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三國志》•卷四十四·蜀書十四·蔣琬費禕姜維傳

魏晉 • 陳壽

蔣琬費禕姜維傳第十四蔣琬字公琰、零陵湘鄉人也。弱冠與外弟泉陵劉敏俱知名。琬以州書佐隨先主入蜀，除廣都長。先主嘗因遊觀奄至廣都，見琬衆事不理，時又沈醉，先主大怒，將加罪戮。軍師將軍諸葛亮請曰“蔣琬，社稷之器，非百里之才也。其爲政以安民爲本，不以脩飾爲先，願主公重加察之”先主雅敬亮，乃不加罪，倉卒但免官而已。琬見推之後，夜夢有一牛頭在門前，流血滂沱，意甚惡之，呼問占夢趙直。直曰“夫見血者，事分明也。牛角及鼻，公字之象，君位必當至公，大吉之徵也”頃之，爲什邡令。先主爲漢中王，琬入爲尚書郎。建興元年，丞相亮開府，闢琬爲東曹掾。舉茂才，琬固讓劉邕、陰化、龐延、廖淳，亮教答曰“思惟背親舍德，以殄百姓，衆人既不隱於心，實又使遠近不解其義，是以君宜顯其功舉，以明此選之清重也”遷爲參軍。五年，亮住漢中，琬與長史張裔統留府事。八年，代裔爲長史，加撫軍將軍。亮數外出，琬常足食足兵以相供給。亮每言“公琰託志忠雅，當與吾共贊王業者也”密表後主曰“臣若不幸，後事宜以付琬”亮卒，以琬爲尚書令，俄而加行都護，假節，領益州刺史，遷大將軍，錄尚書事，封安陽亭侯。時新喪元帥，遠近危悚。琬出類拔萃，處羣僚之右，既無戚容，又無喜色，神守舉止，有如平日，由是衆望漸服，延熙元年，詔琬曰“寇難未弭，曹叡驕兇，遼東三郡苦其暴虐，遂相糾結，與之離隔。叡大興衆役，還相攻伐。曩秦之亡，勝、廣首難，今有此變，斯乃天時。君其治嚴，總帥諸軍屯住漢中，須吳舉動，東西掎角，以乘其釁”又命琬開府，明年就加爲大司馬。東曹掾楊戲素性簡略，琬與言論，時不應答。或欲構戲於琬曰“公與戲語而不見應，戲之慢上，不亦甚乎”琬曰“人心不同，各如其面。面從後言，古人之所誡也。戲欲贊吾是耶，則非其本心，欲反吾言，則顯吾之非，是以默然，是戲之快也”又督農楊敏曾毀琬曰“作事憒憒，誠非及前人”或以白琬，主者請推治敏，琬曰“吾實不如前人，無可推也”主者重據聽不推，則乞問其憒憒之狀。琬曰“苟其不如，則事不當理，事不當理，則憒憒矣。復何問邪”後敏坐事繫獄，衆人猶懼其必死，琬心無適莫，得免重罪。其好惡存道，皆此類也。琬以爲昔諸葛亮數闚秦川，道險運艱，竟不能克，不若乘水東下。乃多作舟船，欲由漢，沔襲魏興、上庸。會舊疾連動，未時得行。而衆論鹹謂如不克捷，還路甚難，非長策也。於是遣尚書令費禕、中監軍姜維等喻指。琬承命上疏曰“芟穢弭難，臣職是掌。自臣奉辭漢中，已經六年，臣既闇弱，加嬰疾疢，規方無成，夙夜憂慘。今魏跨帶九州，根蒂滋蔓，平除未易。若東西併力，首尾掎角，雖未能速得如志，且當分裂蠶食，先摧其支黨。然吳期二三，連不克果，俯仰惟艱，實忘寢食。輒與費禕等議，以涼州胡塞之要，進退有資，賊之所惜。且羌、胡乃心思漢如渴，又昔偏軍入羌，郭淮破走，算其長短，以爲事首，宜以姜維爲涼州刺史。若維徵行，銜持河右，臣當帥軍爲維鎮繼。今涪水陸四通，惟急是應，若東北有虞，赴之不難”由是琬遂還住涪。疾轉增劇，至九年卒，諡曰恭。子斌嗣，爲綏武將軍、漢城護軍。魏大將軍鍾會至漢城，與斌書曰“巴蜀賢智文武之士多矣。至於足下、諸葛思遠，譬諸草木，吾氣類也。桑梓之敬，古今所敦。西到，欲奉瞻尊大君公侯墓，當灑掃墳塋，奉祠致敬。願告其所在”斌答書曰“知惟臭味意眷之隆，雅託通流，未拒來謂也。亡考昔遭疾疢，亡於涪縣，卜雲其吉，遂安厝之。知君西邁，乃欲屈駕脩敬墳墓。視予猶父，顏子之仁也，聞命感愴，以增情思”會得斌書報，嘉嘆意義，及至涪，如其書雲。後主既降鄧艾，斌詣會於涪，待以交友之禮。隨會至成都，爲亂兵所殺。斌弟顯，爲太子僕，會亦愛其才學，與斌同時死。劉敏，左護軍、揚威將軍，與鎮北大將軍王平俱鎮漢中。魏遣大將軍曹爽襲蜀時，議者或謂但可守城，不出拒敵，必自引退。敏以爲男女布野，農谷棲畝，若聽敵入，則大事去矣。遂帥所領與平據興勢，多張旗幟，彌亙百餘裏。會大將軍費禕從成都至，魏軍即退，敏以功封雲亭侯。費禕字文偉，江夏鄳人也。〔鄳音盲。〕少孤，依族父伯仁。伯仁姑，益州牧劉璋之母也。璋遣使迎仁，仁將禕遊學入蜀。會先主定蜀，禕遂留益土，與汝南許叔龍、南郡董允齊名。時許靖喪子，允與禕欲共會其葬所。允白父和請車，和遣開後鹿車給之。允有難載之色，禕便從前先上。及至喪所，諸葛亮及諸貴人悉集，車乘甚鮮，允猶神色未泰，而禕晏然自若。持車人還，和問之，知其如此，乃謂允曰“吾常疑汝於文偉優劣未別也，而今而後，吾意了矣”先主立太子，禕與允俱爲舍人，遷庶子。後主踐位，爲黃門侍郎。丞相亮南征還，羣寮於數十里逢迎，年位多在禕右，而亮特命禕同載，由是衆人莫不易觀。亮以初從南歸，以禕爲昭信校尉使吳。孫權性既滑稽，嘲啁無方，諸葛恪、羊衟等才博果辯，論難鋒至，禕辭順義篤，據理以答，終不能屈。權甚器之，謂禕曰“君天下淑德，必當股肱蜀朝，恐不能數來也”還，遷爲侍中。亮北住漢中，請禕爲參軍。以奉使稱旨，頻煩至吳。建興八年，轉爲中護軍，後又爲司馬。值軍師魏延與長史楊儀相憎惡，每至並坐爭論，延或舉刃擬儀，儀泣涕橫集。禕常入其坐間，諫喻分別，終亮之世，各盡延、儀之用者，禕匡救之力也。亮卒，禕爲後軍師。頃之，代蔣琬爲尚書令。琬自漢中還涪，禕遷大將軍，錄尚書事。延熙七年，魏軍次於興勢，假禕節，率衆往御之。光祿大夫來敏至禕許別，求共圍棋。於時羽檄交馳。人馬擐甲，嚴駕已訖，禕與敏留意對戲，色無厭倦。敏曰“向聊觀試君耳。君信可人，必能辦賊者也”禕至，敵遂退，封成鄉侯。琬固讓州職，禕復領益州刺史。禕當國功名，略與琬比。十一年，出住漢中。自琬及禕，雖自身在外，慶賞刑威，皆遙先諮斷，然後乃行，其推任如此。後十四年夏，還成都，成都望氣者雲都邑無宰相位，故冬復北屯漢壽。延熙十五年，命禕開府。十六年歲首大會，魏降人郭脩在坐。禕歡飲沈醉，爲脩手刃所害，諡曰敬侯。子承嗣，爲黃門侍郎。承弟恭，尚公主。禕長女配太子璿爲妃。姜維字伯約，天水冀人也。少孤，與母居。好鄭氏學。仕郡上計掾，州闢爲從事。以父冏昔爲郡功曹，值羌、戎叛亂，身衛郡將，沒於戰場，賜維官中郎，參本郡軍事。建興六年，丞相諸葛亮軍向祁山，時天水太守適出案行，維及功曹梁緒、主簿尹賞、主記梁虔等從行。太守聞蜀軍垂至，而諸縣響應，疑維等皆有異心，於是夜亡保上邽。維等覺太守去，追遲，至城門，城門已閉，不納。維等相率還冀，冀亦不入維。維等乃俱詣諸葛亮。會馬謖敗於街亭，亮拔將西縣千餘家及維等還，故維遂與母相失。亮闢維爲倉曹掾，加奉義將軍，封當陽亭侯，時年二十七。亮與留府長史張裔、參軍蔣琬書曰“姜伯約忠勤時事，思慮精密，考其所有，永南、季常諸人不如也。其人，涼州上士也”又曰“須先教中虎步兵五六千人。姜伯約甚敏於軍事，既有膽義，深解兵意。此人心存漢室，而才兼於人，畢教軍事，當遣詣宮，覲見主上”後遷中監軍徵西將軍。十二年，亮卒，維還成都，爲右監軍輔漢將軍，統諸軍，進封平襄侯。延熙元年，隨大將軍蔣琬住漢中。琬既遷大司馬，以維爲司馬，數率偏軍西入。六年，遷鎮西大將軍，領涼州刺史。十年，遷衛將軍，與大將軍費禕共錄尚書事。是歲，汶山平康夷反，維率衆討定之。又出隴西、南安、金城界，與魏大將軍郭淮、夏侯霸等戰於洮西。胡王治無戴等舉部落降，維將還安處之。十二年，假維節，復出西平，不克而還。維自以練西方風俗，兼負其才武，欲誘諸羌、胡以爲羽翼，謂自隴以西可斷而有也。每欲興軍大舉，費禕常裁製不從，與其兵不過萬人。十六年春，禕卒。夏，維率數萬人出石營，經董亭，圍南安，魏雍州刺史陳泰解圍至洛門，維糧盡退還。明年，加督中外軍事。復出隴西，守狄道長李簡舉城降。進圍襄武，與魏將徐質交鋒，斬首破敵，魏軍敗退。維乘勝多所降下，拔河關、狄道、臨洮三縣民還，後十八年，復與車騎將軍夏侯霸等俱出狄道，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經於洮西，經衆死者數萬人。經退保狄道城，維圍之。魏徵西將軍陳泰進兵解圍，維卻住鍾題。十九年春，就遷維爲大將軍。更整勒戎馬，與鎮西大將軍胡濟期會上邽，濟失誓不至，故維爲魏大將鄧艾所破於段谷，星散流離，死者甚衆。衆庶由是怨讟，而隴已西亦騷動不寧，維謝過引負，求自貶削。爲後將軍，行大將軍事。二十年，魏徵東大將軍諸葛誕反於淮南，分關中兵東下。維欲乘虛向秦川，復率數萬人出駱谷，徑至沈嶺。時長城積穀甚多而守兵乃少，聞維方到，衆皆惶懼。魏大將軍司馬望拒之，鄧艾亦自隴右，皆軍於長城。維前住芒水，皆倚山爲營。望、艾傍渭堅圍，維數下挑戰，望、艾不應。景耀元年，維聞誕破敗，乃還成都。復拜大將軍。初，先主留魏延鎮漢中，皆實兵諸圍以御外敵，敵若來攻，使不得入。及興勢之役，王平捍拒曹爽，皆承此制。維建議，以爲錯守諸圍，雖合《周易》“重門”之義，然適可禦敵，不獲大利。不若使聞敵至，諸圍皆斂兵聚谷，退就漢、樂二城，使敵不得入平，且重關鎮守以捍之。有事之日，令遊軍並進以伺其虛。敵攻關不克，野無散谷，千里縣糧，自然疲乏。引退之日，然後諸城並出，與遊軍併力搏之，此殄敵之術也。於是令督漢中胡濟卻住漢壽，監軍王含守樂城，護軍蔣斌守漢城，又於西安、建威、武衛、石門、武城、建昌、臨遠皆立圍守。五年，維率衆出漢、侯和，爲鄧艾所破，還住沓中。維本羈旅託國，累年攻戰，功績不立，而宦官黃皓等弄權於內，右大將軍閻宇與皓協比，而皓陰欲廢維樹宇。維亦疑之。故自危懼，不復還成都。六年，維表後主“聞鍾會治兵關中，欲規進取，宜並遣張翼、廖化督諸軍分護陽安關口、陰平橋頭以防未然”皓徵信鬼巫，謂敵終不自致，啓後主寢其事，而羣臣不知。及鍾會將向駱谷，鄧艾將入沓中，然後乃遣右車騎廖化詣沓中爲維援，左車騎張翼、輔國大將軍董厥等詣陽安關口以爲諸圍外助。比至陰平，聞魏將諸葛緒向建威，故住待之。月餘，維爲鄧艾所摧，還住陰平。鍾會攻圍漢、樂二城，遣別將進攻關口，蔣舒開城出降，傅僉格鬥而死。會攻樂城，不能克，聞關口已下，長驅而前。翼、厥甫至漢壽，維、化亦舍陰平而退，適與翼、厥合，皆退保劍閣以拒會。會與維書曰“公侯以文武之德，懷邁世之略，功濟巴、漢，聲暢華夏，遠近莫不歸名。每惟疇昔，嘗同大化，吳札、鄭喬，能喻斯好”維不答書，列營守險。會不能克，糧運縣遠，將議還歸。而鄧艾自陰平由景谷道傍入，遂破諸葛瞻於綿竹。後主請降於艾，艾前據成都。維等初聞瞻破，或聞後主欲固守成都，或聞欲東入吳，或聞欲南入建寧，於是引軍由廣漢、郪道以審虛實。尋被後主敕令，乃投戈放甲，詣會於涪軍前，將士鹹怒，拔刀砍石。會厚待維等，皆權還其印號節蓋。會與維出則同轝，坐則同席，謂長史杜預曰“以伯約比中土名士，公休、太初不能勝也”會既構鄧艾，艾檻車徵，因將維等詣成都，自稱益州牧以叛。欲授維兵五萬人，使爲前驅。魏將士憤怒，殺會及維，維妻子皆伏誅。郤正著論論維曰“姜伯約據上將之重，處羣臣之右，宅舍弊薄，資財無餘，側室無妾媵之褻，後庭無聲樂之娛，衣服取供，輿馬取備，飲食節制，不奢不約，官給費用，隨手消盡。察其所以然者，非以激貪厲濁，抑情自割也，直謂如是爲足，不在多求。凡人之談，常譽成毀敗，扶高抑下，鹹以姜維投厝無所，身死宗滅，以是貶削，不復料擿，異乎《春秋》褒貶之義矣。如姜維之樂學不倦，清素節約，自一時之儀表也”維昔所俱至蜀，梁緒官至大鴻臚，尹賞執金吾，梁虔大長秋，皆先蜀亡沒。評曰：蔣琬方整有威重，費禕寬濟而博愛，鹹承諸葛之成規，因循而不革，是以邊境無虞，邦家和一，然猶未盡治小之宜，居靜之理也。姜維粗有文武，志立功名，而玩衆黷旅，明斷不周，終致隕斃。老子有云“治大國者猶烹小鮮”況於區區蕞爾，而可屢擾乎哉。

譯文：

蔣琬、費禕、姜維傳

蔣琬，字公琰，是零陵湘鄉人。年少時就與外甥泉陵人劉敏一同聞名於世。蔣琬以州里書佐的身份跟隨劉備入蜀，被任命爲廣都縣令。一次，劉備在遊玩途中突然來到廣都，看到蔣琬治理政事一團糟，而且當時正喝得醉醺醺的，非常生氣，幾乎要將他殺掉。軍師將軍諸葛亮請求說：“蔣琬是國家的棟樑之才，不是能治理百里之地的小官之材。他執政以安民爲根本，不以表面修飾爲先，希望主公能重新考察他。”劉備一向敬重諸葛亮，於是沒加罪於蔣琬，只是暫時罷免了他的職務。蔣琬被重用之後，夜裏夢見門前有頭牛，流血滿地，非常害怕，便詢問占夢專家趙直。趙直說：“見到血，表示事情清楚明瞭。牛角、牛鼻，正對應‘公’字，預示你將來必定會位居高位，這是大吉之兆。”不久，蔣琬被任命爲什邡縣令。劉備即漢中王后，蔣琬進入朝廷擔任尚書郎。建興元年，丞相諸葛亮設立府署，徵召蔣琬爲東曹掾。蔣琬被舉薦爲茂才時，堅決推讓給了劉邕、陰化、龐延、廖淳等人，諸葛亮下命令答覆說：“我思考過，他們背棄親人、捨棄德行，以傷害百姓爲事，衆人心裏都清楚，也使遠近百姓不明白其中的道義，因此你應公開表彰他們的功績，以表明這次選拔的清正和慎重。”於是蔣琬升任參軍。建興五年，諸葛亮駐守漢中時，蔣琬與長史張裔共同負責留守府務。建興八年，蔣琬接替張裔擔任長史，加封撫軍將軍。諸葛亮多次外出，蔣琬總能保證軍糧充足、兵馬充足來支持前線。諸葛亮常常說：“公琰有忠誠正直的志向，應當和我一起輔佐大業。”他還祕密上表後主劉備說：“如果我不幸去世，後事就請託給蔣琬。”諸葛亮去世後，蔣琬被任命爲尚書令，不久又加封行都護、持節、兼任益州刺史，後升任大將軍、錄尚書事，被封爲安陽亭侯。

當時剛喪去主帥，四方百姓都感到驚恐不安。蔣琬才能出衆，在羣臣中居於首位，既沒有悲傷的神情，也沒有喜悅的表情，舉止沉穩如常，因此衆人漸漸敬服他。延熙元年，劉備下詔給蔣琬說：“敵寇尚未平定，曹魏皇帝曹叡兇殘暴虐，遼東三郡百姓苦於他的壓迫，於是相互聯合，脫離他。曹叡大興工程，反而互相攻伐。過去秦國滅亡時，白起、司馬錯先發難，現在出現這種局面，是上天的時機。你應嚴加治理，統領各路軍隊屯駐漢中，等待吳國行動，形成東西夾擊之勢，乘機打擊敵人。”又命令蔣琬設立自己的府署，第二年就加封爲大司馬。東曹掾楊戲性格簡樸，蔣琬與他交談，楊戲常常不作回應。有人想在蔣琬面前誣陷楊戲說：“您和楊戲說話卻置之不理，楊戲對上級的怠慢，不是太過分了嗎？”蔣琬說：“人心各不相同，就像每個人的面孔一樣。一味奉承後又說反話，這是古人所告誡的。如果楊戲想讚美我，那不是他本意；如果想反駁我，那就是顯露出我的過錯，所以保持沉默，纔是楊戲的聰明之舉。”又有一位督農楊敏曾批評蔣琬說：“做事亂七八糟，遠遠不如以前的人。”有人將此事告訴蔣琬，主管部門想追究楊敏的罪責，蔣琬卻說：“我確實不如前人，根本無需追究。”主管部門又堅持詢問到底，蔣琬說：“如果真不如前人，那麼事情就處理不當，事情處理不當，自然就是‘亂七八糟’了，還問什麼？”後來楊敏因事被關押入獄，衆人仍擔心他必定被處死，蔣琬卻毫不在意，最終免於重罰。他對待人、事皆以道義爲先，類似的事例還有很多。

蔣琬認爲，過去諸葛亮多次親征秦國，但因道路艱險、運輸困難，最終沒能成功，不如乘着水路向東發展。於是他下令多造船隻，準備從漢水、沔水出發，襲擊魏國的魏興、上庸等地。但因舊病頻發，未能成行。當時很多人認爲，如果未能成功，撤軍會極其困難，不是長久之策。於是派尚書令費禕、中監軍姜維等人傳達命令。蔣琬接到命令後上疏說：“剷除禍患、平定災難，是臣子的職責。自從我奉命駐守漢中以來，已有六年，我自身愚笨懦弱，又加病痛困擾，計劃始終未能實現，日夜憂愁悲傷。如今魏國橫跨九州，根基深廣，要徹底清除並非容易。如果東西兩路齊力，首尾呼應，雖不能立刻達到目的，也應先分割、蠶食，逐步摧毀其分支勢力。然而吳國的時機估計在二三年內，若不能成功，形勢極其艱難，我日夜不得安眠。我已與費禕等商議，認爲涼州地處邊塞，進退自如，是敵人最忌憚之處，況且羌族、胡人對漢朝懷有深切渴望，過去偏師進入羌地，郭淮曾被打敗，從長計議，認爲應以姜維爲涼州刺史。如果姜維出兵，可控制黃河以西地區，我則率軍作爲他的後援。如今涪水四通八達，能夠迅速響應危急情況，如果東北方向有變，也能及時趕赴支援。”因此，蔣琬便返回涪城住下。病情日益加重，最終於九年去世，諡號“恭”。他的兒子蔣斌繼承爵位，官至綏武將軍、漢城護軍。魏國大將軍鍾會到達漢城時，給蔣斌寫信說：“巴蜀有衆多賢才，像你和諸葛思遠，正如草木同類，我對你敬重備至。家鄉之誼，古今相傳。你若西行，希望能去瞻仰我尊敬的公侯墓，清掃墳墓，祭祀致敬。請告訴我墓地在何處。”蔣斌回信說：“知道您情誼深厚，一直如此信任我，我非常感激，未拒絕您的來訪。我父親生前患病，去世於涪縣，卜卦說是吉祥，便安葬於此。聽說您西行，特意前來祭拜墓地，視我如父，這是顏回式的仁德，得知後感動萬分，更加思念。”鍾會收到回信後，讚歎不已，到達涪縣後，也按信中所說進行了祭拜。後來，後主投降鄧艾後，蔣斌前往鍾會處，以朋友相待。隨鍾會到了成都，卻被亂兵殺害。蔣斌的弟弟蔣顯，擔任太子僕，鍾也會欣賞他的才學，與蔣斌同時去世。

劉敏，曾任左護軍、揚威將軍，與鎮北大將軍王平共同鎮守漢中。當魏國大將軍曹爽進攻蜀國時，有人建議只是堅守城池，不出戰，必定會自行退卻。劉敏認爲，百姓遍佈田野，糧食充盈，如果讓敵人進入，大事就無可挽回了。於是他率領軍隊與王平駐守興勢，大量張掛旗幟，綿延百里。魏軍看到後立即撤退。劉敏因功被封爲雲亭侯。

費禕，字文偉，是江夏鄳人（鄳音“盲”）。年少時父母雙亡，依靠族父伯仁撫養。伯仁的姑母是益州牧劉璋的母親。劉璋派人迎接伯仁，伯仁便帶費禕前往蜀地求學。正值劉備平定蜀地，費禕便留在蜀中，與汝南人許叔龍、南郡人董允齊名。當時許靖喪子，董允與費禕打算一同前往參加葬禮。董允向父親董和請求用車，董和派來一輛後鹿車供他們使用。董允顯得難以承擔，費禕卻主動上前先上車。到達葬禮現場時，諸葛亮和諸位貴人全部到場，車馬衆多，董允仍顯得心情不安，而費禕卻神色從容。車伕回來後，董和問他，得知情況後，便對董允說：“我以前總懷疑你在文偉面前不如他，現在才明白，你遠不如他。”劉備立太子時，費禕與董允一同擔任舍人，後升爲庶子。後主即位後，費禕任黃門侍郎。丞相諸葛亮南征歸來，羣臣在數十里外迎接，年資、職位大多在費禕之上，但諸葛亮特別命費禕同車同行，因此衆人對他更加敬服。諸葛亮初從南方歸來，派費禕出使吳國。孫權性格滑稽，愛說笑話，諸葛恪、羊衟等人才學廣博，口才辯駁厲害，費禕言辭和順，態度誠懇，始終堅持原則，最終無法被擊敗。孫權非常器重他，說：“您具備天下美好的品德，必將成爲蜀朝的肱骨之臣，恐怕不能常來蜀國了。”回國後，費禕升任侍中。諸葛亮駐守漢中時，任命費禕爲參軍。因出使吳國表現優異，多次往返。建興八年，升任中護軍，後又任司馬。正值軍師魏延與長史楊儀相互憎恨，常常並坐爭論，魏延甚至舉刀威脅楊儀，楊儀痛哭不止。費禕常在兩人之間勸說、調解，直到諸葛亮去世，一直成功地使兩人各得其用，這是費禕匡正、挽救的功勞。諸葛亮死後，費禕擔任後軍師。不久，接替蔣琬擔任尚書令。蔣琬從漢中返回涪城時，費禕升任大將軍、錄尚書事。延熙七年，魏軍駐紮興勢，費禕被授予符節，率軍迎擊。光祿大夫來敏到費禕處告別，請求與他下圍棋。當時戰報頻傳，軍隊已披甲穿戴，車馬已備好。費禕與來敏專心對弈，神色從容，毫無倦意。來敏說：“剛纔只是想看看你的風度。你真是個可敬的人，必定能打敗敵人。”費禕前往後，敵軍果然撤退，費禕因此被封爲成鄉侯。蔣琬堅持推讓州職，費禕又兼任益州刺史。費禕在朝中功名，幾乎與蔣琬相當。延熙十一年，費禕出駐漢中。從蔣琬到費禕，雖然身在外地，但獎賞、刑罰等重大事項，都先通過遠程諮詢決定，再實施，這種推舉、信任的作風，可見一斑。後來十四年夏天，費禕返回成都。成都占卜者說都城沒有宰相之位，因此冬天又返回漢壽駐守。延熙十五年，費禕被允許設立府署。十六年年初，舉行大會，魏國投降的人郭脩在座。費禕酒喝得昏頭昏腦，被郭脩用刀殺掉，諡號“敬侯”。費禕的兒子費承繼承爵位，擔任黃門侍郎。費承的弟弟費恭，娶了公主。費禕的長女嫁給太子劉璿爲妃。

姜維，字伯約，是天水冀人。年少時父母雙亡，與母親相依爲命。喜好鄭氏學說。曾擔任郡中上計掾，州郡徵召爲從事。因父親姜冏以前擔任郡功曹，當時羌、胡叛亂，他隨郡守保衛郡城，最終戰死戰場，朝廷賜予姜維中郎官職，參與本郡軍政事務。建興六年，丞相諸葛亮率軍向祁山進發，當時天水太守外出巡視，姜維與功曹梁緒、主簿尹賞、主記梁虔等隨行。太守聽說蜀軍逼近，懷疑姜維等人有異心，連夜逃往上邽。姜維等人發覺太守離開後追趕不及，到達城門時，城門已關閉，無法進入。姜維等人於是回到冀地，冀地也不願接納姜維。衆人只好一同前往諸葛亮處。當時馬謖在街亭戰敗，諸葛亮拔出西縣一千多戶百姓及姜維等人返回，因此姜維與母親失散。諸葛亮徵召姜維爲倉曹掾，加封奉義將軍，封當陽亭侯，當時年僅二十七歲。諸葛亮曾寫信給長史張裔、參軍蔣琬說：“姜伯約忠誠勤勉，思慮周密，與其他如永南、季常等人相比，都更出色。他可是涼州的優秀人才。”又說：“必須先訓練中虎步兵五六千人。姜伯約非常機敏，有膽識，深通兵事。他心繫漢室，才略兼人，一旦接受軍事訓練，務必派遣他到朝廷，覲見君主。”後來升任中監軍、徵西將軍。建興十二年，諸葛亮去世，姜維返回成都，擔任右監軍、輔漢將軍，統領各路軍隊，進封平襄侯。延熙元年，隨大將軍蔣琬駐守漢中。蔣琬升任大司馬後，任命姜維爲司馬，多次率偏師西進。建興六年，升任鎮西大將軍，兼任涼州刺史。十年，升任衛將軍，與大將軍費禕共同錄尚書事。這一年，汶山平康夷人反叛，姜維率軍討伐並平定。又出兵隴西、南安、金城邊境，與魏大將軍郭淮、夏侯霸等在洮西交戰。胡王治無戴等人率部落投降，姜維準備返回安頓他們。建興十二年，假授姜維節鉞，再次出兵西平，未能成功而返回。姜維自認爲熟悉西方風俗，又有才能武力，想拉攏羌、胡作爲自己的勢力，認爲從隴山以西可一舉佔領。每次想大規模出兵，費禕總是加以限制，不許他超出萬人。建興十六年春，費禕去世。夏季，姜維率領數萬人從石營出發，經董亭，包圍南安，魏國雍州刺史陳泰解圍至洛門，姜維糧盡撤退。第二年，加封爲督中外軍事。再次出兵隴西，守狄道長李簡開城投降。進軍圍攻襄武，與魏將徐質交戰，斬首破敵，魏軍潰敗。姜維乘勝降服多個城池，將河關、狄道、臨洮三縣的百姓遷回蜀地。十八年後，又與車騎將軍夏侯霸等從狄道出兵，在洮西大破魏國雍州刺史王經，王經軍隊死傷數萬人。王經退守狄道城，姜維圍攻。魏國徵西將軍陳泰出兵解圍，姜維退守鍾題。延熙十九年春天，正式升任姜維爲大將軍。他整頓軍隊，與鎮西大將軍胡濟約好在上邽會合，但胡濟失約未到，因此姜維被魏大將軍鄧艾打敗於段谷，士兵潰散，死傷慘重。百姓因此怨恨，隴西一帶也動盪不安。姜維於是謝罪自責，請求削職降官，被降爲後將軍，暫代大將職務。延熙二十年，魏國徵東大將軍諸葛誕在淮南反叛，朝廷分調關中兵力東下。姜維想乘虛進攻關中，再次率領數萬人出駱谷，直達沈嶺。當時長城積糧很多，但守軍稀少，聽說姜維將到，衆人皆惶恐不安。魏國大將軍司馬望拒絕，鄧艾也從隴右率軍抵達長城。姜維先駐紮在芒水，依山爲營。司馬望、鄧艾在渭水邊嚴密封鎖，姜維多次挑戰，但無法突破。後來，鍾會設計陷害鄧艾，鄧艾被囚車押送，鍾會便帶姜維等人前往成都，自稱益州牧發動叛亂。他欲授予姜維五萬人馬，命其爲前軍先鋒。魏國將士大怒，殺死鍾會和姜維，姜維的妻兒也全部被殺。

郤正撰寫論說，稱讚姜維說：“姜伯約擔任上將軍之職，位居羣臣之首，家中簡陋，財物匱乏，沒有妾室、沒有聲色娛樂，衣服只求實用，車馬僅以備用，飲食節制，不奢華不吝嗇，官府供給的費用，隨時消耗殆盡。觀察他如此節儉的原因，不是爲了壓抑貪慾、自我折磨，而是認爲這樣就足夠了，不求更多。一般人常在評論人物時，因成功而稱頌，因失敗而貶低，總是以姜維最終投奔無依、身死族滅，便貶低他，而不再深入考察，這與《春秋》的褒貶之義不符。像姜維那樣勤學不倦，清廉樸素，堪稱當時社會的表率。”

在姜維初到蜀地時，梁緒官至大鴻臚，尹賞擔任執金吾，梁虔擔任大長秋，後來皆在蜀國滅亡前去世了。

評語說：蔣琬爲人正直，有威嚴和莊重，費禕寬厚仁慈，博愛天下，都繼承了諸葛亮的治理方針，順從既有制度，不輕易變更，因此邊境安定，國家和諧統一。但他們的治理仍未能完全做到處理瑣事的得宜，也未能深入體會“居靜守成”的深意。姜維雖然具有文武之才，志在建立功業，但輕率用兵、反覆發動戰爭，判斷缺乏明斷，最終導致失敗。老子有言：“治理大國，就像烹煮小魚一樣。”更何況是一個小國，怎麼能頻繁地擾動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