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北齊書》•卷三·帝紀第三·文襄

文襄   世宗文襄皇帝,諱澄,字子惠,神武長子也,母曰婁太后。生而岐嶷,神武異之。魏中興元年,立爲渤海王世子。就杜詢講學,敏悟過人,詢甚歎服。二年,加侍中、開府儀同三司,尚孝靜帝妹馮翊長公主,時年十二,神情俊爽,便若成人。神武試問以時事得失,辨析無不中理,自是軍國籌策皆預之。   天平元年,加使持節、尚書令、大行臺、幷州刺史。三年,入輔朝政,加領左右、京畿大都督。時人雖聞器識,猶以少年期之,而機略嚴明,事無凝滯,於是朝野振肅。元象元年,攝吏部尚書。魏自崔亮以後。選人常以年勞爲制,文襄乃釐改前式,銓擢唯在得人。又沙汰尚書郎,妙選人地以充之。至於才名之士,鹹被薦擢,假有未居顯位者,皆致之門下,以爲賓客,每山園遊燕,必見招攜,執射賦詩,各盡其所長,以爲娛適。興和二年,加大將軍,領中書監,仍攝吏部尚書。自正光已後,天下多事,在任羣官,廉潔者寡。文襄乃奏吏部郎崔暹爲御史中尉,糾劾權豪,無所縱舍,於是風俗更始,私枉路絕。乃榜於街衢,具論經國政術,仍開直言之路,有論事上書苦言切至者,皆優容之。   武定四年十一月,神武西討,不豫,班師,文襄馳赴軍所,侍衛還晉陽。五年正月丙午,神武崩,祕不發喪。辛亥,司徒侯景據河南反,潁州刺史司馬世雲以城應之。景誘執豫州刺史高元成、襄州刺史李密、廣州刺史暴顯等。遣司空韓軌率衆討之。夏四月壬申,文襄朝於鄴。六月己巳,韓軌等自潁州班師。丁丑,文襄還晉陽,乃發喪,告喻文武,陳神武遺志。七月戊戌,魏帝詔以文襄爲使持節、大丞相、都督中外諸軍、錄尚書事、大行臺、渤海王。文襄啓辭位,願停王爵。壬寅,魏帝詔太原公洋攝理軍國,遣中使敦喻。八月戊辰,文襄啓申神武遺令,請減國邑分封將督,各有差。辛未,朝鄴,固辭丞相。魏帝詔曰:"既朝野攸憑,安危所繫,不得令遂本懷,須有權奪,可復前大將軍,餘如故。"   議者鹹雲侯景猶有北望之心,但信命不至耳。又景將蔡遵道北歸,稱景有悔過之心。王以爲信然,謂可誘而致,乃遺景書曰:   先王與司徒契闊夷險,孤子相依,偏所眷屬,義貫終始,情存歲寒。待爲國士者乃立漆身之節,饋以一餐者便致扶輪之效,況其重於此乎?常以故舊之義,欲將子孫相托,方爲秦晉之匹,共成劉範之親。況聞負杖行歌,便以狼顧反噬,不蹈忠臣之路,便陷叛人之地。力不足以自強,勢不足以自保,率烏合之衆,爲累卵之危。西取救於宇文,南請援於蕭氏,以狐疑之心,爲首鼠之事。入秦則秦人不容,歸吳則吳人不信。當是不逞之人,曲爲無端之說,遂懷市虎之疑,乃致投杼之惑。比來舉止,事已可見,人相疑誤,想自覺知。闔門大小,悉在司寇,意謂李氏未滅,猶言少卿可反。孤子無狀招禍,丁天酷罰,但禮由權奪,志在忘私,聊遣偏裨,前驅致討,南兗、揚州,應時克復。即欲乘機,席捲縣瓠,屬以炎暑,欲爲後圖,且令還師,待時更舉。今寒膠向折,白露將團,方憑國靈,龔行天罰。器械精新,士馬強盛,內外感恩,上下戮力,三令五申,可赴湯火。使旗鼓相望,埃塵相接,勢如沃雪,事等注熒。夫明者去危就安,智者轉禍爲福,寧人負我,不我負人,當開從善之途,使有改迷之路。若能卷甲來朝,垂橐還闕者,即當授豫州,必使終君身世。所部文武更不追攝,進得保其祿位,退則不喪功名。今王思政等皆孤軍偏將,遠來深入,然其性命在君掌握,脫能刺之,想有餘力。節相加授,永保疆埸。君門眷屬,可以無患,寵妻愛子,亦送相還,仍爲通家,共成親好。君今不能東封函谷,南面稱孤,受制於人,威名頓盡。得地不欲自守,聚衆不以爲強,空使身有背叛之名,家有惡逆之禍,覆宗絕嗣,自貽伊戚。戴天履地,能無愧乎!孤子今日不應遣此,但見蔡遵道雲:"司徒本無西歸之心,深有悔過之意",未知此語爲虛爲實。吉凶之理,想自圖之。   景報書曰:   僕鄉曲布衣,本乖藝用,出身爲國,綿歷二紀,犯危履難,豈避風霜,遂得富貴當年,榮華身世。一旦舉旗掞,援鼓枹,北面相抗者,何哉?實以畏懼危亡,恐招禍害故耳。往年之暮,尊王遘疾,神不祐善,祈禱莫瘳。遂使嬖倖弄權,心腹離貳,妻子在宅,無事見圍。及迴歸長社,希自陳狀,簡書未遣,斧鉞已臨。既旌旗相對,咫尺不遠,飛書每奏,冀申鄙情。而羣帥恃雄,眇然弗顧,連戰推鋒,專欲屠滅。掘圍堰水,僅存三版,舉目相看,命縣漏刻。不忍死亡,出戰城下,拘秦送地,豈樂爲之?禽獸惡死,人倫好生,僕實不辜,桓、莊何罪。且尊王平昔見與比肩,戮力同心,共獎帝室,雖復權勢參差,寒暑小異,丞相司徒,雁行而已。福祿官榮,自是天爵,勞而後授,理不相干,欲求吞炭,何其謬也!然竊人之財,猶謂之盜。祿去公室,抑謂不取。今魏德雖衰,天命未改,拜恩私第,何足關言。賜嗤不能東封函谷,受制於人,當似教僕賢祭仲而褒季氏。無主之國,在禮未聞,動而不法,將何以訓?竊以分財養幼,事歸令終,舍宅存孤,誰雲隙末?復言僕衆不足以自強,身危如累卵。然億兆夷人,卒降十亂,紂之百克,終自無後,潁川之戰,即是殷監。輕重由人,非鼎在德,苟能忠信,雖弱必強,殷憂啓聖,處危何苦。況今梁道邕熙,招攜以禮,被我虎文,縻之好爵,方欲苑五嶽而池四海,掃氛穢以拯黎元。東羈甌越,西道汧隴,吳越悍勁,帶甲千羣,秦兵冀馬,控弦十萬,大風一振,枯乾必摧,凝霜暫落,秋帶自殞,此而爲弱,誰足稱雄?又見誣兩端,受疑二國,斟酌物情,一何太甚!昔陳平背楚,歸漢則強,百里出虞,入秦斯霸。蓋昏明由主,用舍在人,奉禮而行,神其吐邪!書稱士馬精新,剋日齊舉,誇張形勢,必欲相滅。切以寒膠白露,節候乃同,秋風揚塵,馬首何異。徒知北方之力爭,未識西南之合從,苟欲狥意於前途,不覺坑阱在其側。去危就安,今歸正朔;轉禍爲福,已脫網羅。彼當嗤僕之過迷,此亦笑君之晦昧。今引二邦,揚旌北討,熊虎齊奮,克復中原,荊、襄、廣、潁,已屬關右,項城、縣瓠,亦奉江南,幸自取之,何勞見援。然權變非一,理有萬途,爲君計者,莫若割地兩和,三分鼎峙,燕、衛、趙、晉,足相俸祿,齊、曹、宋、魯,悉歸大梁。使僕得輸力南朝,北敦姻好,束帛自行,戎車不駕,僕立當世之功,君卒父禰之業,各保疆壘,聽享歲時,百姓乂寧,四人安堵。孰若驅農夫於壟畝,抗勁敵於三方,避干戈於首尾,當鋒鏑於心腹。縱太公爲將,不能獲存,歸之高明,何以克濟。來書曰,妻子老幼悉在司寇,以此見要,庶其可反。當是見疑褊心,未識大趣。昔王陵附漢,母在不歸;太上囚楚,乞羹自若。矧伊妻子,而可介意。脫謂誅之有益,欲止不能,殺之無損,復加坑戮,家累在君,何關僕也。遵道所說,頗亦非虛,故重陳辭,更論款曲。昔與盟主,事等琴瑟,讒人間之,翻爲仇敵。撫弦搦矢,不覺傷懷,裂帛還書,其何能述。   王尋覽書,問誰爲作。或曰:"其行臺郎王偉。"王曰:"偉才如此,何因不使我知?"王欲間景於梁,又與景書而謬其辭,雲本使景陽叛,欲與圖西,西人知之,故景更與圖南爲事。漏其書於梁,梁人亦不之信。   壬申,東魏主與王獵於鄴東,馳逐如飛。監衛都督烏那羅受工伐從後呼曰:"天子莫走馬,大將軍怒。"王嘗侍飲,舉大觴曰:"臣澄勸陛下酒。"東魏主不悅曰:"自古無不亡之國,朕亦何用如此生!"王怒曰:"朕!朕!狗腳朕!"使崔季舒毆之三拳,奮衣而出。尋遣季舒入謝。東魏主賜季舒彩,季舒未敢即受,啓之於王,王使取一段。東魏主以四百匹與之,曰:"亦一段耳。"東魏主不堪憂辱,詠謝靈運詩曰:"韓亡子房奮,秦帝魯連恥。本自江海人,忠義感君子。"因流涕。   三月辛亥,王南臨黎陽,濟於虎牢,自洛陽從太行而反晉陽。於路遺書百僚,以相戒勵。朝野承風,莫不震肅。又令朝臣牧宰各舉賢良及驍武膽略堪守邊城,務得其才,不拘職業。六月,王巡北邊城戍,賑賜有差。   七月,王還晉陽。辛卯,王遇盜而殂,時年二十九。葬於峻成陵。齊受禪,追諡爲文襄皇帝,廟號世宗。時有童謠曰:"百尺高竿摧折,水底燃燈燈滅。"識者以爲王將殂之兆也。數日前,崔季舒無故於北宮門外諸貴之前誦鮑明遠詩曰:"將軍既下世,部曲亦罕存。"聲甚悽斷,淚不能已,見者莫不怪之。初,梁將蘭欽子京爲東魏所虜,王命以配廚。欽請贖之,王不許。京再訴,王使監廚蒼頭薛豐洛杖之,曰:"更訴當殺爾。"京與其黨六人謀作亂。時王居北城東柏堂蒞政,以寵琅邪公主,欲其來往無所避忌,所有侍衛,皆出於外。太史啓言宰輔星甚微,變不出一月。王曰:"小人新杖之,故嚇我耳。"將欲受禪,與陳元康、崔季舒等屏斥左右,署擬百官。京將進食,王卻,謂諸人曰:"昨夜夢此奴斫我,宜殺卻。"京聞之,置刀於盤,冒言進食。王怒曰:"我未索食,爾何據來!"京揮刀曰:"來將殺汝!"王自投傷足,入於牀下。賊黨去牀,因而見殺。先是訛言曰:"軟脫帽,牀底喘",其言應矣。時太原公洋在城東雙堂,入而討賊,臠割京等,皆漆其頭。祕不發喪,徐出言曰:"奴反,大將軍被傷,無大苦也。"   《北齊書》 唐·李百藥

譯文:

文襄皇帝(高澄),名澄,字子惠,是神武帝的長子,母親是婁太后。他自幼聰慧過人,神武帝對他非常賞識。北魏中興元年,被立爲渤海王世子。他向杜詢求學,聰明機敏,領悟力遠超常人,杜詢極爲讚歎。第二年,被授予侍中、開府儀同三司的職位,娶了孝靜帝的妹妹馮翊長公主爲妻,當時公主年僅十二歲,卻神態俊朗,如成人一般。神武帝曾問他時政得失,他分析得準確無誤,從此軍政大事他都參與策劃。

天平元年,他被加封爲使持節、尚書令、大行臺、幷州刺史。三年,進入朝廷輔佐政事,兼任領左右、京畿大都督。當時雖有人認爲他年少,但他的判斷果斷、治理嚴密,凡事處理得當,朝野爲之肅然。元象元年,他兼任吏部尚書。自崔亮之後,朝廷選官常以資歷和勞績爲標準,文襄便改革這一舊制,選拔官員只看是否真正有才能。他還裁撤了不合格的尚書郎,精心挑選德才兼備的人才補上空缺。凡有才名之士,都得到推薦提拔,即使尚未擔任重要職務的,也常被邀請到家中作賓朋,每逢山林園林的宴飲聚會,必親自邀請,一起射箭、賦詩,各展其長,作爲娛樂和交流。

興和二年,他被加授爲大將軍,兼任中書監,並繼續暫代吏部尚書之職。自正光年以來,天下動盪,官員中清廉者很少。文襄於是奏請朝廷,任命吏部郎崔暹爲御史中尉,負責彈劾權貴豪強,毫不留情,於是社會風氣爲之一變,私權枉法的現象徹底消失。他還把治理國家的政策、政治主張公佈在街頭巷尾,向百姓公開,同時開放言路,對於敢於直言進諫、批評時事的上書之人,都加以寬容與優待。

武定四年十一月,神武帝西征,途中生病,撤軍回師,文襄急忙趕赴軍中,護衛並返回晉陽。五年正月丙午日,神武帝駕崩,朝廷祕不發喪。辛亥日,司徒侯景在河南起兵反叛,潁州刺史司馬世雲開城響應。侯景誘捕了豫州刺史高元成、襄州刺史李密、廣州刺史暴顯等人。朝廷派司空韓軌率軍討伐。夏四月壬申日,文襄前往鄴城朝見朝廷。六月己巳日,韓軌等軍隊從潁州撤回。丁丑日,文襄回到晉陽,隨後宣佈神武帝死訊,向文武百官宣佈並說明神武帝臨終的遺願。

七月戊戌日,魏帝下詔任命文襄爲使持節、大丞相、都督中外諸軍、錄尚書事、大行臺、渤海王。文襄上表推辭,請求保留王爵不再增加。壬寅日,魏帝下詔,命太原公高洋暫代軍政事務,並派遣使者勸說他接受。八月戊辰日,文襄再次上表,根據神武帝的遺命,請求縮減封地、削減分封,根據各將領的功勞分給不同待遇。辛未日,文襄前往鄴城,堅決辭讓丞相職位。魏帝下詔說:“朝廷內外都倚重您,安危都繫於您,不能讓你如願退隱,必須給予一定的權力,可恢復爲大將軍,其他職務照舊。”

有人議論說,侯景其實仍存有北歸之心,只是信件未到而已。又聽說侯景部將蔡遵道返回北方,聲稱侯景已有悔過之意。文襄認爲此話可信,便打算引誘侯景歸順,於是寫了一封信給他:

“過去我們與司徒(侯景)歷經患難,互相扶持,感情深厚,如同兄弟一般,彼此依仗,始終不變。我待你如同國士,哪怕你爲國盡死,也立下漆身自誓之節;你曾送我一頓飯,我便報以扶助前行之恩,何況現在這種情誼已遠勝於此嗎?我本希望以舊交之情,將子孫託付給你,方能真正成爲秦晉之好,共同成就如劉、範般的情誼。然而你如今背棄道義,負杖而行,如同狼顧自噬,沒有走忠臣之路,反而走上叛逆之途。你力不從心,權勢不足,只率一羣烏合之衆,處境宛如脆弱的雞蛋,隨時將崩。你西向求助於宇文氏,南向請求梁朝援助,心懷二志,反覆無常。若入秦國,秦人不容你;若歸吳地,吳人不相信你。你這種不忠之人,到處造謠生事,引起世人猜疑,已成‘市虎’之患。現在你的一切行爲都暴露無遺,人們彼此猜忌,你自己想必也清楚。你的全家老小,如今都將被追究罪責,你認爲李氏尚未滅亡,還說少卿(指自己)能反叛。而我這個兒子無德,招來災禍,身遭天罰。雖然地位由權勢決定,但我的志向始終是忘我的,只願派遣一些親信將領,作爲先鋒,前去討伐。南兗、揚州等地,已迅速收復。正想乘勝追擊,奪取縣瓠,但因炎暑難耐,暫且退兵,等待時機再舉兵。如今寒霜將盡,白露漸至,我將倚仗國家的神靈,施行天罰。我軍器械精良,士卒強大,上下感恩,同心協力,已下達多次命令,大家可赴湯蹈火。一旦旌旗相連、塵土飛揚,形勢如雪覆山野,結果如同流星墜地。明智之人知道,應避開危險,選擇安定;聰明之人懂得將禍患轉爲機遇。寧可讓人揹負過失,不讓自己被背棄。現在應當打開一條改過自新的道路,使你可以悔過自新。如果你能放下武器,來朝投降,我會任命你爲豫州刺史,確保你終身享有高位。你部下的文武官員,今後不加追責,即使退隱也保全功名。你現在手下的將領,都是孤軍偏將,遠道而來,性命全在你手上。假如你願意殺掉他們,我自然也還有餘力。我會加授你節制,永遠保有邊疆。你可以安全地安享家室,妻子兒女也送還,今後我們成爲親家,共同建立友好關係。你現在無法東到函谷關,南面稱王,只能受制於人,名聲就此盡失。你奪得土地也不願自守,聚集軍隊卻無力量,白白留下背叛的名聲,家中也面臨惡逆的災禍,家族覆滅,子孫斷絕,自取其辱,如何面對天地?我今天之所以寫這封信,是因爲蔡遵道說:‘侯景本無西歸之意,內心已有悔過之實’。這些話真實與否,我想你自會判斷。”

侯景回信道:

“我出身平民,原本無才無能,但爲了國家,歷經二十餘年,歷經危險艱難,哪裏能躲避風霜,才換來今天的富貴人生?如今突然舉兵反抗,向北敵對,到底出於何種原因?實在是因爲我害怕滅亡,擔心招來災禍。往年冬天,國君突然生病,天不保善,祈求神靈無效,致使寵信之人獨掌大權,親信離心,家中的妻兒在家被圍困。當我返回長社時,曾試圖向朝廷陳述實情,但書信未發出,斧鉞已然降臨。當我和敵軍旗幟相對,距離極近,我不斷飛書報告,希望能表達我的苦痛,但衆將領仗勢自尊,漠不關心,接連開戰,只想將我們全部殲滅。他們掘開堤壩,將河水圍困,僅存三道防線,我放眼望去,時間已近刻漏盡時。不忍心死,便出城作戰,在城下被俘,被送往敵方,這難道是樂於爲之的嗎?獸類畏懼死亡,人倫崇尚生之仁義,我實無罪,桓叔、莊公何罪之有?況且,國君過去與我一直情誼深厚,同舟共濟,共同輔佐皇室,雖然權勢大小稍有不同,寒暑冷暖也略有差異,但丞相與司徒,只是朝廷序列而已。福祿官位,是天賜之爵,是功績之後才授予,與我無干,豈能妄想吞炭自盡?如今魏國雖衰,天命未改,我私下拜見家族,又何足掛齒?你說我不能東封函谷關,屈於他人之下,就像教我賢如祭仲卻褒揚季氏一樣荒謬。一個無主之國,禮制上根本未見,行事不守法度,又能做什麼規範?我只想到分財撫養幼子,安守終局;捨棄住宅,撫養孤兒,又怎會把這點小事視爲末節?你說我兵力不足,處境如危卵,可是千萬百姓,已叛亂不止,商紂王曾戰勝百國,最終也無後嗣;潁川之戰,正可作爲殷紂的鑑戒。力量強弱繫於人心,非取決於鼎爐之貴,只要能忠心信守,即使弱小也必能強大。處於危難之中,反而開啓聖賢之路,身處危局又爲何可怕?況且當今梁朝國道清明,以禮招攬,我軍已有虎符之威,以重禮相待,正想佔據五嶽四海,掃除亂世、拯救百姓。東邊羈縻甌越,西邊開疆至汧隴,吳越軍力強盛,帶甲者千人;秦地兵強馬壯,持弓射箭者十萬,一旦風起,枯草必折,初霜落下,秋風吹過,自然凋零。如此形勢,若弱,又誰可稱雄?再者,你懷疑我兩端行事,受到兩國猜忌,這是多麼殘酷的判斷!從前陳平反叛楚國,歸附漢朝後便強大,百里奚曾出使虞國,歸入秦國便稱霸。這說明,昏明取決於君主,任用與罷黜取決於權勢,只要行禮守道,邪惡自然遠離。你信誓旦旦說士卒精良,將要立即開戰,這完全是誇大其詞,誇大軍力,實欲消滅我。我深知寒霜和白露到來之時,節氣相同,秋風起,馬首南向,又何異於現在?你只注意到北方的爭端,卻不知西南已結盟,若只顧追求眼前利益,卻不知道陷阱就在身邊。你講的‘遠離危險,選擇安定’,‘轉禍爲福’,今天已脫離網中。你可能笑我迷惑,我也笑你昏昧。如今我已聯合兩個國家,揚旗北上,熊虎同起,將收復中原。荊、襄、廣、潁等地已歸於我們,項城、縣瓠也已歸順江南,自己取下,何必再求援?不過權謀變幻,路有千條,爲君考慮,不如割地議和,三分天下,燕、衛、趙、晉歸你,齊、曹、宋、魯歸梁,使我得助南朝,與你交好,不需兵車遠征,僅憑信物往來,我便立下不朽功業,您也完成祖業,各自守護疆土,安享太平,百姓安居,四境安寧。何如派農夫耕田,對抗三方強敵,避開了戰爭的首尾,心腹處也無險情?即使太公出徵,也難保生存。若歸附高明者,又怎能成功?你信中說,家人老弱都落入囚牢,以此要挾我,想讓我歸順。這不過是偏激之心,不懂大局。從前王陵投靠漢朝,母親尚在家中,也不歸;太祖(太上)被囚於楚國,卻仍能乞求羹湯自若。況且妻兒,本無足輕重,怎可放在心上?若你認爲殺他們有益,即使制止不了,殺了也不會損失,反而加害,家眷仍在你家,與我何干?蔡遵道所言,確有幾分真實,所以我再次陳述,再談細節。過去與你結盟,猶如琴瑟和諧,如今讒人離間,反而成了仇敵。我撫琴握箭,不覺傷感,撕裂信箋還書,怎說得完?”

文襄看完信,問是誰執筆寫的。有人說:“是行臺郎王偉所寫。”文襄說:“王偉才學如此,爲何不讓我知道?”後來文襄又想離間侯景與梁朝的關係,於是又給侯景寫了一封信,內容歪曲事實,說自己原計劃讓侯景在景陽反叛,圖謀西進,西邊人得知後,侯景因此轉而圖謀南方。這封信被偷偷泄露給梁朝,梁朝也不相信。

壬申日,東魏國主與文襄在鄴城東郊打獵,兩人飛騎追逐,如飛鳥般奔跑。監衛都督烏那羅從後追趕呼喊:“天子不能逃跑,大將軍會生氣。”文襄曾陪國主飲酒,舉杯說:“臣澄勸陛下喝酒。”國主不悅地說:“自古沒有不亡的國家,我有何必要活着!”文襄大怒,憤怒地說:“朕!朕!你這個狗東西算什麼朕!”便命令崔季舒打了他三拳,脫衣而出。不久派崔季舒去道歉。東魏國主賜予崔季舒彩帛,崔季舒不敢立刻接受,去向文襄報告,文襄便讓他取走一段。國主給了四百匹絹,說:“只是一段而已。”國主不堪憂愁屈辱,吟誦謝靈運的詩句:“韓信亡後子房奮起,秦始皇時魯仲連恥辱。本是江海之人,忠義感召君子。”隨後流淚。

三月辛亥日,文襄南下至黎陽,渡過虎牢關,由洛陽經太行山返回晉陽。途中寫信給百官,以激勵他們。朝野上下都受到震動,紛紛肅然起敬。他還命令朝中官員和地方守令各舉薦賢良之士和勇猛有膽略、能守邊城的人才,重點在於選拔真正有才能的人,不拘身份職業。六月,文襄巡視北邊的城防,對士兵和百姓進行了賑濟和物資分配。

七月,文襄回到晉陽。辛卯日,文襄在路上遭遇盜賊,死於非命,時年僅二十九歲。葬於峻成陵。後來北齊建立,追諡他爲文襄皇帝,廟號世宗。當時流傳童謠:“百尺高竿折斷,水底燃燈熄滅。”有見識的人認爲這是文襄將死的徵兆。幾天前,崔季舒在北宮門外,面對貴人,背誦鮑照的詩:“將軍已去世,部下也寥寥無存。”語音淒涼,淚流不止,見者無不驚訝。當初,梁朝將領蘭欽的兒子蘭京被東魏俘虜,文襄命他配給廚役。蘭欽請求贖回,文襄不同意。蘭京再次上書,文襄派看守廚房的僕人薛豐洛打了他,說:“再上書,就殺了你。”蘭京與其黨羽六人密謀造反。當時文襄住在北城東邊的柏堂處理政事,爲了寵愛琅邪公主,特意允許她自由來往,所有親隨侍衛都來自外部。太史官奏報說,宰輔星特別闇弱,變亂將在一個月內發生。文襄說:“這是小人打了他,故意嚇唬我而已。”在即將禪位時,他與陳元康、崔季舒等人,屏退左右,私下擬定官職名單。蘭京準備進餐時,文襄拒絕,說:“昨夜我夢見這個奴才要砍我,應該殺了他。”蘭京得知後,將刀放在盤中,假意進餐。文襄大怒:“我還沒要飯,你怎麼就來了!”蘭京揮刀高喊:“來,我殺了你!”文襄頓時自投摔傷了腳,鑽進牀下。賊黨掀開牀板,將他殺掉。之前就流傳謠言:“軟帽一脫,牀下喘氣。”此話應驗了。當時太原公高洋在城東雙堂,進入後討伐叛徒,將蘭京等人割首,頭顱塗上漆,作爲警示。朝廷祕密不發喪,緩緩對外說:“叛徒作亂,大將軍受創,不過小傷而已。”

關於作者

佚名或作者信息未知

淘宝精选
該作者的文章
載入中...
同時代作者
載入中...
納蘭青雲
微信小程序

掃一掃,打開小程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