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北齐书》•卷三十·列传第二十二·崔暹等

崔暹  高德政 崔昂   崔暹,字季伦,博陵安平人,汉尚书寔之后也,世为北州著姓。父穆,州主簿。暹少为书生,避地渤海,依高乾,以妹妻乾弟慎。慎后临光州,启暹为长史。赵郡公琛镇定州,辟为开府谘议。随琛往晋阳,高祖与语说之,以兼丞相长史。高祖举兵将入洛,留暹佐琛知后事。谓之曰:"丈夫相知,岂在新旧。军戎事重,留守任切,家弟年少,未闲事宜,凡百后事,一以相属。"握手殷勤,至于三四。后迁左丞、吏部郎,主议《麟趾格》。   暹亲遇日隆,好荐人士。言邢邵宜任府僚,兼任机密,世宗因以征邵,甚见亲重。言论之际,邵遂毁暹。世宗不悦,谓暹曰:"卿说子才之长,子才专言卿短,此痴人也。"暹曰:"子才言暹短,暹说子才长,皆是实事,不为嫌也。"高慎之叛,与暹有隙,高祖欲杀之,世宗救免。武定初,迁御史中尉,选毕义云、卢潜、宋钦道、李愔、崔瞻、杜蕤、嵇晔、郦伯伟、崔子武、李广皆为御史,世称其知人。   世宗欲遐暹威势,诸公在坐,令暹高视徐步,两人掣裾而入,世宗分庭对揖。暹不让席而坐,觞再行,便辞退。世宗曰:"下官薄有蔬食,愿公少留。"暹曰:"适受敕在台检校。"遂不待食而去,世宗降阶送之。旬日后,世宗与诸公出之东山,遇暹于道,前驱为赤棒所击,世宗回马避之。   暹前后表弹尚书令司马子如及尚书元羡、雍州刺史慕容献,又弹太师咸阳王坦、并州刺史可朱浑道元,罪状极笔,并免官。其馀死黜者甚众。高祖书与邺下诸贵曰:"崔暹昔事家弟为定州长史,后吾儿开府谘议,及迁左丞吏部郎,吾未知其能也。始居宪台,乃尔纠劾。咸阳王、司马令并是吾对门布衣之旧,尊贵亲昵,无过二人,同时获罪,吾不能救,诸君其慎之。"高祖如京师,群官迎于紫陌。高祖握暹手而劳之曰:"往前朝廷岂无法官,而天下贪婪,莫肯纠劾。中尉尽心为国,不避豪强,遂使远迩肃清,群公奉法。冲锋陷阵,大有其人,当官正色,今始见之。今荣华富贵,直是中尉自取,高欢父子,无以相报。"赐暹良马,使骑之以从,且行且语。暹下拜,马惊走,高祖为拥之而授辔。魏帝宴于华林园,谓高祖曰:"自顷朝贵、牧守令长、所在百司多有贪暴,侵削下人。朝廷之中有用心公平,直言弹劾,不避亲戚者,王可劝酒。"高祖降阶,跪而言曰:"唯御史中尉崔暹一人。谨奉明旨,敢以酒劝,并臣所射赐物千匹,乞回赐之。"帝曰:"崔中尉为法,道俗齐整。"暹谢曰:"此自陛下风化所加,大将军臣澄劝奖之力。"世宗退谓暹曰:"我尚畏羡,何况馀人。"由是威名日盛,内外莫不畏服。   高祖崩,未发丧,世宗以暹为度支尚书,兼仆射,委以心腹之寄。暹忧国如家,以天下为己任。世宗车服过度,诛戮变常,言谈进止,或有亏失,暹每厉色极言,世宗亦为之止。有囚数百,世宗尽欲诛之,每催文帐。暹故缓之,不以时进,世宗意释,竟以获免。   自出身从官,常日晏乃归。侵晓则与兄弟问母之起居,暮则尝食视寝,然后至外斋对亲宾。一生不问家事。魏、梁通和,要贵皆遣人随聘使交易,暹惟寄求佛经。梁武帝闻之,为缮写,以幡花宝盖赞呗送至馆焉。然而好大言,调戏无节。密令沙门明藏著《佛性论》而署己名,传诸江表。子达拏年十三,暹命儒者权会教其说《周易》两字,乃集朝贵名流,令达拏升高座开讲。赵郡睦仲让阳屈服之,暹喜,擢为司徒中郎。邺下为之语曰:"讲义两行得中郎。"此皆暹之短也。   显祖初嗣霸业,司马子如等挟旧怨,言暹罪重,谓宜罚之。高隆之亦言宜宽政网,去苛察法官,黜崔暹,则得远近人意。显祖从之。及践祚,谮毁之者犹不息。帝乃令都督陈山提等搜暹家,甚贫匮,唯得高祖、世宗与暹书千馀纸,多论军中大事。帝嗟赏之。仍不免众口,乃流暹于马城,昼则负土供役,夜则置地牢。岁馀,奴告暹谋反,锁赴晋阳,无实,释而劳之。寻迁太常卿。帝谓群臣曰:"崔太常清正,天下无双,卿等不及。"   初,世宗欲以妹嫁暹子,而会世宗崩,遂寝。至是,群臣宴于宣光殿,贵戚之子多在焉。显祖历与之语,于坐上亲作书与暹曰:"贤子达拏,甚有才学。亡兄女乐安主,魏帝外甥,内外敬待,胜朕诸妹,思成大兄宿志。"乃以主降达拏。天保末,为右仆射。帝谓左右曰:"崔暹谏我饮酒过多,然我饮何所妨?"常山王私谓暹曰:"至尊或多醉,太后尚不能致言,吾兄弟杜口,仆射独能犯颜,内外深相感愧。"十年,暹以疾卒,帝抚灵而哭。赠开府。   达拏温良清谨,有识学,少历职为司农卿。入周,谋反伏诛。天保时,显祖尝问乐安公主:"达拏于汝何似?"答曰:"甚相敬重,唯阿家憎儿。"显祖召达拏母入内,杀之,投尸漳水。齐灭,达拏杀主以复仇。   高德政,字士贞,渤海蓚人。父颢,魏沧州刺史。德政幼而敏慧,有风神仪表。显祖引为开府参军,知管记事,甚相亲狎。高祖又擢为相府掾,委以腹心。迁黄门侍郎。世宗嗣业,如晋阳,显祖在京居守,令德政参掌机密,弥见亲重。世宗暴崩,事出仓卒,群情草草。勋将等以缵戎事重,劝帝早赴晋阳。帝亦回遑不能自决,夜中召杨愔、杜弼、崔季舒及德政等,始定策焉。以杨愔居守。   德政与帝旧相昵爱,言无不尽。散骑常侍徐之才、馆客宋景业先为天文图谶之学,又陈山提家客杨子术有所援引,并因德政劝显祖行禅代之事。德政又披心固请。帝乃手书与杨愔,具论诸人劝进意。德政恐愔犹豫不决,自请驰驿赴京,托以馀事,唯与杨愔言,愔方相应和。德政还未至,帝便发晋阳,至平城都,召诸勋将入,告以禅让之事。诸将等忽闻,皆愕然,莫敢答者。时杜弼为长史,密启显祖云:"关西是国家劲敌,若今受魏禅,恐其称义兵挟天子而东向,王将何以待之?"显祖入,召弼入与徐之才相告。之才云:"今与王争天下者,彼意亦欲为帝,譬如逐兔满市,一人得之,众心皆定。今若先受魏禅,关西自应息心。纵欲屈强,止当逐我称帝。必宜知机先觉,无容后以学人。"弼无以答。帝已遣驰驿向邺,书与太尉高岳、尚书令高隆之、领军娄睿、侍中张亮、黄门赵彦深、杨愔等。岳等驰传至高阳驿,帝使约曰:"知诸贵等意,不须来。"唯杨愔见,高岳等并还。帝以众人意未协,又先得太后旨云:"汝父如龙,汝兄如虎,尚以人臣终,汝何容欲行舜、禹事?此亦非汝意,正是高德政教汝。"又说者以为昔周武王再驾盟津,然始革命,于是乃旋晋阳。自是居常不悦。徐之才、宋景业等每言卜筮杂占阴阳纬侯,必宜五月应天顺人,德政亦劝不已。仍白帝追魏收。收至,令撰禅让诏册、九锡建台及劝进文表。   至五月初,帝发晋阳。德政又录在邺诸事条进于帝,帝令陈山提驰驿赍事条并密书与杨愔。大略令撰仪注,防察魏室诸王。山提以五月至邺,杨愔即召太常卿邢邵、七兵尚书崔挐、度支尚书陆操、詹事王昕、黄门侍郎阳休之、中书侍郎裴让之等议撰仪注。六日,要魏太傅咸阳王坦等总集,引人北宫,留于东斋,受禅后,乃放还宅。帝初发至亭前,所乘马忽倒,意甚恶之,大以沉吟。至平城都,便不复肯进。德政、徐之才苦请帝曰:"山提先去,若为形容,恐其漏泄不果。"即命司马子如、杜弼驰驿续入,观察物情。七日,子如等至邺,众人以事势已决,无敢异言。八日,杨愔书中旨,以魏襄城王旭并司空公潘相乐、侍中张亮、黄门赵彦深入通奏事。魏孝静在昭阳殿引见。旭云:"五行递运,有始有终,齐王圣德钦明,万方归仰,臣等昧死闻奏,愿陛下则尧禅舜。"魏帝便敛容曰:"此事推挹已久,谨当逊避。"又道:"若尔,须作诏。"中书侍郎崔劼奏云:"诏已作讫。"即付杨愔进于魏静帝。凡有十馀条,悉书。魏静云:"安置朕何所,复若为去?"杨愔对:"在北城别有馆宇,还备法驾,依常仗卫而去。"魏静帝于是下御坐,就东廊,口咏范蔚宗《后汉书赞》云:"献生不辰,身播国屯,终我四百,永作虞宾。"所司寻奏请发。魏静帝曰:"人念遗簪弊屦,欲与六宫别,可乎?"乃入与夫人嫔御以下诀别,莫不歔欷掩涕。嫔赵国李氏口诵陈思王诗云:"王其爱玉体,俱享黄发期。"魏静帝登车出万春门,直长赵道德在车中陪侍,百官在门外拜辞。遂入北城下司马子如南宅。帝至城南顿所。受禅之日,除德政为侍中,寻封蓝田公。七年,迁尚书右仆射,兼侍中,食渤海郡干。德政与尚书令杨愔纲纪政事,多有弘益。   显祖末年,纵酒酣醉,所为不法,德政屡进忠言。后召德政饮,不从,又进言于前,谏曰:"陛下道我寻休,今乃甚于既往,其若社稷何,其若太后何!"帝不悦。又谓左右云:"高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。"德政甚惧,乃称疾屏居佛寺,兼学坐禅,为退身之计。帝谓杨愔曰:"我大忧德政,其病何似?"愔以禅代之际,因德政言情切至,方致诚款,常内忌之。由是答云:"陛下若用作冀州刺史,病即自差。"帝从之,德政见除书而起。帝大怒,召德政谓之曰:"闻尔病,我为尔针。"亲以刀子刺之,血流沾地。又使曳下,斩去其趾。刘桃枝捉刀不敢下。帝起临阶砌,切责桃枝曰:"尔头即堕地!"因索大刀自带,欲下阶。桃枝乃斩足之三指。帝怒不解,禁德政于门下,其夜开城门,以毡舆送还家。旦日,德政妻出宝物满四床,欲以寄人。帝奄至其宅,见而怒曰:"我府藏犹无此物!"诘其所从得,皆诸元赂之也。遂曳出斩之。时妻出拜,又斩之,并其子祭酒伯坚。德政死后,显祖谓群臣曰:"高德政常言宜用汉人,除鲜卑,此即合死。又教我诛诸元,我今杀之,为诸元报仇也。"帝后悔,赠太保,嫡孙王臣袭焉。   崔昂,字怀远,博陵安平人也。祖挺,魏州刺史。昂年七岁而孤,伯父吏部尚书孝芬尝谓所亲曰:"此儿终当远至,是吾家千里驹也。"昂性端直少华,沉深有志略,坚实难倾动。少好章句,颇综文词。世宗广开幕府,引为记室参军,委以腹心之任。世宗入辅朝政,召为开府长史。时勋将亲族兵客在都下放纵,多行不轨,孙腾、司马子如之门尤剧。昂受世宗密旨,以法绳之,未几之间,内外齐肃。迁尚书左丞,其年,又兼度支尚书。左丞之兼尚书,近代未有,唯昂独为冠首,朝野荣之。   武定六年,甘露降于宫阙,文武官僚同贺显阳殿。魏帝问仆射崔暹、尚书杨愔等曰:"自古甘露之瑞,汉、魏多少,可各言往代所降之处,德化感致所由。"次问昂,昂曰:"案《符瑞图》,王者德致于天,则甘露降。吉凶两门,不由符瑞,故桑雉为戒,实启中兴,小鸟孕大,未闻福感。所愿陛下虽休勿休。"帝为敛容曰:"朕既无德,何以当此。"   齐受禅,迁散骑常侍,兼太府卿、大司农卿。二寺所掌,世号繁剧,昂校理有术,下无奸伪,经手历目,知无不为,朝廷叹其至公。又奏上横市妄费事三百一十四条,诏下,依启状速议以闻。其年,与太子少师邢邵议定国初礼,仍封华阳县男。又诏删定律令,损益礼乐,令尚书右仆射薛琡等四十三人在领军府议定。又敕昂云:若诸人不相遵纳,卿可依事启闻。"昂奉敕笑曰:"正合生平之愿。"昂素勤慎,奉敕之后,弥自警勖,部分科条,校正今古,所增损十有七八。转廷尉卿。昂本性清严,凡见黩货辈,疾之若仇,以是治狱文深,世论不以平恕相许。   显祖幸东山,百官预宴,升射堂。帝召昂于御坐前,谓曰:"旧人多出为州,我欲以台阁中相付,当用卿为令仆,勿望刺史。卿六十外当与卿本州,中间州不可得也。"后九卿以上陪集东宫,帝指昂及尉瑾、司马子瑞谓太子曰:"此是国家柱石,汝宜记之。"未几,复侍宴金凤台,帝历数诸人,咸有罪负,至昂曰:"崔昂直臣,魏收才士,妇兄妹夫,俱省罪过。"天保十年,策拜仪同燕子献,百司陪列,昂在行中。帝特召昂至御所,曰:"历思群臣可纲纪省闼者,唯冀卿一人。"即日除为兼右仆射。数日后,昂因入奏事,帝谓尚书令杨愔曰:"昨不与崔昂正者,言其太速,欲明年真之。终是除正,何事早晚,可除正仆射。"明日,即拜为真。杨愔曰:"昨不与崔昂正者,言其太速,欲明年真之。终是除正,何事早晚,可除正仆射。"明日,即拜为真。杨愔少时与昂不平,显祖崩后,遂免昂仆射,除仪同三司。后坐事除名。卒祠部尚书。   昂有风调才识,旧立坚正刚直之名。然好探揣上意,感激时主,或列阴私罪失,深为显祖所知赏,发言奖护,人莫之能毁。议曹律令,京畿密狱,及朝廷之大事多委之。尚严猛,好行鞭挞,虽苦楚万端,对之自若。前者崔暹、季舒为之亲援,后乃高德政是其中表,常有挟恃,意色矜高,以此不为名流所服。子液嗣。   《北齐书》 唐·李百药

译文:

崔暹,字季伦,是博陵安平人,是西汉尚书崔寔的后代,世代在北方州郡中是显赫的世家大族。他的父亲崔穆担任州主簿。崔暹年轻时是个读书人,因避难到渤海,依附高乾,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高乾的弟弟高慎。后来高慎出任光州刺史,便推荐崔暹担任长史。赵郡公高琛镇守定州,征召他任开府谘议。随后随高琛前往晋阳,高祖与他交谈后十分欣赏他,任命他为丞相长史。高祖起兵准备进入洛阳时,留下崔暹辅佐高琛处理后事,并对他说:“真正的朋友相交,不在于相识早晚。军务重大,留守事务责任重大,我弟弟年纪尚轻,不太懂得处理政务,今后的所有后事,都交托给你。”两人握手言欢,感情深厚,达四五次之多。之后崔暹升任左丞、吏部郎,主持编订《麟趾格》。

崔暹受到皇上日益器重,常常推荐人才。他向世宗推荐邢邵适合担任府中要职,兼任机密事务,世宗因此召见邢邵,对他十分信任。但在谈话中,邢邵反而批评了崔暹的短处。世宗不高兴,对崔暹说:“你说邢邵的优点,邢邵却专门说你缺点,真是一个愚蠢的人。”崔暹回答:“邢邵说我缺点,我夸他优点,都是事实,不构成矛盾。”当年高慎反叛,与崔暹有矛盾,高祖本打算杀他,世宗出面相救才得以幸免。武定初年,崔暹升任御史中尉,挑选毕义云、卢潜、宋钦道、李愔、崔瞻、杜蕤、嵇晔、郦伯伟、崔子武、李广等人为御史,当时人们称赞他善于识人。

世宗想显示崔暹的威势,让大臣们在座时,命崔暹高高抬头、从容缓步走来,两人拉住他的衣袖并入殿中,世宗与他平起平坐,行礼相敬。崔暹不退让,仍坐原位,酒过两巡,便告辞离开。世宗说:“我今天只吃了很少的菜,希望您多留一会儿。”崔暹说:“刚刚接到命令,要到台省去查核事务。”说完便不等吃饭就离开了,世宗亲自下台阶送他。十天后,世宗和众大臣去东山出游,途中遇见崔暹,前导的卫兵用棍棒打他,世宗立刻掉转马头避开。

崔暹先后上表弹劾尚书令司马子如、尚书元羡、雍州刺史慕容献,又弹劾太师咸阳王高坦、并州刺史可朱浑道元,言辞激烈,列举罪状,这些人全部被罢官,其他被罢免或罢黜的人也非常多。高祖写信给邺城的贵胄们说:“过去崔暹曾为我弟弟担任定州长史,后来我儿子任开府谘议,再到后来升任左丞、吏部郎,我还不知道他有多有能力。当初他刚担任御史中尉,就如此大胆地弹劾权贵,连我最亲近的司马子如、元羡,以及和我同乡的咸阳王高坦、可朱浑道元,都是我早年结交的布衣旧友,地位尊贵、关系亲密,却同时获罪,我无法救他们,诸位务必小心。”高祖前往京师时,群臣在紫陌迎送。高祖握住崔暹的手慰劳他说:“以前朝廷虽有官员,但天下贪官横行,没人敢揭发。如今御史中尉崔暹尽心为国,不怕权贵,致使天下清静,官民皆遵纪守法。那些勇往直前、冲锋陷阵的人,现在才真正出现;那些正直敢言、秉公执法的人,今天才真正见到。如今的荣华富贵,全是你自己挣来的,高欢父子,也无以为报。”赐给他一匹好马,让他骑着跟随自己,边走边谈。崔暹下拜时,马突然惊跳,逃走,高祖急忙抓住他,帮他稳住缰绳。魏帝在华林园设宴,对高祖说:“近年来朝中贵族、地方长官、各地官吏大多贪暴,欺压百姓。朝廷中若有人公正无私、敢于直言弹劾权贵,不惧家族亲故,陛下可赐酒相庆。”高祖下阶跪着说:“只有御史中尉崔暹一人。谨遵您的旨意,我愿以酒相劝,并献出我私储的千匹绢缎,请求转赠给他。”魏帝说:“崔中尉执法严明,百姓和官吏都得到教化。”崔暹谢道:“这全靠陛下的教化,以及大将军高澄的鼓励和奖赏。”世宗私下对崔暹说:“我尚且害怕,何况其他人?”从此崔暹的声望日益盛大,内外官员都心生畏惧。

高祖去世后,尚未发丧,世宗便任命崔暹为度支尚书,兼任尚书令,把最机密的事务交给他。崔暹视国家如家,把天下大事视为己任。世宗生活奢侈,诛杀行为失常,说话举止有时失当,崔暹每每严厉批评,世宗也因此停止过错。当时有数百个囚犯,世宗都想处死,每次都催促文书。崔暹故意拖延,不按时呈报,世宗见状心生宽慰,最终这些囚犯得以幸免。

从早年起担任官职,他总是日落才回家。天刚破晓时就去探望父母的起居,傍晚时分要吃饭、查看父母安眠后才出门应酬宾客。他一生从未问过家事。北齐与南梁通好,各国贵人遣使互市,崔暹只求佛经。梁武帝听说后,专门抄写佛经,并用幡花、宝盖、诵经等礼仪送往使馆。但崔暹喜欢大言不惭,行事无节制。他秘密命令僧人明藏撰写《佛性论》,并署上自己的名字,传播到南方。他的儿子崔达拏十三岁时,崔暹命一位儒生权会教他理解《周易》的两个字,然后在朝中聚集名士,命达拏登上高座讲经。当时赵郡人睦仲让阳听后心服口服,崔暹十分高兴,提拔他为司徒中郎。邺城人因此传谚语:“讲经讲了两行,就能当上中郎。”这些都是崔暹的缺点。

显祖刚即位时,司马子如等人怀恨在心,说崔暹罪大,应受重罚,高隆之也劝谏说应宽大处理,废除过于苛察的官员,罢免崔暹,才能获得百姓拥戴。显祖听从了。之后即位,仍然有种种中伤他的话不断存在。皇帝便命都督陈山提等人搜查崔暹的家,结果发现家境极其贫寒,只得到高祖、世宗写给崔暹的上千封信,多是讨论军中大事。皇帝感叹欣赏,仍不能消除众口是非,于是将崔暹流放到马城,白天背土做工,夜晚关在牢房。一年多后,有个奴仆告发崔暹谋反,被锁押到晋阳,结果查无实据,被释放并受到慰劳。不久又升任太常卿。皇帝对群臣说:“崔太常清正廉洁,天下独一无二,你们都不及他。”

早年,世宗曾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崔暹的儿子,因世宗去世未能实现。后来在宣光殿宴请群臣,很多贵族子弟在场。显祖与他们交谈时,当场写信给崔暹说:“你的儿子达拏,才学出众。我亡兄的女儿乐安公主,是魏帝的外甥,对我内外都敬重有加,比我的所有姐妹都好,我希望能实现我哥哥当年的婚约。”于是让公主下嫁达拏。天保末年,崔暹任右仆射。皇帝对左右大臣说:“崔暹曾经劝我不要饮酒太多,可我饮酒有什么妨害?”常山王私下对崔暹说:“皇上经常醉酒,连太后都不能劝诫,我们兄弟都不敢开口,唯有你敢直言进谏,内外都深感感激和惭愧。”十年后,崔暹因病去世,皇帝亲自前往送葬,痛哭不已,追赠他为开府仪同三司。

达拏为人温和廉洁,有见识,有学识,年轻时任职司农卿。后来进入北周,因谋反被处死。天保年间,显祖曾问乐安公主:“达拏对你怎么样?”公主回答:“非常敬重,只是我婆婆(母家)讨厌他。”显祖召见达拏的母亲入宫,将其杀害,扔进漳水。齐朝灭亡后,达拏为了复仇,杀死了乐安公主。

高德政,字士贞,渤海蓚人。父亲高颢曾任北魏沧州刺史。高德政自幼聪慧,有风度神采。显祖征召他为开府参军,负责记录事务,关系亲密。高祖又提拔他为相府掾属,委以心腹重任。后升任黄门侍郎。世宗继位时,前往晋阳,显祖留在京师,命高德政参与机密事务,更加亲近倚重。世宗突然去世,局势紧急,诸位将领劝说皇帝早些前往晋阳。皇帝也犹豫不决,深夜召见杨愔、杜弼、崔季舒和高德政等人,才决定立储。任命杨愔留守。

高德政与皇帝关系亲近,言无不尽。散骑常侍徐之才、馆客宋景业早年研究天文图谶之学,陈山提家的杨子术也从中引荐,都是通过高德政劝说显祖进行禅让。高德政也亲自诚恳恳请。于是皇帝亲手写信给杨愔,详细说明了众人的劝进意图。高德政担心杨愔犹豫,自请骑马日夜兼程前往京城,只与杨愔私下沟通,杨愔才终于答应。高德政还没到达,皇帝便已从晋阳出发,抵达平城后,召集诸位将领,宣布禅让之事。诸将听说后,大吃一惊,无人敢回应。当时杜弼担任长史,秘密向显祖报告:“关西是国家强劲的对手,如果现在接受魏国禅让,恐怕他们借机称兵,挟持天子东进,王上该如何应对?”显祖召见杜弼和徐之才谈话。徐之才说:“如今与我们争夺天下的人,也想当皇帝,如同在集市上追逐野兔,一人得之,众人心定。若我们先接受禅让,关西自会安心。即使他们想强横,也只可能追击我们,称帝而已。必须当机立断,不可迟疑。”杜弼无言以对。皇帝已派遣驿使向邺城发去诏书,告知太尉高岳、尚书令高隆之、领军娄睿、侍中张亮、黄门赵彦深、杨愔等。高岳等人驰马赶到高阳驿站,皇帝派人说:“你们已知我的意思,不必来。”只有杨愔见过,其他人全部返回。皇帝因众人意见不一,又事先获得太后旨意:“你父亲如龙,你兄如虎,尚且以人臣终老,你怎能想行舜、禹之事?这也不是你的本意,而是高德政教你的。”又有人说,从前周武王曾两次在盟津停驾观望,但那是在开始变革之前,于是决定回晋阳。此后,皇帝对高德政一直非常不满。徐之才、宋景业等人每每谈论占卜、占星、天文等事,必言五月应天顺人,高德政也屡次劝说。他还将追访魏国史官魏收,魏收到达后,命其起草禅让诏书、九锡诏书、建坛和劝进文书。

到五月初,皇帝从晋阳出发。高德政又将邺城诸事整理成册,呈报皇帝,皇帝命令陈山提骑马送信到邺城,与杨愔密谈。大致内容是命人起草礼仪、防范魏室诸王动向。陈山提于五月抵达邺城,杨愔立即召集太常卿邢邵、七兵尚书崔挐、度支尚书陆操、詹事王昕、黄门侍郎阳休之、中书侍郎裴让之等人商议起草仪注。六日,召集魏太傅咸阳王高坦等,引他们进入北宫,留于东斋,禅让后放他们回家。皇帝初到亭前,所乘马突然倒地,心中十分不悦,久久犹豫不前。抵达平城都后,便不再前进。高德政、徐之才苦苦劝说皇帝:“陈山提已经出发,若不及时,怕消息外泄,事情不成。”于是命司马子如、杜弼骑马快马赶到邺城,观察局势。七日,子如等人抵达,众人已确定此事,无人敢反对。八日,杨愔送来密函,令魏襄城王高旭、司空潘相乐、侍中张亮、黄门赵彦深等人入宫通奏。魏孝静帝在昭阳殿接见他们。高旭说:“五行更替,有始有终,齐王圣德明达,万民归心,臣等冒死奏报,愿陛下效法尧禅让于舜。”魏孝静帝收敛面容说:“此事已有长久酝酿,谨当退让。”又说:“如果这样,需拟诏书。”中书侍郎崔劼奏道:“诏书已写好。”随即交由杨愔呈给魏孝静帝。共拟定十几条内容,全部写好。魏孝静帝问:“我该如何安置?还打算怎样离开?”杨愔答:“在北城另设馆舍,恢复旧有仪仗,再出发。”魏孝静帝于是下坐,到东廊,口诵范晔《后汉书》赞语:“生逢不遇,命运多舛,国家危难,终为藩属。”有关部门随即奏请发车。魏孝静帝说:“人们思念旧物,想与嫔妃们告别,可以吗?”于是入府与夫人、妃嫔等诀别,无不泪流满面。嫔妃赵国李氏朗诵曹植《洛神赋》中句子:“愿你珍爱身体,共享长寿。”魏孝静帝登上车驾,出万春门,随行长官赵道德在车中陪同,百官在门外跪拜送行。最终进入北城,下住司马子如的南宅。皇帝抵达城南的驻地。禅让当天,任命高德政为侍中,不久封为蓝田公。七年,升任尚书右仆射,兼任侍中,食渤海郡租税。高德政与尚书令杨愔共同掌管朝政,政绩显著。

显祖晚年,常酗酒,行为失当,高德政屡次进谏。后来召他饮酒,他不喝,又当面劝谏说:“陛下说我想休息,现在比以往更酗酒了,这样对国家和太后有何益处!”皇帝不悦。又对左右说:“高德政总是精神压迫、咄咄逼人,总探查我私事,我非常了解他的用心,也很赏识他。”高德政发言时总是受到皇帝赞扬,无人能诋毁他。重大法律、京城密案及朝廷大事多交由他处理。他为人严厉,喜欢用刑鞭打犯人,即使受尽酷刑,他也面不改色。他曾与崔暹、崔季舒有交情,后来又与高德政是表兄弟,常有恃强凌弱、傲慢自大的表现,因此不被名士们所佩服。

崔昂有风度才识,早年以正直刚硬著称。但他善于揣摩君主心思,感激时政,有时也罗列别人的隐私过错,深得显祖赏识,常被褒奖和保护,无人能诋毁。各种法律条文、京畿重案,以及朝廷重大事务多交由他负责。他为人严厉,喜欢施加鞭打,即使遭受严刑,也神色自若。早年得到崔暹、崔季舒的支持,后来又与高德政是亲表兄弟,常有骄傲自大的态度,因此不为名士所认同。儿子崔液继承其位。

《北齐书》 唐·李百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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