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南齐书》•卷二十一·列传第二·文惠太子
文惠太子文惠太子长懋,字云乔,世祖长子也。世祖年未弱冠而生太子,为太祖所爱。姿容丰润,小字白泽。宋元徽末,随世祖在郢。世祖还镇盆城拒沈攸之,使太子劳接将帅,亲侍军旅。除秘书郎,不拜。授辅国将军,迁晋熙王抚军主簿。事宁,世祖遣太子还都。太祖方创霸业,心存嫡嗣,谓太子曰“汝还,吾事办矣”处之府东斋,令通文武宾客。敕荀伯玉曰“我出行日,城中军悉受长懋节度。我虽不行,内外直防及诸门甲兵,悉令长懋时时履行”转秘书丞,以与宣帝讳同,不就,改除中书郎,迁黄门侍郎,未拜。昇明三年,太祖将受禅,世祖已还京师,以襄阳兵马重镇,不欲处他族,出太子为持节、都督雍梁二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军事、左中郎将、宁蛮校尉、雍州刺史。建元元年,封南郡王,邑二千户。江左未有嫡皇孙封王,始自此也。进号征虏将军。先是,梁州刺史范柏年诱降晋寿亡命李乌奴讨平氐贼杨城、苏道炽等,颇著威名。沈攸之事起,柏年遣将阴广宗领军出魏兴声援京师,而候望形势。事平,朝廷遣王玄邈代之。乌奴劝柏年据汉中不受命,柏年计未决,玄邈已至,柏年迟回魏兴不肯下。太子虑其为变,乃遣说柏年,许启为府长史,柏年乃进襄阳,因执诛之。柏年,梓潼人,徙居华阳,世为土豪,知名州里。宋泰始中,氐寇断晋寿道,柏年以仓部郎假节领数百人慰劳通路,自益州道报命。除晋寿太守。讨平氐贼,遂为梁州。柏年强立,善言事,以应对为宋明帝所知。既被诛,巴西太守柳弘称启太祖,敕答曰“柏年幸可不尔,为之恨恨”时襄阳有盗发古冢者,相传云是楚王冢,大获宝物玉屐、玉屏风、竹简书、青丝编。简广数分,长二尺,皮节如新。盗以把火自照,后人有得十馀简,以示抚军王僧虔,僧虔云是科斗书《考工记》,《周官》所阙文也。是时州遣按验,颇得遗物,故有同异之论。会北虏南侵,上虑当出樊、沔。二年,征为侍中、中军将军,置府,镇石头。穆妃薨,成服日,车驾出临丧,朝议疑太子应出门迎。左仆射王俭曰“寻《礼记·服问》君所主夫人妻、太子、嫡妇,言国君为此三人为主丧也。今鸾舆临降,自以主丧而至,虽因事抚慰,义不在吊,南郡以下不应出门奉迎。但尊极所临,礼有变革,权去杖绖,移立户外,足表情敬,无烦止哭。皇太子既一宫之主,自应以车驾幸宫,依常奉候。既当成服之日,吉凶不容相干,宜以衰帻行事。望拜止哭,率由旧章。尊驾不以临吊,奉迎则惟常体,求之情礼,如为可安”解侍中。上以太子哀疾,不宜居石头山障,移镇西州。四年,迁使持节、都督南徐兖二州诸军事、征北将军、南徐州刺史。世祖即位,为皇太子。初,太祖好《左氏春秋》,太子承旨讽诵,以为口实。既正位东储,善立名尚,礼接文士,畜养武人,皆亲近左右,布在省闼。永明三年,于崇正殿讲《孝经》,少傅王俭以擿句令太子仆周颙撰为义疏。五年冬,太子临国学,亲临策试诸生,于坐问少傅王俭曰“《曲礼》云无不敬。寻下之奉上,可以尽礼,上之接下,慈而非敬。今总同敬名,将不为昧”俭曰“郑玄云礼主于敬,便当是尊卑所同”太子曰“若如来通,则忠惠可以一名,孝慈不须别称”俭曰“尊卑号称,不可悉同,爱敬之名,有时相次。忠惠之异,诚以圣旨,孝慈互举,窃有征据。《礼》云不胜丧比于不慈不孝,此则其义”太子曰“资敬奉君,资爱事亲,兼此二途,唯在一极。今乃移敬接下。岂复在三之义”俭曰“资敬奉君,必同至极,移敬逮下,不慢而已”太子曰“敬名虽同,深浅既异,而文无差别,弥复增疑”俭曰“繁文不可备设,略言深浅已见。《传》云不忘恭敬,民之主也”。《书》云奉先思孝,接下思恭。此又经典明文,互相起发”太子问金紫光禄大夫张绪,绪曰“愚谓恭敬是立身之本,尊卑所以并同”太子曰“敬虽立身之本,要非接下之称。《尚书》云惠鲜鳏寡,何不言恭敬鳏寡邪”绪曰“今别言之,居然有恭惠之殊,总开记首,所以共同斯称”竟陵王子良曰“礼者敬而已矣。自上及下,愚谓非嫌”太子曰“本不谓有嫌,正欲使言与事符,轻重有别耳”临川王映曰“先举必敬,以明大体,尊卑事数,备列后章,亦当不以总略而碍”太子又以此义问诸学生,谢几卿等十一人,并以笔对。太子问王俭曰“《周易·乾卦》本施天位,而《说卦》云帝出乎《震》。《震》本非天,义岂相主”俭曰“《乾》健《震》动,天以运动为德,故言帝出《震》”太子曰“天以运动为德,君自体天居位,《震》雷为象,岂体天所出”俭曰“主器者莫若长子,故受之以《震》。万物出乎《震》,故亦帝所与焉”俭又谘太子曰“《孝经》仲尼居,曾子侍。夫孝理弘深,大贤方尽其致,何故不授颜子,而寄曾生”太子曰“曾生虽德惭体二,而色养尽礼,去物尚近,接引非隔,弘宣规教,义在于此”俭曰“接引非隔,弘宣虽易,去圣转远,其事弥轻。既云人能弘道,将恐人轻道废”太子曰“理既有在,不容以人废言,而况中贤之才,弘上圣之教,宁有壅塞之嫌”临川王映谘曰“孝为德本,常是所疑,德施万善,孝由天性,自然之理,岂因积习”太子曰“不因积习而至,所以可为德本”映曰“率由斯至,不俟明德,大孝荣亲,众德光备,以此而言,岂得为本”太子曰“孝有深浅,德有小大,因其分而为本,何所稍疑”太子以长年临学,亦前代未有也。明年,上将讯丹阳所领囚,及南北二百里内狱,诏曰“狱讼之重,政化所先。太子立年作贰,宜时详览,此讯事委以亲决”太子乃于玄圃园宣猷堂录三署囚,原宥各有差。上晚年好游宴,尚书曹事亦分送太子省视。太子与竟陵王子良俱好释氏,立六疾馆以养穷民。风韵甚和而性颇奢丽,宫内殿堂,皆雕饰精绮,过于上宫。开拓玄圃园,与台城北堑等,其中楼观塔宇,多聚奇石,妙极山水。虑上宫望见,乃傍门列修竹,内施高鄣,造游墙数百间,施诸机巧,宜须鄣蔽,须臾成立。若应毁撤,应手迁徙。善制珍玩之物,织孔雀毛为裘,光彩金翠,过于雉头矣。以晋明帝为太子时立西池,乃启世祖引前例,求东田起小苑,上许之。永明中,二宫兵力全实,太子使宫中将吏更番役筑,宫城苑巷,制度之盛,观者倾京师。上性虽严,多布耳目,太子所为,无敢启者。后上幸豫章王宅,还过太子东田,见其弥亘华远,壮丽极目,于是大怒,收监作主帅。太子惧,皆藏匿之,由是见责。太子素多疾,体又过壮,常在宫内,简于遨游。玩弄羽仪,多所僭儗,虽咫尺宫禁,而上终不知。十年,豫章王嶷薨,太子见上友于既至,造碑文奏之,未及镌勒。十一年春正月,太子有疾,上自临视,有忧色。疾笃,上表曰“臣地属元良,业微三善,光道树风,于焉盖阙,晨宵忷惧,有若临渊。摄生舛和,构离痾疾,大渐惟几,顾阴待谢。守器难永,视膳长违,仰恋慈颜,内怀感哽。窃惟死生定分,理不足悲,伏愿割无已之悼,损既往之伤,宝卫圣躬,同休七百,臣虽没九泉,无所遗恨”时年三十六。太子年始过立,久在储宫,得参政事。内外百司,咸谓旦暮继体。及薨,朝野惊惋焉。上幸东宫,临哭尽哀,诏敛以衮冕之服,谥曰文惠,葬崇安陵。世祖履行东宫,见太子服玩过制,大怒,敕有司随事毁除,以东田殿堂为崇虚馆。郁林立,追尊为文帝,庙称世宗。初,太子内怀恶明帝,密谓竟陵王子良曰“我意色中殊不悦此人,当由其福德薄所致”子良便苦救解。后明帝立,果大相诛害。史臣曰:上古之世,父不哭子。寿夭悠悠,尚嗟恒事。况夫正体东储,方树年德。重基累叶,载茂皇家。守器之君,已知耕稼,虽温文具美,交弘盛迹,武运将终,先期夙殒,传之幼少,以速颠危。推此而论,亦有冥数矣。赞曰:二象垂则,三星丽天。树嫡惟长,义匪求贤。方为守器,植命不延。
译文:
文惠太子,名长懋,字云乔,是齐太祖的长子。太祖年少时就生下太子,非常喜爱他。太子外表丰润俊美,小名叫白泽。南朝宋元徽末年,他随父亲在建康(郢城)居住。后来太祖返回盆城,抵抗沈攸之,让太子前往慰问将领,亲自参加军务活动。当时他被任命为秘书郎,但他没有接受。后来被授任辅国将军,转任晋熙王的抚军主簿。战事平定后,太祖派太子返回都城。当时太祖正建立基业,心中一直惦记着继承人,他对太子说:“你回京,我的大事就办妥了。”于是将太子安置在府邸东边的书房,允许他接待文武官员。太祖命令荀伯玉说:“我外出时,城中的军队全部由长懋指挥;即便我不在,内外守卫以及各城门的兵士,也全部由长懋随时巡查。”之后,太子升任秘书丞,但因与宣帝的名讳相同,没有接受任命,改任中书郎,后升为黄门侍郎,但尚未上任。
昇明三年,太祖将篡位称帝,当时太祖已回到建康,考虑到襄阳是重镇,不希望由外族掌管,于是派太子出任持节、都督雍州、梁州、郢州竟陵、司州随郡诸军事、左中郎将、宁蛮校尉、雍州刺史。建元元年,封他为南郡王,封地二千户。这是江南历史上第一次由嫡系皇孙被封为王,具有开创性意义。后来,太子又被加封为征虏将军。
在此之前,梁州刺史范柏年曾诱降晋寿的亡命之徒李乌奴,讨伐并平定了氐族盗贼杨城、苏道炽等人,名声很大。沈攸之叛乱时,范柏年派将领阴广宗出兵魏兴,声援京城,观察局势变化。事情平定后,朝廷派王玄邈接替他。李乌奴劝说范柏年占据汉中,拒绝服从朝廷,范柏年犹豫未决,而王玄邈已经抵达,范柏年便迟疑不决,在魏兴不肯投降。太子担心他会反叛,于是派人劝说范柏年,答应让他担任府中长史,范柏年这才率兵进入襄阳,随后将王玄邈处死。范柏年是梓潼人,后来迁居华阳,世代为地方豪强,广受当地认可。在宋泰始年间,氐族盗寇截断了晋寿的道路,范柏年以仓部郎身份假节,带领数百人安抚百姓,打通道路,从益州返回报信。朝廷任命他为晋寿太守,他平定氐族盗贼,继而控制了梁州。范柏年性格刚强,善于言谈,被宋明帝知道并赏识。后来被杀后,巴西太守柳弘向太祖上报情况,太祖答复说:“范柏年本可以避免这样,真是可惜。”
当时襄阳有个盗墓者挖到一座古墓,传说是楚王陵墓,获得了大量宝物,包括玉屐、玉屏风、竹简书、青丝编等。竹简长度约二尺,宽数分,竹节如新。盗墓者用火照看,后有人得到十余片竹简,拿给抚军王僧虔看,王僧虔认为这些是科斗书写的《考工记》,是《周官》中缺失的文献。当时州郡派人调查,发现一些遗物,因此有争议。恰逢北方胡虏南侵,皇帝担心会出兵经由樊城、沔水一带,于是下诏:“朝廷将调查丹阳所辖及南北二百里内各地监狱的案情,此等事务交由太子亲自主持裁决。”太子于是进入玄圃园的宣猷堂,审问三个部门的囚犯,并根据情况予以宽赦或减轻刑罚。太祖晚年喜欢游宴,尚书衙门的事务也分派给太子处理。
太子和竟陵王萧子良都喜好佛教,建立六疾馆来供养贫苦百姓。他风度温和,但性情奢华,宫中宫殿装饰精美华丽,甚至超过皇宫。他扩建了玄圃园,规模与台城北边的护城河相当,园中楼阁塔宇,多用奇石堆叠,景色极美。他担心皇宫的官员看到后产生非议,于是在门口种上修竹,内部设高墙,建造了数百间游廊,设置各种机关,很快完工。若是需要拆毁,也能迅速迁移。他擅长制作精美的工艺品,用孔雀羽毛织成衣服,光彩夺目,比雉头羽衣还要华贵。因为晋明帝做太子时曾修建西池,太子便向太祖请求,仿照旧制,在东边开辟小园,太祖同意了。
在永明年间,两宫(太子府与皇宫)兵力充实,太子命宫中官员轮流修建宫殿和庭院,宫墙园林的规模宏大,人们都惊叹不已。虽然太祖性格严明,但设置了很多耳目,太子的言行无人敢上报。后来太祖到豫章王的宅邸,路过太子的东园,看见园子广阔而富丽堂皇,便大怒,将太子逮捕并关押,命他做主帅(监禁);太子十分害怕,将园中一切藏匿起来,因此遭到指责。
太子一向身体不好,但体格却偏壮,一直住在宫中,很少外出游玩。他喜欢玩弄仪仗,行为常有逾越之处,纵然在宫中咫尺之间,太祖也始终不曾察觉。十年时,豫章王萧嶷去世,太子见太祖兄弟情谊深厚,便撰写了碑文献给皇上,但还未刻石。十一年春正月,太子突然生病,太祖亲自探望,面有忧色。病情加重后,太祖上表说:“臣身为元良之嗣,德业浅薄,建立德政,尚有不足,日夜忧惧,如同临深渊。因保养不当,导致病痛丛生,生命垂危,随时可能离世。我深感忧虑,仰望慈容,内心悲痛万分。我深知生死本是天定,理应坦然,恳请皇上宽慰哀伤,减少过往的遗憾,保重圣体,共享天下太平。即便我死后,也无遗憾。”当时太子三十六岁。
太子年岁尚轻,长期担任储君,早有参与政事之资。朝廷内外都认为他早晚将继位,权势日盛。他去世后,朝野震惊惋惜。太祖亲自前往东宫,为他痛哭至哀,下诏用衮冕之服安葬,谥号为“文惠”,安葬于崇安陵。
后来太祖巡视东宫,发现太子的器物和装饰远超规定,大为震怒,下令有关部门立即拆除,把东田的宫殿改为崇虚馆(空置馆舍)。郁林王即位后,追尊太子为文帝,庙号世宗。
当初,太子内心对明帝心怀不满,私下对竟陵王萧子良说:“我对明帝十分厌恶,这是因为他福德浅薄所致。”子良立即劝解。后来明帝即位,果然对太子及其党羽进行大规模迫害。
史臣评价说:上古时代,父亲不为儿子哭泣。人生的寿命长短,尚且是令人感叹的事,更何况身为太子,正值年富力强,肩负着传承德政的重任,根基深厚,世代兴旺,是皇家的宝贵资产。身为继承人,本应知道耕作劳作,虽温文有礼,但功业盛大,却因武运将尽,过早去世,导致皇位传给年幼之人,加速了国家的动荡。从这个角度看,也或许是命中注定如此。
赞曰:天地之象,昭示治国法则,三星耀天,象征光明。立嫡长子为太子,是顺应礼制,而非寻求贤能。太子虽身居储君之位,却英年早逝,命运不长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