,带甲十万,练兵于白水浦。琳巡军而言曰:"可以为勤王之师矣,温太真何人哉!"江南渠帅熊昙朗、周迪怀贰,琳遣李孝钦、樊猛与余孝顷同讨之。三将军败,并为敌所囚。安都、文育等尽逃还建业。
初,魏克江陵之时,永嘉王庄年甫七岁,逃匿人家,后琳迎还湘中,卫送东下。及敬帝立,出质于齐,请纳庄为梁主。文宣遣兵援送,仍遣兼中书令李騊駼册拜琳为梁丞相、都督中外诸军、录尚书事。舍人羊悫、游诠之等赍玺书江表宣劳,自琳以下皆有颁赐。琳乃遣兄子叔宝率所部十州刺史子弟赴邺,奉庄纂梁祚于郢州。庄授琳侍中、使持节、大将军、中书监,改封安城郡公,其馀并依齐朝前命。及陈霸先即位,琳乃辅庄次于濡须口。齐遣扬州道行台慕容俨率众临江,为其声援。陈遣安州刺史吴明彻江中夜上,将袭湓城。琳遣巴陵太守任忠大败之,明彻仅以身免。琳兵因东下,陈遣司空侯安都等拒之。侯瑱等以琳军方盛,引军入芜湖避之。时西南风忽至,琳谓得天道,将直取扬州。侯瑱等徐出芜湖,蹑其后。比及兵交,西南风翻为瑱用。琳兵放火燧以掷船者,皆反烧其船。琳船舰溃乱,兵士投水死十二三,其馀皆弃船上岸,为陈军所杀殆尽。初琳命左长史袁泌、御史中丞刘仲威同典兵侍卫庄,及军败,泌遂降陈,仲威以庄投历阳。琳寻与庄同降邺都。孝昭帝遣琳出合肥,鸠集义故,更图进取。琳乃缮舰,分遣招募,淮南伧楚,皆愿戮力。陈合州刺史裴景晖,琳兄珉之婿也,请以私属导引齐师。孝昭委琳与行台左丞卢潜率兵应赴,沉吟不决。景晖惧事泄,挺身归齐。孝昭赐琳玺书,令镇寿阳,其部下将帅悉听以行,乃除琳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扬州刺史,封会稽郡公,又增兵仗,兼给铙吹。琳水陆戒严,将观衅而动。属陈氏结好于齐,使琳更听后图。琳在寿阳,与行台尚书卢潜不协,更相是非,被召还邺,武成置而不问。除沧州刺史,后以琳为特进、侍中。所居屋脊无故剥破,出赤蛆数升,落地化为血,蠕蠕而动。又有龙出于门外之地,云雾起,昼晦。
会陈将吴明彻来寇,帝敕领军将军尉破胡等出援秦州,令琳共为经略。琳谓所亲曰:"今太岁在东南,岁星居斗牛分,太白已高,皆利为客,我将有丧。"又谓破胡曰:"吴兵甚锐,宜长策制之,慎勿轻斗。"破胡不从,遂战,军大败,琳单马突围,仅而获免。还至彭城,帝令便赴寿阳,并许召募。又进封琳巴陵郡王。陈将吴明彻进兵围之,堰淝水灌城,而皮景和等屯于淮西,竟不赴救。明彻昼夜攻击,城内水气转侵,人皆患肿,死病相枕。从七月至十月,城陷被执,百姓泣而从之。吴明彻恐其为变,杀之城东北二十里,时年四十八,哭者声如雷。有一叟以酒脯来酹,尽哀,收其血,怀之而去。传首建康,县之于市。琳故吏梁骠骑府仓曹参军朱玚致书陈尚书仆射徐陵求琳首曰:
窃以朝市迁贸,传骨梗之风,历运推移,表忠贞之迹。故典午将灭,徐广为晋家遗老;当涂已谢,马孚称魏室忠臣。用能播美于前书,垂名于后世。梁故建宁公琳,洛滨馀胄,沂州旧族,立功代邸,效绩中朝,当离乱之辰,总方伯之任。尔乃轻躬殉主,以身许国,实追踪于往彦,信踵武于前修。而天厌梁德,上思匡继,徒蕴包胥之念,终遘苌弘之眚。洎王业光启,鼎祚有归,于是远迹山东,寄命河北。虽轻旅臣之叹,犹怀客卿之礼,感兹知己,忘此捐躯。至使身没九泉,头行万里。诚复马革裹死,遂其生平之志;原野暴骸,会彼人臣之节。然身首异处,有足悲者;封树靡卜,良可怆焉。玚早簉末席,降薛君之吐握,荷魏公之知遇。是用沾巾雨袂,痛可识之颜;回肠疾首,切犹生之面。伏惟圣恩博厚,明诏爰发,赦王经之哭,许田横之葬,玚虽刍贱,窃亦有心。琳经莅寿阳,颇存遗爱;曾游江右,非无馀德。比肩东阁之吏,继踵西园之宾,愿归彼境,还修窀穸。庶孤坟既筑,或飞衔土之燕;丰碑式树,时留堕泪之人。近故旧王绾等已有论牒,仰蒙制议,不遂所陈。昔廉公告逝,即淝川而建茔域;孙叔云亡,仍芍陂而植楸槚。由此言之,抑有其例。不使寿春城下,唯传报葛之人;沧洲岛上,独有悲田之客。昧死陈祈,伏待刑宪。
陵嘉其志节。又明彻亦数梦琳求首,并为启陈主而许之。仍与开府仪同主簿刘韶慧等持其首还于淮南,权瘗八公山侧,义故会葬者数千人。玚等乃间道北归,别议迎接。寻有扬州人茅知胜等五人密送葬柩达于邺。赠十五州诸军事、扬州刺史、侍中、特进、开府、录尚书事,谥曰忠武王,葬给辒辌车。
琳体貌闲雅,立发委地,喜怒不形于色。虽无学业,而强记内敏,军府佐吏千数,皆识其姓名。刑罚不滥,轻财爱士,得将卒之心。少任将帅,屡经丧乱,雅有忠义之节。虽本图不遂,邺人亦以此重之,待遇甚厚。及败,为陈军所执,吴明彻欲全之,而其下将领多琳故吏,争来致请,并相资给,明彻由此忌之,故及于难。当时田夫野老,知与不知,莫不为之歔欷流泣。观其诚信感物,虽李将军之恂恂善诱,殆无以加焉。
琳十七子。长子敬,在齐袭王爵,武平末,通直常侍。第九字衍,隋开皇中开府仪同三司,大业初,卒于渝州刺史。
《北齐书》 唐·李百药
陆法和,不知道是哪里人。他隐居在江陵百里洲,饮食起居,跟苦修的僧人一样。老人们从小见他,发现他面容时而变化,神情不定,谁都看不透他。有人说他是从嵩山出来的,走遍天下各地。后来他到了荆州汶阳郡高安县的紫石山,忽然不辞而别,放弃了原来的住处。不久,蛮人首领文道期发动叛乱,当时人们都认为他是看透了事情的苗头。
等到侯景最初向梁朝投降时,陆法和对南郡的朱元英说:“我跟您一起去攻打侯景。”朱元英问:“侯景是为国效力的,您却说要攻击他,这是什么道理?”陆法和回答:“正是如此。”当侯景渡江围攻江陵时,陆法和当时在青溪山,朱元英去问他:“现在侯景包围了城池,情况如何?”陆法和说:“人们摘果子,应当等到果子熟了,自然就会掉落,不需要动手去摘。您只要等待侯景自己成熟,何必多问呢?”朱元英再追问,他才说:“可能胜也可能败。”当时侯景派将领任约在江陵攻击梁朝湘东王,陆法和便前去请求湘东王出兵讨伐任约,并召集八百名蛮族弟子在江津集结,两天后就出发了。湘东王派胡僧祐带领一千多人同行。陆法和登上战舰大笑说:“这哪是千军万马啊!”江陵地区有很多神庙,百姓平时都去祈祷,自从陆法和的军队到来后,再也没人看到神灵显灵,人们都说是因为神灵都跟军队一起行动了。
等到了赤沙湖,与任约军对峙。陆法和乘坐轻便小船,不穿铠甲,顺着水流而下,距离敌军一里之后就返回。他对将士们说:“看看他们军队的龙睡得稳稳的不动,我们的军队龙却非常活跃,应当立刻进攻。如果等明天,一定能不伤一兵一卒就打败敌军,但有个弊端。”于是他下令放火攻击敌军船只,可当时是逆风,船帆不能前进。陆法和举起白羽毛的指挥旗,风势立刻改变方向。任约部下的将士们看到梁军步兵居然在水上行走,大为震惊,随即溃败,纷纷跳进水中淹死。任约逃走,不知去向。陆法和说:“明天中午就能抓到他。”到了中午还没抓到,有人问,陆法和说:“我以前在这片洲上水干时,建过一座寺庙,曾告诉众人大人,这寺庙虽说是寺庙,实际上就是敌军的标志,现在为什么不直接去标志处找敌军?”按照他的话去做,果然在水中看到任约抱着寺庙抬头,只露出鼻子,于是抓住了他。任约说想就在主帅面前自杀,陆法和说:“你命中注定不会死于战乱,而且你与王室有缘分,绝对不会有危险。将来王室一定会得到你的帮助。”后来湘东王果然任命任约为郡守。
后来魏军包围江陵,任约率军前去救援,拼死抵抗。
陆法和平定了任约之后,前往巴陵拜见王僧辩,说:“我已经斩断了侯景的一条手臂,他以后再也做不到什么,您应该立刻攻下他。”于是请求返回,对湘东王说:“侯景自然就会平定,没什么好担心的。蜀地的贼军快要来了,我想守住巫峡等待他们。”于是统率各路军队前往,亲自搬运巨石填塞江中。三天后,江流分成两股,用铁锁横向横断。武陵王萧纪果然派蜀军渡江,峡口形势紧张,进退两难。王琳和陆法和共同策划,一场战斗就消灭了蜀军。大军来到白帝城,陆法和对人说:“诸葛亮实在可以算得上一代名将,我今天算是亲眼见到了。城旁有他的埋藏的弩箭头,大约一斛多。”于是下令挖掘,果然如他所说。又曾前往襄阳城北一棵大树下,画下地方二尺,让弟子们挖掘,挖出一只龟,长一尺半,用棍子敲它说:“你想要出来却出不去,已经几百年前了,没遇见我之前,岂能见天日?”然后为龟授三皈依,龟就钻进草中不见了。最初,八叠山有很多病人,陆法和采药为他们治病,不到三剂都好了,人们就请求拜他为弟子。山里有毒虫猛兽,陆法和教他们禁忌,从此不再被咬伤。他每次停靠在湖江边,都于山峰旁立起标志牌,写着“此处放生”。渔夫们捕鱼都很少,稍微有些收获,就立刻有大风雷出现。渔民害怕,于是放生,风雨就停止了。即使他带兵,也禁止军队捕鱼。有人违法,夜里就会遇到猛兽袭击,甚至弄丢船的缆绳。有一个小弟子开玩笑截断了蛇头,来见陆法和。陆法和问:“你为什么去杀蛇?”指着蛇头告诉他,弟子一看,发现蛇头咬住裤子裆部却没掉下来。陆法和让他忏悔,并为蛇做功德。还有一人拿牛来试刀,一刀就砍下头来,来见陆法和。陆法和说:“有一头断头的牛,正向你请求做功德,若不为它做善事,一个月内就会报应。”那人不信,几天后果然死了。陆法和还为别人规划宅院、安葬墓地,以避祸求福。他曾说:“不要把马拴在舂米的石碓上。”那人经过乡间,看到门旁有石碓,于是就把马拴在柱子上。进屋后,心想陆法和说的不假,急忙出去想解下,却发现马已经死了。
梁元帝封陆法和为都督、郢州刺史,封江乘县公。陆法和不称臣,他的奏章用朱笔书写,并自称司徒。梁元帝对他的仆射王褒说:“我从没想过提拔陆法和为三公,他却自称司徒,是怎么回事?”王褒说:“他既然以道术自居,恐怕是早有预感。”梁元帝见陆法和功劳渐大,于是正式加封他为司徒,都督和刺史职位不变。手下有数千人,大家称他为弟子,他只以道术教化百姓,从不以法律惩罚人。在店铺里,不设市官管理,无人负责,只在路边设空的木箱,上面开一个洞,让客人根据货物多少自投钱。商贩和店家根据所卖货物的多少,自行计算价值,投入木箱。每天晚上才打开箱子取钱,按孔洞数记录,送进仓库。陆法和平时很少说话,一旦开口,言辞雄辩,无人能敌,但语气还带着蛮族口音。他擅长制造攻防武器。在江夏聚集大量战舰,计划袭击襄阳后进入武关。梁元帝下令制止,陆法和说:“我只是一个修行佛教的人,连释迦牟尼佛和梵天王的座位都不要,怎么能图谋王位呢?我只是和主上在空王佛前有香火因缘,知道主人会有报应,才请求援助。如今被怀疑,是命中注定,无法更改了。”于是设宴设供,准备了大锤和薄饼。等到北魏起兵攻打,陆法和从郢州进入汉口,准备奔赴江陵。梁元帝派人迎接,说:“你本有能力打败敌人,只用镇守郢州,不用动。”陆法和便返回郢州,将城门涂白,穿粗布衣、粗布裤子、斜戴头巾,用粗绳束腰,坐在草席上,整天不起来,直到结束才脱下。等到听说梁元帝失败灭亡,又穿上原来凶险的衣服,哭着接受吊唁。梁朝灭亡后,人们果然看到他吃大锤饼。
陆法和最初在百里洲建了寿王寺,建好佛殿后,又砍下梁朝的柱子,说:“四十年后,佛法将遭遇雷电,这寺庙地处偏僻,可以免于灾祸。”等北魏平定荆州后,宫殿烧毁,总管想拆寿王寺佛殿取木头,嫌木料太短,就作罢了。后来周朝灭佛法,这寺庙位于陈朝境内,所以躲过了灾难。
天保六年春天,清河王高岳率军逼近长江,陆法和率全州投降后梁。文宣帝任命他为大都督、统领十州军事、太尉公、西南道大行台,大都督、统领五州军事、荆州刺史、安湘郡公宋莅为郢州刺史,官职爵位如旧。宋莅的弟弟宋簉被任命为散骑常侍、仪同三司、湘州刺史、义兴县公。梁朝将领侯填来逼迫江夏,齐军弃城而逃,陆法和与宋莅兄弟入朝。文宣帝听说他有奇术,非常诚恳地接待他,准备三公仪仗,在城南十二里设帐等待。陆法和远远望见邺城,下马行“禹步”(一种道教步法)。辛术问他:“您万里归附朝廷,主上诚心待您,为何还行这种术?”陆法和手持香炉,步随路车,来到馆舍。第二天接见,赐他一辆有油饰的网车,车下伏兵百人。他到朝廷通报姓名,不称官职,不称臣,只说自己是荆山居士。文宣帝在昭阳殿宴请陆法和及其门徒,赐他钱百万、绸缎千段、一座宅第、一百顷田地、二百名奴婢,以及各种生活用品,宋莅得绸缎千段,其余官员按照等级各有赏赐。陆法和得到的奴婢全放了出来,说:“你们各自随缘走吧。”钱帛当天就全部分发出去。他用朝廷赏赐的宅院修建佛寺,自己只住一间房,和普通人一样。三年间,他两次被任命为太尉,人们仍称他为居士。他没有病,提前告诉弟子自己的死期。到了那一天,他烧香礼拜佛祖,坐着绳床去世。沐浴后准备收尸,尸体很小,只有三尺长。文宣帝下令开棺查看,空棺而已。陆法和在自己住处墙壁上书写了字,后来剥落,文字是:“十年天子能做得到,百天天子着急如火,一年天子依次交替坐上。”又说:“一个母亲生了三个儿子,两个儿子共同享年五年。”有人说这是因为娄太后生了三儿子,从孝昭皇帝即位,到武成皇帝传位后主,共五年。
陆法和在荆、郢地区有一位年轻女子,约二十多岁,自称“越姥”,身穿法衣,终身不嫁,一直跟随陆法和东走西行,与他私通十多年。后来被赐予改嫁,另娶他人,后来她改嫁他人,生了几个孩子。
王琳,字子珩,会稽山阴人。父亲王显嗣是梁朝湘东王的常侍。王琳本是军人出身,梁元帝在藩地时,他的姐妹都进入后宫受宠,他因此在年轻时就进入宫廷左右。他从小喜欢武艺,后来成为将军。
太清二年,侯景渡江,派王琳送去一万石粮食。粮船还没到,都城就陷落,他便把粮食沉入江中,乘轻舟返回荆州。后来逐渐升任岳阳内史,因军功被封为建宁县侯。侯景派将宋子仙占领郢州,王琳攻克该城,活捉了宋子仙。又随王僧辩打败侯景。后来被任命为湘州刺史。
王琳为人极其勇猛,又能谦虚待人,所得赏赐,从不带回家里。他的部下有上万人,多是来自江淮的盗匪。平定侯景的功绩,与杜龛并列第一,但因恃宠而骄,行为暴戾,在建业(今南京)闹得人心慌乱。王僧辩多次劝阻都没效果,担心他会作乱,于是上奏请求处死他。王琳也怀疑自己会遭祸,命令长史陆纳带领部下前往湘州,他自己直接前往江陵。临行前对陆纳等人说:“我如果回不去,你们怎么办?”陆纳等人回答:“我们愿意跟随您。”王琳到江陵后,因战败,被困城中。后来被吴明彻围攻,城内水气侵袭,百姓得病,死人枕藉,从七月至十月,城破被俘,被吴明彻杀害,时年四十八岁,百姓痛哭之声如雷。有位老人带酒肉前来祭奠,痛哭之后,收下鲜血,怀揣着离开。首级被传送到建康,悬挂在市中示众。
王琳的旧部梁骠骑府仓曹参军朱玚写信给陈朝尚书仆射徐陵,请求安葬王琳的首级:
“我听说朝代更替,亡者之骨常被传扬,历史推移,忠贞之节永流传。昔日晋朝将亡,徐广成为晋国遗老;当朝衰败,马孚被称作魏国忠臣。正因如此,他们事迹在前书流传,名著于后世。梁朝建宁公王琳,是洛阳世族,是沂州旧族,立功于藩王府,效力于朝廷中心。在动乱之时,承担方镇重任。他毅然舍身报国,以生命践行忠义,可与古人追随时代英雄并列,堪称前代名臣的继承者。然而天意不容梁朝,上天希望匡复,他徒有匡扶的念头,最终遭遇苌弘之冤。等到新朝建立,天下归一,他远赴山东,托身于北地。虽为微末之臣,仍怀有宾朋之礼,感念知遇之情,忘却死生之念。直至身首分离,头颅千里之外,令人悲伤。即便马革裹尸,也实现了他一生的志愿;尸骨暴露,正是人臣本分。只是身首分离,令人痛心;没有墓碑树立,更加令人悲叹。我朱玚虽出身卑微,曾与薛君共事,蒙受魏公知遇,深感忠烈之情。因此泪湿衣襟,痛惜之情难以言表,肝肠寸断,哀思之情仍似亲睹其生。愿陛下恩德广博,明诏发布,赦免王经之哭,允许田横之葬。我虽身份低微,也有一颗忠心。王琳在寿阳治政,颇有仁政;曾游历江右,功绩不朽。可与东阁文官并列,可与西园宾客齐名,真希望他能回到故乡,修整安葬。希望坟墓建成,有燕雀飞来衔土;碑石树立,后人落泪凭吊。我已听说王绾等旧友已上书请求安葬,蒙朝廷准许,未获实现。昔日廉颇去世,就在淝水边建墓;孙叔敖之死,仍留在芍陂植树。由此可见,此类例子并不少。不应只在寿春城下,仅传‘报葛’之语;不应只在沧洲岛上,只有‘悲田’之客。我冒死请求,恭候裁决。”
徐陵赞赏他的节义。吴明彻也多次做梦,梦见王琳请求交还首级,并为此向陈朝请求批准,因此陈朝答应,由刘韶慧等官员将首级送回淮南,暂安葬在八公山侧,有数千人前来共同安葬。朱玚等人便从小路北归,另有计划接回遗骨。后来有扬州人茅知胜等五人,秘密将棺木送至邺城。朝廷追赠他为十五州军事、扬州刺史、侍中、特进、开府、录尚书事,谥号“忠武王”,以辒辌车安葬。
王琳相貌端庄文雅,长发垂落,喜怒不形于色。虽然没有读书,但记忆力极强,了解军府中数千名官员的姓名。他执法不滥,轻视钱财,爱惜士兵,深得部将心服。他年轻时就担任将领,多次经历战乱,始终秉持忠义之节。虽然最终事业未达成,但邺城百姓也因他忠义而尊敬他,待遇优厚。当战败后,被陈军俘获,吴明彻想保全他,但他的将领多是旧部,纷纷前来请求,互相资助,吴明彻因此忌惮他,最终遭难。当时无论老农还是百姓,无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,无不为之悲痛流泪。看他真诚感人,即便像李将军那样温和善诱,也难以超越。
王琳共有十七个儿子。长子王敬,在北齐继承王爵,武平末年任通直常侍。第九子王衍,在隋朝担任开府仪同三司,大业初年死于渝州刺史任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