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梁书》•卷四十三·列传第三十七·韦粲等
译文:
韦粲,字长蒨,是车骑将军叡的孙子,北徐州刺史放的儿子。他继承了父亲的品行,喜欢学习,性格刚强,身高八尺,相貌十分出众。起初担任云麾将军晋安王的行参军,不久即被任命为法曹参军,后升任外兵参军,兼管中兵事务。当时,颍川的庾仲容、吴郡的张率都是前辈知名人物,与韦粲同在晋安王府任职,彼此情谊深厚,不分年龄高低。后来晋安王移镇雍州,韦粲也随之转任记室,继续兼任中兵职务。晋安王被立为皇太子后,韦粲升任步兵校尉,进入东宫担任领直官,因父亲去世而离职守孝。不久又被起用为招远将军,重新担任领直官职。守丧期满后,继承父亲的永昌县侯爵位,被任命为安西湘东王的谘议官,多次升迁至太子仆、左卫率,领直职务也一直保留。
由于韦粲早年受过恩宠,被委以重任,虽然官职屡次变动,但他常常留宿宫廷警卫,声望很高,态度骄傲自负,不被当时同辈所宽容。右卫将军朱异曾在酒席上严厉地对他说:“你凭什么当领军,还敢面向别人?”中大同十一年,韦粲升任通直散骑常侍,尚未正式上任,就被派遣出任持节、督衡州诸军事、安远将军、衡州刺史。皇太子在新亭为他饯行时,拉着他的手说:“我们不久就要分别了。”太清元年,韦粲到达衡州。不久便上表请求辞去职务。第二年,朝廷征召他回京,任散骑常侍。他在返回途中经过庐陵,听说侯景发动叛乱,便检阅部下,集结五千精锐士兵和一百匹战马,日夜兼程前往救援。
到达豫章后,接到命令报告说:“敌军已过了横江。”韦粲立即与内史刘孝仪商议对策。刘孝仪说:“一定会有正式的命令,怎能让轻易相信这单方面传来的消息而惊动军心?万一有误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当时刘孝仪正在设宴,韦粲非常愤怒,将酒杯砸在地上说:“敌军已经渡江,逼近皇城,水陆交通全部断绝,哪还有时间报告?即便没有命令,我们又怎能心安?韦粲今天还有什么资格饮酒!”随即骑马出发,开始部署军队。恰好江州刺史当阳公大心派人来邀请他,韦粲便迅速前往见大心,说:“上游的藩镇中,江州离京城最近,殿下应该优先前往。但中流地区责任重大,必须有人镇守,不能空缺。现在可以先显明声势,移镇湓城,派偏将随行,这样就足够了。”大心同意了这一建议,并派遣中兵柳昕带领两千人随行。韦粲将家口亲属留下于江州,乘轻便船只出发。
到达南州后,韦粲的外甥、司州刺史柳仲礼也率领步兵骑兵一万余人抵达横江,韦粲立即送去粮草武器供应,并拿出私藏的金银布帛犒赏士兵。此前,安北将军鄱阳王范从合肥出发,派遣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及其长子裴嗣,率领江西地区的军队前往京城,驻扎在张公洲,等待上游各军汇合。当时,裴之高派人渡江接应柳仲礼,两人汇合后进驻王游苑。韦粲提议推举柳仲礼担任大都督,统帅下游各军。但裴之高因自己年资地位不如柳仲礼,便说:“柳节度使是州内的将领,我岂能居其下?何必再听命于他?”几天内始终未能决断。韦粲便当众直言:“现在我们是共同保卫国家,义不容辞。之所以推举柳司州,是因为他长期镇守边疆,早被侯景所畏惧。且军队精锐,无人能出其右。若论职位,柳在韦粲之下;论年龄,他也比韦粲小。只因国家大计,不能再以私情论断。现在形势的关键在于团结一致。若人心不一,大事便成泡影。裴公是朝中老臣,年高德重,怎能再因私怨牵制大计?我请求为诸位解释清楚。”于是他独自乘小船前往裴之高军营,严厉指责他:“过去诸将商议时,豫州的意向不合。如今两宫危急,祸乱横行,臣子应当齐心协力,怎可相互矛盾?豫州若执意反对,战事势必走向失败。”裴之高哭泣着说:“我蒙受国家恩宠,本应带头冲锋陷阵,只是年老体衰,无法效命,只盼与柳使君共同平定叛贼,以为众议已定,不必再劳烦我了。若仍有怀疑,我愿剖心为证。”于是诸将达成一致,柳仲礼得以率军前进。
在接近新亭时,敌军在中兴寺布阵,双方对峙至傍晚后各自撤回。当晚,柳仲礼进入韦粲的营地,部署军队,第二天将要开战,各将领分别负责守备,命令韦粲驻扎在青塘。青塘位于石头城中间,韦粲担心栅栏尚未搭建,敌人必定会争夺此地,因此感到胆怯,对柳仲礼说:“我本人才能平庸,只愿以身殉国。节度使您多多考虑,不可造成损失。”柳仲礼说:“青塘设防靠近淮水,目的在于将粮草和船只全部停泊于此,这是大事,非兄长不能胜任。如果担心兵力不足,可以再调派军队协助。”于是派直阁将军刘叔胤协助韦粲,率领水陆两军前进。当时正值黄昏浓雾,士兵们迷失了方向,直到抵达青塘时,已经过了晚上,而营垒直到天亮仍未搭建完毕。
侯景登上禅灵寺的楼阁,看到韦粲的营寨尚未建立,便率领精锐部队来进攻。军副王长茂建议坚守营垒等待敌人,韦粲不听,命令军主郑逸迎击敌军,又命令刘叔胤用水军切断敌军后路。但刘叔胤胆小怯懦,不敢前进,郑逸因此战败。敌军乘胜攻入韦粲的营地,左右将士拉他逃跑,韦粲却毫不动弹,依然厉声指挥子弟奋力作战,直至士兵几乎全部战死,最终被杀害,时年五十四岁。韦粲的儿子韦尼,以及三个弟弟韦助、韦警、韦构,还有他的堂弟韦昂,全都战死,亲属中有数百人丧生。叛军将韦粲的首级带到京城示众,太宗闻讯痛哭流涕,说:“国家的栋梁,只指望韦公一人,怎会如此不幸,先于战场牺牲!”于是下诏追赠他为护军将军。世祖平定侯景叛乱后,追谥韦粲为“忠贞”,并追赠韦助、韦警、韦构、韦尼为中书郎,韦昂为员外散骑常侍。
韦粲的长子韦臧,字君理,历任尚书三公郎、太子洗马、东宫领直。侯景叛乱时,率领士兵驻守西华门。城破后,他逃往江州,聚集旧部,占据豫章,后被部下所杀。
江子一,字元贞,济阳考城人,是晋代散骑常侍统的七世孙。他的父亲法成,在天监年间担任奉朝请。江子一从小好学,有高尚的志向和操守,因家境贫寒,无法供养自己,因此一生以素食为生。初任王国侍郎、朝请官,后来申请进入皇家藏书阁阅览图书,高祖答应了他的请求,并下诏让他在华林省值勤。他的姑母夫婿右卫将军朱异,当时权势显赫,每当休息时宾客云集,江子一从未亲自前往拜访,显示出他高洁的品行。后来逐渐升任尚书仪曹郎,出任遂昌、曲阿二地的县令,政绩卓著。又被任命为通直散骑侍郎,外放为戎昭将军、南津校尉。其子江子四,历任尚书金部郎,大同初年升为右丞。兄弟二人性格刚烈。江子四曾从右丞职位上上书直谏,直言国家得失,高祖非常欣赏,并下诏让尚书机构仔细审查其建议。左民郎沈炯、少府丞顾玙曾奏事不合高祖心意,高祖发怒呵斥。江子四立即上前面对他们,言辞激烈,高祖大怒,下令捆绑,江子四却跪着拒绝,高祖见其坚决,也只好作罢,但最终仍被罢官。等到侯景反叛,攻陷历阳,自横江渡江,江子一率领千余艘战船在下游设伏拦截。他的副手董桃生家在江北,便与其同党逃走。江子一率部退回南洲,重新集结余部,步行前往京城。侯景部随后也到达,江子一上书太宗说:“敌军营垒尚未合围,尚可出击。若能牢固布防,便无战可打。”请求与子四、子五率所部百余士兵,打开承明门挑战敌军。太宗批准。江子一亲自冲锋在前,拔出长戈冲入敌阵,敌群夹击,随从无人敢跟。子四、子五见形势危急,一起投奔敌军,最终被杀害。朝廷下诏:“追赠故戎昭将军、通直散骑侍郎、南津校尉江子一,前尚书右丞江子四,东宫直殿主帅子五,因战死而令人心悲痛,特加哀恤,死难者待遇从优,依照旧例追加爵位。可追赠江子一为给事黄门侍郎,江子四为中书侍郎,子五为散骑侍郎。”侯景平定后,世祖又追赠江子一为侍中,谥号“义子”,追赠江子四为黄门侍郎,谥号“毅子”,追赠江子五为中书侍郎,谥号“烈子”。江子一著有《黄图》以及班固《九品》的注解,还创作了数十篇辞赋与文章,流传于世。
张嵊,字四山,是镇北将军稷的儿子。年少时品行端正,有志气和操守,善于清谈。父亲曾任青州刺史,却被当地百姓杀害,张嵊因此感受家难,终身素食,穿着粗布衣,从不持刀。州府推荐他为秀才。初任秘书郎,后来历任太子舍人、洗马、司徒左西掾、中书郎。外调担任永阳内史,后回朝任中军宣城王的司马、散骑常侍,再外调任镇南湘东王长史、寻阳太守。中大同元年,被征召为太府卿,不久又升任吴兴太守。太清二年,侯景包围京城,张嵊派遣弟弟张伊带领数千郡兵前往援救。三年,皇宫被攻破,御史中丞沈浚为避祸东逃。张嵊去见他,对他说:“叛臣肆意妄为,国家危在旦夕,正是臣子效命之时。现在应收集兵力,据守本乡。若天道不佑,忠义不伸,即便战死,也为无憾。”沈浚说:“我们这郡虽小,但有义气,谁敢不服?”张嵊坚决劝他起兵抗敌。于是收集兵力,加固城墙。这时邵陵王向东逃亡到钱唐,听说此事,派文书授予张嵊征东将军的官职,并加授中二千石的俸禄。张嵊说:“朝廷危急,天子被俘,我怎还能接受这荣耀?”只是留下文书而已。侯景的行台刘神茂攻破义兴,派使者劝降张嵊说:“若早些归顺,可退还原郡,加封爵位。”张嵊下令砍了使者,并派遣军主王雄等人在鳢渎迎击刘神茂,打败了他,刘神茂败退。侯景得知后,派遣中军侯子鉴率领两万人马,增援刘神茂,共同进攻张嵊。张嵊派军主范智朗去西边迎战,被刘神茂打败,退回原地。敌军乘胜烧毁营垒,军中群乱,士卒纷纷溃逃。张嵊于是脱下军装,坐在官府听事,敌军手持刀刃逼近,他始终不屈服。敌军抓住张嵊,将他押送至侯景处,侯景在城中街市处斩了他,其子侄等十余人也一同被害,时年六十二岁。侯景平定后,世祖追赠他为侍中、中卫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谥号“忠贞”。
沈浚,字叔源,吴兴武康人。祖辈沈宪曾任南齐散骑常侍,有传记。沈浚自幼博学多才,有政事才干,曾任山阴、吴、建康三地的县令,都有政绩。入朝任中书郎,后升为尚书左丞。侯景威胁京城时,被任命为御史中丞。当时外边援军陆续到达,侯景上表请求议和,朝廷准许。但盟约刚签成,侯景就察觉城内流行瘟疫,便怀有奸计,拖延不走。几天后,皇太子派沈浚前往侯景处,侯景说:“如今天气炎热,不能再行动。十万大军,怎么可能撤出?还指望您向朝廷报告,您可见告?”沈浚回答:“将军此话,无非是想夺取城池。城内军粮尚可支撑一百天。将军粮饷已尽,朝廷援军正陆续抵达,十万大军靠什么维持?您却故意这样说,是想胁迫朝廷吗?”侯景横刀置于膝上,瞪眼吼叫。沈浚正气凛然,责问侯景:“您是国家臣子,举兵犯上,圣上已赦罪结盟,口血未干,却背信弃义。沈浚年届六十,又肩负天子使节之责,生死由命,岂会畏惧敌将的刀锋?”说完昂然离去。侯景说:“真是真正的御史!”但暗中记恨他。等到攻破张嵊后,便派人杀害沈浚。
柳敬礼,是开府仪同三司庆远的孙子。父亲柳津曾任太子詹事。柳敬礼与兄长柳仲礼年少时便以勇猛刚烈闻名。初任著作佐郎,逐渐升迁为扶风太守。侯景渡江之时,柳敬礼率领三千马步兵前去救援。抵达建康后,据守青溪埭,与侯景多次交战,始终坚持冲锋陷阵,声名大振。台城失守后,柳敬礼与柳仲礼一同被侯景抓获,侯景派柳仲礼前往上游统领事务,留下柳敬礼作人质,任其为护军。侯景在后渚设宴送别柳仲礼时,柳敬礼私下对他说:“如今侯景来会,我以性命相托,兄长拔出佩刀,便可杀掉他,我死了也无怨。”柳仲礼非常佩服他的胆识,答应了。但酒过三巡,柳敬礼发现周围卫兵森严,不敢动手,计谋最终失败。恰逢侯景征讨晋熙,柳敬礼与南康王萧会理共谋袭击晋熙城,约定时间出发,建安侯萧贲得知后出卖了他们,于是被捕遇害。
史臣评论说:如果义气胜于生命,古代圣贤的教诲便有依据,这正是先哲们所崇尚的价值。所以孟子曾说:生命是我所欲求的,道义也是我所欲求的,两者若不能兼得,我宁可舍弃生命而保全道义。像张嵊的儿女们这样,舍生取义,视死如归,英勇气概,流传千古,君子可知梁朝有忠臣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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