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三國志》•卷三十一·蜀書一·劉二牧傳

魏晉 • 陳壽

劉二牧傳第一劉焉字君郎，江夏竟陵人也，漢魯恭王之後裔，章帝元和中徙封竟陵，支庶家焉。焉少仕州郡，以宗室拜中郎，後以師祝公喪去官。居陽城山，積學教授，舉賢良方正，闢司徒府，歷雒陽令、冀州刺史、南陽太守、宗正、太常。焉睹靈帝政治衰缺，王室多故，乃建議言“刺史、太守，貨賂爲官，割剝百姓，以致離叛。可選清名重臣以爲牧伯，鎮安方夏”焉內求交阯牧，欲避世難。議未即行，侍中廣漢董扶私謂焉曰“京師將亂，益州分野有天子氣”焉聞扶言，意更在益州。會益州刺史郤儉賦斂煩擾，謠言遠聞，而幷州殺刺史張壹，涼州殺刺史耿鄙，焉謀得施。出爲監軍使者，領益州牧，封陽城侯，當收儉治罪。扶亦求爲蜀郡西部屬國都尉，及太倉令巴西趙韙去官，俱隨焉。是時益州逆賊馬相、趙祗等於綿竹縣自號黃巾，合聚疲役之民，一二日中得數千人，先殺綿竹令李升，吏民翕集，合萬餘人，便前破雒縣，攻益州殺儉，又到蜀郡、犍爲，旬月之間，破壞三郡。相自稱天子，衆以萬數。州從事賈龍領家兵數百人在犍爲東界，攝斂吏民，得千餘人，攻相等，數日破走，州界清靜。龍乃選吏卒迎焉。焉徙治綿竹，撫納離叛，務行寬惠，陰圖異計。張魯母始以鬼道，又有少容，常往來焉家，故焉遣魯爲督義司馬，住漢中，斷絕谷閣，殺害漢使。焉上書言米賊斷道，不得復通，又託他事殺州中豪強王鹹、李權等十餘人，以立威刑。犍爲太守任岐及賈龍由此反攻焉，焉擊殺岐、龍。焉意漸盛，造作乘輿車具千餘乘。荊州牧劉表表上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聖人之論。時焉子範爲左中郎將，誕治書御史，璋爲奉車都尉，皆從獻帝在長安，惟叔子別部司馬瑁素隨焉。獻帝使璋曉諭焉，焉留璋不遣。時徵西將軍馬騰屯郿而反，焉及範與騰通謀，引兵襲長安。範謀泄，奔槐裏，騰敗，退還涼州，範應時見殺，於是收誕行刑。議郎河南龐羲與焉通家，乃募將焉諸孫入蜀。時焉被天火燒城，車具蕩盡，延及民家。焉徙治成都，既痛其子，又感祅災，興平元年，癰疽發背而卒。州大吏趙韙等貪璋溫仁，共上璋爲益州刺史，詔書因以爲監軍使者，領益州牧，以韙爲徵東中郎將，率衆擊劉表。璋，字季玉，既襲焉位，而張魯稍驕恣，不承順璋，璋殺魯母及弟，遂爲讎敵。璋累遣龐羲等攻魯，數爲所破。魯部曲多在巴西，故以羲爲巴西太守，領兵御魯。後羲與璋情好攜隙，趙韙稱兵內向，衆散見殺，皆由璋明斷少而外言入故也。璋聞曹公徵荊州，已定漢中，遣河內陰溥致敬於曹公。加璋振威將軍，兄瑁平寇將軍。瑁狂疾物故。璋復遣別駕從事蜀郡張肅送叟兵三百人並雜御物於曹公，曹公拜肅爲廣漢太守。璋復遣別駕張松詣曹公，曹公時已定荊州，走先主，不復存錄松，松以此怨。會曹公軍不利於赤壁，兼以疫死。松還，疵毀曹公，勸璋自絕，因說璋曰“劉豫州，使君之肺腑，可與交通”璋皆然之，遣法正連好先主，尋又令正及孟達送兵數千助先主守禦，正遂還。後松復說璋曰“今州中諸將龐羲、李異等皆恃功驕豪，欲有外意，不得豫州，則敵攻其外，民攻其內，必敗之道也”璋又從之，遣法正請先主。璋主簿黃權陳其利害，從事廣漢王累自倒縣於州門以諫，璋一無所納，敕在所供奉先主，先主入境如歸。先主至江州北，由墊江水〔墊音徒協反。〕詣涪，〔音浮。〕去成都三百六十里，是歲建安十六年也。璋率步騎三萬餘人，車乘帳幔，精光曜日，往就與會。先主所將將士，更相之適，歡飲百餘日。璋資給先主，使討張魯，然後分別。明年，先主至葭萌，還兵南向，所在皆克。十九年，進圍成都數十日，城中尚有精兵三萬人，谷帛支一年，吏民鹹欲死戰。璋言“父子在州二十餘年，無恩德以加百姓。百姓攻戰三年，肌膏草野者，以璋故也，何心能安”遂開城出降，羣下莫不流涕。先主遷璋於南郡公安，盡歸其財物及故佩振威將軍印綬。孫權殺關羽，取荊州，以璋爲益州牧，駐秭歸。璋卒，南中豪率雍闓據益郡反，附於吳。權復以璋子闡爲益州刺史，處交、益界首。丞相諸葛亮平南土，闡還吳，爲御史中丞。初，璋長子循妻，龐羲女也。先主定蜀，羲爲左將軍司馬，璋時從羲啓留循，先主以爲奉車中郎將。是以璋二子之後，分在吳、蜀。評曰：昔魏豹聞許負之言則納薄姬於室，劉歆見圖讖之文則名字改易，終於不免其身，而慶鍾二主。此則神明不可虛要，天命不可妄冀，必然之驗也。而劉焉聞董扶之辭則心存益土，聽相者之言則求婚吳氏，遽造輿服，圖竊神器，其惑甚矣。璋才非人雄，而據土亂世，負乘致寇，自然之理，其見奪取，非不幸也。

譯文：

劉二牧傳（第一）

劉焉字君郎，是江夏竟陵人，漢代魯恭王的後裔。漢章帝元和年間，他的家族被分封到竟陵，劉焉是這一支的後代。劉焉年輕時曾在州郡爲官，因宗室身份被任命爲中郎，後來因爲爲老師祝公守喪而辭官。他隱居在陽城山，專心學習，教授學生，被舉薦爲“賢良方正”，被徵召入司徒府任職，歷任洛陽令、冀州刺史、南陽太守、宗正、太常等職。

劉焉看到漢靈帝時期政治腐敗、朝廷動盪，便提出建議：“現在的刺史、太守大多依靠貪污受賄當官，橫徵暴斂，剝削百姓，導致百姓離心叛亂。應當選拔品行端正、聲望高的重臣擔任地方長官，來安定各地。”他內心原本想讓自己的兒子去交趾做牧守，以避開戰亂。但這個建議還沒有實施，侍中、廣漢人董扶私下對劉焉說：“京城將要大亂，益州的分野上，有皇帝的祥瑞之氣。”劉焉聽到這話後，便轉而打算去益州。

當時益州刺史郤儉徵稅苛刻，民怨沸騰，謠言傳得極遠；而幷州殺了刺史張壹，涼州也殺了刺史耿鄙，局勢動盪，劉焉認爲這是推行自己的計劃的良機。於是他被任命爲監軍使者，兼領益州牧，封爲陽城侯，負責處理郤儉的罪責。董扶也想擔任蜀郡西部屬國都尉，而太倉令、巴西人趙韙辭職後，也跟隨劉焉前往。

當時益州有反叛的賊人馬相、趙祗等人，在綿竹自稱黃巾軍，聚集各地疲憊的農民，一天之內就集結了幾千人，先殺了綿竹縣令李升，百姓紛紛聚集，人數達到一萬多。他們很快就攻佔了雒縣，殺了郤儉，又進入蜀郡和犍爲郡，短短一個月時間就攻破了三個郡。馬相自稱爲“天子”，手下兵力達數萬人。

當時益州從事賈龍帶領幾百家兵在犍爲東邊，徵收百姓財物，收攏了上千人，進攻馬相等人，幾天之內將他們擊退，使得州內暫時安定。賈龍於是挑選兵士迎接劉焉。劉焉遷都到綿竹，安撫收攏離散的百姓，施行寬容仁政，暗中圖謀其他計策。

張魯的母親早年信鬼道，又有些相貌奇異，常來劉焉家中拜訪，因此劉焉派張魯擔任督義司馬，駐守漢中，切斷了谷閣道路，殺害了漢朝派來的使者。劉焉上書說黃巾軍斷了道路，無法通路，並藉口其他事殺害了州內幾個豪強，如王鹹、李權等十餘人，以樹立自己的威權。

犍爲太守任岐和賈龍不服，於是起兵反叛，劉焉將他們擊殺。此後劉焉愈加自負，製造了上千輛用於帝王的車駕器具。荊州牧劉表上奏朝廷，說劉焉的舉止和子夏在西河時的言行相似，像是在暗中隱含對聖人地位的懷疑，令人懷疑。

當時劉焉的兒子劉範任左中郎將，劉誕擔任治書御史，劉璋擔任奉車都尉，他們都跟隨漢獻帝在長安；只有劉焉的侄子、別部司馬劉瑁一直留在劉焉身邊。獻帝派劉璋去勸說劉焉，劉焉卻扣留了劉璋不放。

當時徵西將軍馬騰駐守郿縣，後來反叛，劉焉和劉範與馬騰勾結，準備帶兵襲擊長安。劉範的計謀泄露，逃到槐裏，馬騰失敗，退回涼州，劉範隨即被殺，於是劉焉下令處死劉誕。

議郎、河南人龐羲與劉焉是親戚，於是他招募劉焉的幾個孫子進蜀。不久，劉焉的城被天火焚燬，車駕等物全部燒光，殃及了百姓住宅。劉焉於是遷都到成都。他既悲痛於兒子的早逝，又因天災感到恐懼，於興平元年，因背上長癰疽而去世。

益州的大官員趙韙等人看中劉璋仁厚溫和，便共同上奏朝廷，推舉劉璋爲益州刺史，朝廷下詔任命他爲監軍使者，兼領益州牧，任命趙韙爲徵東中郎將，率兵進攻荊州牧劉表。劉璋字季玉，繼承了劉焉的職位，但張魯逐漸驕橫跋扈，不服從劉璋，劉璋殺害了張魯的母親和弟弟，兩人從此成爲敵人。

劉璋多次派龐羲等人進攻張魯，卻屢屢被打敗。張魯的部下大多在巴西，於是劉璋任命龐羲爲巴西太守，帶兵抵禦張魯。後來龐羲與劉璋關係惡化，趙韙起兵反叛，衆將士潰散被殺，原因在於劉璋見識淺薄，又容易被外來的言論迷惑。

劉璋聽到曹操征討荊州、已佔領漢中，便派人派河內人陰溥向曹操表示敬意。曹操加封劉璋爲振威將軍，其兄劉瑁爲平寇將軍，但劉瑁後來因精神失常去世。劉璋又派別駕從事蜀郡張肅，送三百士兵及各種物資給曹操，曹操任命張肅爲廣漢太守。之後劉璋又派別駕張松前往曹操處，但當時曹操已平定荊州，早已不記得張松，張松因此心生怨恨。

不久曹操在赤壁戰敗，又因瘟疫而死。張松回國後，誹謗曹操，勸說劉璋與曹操斷交，並說：“劉豫州是您的親信，可以與他建立關係。”劉璋都信以爲真，於是派法正與劉豫州建立友好關係，後來又派法正和孟達送去數千士兵，幫助劉備守衛，法正也返回了。張松後來又勸說劉璋：“現在州中將領龐羲、李異等人仗着功勞而驕橫，都想割據一方，如果他們得不到益州，外有敵軍攻擊，內有百姓反叛，必定會失敗。”劉璋也聽從了，再次派法正請求與劉備結盟。

劉璋主簿黃權勸諫他不要這樣做，廣漢人王累乾脆倒掛在州門上，以死進諫，但劉璋完全不聽，反而命令所屬官員恭敬接待劉備。劉備進入益州，就像回到家鄉一樣。

劉備抵達江州北部，沿着墊江水（墊音“徒協”）前往涪縣（音“浮”），距離成都三百六十里。那年是建安十六年。劉璋率領三萬步兵騎兵，車駕帳幕，光彩耀人，前往迎接劉備。劉備所率領的將士們相互往來，歡飲一百多天。劉璋供給劉備軍資，讓他率兵討伐張魯，之後再分彼此。

第二年，劉備到達葭萌，轉而回師南下，一路所向披靡，攻下各城。建安十九年，劉備包圍成都數十日，城內仍有精兵三萬人，糧食和布帛能維持一年，百姓都願死戰。劉璋說：“我父子在益州二十年，卻無德政，百姓因我戰亂多年，骨肉被消耗在野外，怎能安心？”於是打開城門投降，部下無不流淚。劉備將劉璋遷到南郡的公安，並歸還了他的全部財物及原來的振威將軍印信。

後來孫權殺死關羽，奪取荊州，又任命劉璋爲益州牧，駐守秭歸。劉璋去世後，南中豪強雍闓佔據益州反叛，歸附東吳。孫權再派劉璋之子劉闡爲益州刺史，駐守交州與益州交界處。後來丞相諸葛亮平定了南中地區，劉闡回到吳國，擔任御史中丞。

起初，劉璋長子劉循的妻子是龐羲的女兒。劉備平定益州後，龐羲被任命爲左將軍司馬，劉璋當時通過龐羲的請求，建議留下劉循，劉備便任命劉循爲奉車中郎將。因此，劉璋的兩個兒子，分別留在吳國和蜀國。

評語說：從前魏豹聽到許負的預言，便把薄姬娶進門，劉歆看到圖讖之書，就改了自己的名字，最終都未能逃脫災難，而反而成就了兩位君主。這說明神明的預言不可輕信，天命不可妄想，這是必然的驗證。而劉焉聽到董扶的預言就一心想去益州，聽信算命之人的建議，就主動追求與吳氏聯姻，急忙製造帝王儀仗，圖謀奪取皇權，他的迷惑實在太過嚴重。劉璋才幹平庸，卻在亂世中佔據一方，仗勢欺人，招致外敵，這是自然的規律，他最終被奪取政權，也並非偶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