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北齊書》•卷六·帝紀第六·孝昭

孝昭   孝昭皇帝演,字延安,神武皇帝第六子,文宣皇帝之母弟也。幼而英特,早有大成之量,武明皇太后早所愛重。魏元象元年,封常山郡公。及文襄執政,遣中書侍郎李同軌就霸府爲諸弟師。帝所覽文籍,源其指歸而不好辭彩。每嘆雲:"雖盟津之師,左驂震而不衄。"以爲能。遂篤志讀《漢書》,至《李陵傳》,恆壯其所爲焉。聰敏過人,所與遊處,一知其家諱,終身未嘗誤犯。同軌病卒,又命開府長流參軍刁柔代之,性嚴褊,不適誘訓之宜,中被遣出。帝送出閣,慘然斂容,淚數行下,左右莫不歔欷。其敬業重舊也如此。   天保初,進爵爲王。五年,除並省尚書令。帝善斷割,長於文理,省內畏服。七年,從文宣還鄴。文宣以尚書奏事,多有異同,令帝與朝臣先論定得失,然後敷奏。帝長於政術,剖斷鹹盡其理,文宣嘆重之。八年,轉司空、錄尚書事。九年,除大司馬,仍錄尚書。時文宣溺於遊宴,帝憂憤表於神色。文宣覺之,謂帝曰:"但令汝在,我何爲不縱樂?"帝唯啼泣拜伏,竟無所言。文宣亦大悲,抵杯於地曰:"汝以此嫌我,自今敢進酒者,斬之!"因取所御杯盡皆壞棄。後益沉湎,或入諸貴賤家角力批拉,不限貴賤。唯常山王至,內外肅然。帝又密撰事條,將諫,其友王晞以爲不可。帝不從,因間極言,遂逢大怒。順成後本魏朝宗室,文宣欲帝離之,陰爲帝廣求淑媛,望移其寵。帝雖承旨有納,而情義彌重。帝性頗嚴,尚書郎中剖斷有失,輒加捶楚,令史奸慝,便即考竟。文宣乃立帝於前,以刀環擬脅召被帝罰者,臨以白刃,求帝之短,鹹無所陳,方見解釋。自是不許笞箠郎中。後賜帝魏時宮人,醒而忘之,謂帝擅取,遂以刀環亂築,因此致困。皇太后日夜啼泣,文宣不知所爲。先是禁友王晞,乃舍之,令侍帝。帝月餘漸瘳,不敢復諫。   及文宣崩,帝居禁中護喪事,幼主即位,乃即朝班。除太傅、錄尚書,朝政皆決於帝。月餘,乃居藩邸,自是詔敕多不關帝。客或言於帝曰:"鷙烏舍巢,必有探卵之患,今日之地,何宜屢出。"乾明元年,從廢帝赴鄴,居於領軍府。時楊愔、燕子獻、可朱渾天和、宋欽道、鄭子默等以帝威望既重,內懼權逼,請以帝爲太師、司州牧、錄尚書事;長廣王湛爲大司馬、錄並省尚書事,解京畿大都督。帝時以尊親而見猜斥,乃與長廣王期獵,謀之於野。三月甲戌,帝初上省,旦發領軍府,大風暴起,壞所御車幔,帝甚惡之。及至省,朝士鹹集。坐定,酒數行,執尚書令楊愔、右僕射燕子獻、領軍可朱渾天和、侍中宋欽道等於坐。帝戎服與平原王段韶、平秦王高歸彥、領軍劉洪徽入自雲龍門,於中書省前遇散騎常侍鄭子默,又執之,同斬於御府之內。帝至東閤門,都督成休寧抽刃呵帝。帝令高歸彥喻之,休寧厲聲大呼不從。歸彥既爲領軍,素爲兵士所服,悉皆弛仗,休寧嘆息而罷。帝入至昭陽殿,幼主、太皇太后、皇太后並出臨御坐。帝奏愔等罪,求伏專擅之辜。時庭中及兩廊下衛士二千餘人皆被甲待詔,武衛娥永樂武力絕綸,又被文宣重遇,撫刃思效。廢帝性喫訥,兼倉卒不知所言。太皇太后又爲皇后誓,言帝無異志,唯去逼而已。高歸彥敕勞衛士解嚴,永樂乃內刀而泣。帝乃令歸彥引侍衛之士向華林園,以京畿軍入守門閣,斬娥永樂於園。詔以帝爲大丞相、都督中外諸軍、錄尚書事,相府佐史進位一等。帝尋如晉陽,有詔軍國大政鹹諮決焉。   帝既當大位,知無不爲,擇其令典,考綜名實,廢帝恭己以聽政。太皇太后尋下令廢少主,命帝統大業。皇建元年八月壬午,皇帝即位於晉陽宣德殿,大赦,改乾明元年爲皇建。詔奉太皇太后還稱皇太后,皇太后稱文宣皇后,宮曰昭信。乙酉,詔自太祖創業已來,諸有佐命功臣子孫絕滅,國統不傳者,有司搜訪近親,以名聞,當量爲立後;諸郡國老人各授版職,賜黃帽鳩杖。又詔謇正之士並聽進見陳事;軍人戰亡死王事者,以時申聞,當加榮贈;督將、朝士名望素高,位歷通顯,天保以來未蒙追贈者,亦皆錄奏;又以廷尉、中丞,執法所在,繩違按罪,不得舞文弄法;其官奴婢年六十已上免爲庶人。戊子,以太傅、長廣王湛爲右丞相,以太尉、平陽王淹爲太傅,以尚書令、彭城王浟爲大司馬。壬辰,詔分遣大使巡省四方,觀察風俗,問人疾苦,考求得失,搜訪賢良。甲午,詔曰:"昔武王克殷,先封兩代,漢、魏、二晉,無廢茲典。及元氏統歷,不率舊章。朕纂承大業,思弘古典,但二王三恪,舊說不同,可議定是非,列名條奏。其禮義體式亦仰議之。"又詔國子寺可備立官屬,依舊置生,請習經典,歲時考試。其文襄帝所運石經,宜即施列於學館。外州大學亦仰典司勤加督課。丙申,詔九州勳人有重封者,聽分授子弟,以廣骨肉之恩。九月壬申,詔議定三祖樂。冬十一月辛亥,立妃元氏爲皇后,世子百年爲皇太子。賜天下爲父後者爵一級。癸丑,有司奏太祖獻武皇帝廟宜奏《武德》之樂,舞《昭烈》之舞;世宗文襄皇帝廟宜奏《文德》之樂,舞《宣政》之舞;顯祖文宣皇帝廟宜奏《文正》之樂,舞《光大》之舞。詔曰可。庚申,詔以故太師尉景、故太師竇泰、故太師太原王婁昭、故太宰章武王厙狄幹、故太尉段榮、故太師万俟普、故司徒蔡俊、故太師高乾、故司徒莫多婁貸文、故太保劉貴、故太保封祖裔、故廣州刺史王懷十二人配饗太祖廟庭,故太師清河王嶽、故太宰安德王韓軌、故太宰扶風王可朱渾道元、故太師高昂、故大司馬劉豐、故太師万俟受洛幹、故太尉慕容紹宗七人配饗世宗廟庭,故太尉河東王潘相樂、故司空薛脩義、故太傅破六韓常三人配饗顯祖廟庭。是月,帝親戎北討庫莫奚,出長城,虜奔遁,分兵致討,大獲牛馬,括總入晉陽宮。十二月丙午,車駕至晉陽。   二年春正月辛亥,祀圓丘。壬子,禘於太廟。癸丑,詔降罪人各有差。二月丁丑,詔內外執事之官從五品已上及三府主簿錄事參軍、諸王文學、侍御史、廷尉三官、尚書郎中、中書舍人,每二年之內各舉一人。冬十月丙子,以尚書令、彭城王浟爲太保,長樂王尉粲爲太尉。己酉,野雉棲於前殿之庭。十一月甲辰,詔曰:"朕嬰此暴疾,奄忽無逮。今嗣子衝眇,未閒政術,社稷業重,理歸上德。右丞相、長廣王湛研機測化,體道居宗,人雄之望,海內瞻仰,同胞共氣,家國所憑,可遣尚書左僕射、趙郡王睿喻旨,徵王統茲大寶。其喪紀之禮一同漢文,三十六日悉從公除,山陵施用,務從儉約。"先是帝不豫而無闕聽覽,是月,崩於晉陽宮,時年二十七。大寧元年閏十二月癸卯,梓宮還鄴,上諡曰孝昭皇帝。庚午,葬於文靖陵。   帝聰敏有識度,深沉能斷,不可窺測。身長八尺,腰帶十圍,儀望風表,迥然獨秀。自居臺省,留心政術,閒明簿領,吏所不逮。及正位宸居,彌所克勵。輕徭薄賦,勤恤人隱。內無私寵,外收人物,雖後父位亦特進無別。日昃臨朝,務知人之善惡,每訪問左右,冀獲直言。曾問舍人裴澤在外議論得失。澤率爾對曰:"陛下聰明至公,自可遠侔古昔,而有識之士,鹹言傷細,帝王之度,頗爲未弘。"帝笑曰:"誠如卿言。朕初臨萬機,慮不周悉,故致爾耳。此事安可久行,恐後又嫌疏漏。"澤因被寵遇。其樂聞過也如此。趙郡王睿與厙狄顯安侍坐,帝曰:"須拔我同堂弟,顯安我親姑子,今序家人禮,除君臣之敬,可言我之不逮。"顯安曰:"陛下多妄言。"曰:"若何?"對曰:"陛下昔見文宣以馬鞭撻人,常以爲非,而今行之,非妄言耶?"帝握其手謝之。又使直言。對曰:"陛下太細,天子乃更似吏。"帝曰:"朕甚知之,然無法來久,將整之以至無爲耳。"又問王晞,晞答如顯安,皆從容受納。性至孝,太后不豫,出居南宮,帝行不正履,容色貶悴,衣不解帶,殆將四旬。殿去南宮五百餘步,雞鳴而去,辰時方還,來去徒行,不乘輿輦。太后所苦小增,便即寢伏閤外,食飲藥物盡皆躬親。太后常心痛不自堪忍,帝立侍帷前,以爪掐手心,血流出袖。友愛諸弟,無君臣之隔。雄斷有謀,於時國富兵強,將雪神武遺恨,意在頓駕平陽,爲進取之策。遠圖不遂,惜哉!初,帝與濟南約不相害。及輿駕在晉陽,武成鎮鄴,望氣者雲鄴城有天子氣。帝常恐濟南復興,乃密行鳩毒,濟南不從,乃扼而殺之。後頗愧悔。初苦內熱,頻進湯散。時有尚書令史姓趙,於鄴見文宣從楊愔、燕子獻等西行,言相與復仇。帝在晉陽宮,與毛夫人亦見焉。遂漸危篤。備禳厭之事,或煮油四灑,或持炬燒逐。諸厲方出殿梁,騎棟上,歌呼自若,了無懼容。時有天狗下,乃於其所講武以厭之。有兔驚馬,帝墜而絕肋。太后視疾,問濟南所在者三,帝不對。太后怒曰:"殺之耶?不用吾言,死其宜矣!"臨終之際,唯扶服牀枕,叩頭求哀。遣使詔追長廣王入纂大統,手書雲:"宜將吾妻子置一好處,勿學前人也。"   論曰:神武平定四方,威權在己,遷鄴之後,雖主器有人,號令所加,政皆自出。文宣因循鴻業,內外葉從,自朝及野,羣心屬望,東魏之地,舉國樂推,曾未期月,遂登宸極。始則存心政事,風化肅然,數年之間,朝野安出。其後縱酒肆欲,事極猖狂,昏邪殘暴,近代未有,饗國不永,實由斯疾。濟南繼業,大革其弊,風教粲然,搢紳稱幸。股肱輔弼,雖懷厥誠,既不能贊弘道德,和睦親懿,又不能遠慮防身,深謀衛主,應斷不斷,自取其咎。臣既誅夷,君壽廢辱,皆任非其器之所致爾。孝昭早居臺閣,故事通明,人吏之間,無所不委。文宣崩後,大革前弊。及臨尊極,留心更深,時人服其明而識其細也。情好稽古,率由禮度,將封先代之胤,且敦學校之風,徵召英賢,文武畢集。於時周氏朝政移於宰臣,主將相猜,不無危殆。乃眷關右,實懷兼併之志,經謀宏遠,實當代之明主,而降年不永,其故何哉?豈幽顯之間,實有報復,將齊之基宇止在於斯,帝欲大之,天不許也?   《北齊書》 唐·李百藥

譯文:

孝昭皇帝高演,字延安,是神武皇帝的第六個兒子,文宣皇帝的同母弟弟。他年少時就聰明過人,才智出衆,深受武明皇后喜愛和器重。北魏元象元年,被封爲常山郡公。等到文襄帝執政時,派中書侍郎李同軌到他府中擔任諸弟的老師。高演讀書很注重理解文章的主旨,不喜歡辭藻華麗。他常常感嘆說:“即使像古代周武王在盟津時的軍隊,即使遇到困難也不會潰敗。”他非常佩服這種堅韌不拔的精神,於是專心研讀《漢書》,尤其對李陵傳中的內容感到欽佩和振奮。他聰慧敏銳,與人交往,一旦得知人家的家諱,一輩子也不會犯錯。

李同軌去世後,朝廷又派開府長史刁柔接替他的職務。但刁柔個性苛刻、脾氣暴躁,不適合做教育和引導的工作,因此被貶出府。高演親自送他出府時,神情悲痛,面容肅穆,淚流滿面,左右的人無不爲之動容。這充分說明他對待舊人、敬業守信的態度。

天保初年,高演被升爲王爵。天保五年,被任命爲並省尚書令。他善於決斷,擅長處理政務,朝廷官員都十分敬畏他。天保七年,隨文宣帝返回鄴城。文宣帝發現尚書提出的奏章意見不一,便讓高演和朝中大臣先行討論,確定對錯後,再正式奏報。高演擅長政治謀略,處理政事條理清楚、公平合理,文宣帝對此十分讚賞。天保八年,升任司空、錄尚書事;天保九年,又被任命爲大司馬,仍兼錄尚書事。

當時文宣帝沉溺於宴飲遊樂,高演則憂心忡忡,情緒明顯流露出來。文宣帝察覺後,對他說:“只要你在,我還能怎麼不樂呢?”高演只是哭泣着拜伏在地,一句話也沒說。文宣帝也十分悲傷,將酒杯砸在地上,怒吼道:“你因爲這種事情責怪我,從今以後誰敢再給我敬酒,就斬了他!”於是把自己平時用的杯子全部砸爛扔掉。後來文宣帝愈發沉溺於享樂,甚至進入達官貴人或平民家中比力氣、鬥狠,不分貴賤。但只有常山王高演到來時,朝廷內外才會肅然起敬。

高演還私下整理了各種政事條文,打算向文宣帝進諫。他的朋友王晞認爲這樣做不可行,高演不聽,仍趁機直言進諫,結果遭到文宣帝大怒。順成皇后原本是北魏宗室,文宣帝想讓高演遠離她,暗中爲他尋找美姬,希望轉而寵愛。高演雖然按照命令接受了這些妃嬪,但內心對順成皇后的情感反而更加深厚。

高演性格嚴肅,若尚書郎中在斷案中出現失誤,他就會立即責打;若有史官作奸作惡,立刻就加以嚴懲。有一次,文宣帝當着高演的面,拿出刀環威脅被處罰的人,舉刀逼近,逼其說出過錯,但這些人毫無所言,最終才得以釋放。從此以後,文宣帝不再允許對郎中使用鞭打處罰。後來,文宣帝賞賜高演一些北魏時期的宮人,高演醒來後卻忘了,錯以爲是私自索取,於是文宣帝便用刀環狠狠打他,導致他受傷嚴重。太后日夜哭泣,文宣帝也無計可施。此前曾禁過朋友王晞,現在便釋放他,讓他侍奉高演。一個多月後,高演才逐漸康復,也不再敢進諫。

文宣帝去世後,高演在宮中主持喪事,年幼的新君即位,高演便入朝就職,被任命爲太傅、錄尚書事,朝政大權全由他決定。一個多月後,他退居藩王府邸,從此朝廷的詔令很少再傳到他那裏。

有客人勸他說:“猛禽離開巢穴,必會引發禍患,如今你的地位如此顯赫,怎麼能屢次出面呢?”乾明元年,高演隨廢帝前往鄴城,居住在領軍府。當時楊愔、燕子獻、可朱渾天和、宋欽道、鄭子默等人認爲高演威望極高,擔心他權力過大,便聯名請求立高演爲太師、司州牧、錄尚書事,同時任命長廣王高湛爲大司馬、錄並省尚書事,並解除京畿大都督之職。當時高演因宗室身份受到猜忌排斥,於是與長廣王約好打獵,趁機在野外密謀決策。

三月甲戌日,高演首次上朝,清晨從領軍府出發,突然遭遇暴風,吹破了他所乘的車簾,他對此非常不悅。到了尚書省,文武官員都已聚集。坐定後,酒過數巡,高演當即抓住尚書令楊愔、右僕射燕子獻、領軍可朱渾天和、侍中宋欽道等人,將他們綁在座位上。接着,他身穿鎧甲,與平原王段韶、平秦王高歸彥、領軍劉洪徽一起從雲龍門進入,途中遇到散騎常侍鄭子默,也將他抓住,一同在御府內斬首。

高演到達東閣門時,都督成休寧抽出刀來呵斥他。高演命令高歸彥去勸說,成休寧怒吼不聽。高歸彥本是領軍將領,深受士兵擁護,衆人便紛紛放下武器,成休寧只好嘆氣放棄。高演進入昭陽殿,幼主、太皇太后、皇太后都親自出來迎接。高演上奏楊愔等人罪狀,請求承擔專權亂政的罪責。當時朝廷中及兩旁廊下的衛兵兩千多人皆身披鎧甲,待命。武衛娥永樂身強力壯,又曾在文宣帝時期深受信任,看到此景,心懷激憤,奮起欲效命。廢帝性格遲鈍,又來不及反應。太皇太后又親自發誓,說高演並無異心,只是想清除威脅而已。高歸彥命令衛兵解除戒備,娥永樂這才收起刀,流着眼淚。高演於是命高歸彥帶侍衛前往華林園,調遣京畿軍隊駐守城門,並下令在園中斬殺了娥永樂。

朝廷下詔,任命高演爲大丞相、都督中外諸軍、錄尚書事,輔政府的屬官也一律提升一級。不久之後,高演前往晉陽,朝廷下詔說,所有軍國大事都須向他諮詢決定。

高演掌握大權後,知無不爲,他審慎地選擇制度,覈實名實,廢帝則以簡樸的態度聽政。太皇太后隨後下令廢除幼主,命高演主持國家大政。皇建元年八月壬午日,高演在晉陽宣德殿即位爲帝,大赦天下,將乾明元年改名爲皇建年號。下詔尊奉太皇太后稱皇太后,皇太后稱文宣皇后,宮名爲昭信。乙酉日,下詔說,自太祖建立國家以來,若有功臣子孫絕嗣、國統斷絕的,有關部門應搜訪其近親,登記上報,酌情立爲後嗣;各郡國的老人應授予官職,賜予黃帽和鳩杖。又下令允許直言敢諫之士進見陳說政事;凡軍人戰死爲國的,應按時上報,給予追贈;那些地位顯赫、聲望卓著的督將和朝中官員,在天保年間尚未被追封的,也一併上報;同時規定,廷尉、中丞等官員負責執法,必須依法辦事,不得隨意曲解法律;年滿六十的官奴婢,一律釋放爲民。

戊子日,任命太傅、長廣王高湛爲右丞相,太尉、平陽王高淹爲太傅,尚書令、彭城王高浟爲大司馬。壬辰日,下詔派遣使臣巡視全國,考察風俗,體察民情,查找政務得失,蒐羅賢才。甲午日,下詔說:“過去武王伐紂時,先封兩代宗親,漢、魏、東晉、南朝都延續這一傳統。元魏統治時期,卻背離了舊制。我繼承大業,希望弘揚古制,但關於‘二王三恪’的舊說存在爭議,可請有關部門商議清楚,提出具體條文上報。禮制、禮儀制度也應重新議定。”又下令國子寺設立完整機構,恢復辦學,學生要學習經典,並定期考試;文襄帝當年運來並保存的石經,應立即陳列於學宮;各地方大學也應加強督促和教學工作。

丙申日,下詔允許有功勳的貴族子弟可以分封,以增進家族親情。九月壬申日,下令商議確定三祖的禮樂制度。冬十一月辛亥日,立元氏爲皇后,世子百年爲皇太子。賜天下所有父親的後人增加一級爵位。癸丑日,有關部門奏報:太祖獻武皇帝廟應奏《武德》之樂,表演《昭烈》之舞;世宗文襄皇帝廟應奏《文德》之樂,表演《宣政》之舞;顯祖文宣皇帝廟應奏《文正》之樂,表演《光大》之舞,都獲批准。

庚申日,詔令將故太師尉景、竇泰、太原王婁昭、章武王厙狄幹、太尉段榮、太師万俟普、司徒蔡俊、太師高乾、司徒莫多婁貸文、太保劉貴、太保封祖裔、廣州刺史王懷十二人,配享太祖廟;故太師清河王嶽、太宰安德王韓軌、太宰扶風王可朱渾道元、太師高昂、大司馬劉豐、太師万俟受洛幹、太尉慕容紹宗七人,配享世宗廟;太尉河東王潘相樂、司空薛脩義、太傅破六韓常三人,配享顯祖廟。該月,高演親自率軍北征庫莫奚部,從長城出發,敵人潰逃,分兵追擊,大獲牛馬,全部繳獲運回晉陽宮中。十二月丙午日,皇帝抵達晉陽。

第二年春季正月辛亥日,舉行祭天大典;壬子日,在太廟舉行追尊祖先的大典;癸丑日,下詔對罪犯按不同情況給予赦免。二月丁丑日,下詔規定,凡內外各級官員中從五品及以上,以及三府主簿、錄事參軍、諸王文學、侍御史、廷尉三官、尚書郎中、中書舍人,每兩年必須各舉一人推薦賢能。冬十月丙子日,任命尚書令彭城王高浟爲太保,長樂王尉粲爲太尉。己酉日,野雞棲在皇宮正殿庭院。十一月甲辰日,下詔說:“我突然病重,已無法繼續執政。新君年幼,尚未掌握治國之道,國家重任,必須交由德高望重者主持。右丞相長廣王高湛精通治國之術,深通政理,德才兼備,舉世仰望,與我血脈相通,是國家依靠之柱。請派尚書左僕射趙郡王睿前去傳達旨意,徵召高湛繼承帝位。喪葬禮儀參照漢文帝之例,三十六天後即舉行除喪,安葬時務必要節儉樸素。”在此之前,高演病重時並未中斷政務,此月,他在晉陽宮中病逝,年僅二十七歲。大寧元年閏十二月癸卯日,靈柩返回鄴城,追諡爲孝昭皇帝。庚午日,安葬於文靖陵。

高演聰慧有見識,沉着果斷,難以揣測。身高八尺,腰圍十圍,儀態出衆,卓然不羣。自從擔任要職以來,他一直關心政事,精通公文案卷,連普通官吏都難以勝任。真正登基爲帝后,他更加努力,推行輕徭薄賦,體恤民生疾苦。他不寵幸任何妃嬪,對外廣納人才,即使是後父也僅賜予“特進”之職,沒有特殊優待。他每天親臨朝堂,關心官員的品行,常常詢問左右,希望能聽到真實意見。曾經問舍人裴澤:“你在外邊對朝政有何看法?”裴澤立即回答:“陛下聰明公正,可與古代聖王相比,但有見識的人普遍認爲陛下對細節處理稍有不足,作爲帝王,其胸襟尚嫌不夠寬廣。”高演笑着說:“你說得很對。我初掌大權時,確實考慮不周,以致於你這麼說。但這問題不可以長期存在,恐怕以後又會疏漏。”裴澤因此受到賞識,這正說明他樂於接受批評。趙郡王睿和厙狄顯安一起侍坐時,高演說:“必須提拔我同堂的弟弟,顯安是我親姑子,我現在與家人相處,應去除君臣之禮,可以直言指陳我的不足。”顯安回答:“陛下常常說不該用馬鞭打人,可現在卻親自用馬鞭抽人,這難道不是妄言嗎?”高演握住他的手,誠懇道歉。又讓他直言,顯安說:“陛下太瑣碎,簡直像一個官吏。”高演說:“我確實知道,但尚無長遠的辦法,將來一定會整頓,力求達到無爲而治。”又問王晞,他回答如顯安一般,高演都從容接納。他極其孝順,當太后生病時,他便離開住所到南宮侍奉,走路顛簸,臉色憔悴,連續數月不脫衣裳。南宮距離宮殿五百多步,他經常夜裏天剛亮就出發,到辰時纔回來,來回皆徒步,從不乘車。只要太后身體稍有不適,他就立即前往病榻外侍奉,飲食藥物都親自處理。有一次,太后心痛難忍,高演站在帳前,用手抓起自己的手心,血流出袖口。他與諸弟情深義重,毫無君臣之隔。他果斷有謀略,當時國家富庶,軍隊強盛,意圖平定北魏遺留的殘局,計劃直接進軍平陽,建立進取之策。可惜這一遠大計劃未能實現,實在令人惋惜。

起初,他與濟南王約好不相互傷害。後來,當皇帝駐守晉陽,武成帝鎮守鄴城,有人稱鄴城有“天子氣”。高演時常擔心濟南會重新崛起,於是祕密派人下毒,濟南拒絕,高演便將其扼殺,事後深感愧疚和後悔。

早年患有內熱病,常服湯藥。當時有尚書令史姓趙,在鄴城見到文宣帝與楊愔、燕子獻等人西行,說他們要復仇。高演在晉陽宮中,也親眼見到毛夫人與他們同行。因此病情日重。他採取各種迷信方法避災,如煮油灑地、持火把驅趕邪祟。當時有鬼怪出出現在殿樑上,騎在棟樑上,唱歌呼喊,毫無懼色。有天突然出現“天狗”,高演就於軍營中操練以鎮壓。還有一次兔子驚嚇到馬,高演從馬上跌落,肋骨斷裂。太后探視他時,反覆問濟南的下落,高演始終不肯回答。太后怒斥:“是不是把他殺了?你不聽我的話,該死!”臨終前,他只能扶着牀邊,叩頭哀求。朝廷派使者召長廣王高湛回京繼位,親手寫下遺書說:“請把我和妻子兒女安置在安全的地方,不要像前人那樣悲慘地死去。”

評說:神武帝平定四方時,權柄掌握在自己手中,遷都鄴城之後,雖然皇帝名義上存在,但實際權力仍由他掌控。文宣帝遵循前人制度,朝野上下都順從他,人心歸附,東魏疆土,全國一致推舉,短短幾個月就登上了皇位。起初他勤於政事,風化清明,幾年之間,朝廷和民間都安定。但後來縱酒放縱,行爲極端瘋狂,殘暴荒淫,是近代所罕見。國祚短促,正是因此。濟南王繼位後,革除弊政,風氣煥然一新,士人十分慶幸。但那些輔政大臣,雖懷忠誠,卻未能輔佐弘揚道德,調和親情,也缺乏遠見和謀略來保護君主,應斷不斷,最終自取滅亡。臣子被誅,君主被廢,皆因才德不足所致。孝昭帝早年在朝廷任職,熟悉政事,人吏之間毫無疏離。文宣帝去世後,廢除前弊,政局改觀。登基之後,更加勤勉,世人稱頌他明察秋毫,深諳細節。他崇尚古禮,遵守禮制,計劃恢復先代宗室的封號,同時重視教育,振興學校,徵召各地賢才,文武官員齊聚一堂。當時西魏權臣當道,君臣之間互不信任,有危機之感。他密切關注關中地區,懷有兼併的意圖,謀略深遠,是當時真正的明君,但英年早逝,其原因何在?難道是天地之間有報應,使得北齊的基業只到此時爲止?他有志於擴大疆土,而天意不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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