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梁书》•卷八·列传第二·昭明太子等
译文:
昭明太子,名萧统,字德施,是南朝梁高祖萧衍的长子,母亲是丁贵嫔。当初,高祖还没有儿子,义师起兵时,太子于齐中兴元年九月在襄阳出生。高祖即位后,官员们上书请求立储君,但高祖认为天下刚刚安定,各种制度尚未健全,因此没有同意。经过群臣反复劝请,直到天监元年十一月,才正式立他为皇太子。当时太子年纪尚小,仍居住在宫内,朝廷任命文武官员为东宫属官,这些官员都住在永福省。太子自懂事起就非常聪慧,三岁便能学习《孝经》《论语》,五岁时就熟读五经,并能背诵。天监五年五月庚戌,才正式移居东宫。太子性情仁爱、孝顺,一旦离开皇宫,总是思念宫中生活而感到不悦。高祖知道后,每五天亲自去探望一次,常常留宿在永福省,有时只去三五天就返回宫中。八年九月,他在寿安殿讲授《孝经》,彻底掌握了其中的道理;讲完后,亲自到国学主持释奠仪式。十四年正月初一,高祖在太极殿为他加冠。以前太子戴的是远游冠,饰有金蝉、翠带、玉缨;这次,朝廷下诏赐予他更华美的金博山冠。太子相貌俊美,举止优雅,读书时能同时看几行字,过目不忘。每逢宴会或送行,他都能即兴作诗十数句,有人当众命令他作诗,他都能迅速成篇,文思如泉,无需修改。高祖十分推崇佛教,亲自讲解经文,太子也深信三宝,广泛阅读佛经。于是他在宫中专门设立慧义殿,作为讲法集会之所,邀请知名僧人,经常交谈不息。太子自己提出“三谛”“法身”的新见解,颇有独到之处。普通元年四月,慧义殿中降下甘露,人们都认为这是太子德行感天所致。三年十一月,始兴王萧憺去世。按照旧制,东宫与旁支亲属之间应断绝正式礼节,书信往来也应照常。太子认为这样处理不太合理,便命令仆射刘孝绰商议此事。刘孝绰提出:“根据张镜所著《东宫仪记》记载,丧礼中三朝守孝者,一个月内不得奏乐,鼓吹也不得奏响,服丧期间的礼仪也是如此。所谓‘旁亲断绝之礼’,其意义在于脱去丧服,虽然丧服可以被取消,但内心悲痛是无法抹去的。所以,停止演奏《铙歌》,也是出于此情此理。既然内心悲痛,就应该表达兼有追思与怀念的情感,等守丧期满、正式除服后,再恢复奏乐,称‘悲痛已尽’,这符合礼制和情理。我认为,对亲族应表达兼有怀念与哀伤的感情,直至守丧期满。”仆射徐勉、左率周舍、家令陆襄也都赞同刘孝绰的意见。太子下诏说:“张镜的《仪记》提到根据《士礼》,服丧满月后要表达对亲族的怀念与哀痛,又说三朝守孝者一个月内不得奏乐。刘仆射的建议是:‘旁亲断绝之义,在于脱去丧服,虽然可以取消丧服,但悲伤之情是存在的。’所以,应该称有怀念与哀悼之情,直到守丧期满为止。这一说法符合道理,也合乎情理。然而,我觉得这种情感应贯穿整个悲痛过程,不只在守丧结束之后。因情感而言,很难统一标准;再说,既然选择了可以奏乐,却忽略了称‘悲’,这在理论上是难以自洽的。陆家令说‘多年沿用’,但这也未必是事实。虽然长期如此,我内心始终不安。我最近也常问别人,觉得在礼制上,还是该保留怀念与悲痛的说法。张镜为何只取奏乐,而忽略称‘悲’,这显然有其理由,或许他觉得奏乐是大事,称‘悲’是小事,所以先取了大事,却无视了小事,也确实有其考量。至于正月初一的乐舞、六佾之礼,这是国家典制,即使内心不完全安适,也必须遵循。至于军乐、鼓吹,道理类似。在书信、文书方面,虽属内部事务,可随心情调整,但音乐属于外在表现,书信属于内心表达,乐是外在,书信是内在。刘仆射的建议,在情感上并不安心。因此,可请各位贤臣再仔细斟酌,形成共识。”司农卿明山宾与步兵校尉朱异则认为:“怀念与哀悼应持续整个守丧期间。”于是太子下令采纳此议,作为永久执行的标准。七年十一月,贵嫔病重,太子返回永福省日夜侍候,衣不解带。贵嫔去世后,他随丧礼返回宫中,直到出殡时,都不喝一口水,每哭一次就昏倒。高祖派中书舍人顾协传达旨意说:“人若过度哀伤,会伤害身体,这是圣人规定的原则。《礼记》说,不守丧就等于不孝。现在我还在,你们何必如此自毁?赶快吃些饭吧!”太子遵命,勉强吃了几合。从这时起,直到下葬,每天只喝一升麦粥。高祖又下旨说:“听说你吃的太少,身体日渐衰弱。我自己最近也没有疾病,只是因为看到你这样,心里也感到沉重,甚至因此生了病。所以必须强给你加些粥饭,不能让我一直挂念。”尽管屡次受到劝谕,太子每天只喝一升粥,不尝菜果。他原本体格健壮,腰围十围,到这时已减了一半。每次入朝,百姓见了都忍不住落泪。太子成年加冠后,高祖便让他代理处理国家事务,内外百官奏事的人络绎不绝。太子明辨政事,对每一件小事都清楚掌握,每当奏报有错误或夸大不实之处,他都能当场辨析,指出对错,慢慢加以改正,从不责罚任何一人。他在判决案件时往往宽大处理,多有赦免,因此天下人都称他仁慈。他性格宽厚,能包容众人,喜怒不形于色。他广纳贤才,对学者和才俊极为赏识,从不懈怠。他常常自己阅读典籍,也常与学士们讨论古今之事。闲暇时,便创作文章,成为日常习惯。当时东宫藏书多达三万卷,名士才子齐聚,文学之盛,自晋宋以来从未有过。他喜爱山水,于玄圃园中修建亭阁,与朝中知名人士一同游赏。曾泛舟后池,番禺侯轨称赞说:“这里适合奏奏女乐。”太子不回应,吟诵左思《招隐诗》:“何必丝与竹,山水有清音。”侯轨听后惭愧而止。太子出宫二十多年,从不蓄养声乐。年少时,曾被皇帝赐予一部太乐女乐,但他并不喜欢。在普通年间,大军北征,京城粮价高昂,他便下令减少衣着、缩减饮食,将日常饮食改为简单小食。每逢连绵大雨或大雪,他派遣亲信人员巡视街巷,查看贫困人家,发现有流民漂泊者,便秘密给予施助。他还拿出自己的衣料和布匹,大量制作短衣短裤,用于冬天施济贫穷冻饿者。若有人去世而无钱安葬,便预先准备棺材。每当听说百姓赋税徭役辛苦,他都面带忧虑。他常认为人口登记不实,加重了百姓负担。吴兴郡因水灾多年歉收,有人上书建议开挖大渠疏导浙江。中大通二年春天,朝廷派前交州刺史王弁持节,征调吴郡、吴兴、义兴三郡的民夫修筑水渠,疏导震泽,使吴兴不再发水灾。太子上书说:“听说要征调王弁等人,征发东三郡民夫,开挖水渠以疏通震泽,使吴兴不再受水患,这确实是体恤民情、远见卓识之举。劳作虽短暂,但可获得长远利益。不过,我有几分微薄的意见:听说吴兴多年收成不好,百姓流离失所;吴郡十城,也并非全部丰收,只有义兴上一年丰收,且征调的民夫数量极少。如今东境谷价依然昂贵,盗贼频发,各地方官府未必及时上报。目前征兵尚未返回,壮丁稀少,此次征调虽小,但我担心难以组织,一呼即众,必定成为百姓的负担。更何况征夫集结地点不同,一旦汇聚,就会影响蚕事农耕。去年称是丰收年,公私都未能富足。如果今年再度歉收,恐怕祸患更深。况且盗匪常伺机而动,若让好人去服役,盗贼便更多,吴兴未能受益,内地反而受害。不知是否可以暂且停止此役,待民情安定、生计好转后再行。圣上心怀黎民,圣德已早有定见。臣见识浅薄,不敢断言,若有愚见,恳请上奏。”高祖下诏以温和语气回应了他的建议。太子待人孝顺恭敬,每次入朝,不到五更便前往城门值守。即便在东宫休息,坐起时也总是面向西南方向,以示不忘君位。即便被召见,也常常夜以继日地等待。三年三月,太子染病。他怕给高祖添忧,亲自手书启奏,说明病情。病势加重后,左右劝他上奏,他仍坚决不允,说:“怎么让至尊知道我病得这么严重呢?”便忍不住哽咽哭泣。四月乙巳日,太子去世,时年三十一。高祖亲临东宫,痛哭不止,下诏以衮冕之礼安葬。谥号为“昭明”。五月庚寅日,葬于安宁陵。朝廷下诏让司徒左长史王筠撰写哀册文。哀册文曰:“车马缓缓前行,龙马步伐谨慎。羽旗在前开道,云旗在后护阵。皇上因昭明太子的去世深感哀伤,痛惜皇室后嗣的夭折。在武帐前悲痛欲绝,在甲观前更加悲伤。依照古礼,弘扬其英明功业,将其德行永传于后世。文曰:天地明亮,实为少阳之君。既为皇室继承者,也称元良之才。仪态端庄,与日月辉映。主持祭祀,福泽绵延,传续家族名声。睿智深沉,才德杰出,昼夜在位。外显庄重严肃,内含和气仁慈。通晓机要,胸怀如海。立德不局限于某一方面,功业无远弗届。胸怀宽广,性情和顺,孝顺友爱,严守礼法。百姓称颂其德行,恩惠与仁德齐备。三德相继传扬,天下共享欢庆。天道清明,阴德已尽,忧伤缠身,悲痛难忍。哭泣无时,饭菜不食。守丧逾月,哀哭不止。他真正是国家的监抚之臣,也继承了祭祀祖先的职责。问候时恭敬谨慎,饮食时温和谦逊。金玉之器,玉制车马,车队浩荡。治家安国,主持祭祀,安民惠民。勤勉处理政事,天下政务井然有序。宽容处理案件,关心商贾贸易。内心充满悲悯,从不显露怨怒。勤恳施恩,情意绵长。早年勤奋学习,熟读经书,拜师求教,恭敬对待老师。不因学习而劳累,不因教化而烦扰。精深研读,勤于事务,探讨深奥哲理,研究细微奥义。专心研究图纬,精研《易经》卦象。沉思礼制,悠然阅读典籍。饱食甘味,细品佳肴。广览诸书,包揽一切文史。通晓经典,穷尽百家思想。藏书丰厚,能分清儒家与道家之别。观察黄河之水,阐释经典;仰望鲁国文化,彰显文采。吟诗作赋,岂止是浅薄技艺?语言婉约,情感细腻。文章无一字修改,笔锋不停。思绪如泉,篇章如云。广采时贤才华,网罗优秀人才。学识广博,文辞丰盛。或能谈吐精彩,或能著述杰出。四位朋友称其德行,七位才子自感逊色。他广招贤才,爱惜宾客。同舟共济,连席而坐。挥毫泼墨,畅饮高歌。恩情深厚,赏赐超过玉璧。其德风传遍天下,事业日新月异。仁德不重,德行易行。恩泽遍及百姓,福气上达天神。各方百姓仰慕正义,天下归心。天地显现祥瑞,灾祸之象消散。星辰黯淡,山川崩颓。他英灵升天,德行永存。朝中官员无一人得以荫庇,只能仰望承继其德。唉!悲痛万分,心中无限哀伤。太子的逝世令皇上痛不欲生,宗族亲族悲痛不已。亲朋好友间感情深切,百姓们无不悲伤。忧愁若毁国,恐惧如同倒塌栋梁。唉!初夏时分,麦收时节,守卫戒备,英才凋零。书房空荡,谈席已散。盛宴空置,孤灯昏暗。唉!择定吉日,占卜吉凶,幽冥之门开启,玄宫落成。军队列阵整齐,礼仪更加庄严。昔日游历漳水、滏水,宾客静默无声;如今回归故土,车马惊动。唉!远离皇宫,远行而去;步入青门,缓慢前行。望着驰道,却不知前路;回望京师,却无法踏足。陵墓修坡而行,平原悠远而叹。马蹄沉重,嘶鸣酸楚;挽车哀鸣,泪水流淌。唉!哀乐与箫笛共鸣,愁容掩映天日。虽夏木繁茂,却如寒林萧瑟。将要返回,却仍疑虑重重,仿佛追求却终归失去。难道天地无心?竟如此突然地消逝。唉!进入幽冥,安息于静谧之室。其德行被铭刻于经典,其功绩被载入史册。忠贞之志永垂日月,高尚德行传于天地。作为小臣,记录此文,毫无愧疚。唉!”太子一生仁德,去世后,朝野震惊悲哀。京城百姓男女奔走宫门,嚎啕痛哭,道路满是哭声。全国各地百姓,听到噩耗,也都悲痛落泪。他著有文集二十卷,又整理古今典章文献,编成《正序》十卷。收录五言诗中的优秀篇章,编成《文章英华》二十卷,以及《文选》三十卷。
哀太子,名叫萧仁宗,是太宗的嫡长子,普通四年五月丁酉日出生。中大通四年,封为宣城郡王,食邑两千户。不久,任侍中、中卫将军,赐鼓吹一部。大同四年,授使持节、都督扬州、徐州二州诸军事、中军大将军、扬州刺史,仍兼侍中。太清二年十月,侯景围攻都城,朝廷命太子为台内大都督。三年五月,太宗即位。六月丁亥日,立为皇太子。大宝二年八月,侯景废黜太宗,欲加害太子,当时贼党宣称是侯景命令召他赴宴。太子正在讲解《老子》,想下床时,突然有卫兵冲入。太子神色不变,缓缓说道:“早知此事,只是来得太迟了。”卫兵欲用衣带勒死他,太子说:“这不能让我被杀。”随即指了指帐竿下的绳索,命令取来绞杀,最终身亡,时年二十八岁。太子性格宽厚仁和,神志沉稳,身处敌手之中,始终不屈不挠。当初,侯景西进时带走太子,后来战败回师,部众已无秩序,太子乘的船最后落伍,未能跟上敌军,左右亲信劝他趁机逃往北方。太子说:“家国已遭破坏,我志不在苟活。皇上流离失所,我又怎能背弃?如今逃走,无异于背叛父兄,怎能说是躲过敌寇?”便流下眼泪,痛哭流涕,坚持继续前行。侯景因为欣赏太子的气度,常惧其为后患,因此先下手将他杀害。承圣元年四月,朝廷追谥他为“哀太子”。
愍怀太子,名萧方矩,字德规,是世祖第四子。最初封为南安县侯,随世祖在荆州镇守。太清初年,任使持节、督湘、郢、桂、宁、成、合、罗七州诸军事、镇南将军、湘州刺史。后来被征召为侍中、中卫将军,赐鼓吹一部。世祖临时代理,封为王太子,改名为元良。承圣元年十一月丙子日被立为皇太子。后来西魏军队攻陷荆州,太子与世祖一同被敌人所害。太子聪慧明理,有世祖风度,但心性凶狠、多疑。敬帝追谥他为“愍怀太子”。陈朝吏部尚书姚察曾说:孟子说:“鸡鸣而起,勤奋行善的人,是虞舜那样的贤人。”如果一个普通百姓,穿着粗布衣物,在田间劳作,日夜不停,其收益也已足够。更何况身处高位,居于尊显之位,若能克己自持,不懈怠,以孝道为本,那么,大舜的德行,又有什么遥远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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