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後漢書》•卷三十二·樊宏陰識列傳

樊宏字靡卿,南陽湖陽人也,世祖之舅。其先周仲山甫,封於樊,因而氏焉,爲鄉里著姓。父重,字君雲,世善農稼,好貨殖。重性溫厚,有法度,三世共財,子孫朝夕禮敬,常若公家。其營理產業,物無所棄,課役童隸,各得其宜,故能上下戮力,財利歲倍,至乃開廣田土三百餘頃。其所起廬舍,皆有重堂高閣,陂渠灌注。又池魚牧畜,有求必給。嘗欲作器物,先種梓漆,時人嗤之,然積以歲月,皆得其用,向之笑者鹹求假焉。資至鉅萬,而賑贍宗族,恩加鄉閭。外孫何氏兄弟爭財,重恥之,以田二頃解其忿訟。縣中稱美,推爲三老。年八十餘終。其素所假貸人間數百萬,遺令焚削文契。責家聞者皆慚,爭往償之,諸子從敕,竟不肯受。宏少有志行。王莽末,義兵起,劉伯升與族兄賜俱將兵攻湖陽,城守不下。賜女弟爲宏妻,湖陽由是收系宏妻子,令出譬伯升,宏因留不反。湖陽軍帥欲殺其妻子,長吏以下共相謂曰“樊重子父,禮義恩德行於鄉里,雖有罪,且當在後”會漢兵日盛,湖陽惶急,未敢殺之,遂得免脫。更始立,欲以宏爲將,宏叩頭辭曰“書生不習兵事”竟得免歸。與宗家親屬作營塹自守,老弱歸之者千餘家。時赤眉賊掠唐子鄉,多所殘殺,欲前攻宏營,宏遣人持牛酒米穀,勞遺赤眉。赤眉長老先聞宏仁厚,皆稱曰“樊君素善,且今見待如此,何心攻之”引兵而去,遂免寇難。世祖即位,拜光祿大夫,位特進,次三公。建武五年,封長羅侯。十三年,封弟丹爲射陽侯,兄子尋玄鄉侯,族兄忠更父侯。十五年,定封宏壽張侯。十八年,帝南祠章陵,過湖陽,祠重墓,追爵諡爲壽張敬侯,立廟於湖陽,車駕每南巡,常幸其墓,賞賜大會。宏爲人謙柔畏慎,不求苟進。常戒其子曰“富貴盈溢,未有能終者。吾非不喜榮勢也,天道惡滿而好謙,前世貴戚皆明戒也。保身全己,豈不樂哉”每當朝會,輒迎期先到,俯伏待事,時至乃起。帝聞之,常敕騶騎臨朝乃告,勿令豫到。宏所上便宜及言得失,輒手自書寫,毀削草本。公朝訪逮,不敢衆對。宗族染其化,未嘗犯法。帝甚重之。及病困,車駕臨視,留宿,問其所欲言。宏頓首自陳“無功享食大國,誠恐子孫不能保全厚恩,令臣魂神慚負黃泉,願還壽張,食小鄉亭”帝悲傷其言,而竟不許。二十七年,卒。遺敕薄葬,一無所用,以爲棺柩一臧,不宜復見,如有腐敗,傷孝子之心,使與夫人同墳異臧。帝善其令,以書示百官,因曰“今不順壽張侯意,無以彰其德。且吾萬歲之後,欲以爲式”賻錢千萬,布萬匹,諡爲恭侯,贈以印綬,車駕親送葬。子鯈嗣。帝悼宏不已,復封少子茂爲平望侯。樊氏侯者凡五國。明年,賜鯈弟鮪及從昆弟七人合錢五千萬。論曰:昔楚頃襄王問陽陵君曰“君子之富何如”對曰“假人不德不責,食人不使不役,親戚愛之,衆人善之”若乃樊重之折契止訟,其庶幾君子之富乎。分地以用天道,實廩以崇禮節,取諸理化,則亦可以施於政也。與夫愛而畏者,何殊間哉。鯈字長魚,謹約有父風。事後母至孝,及母卒,哀思過禮,毀病不自支,世祖常遣中黃門朝暮送饘粥。服闋,就侍中丁恭受《公羊嚴氏春秋》。建武中,禁網尚闊,諸王既長,各招引賓客,以鯈外戚,爭遣致之,而鯈清靜自保,無所交結。及沛王輔事發,貴戚子弟多見收捕,鯈以不豫得免。帝崩,鯈爲復土校尉。永平元年,拜長水校尉,與公卿雜定郊祠禮儀,以讖記正《五經》異說。北海周澤、琅邪承宮並海內大儒,鯈皆以爲師友而致之於朝。上言郡國舉孝廉,率取年少能報恩者,耆宿大賢多見廢棄,宜敕郡國簡用良俊。又議刑辟宜須秋月,以順時氣。顯宗並從之。二年,以壽張國益東平王,徙封鯈燕侯。其後廣陵王荊有罪,帝以至親悼傷之,詔鯈與羽林監南陽任隗雜理其獄。事竟,奏請誅荊。引見宣明殿,帝怒曰“諸卿以我弟故,欲誅之,即我子,卿等敢爾邪”鯈仰而對曰“天下高帝天下,非陛下之天下也。《春秋》之義。君親無將,將而誅焉。是以周公誅弟,季友鴆兄,經傳大之。臣等以荊屬託母弟,陛下留聖心,加惻隱,故敢請耳。如令陛下子,臣等專誅而已”帝嘆息良久。鯈益以此知名。其後弟鮪爲子賞求楚王英女敬鄉公主,鯈聞而止之,曰“建武時,吾家並受榮寵,一宗五侯。時特進一言,女可以配王,男可以尚主,但以貴寵過盛,即爲禍患,故不爲也。且爾一子,奈何棄之於楚乎”鮪不從。十年,鯈卒,賵贈甚厚,諡曰哀侯。帝遣小黃門張音問所遺言。先是河南縣亡失官錢,典負者坐死及罪徙者甚衆,遂委責於人,以償其耗。鄉部吏司因此爲奸,鯈常疾之。又野王歲獻甘醪、膏餳,每輒擾人,吏以爲利。鯈並欲奏罷之,疾病未及得上。音歸,具以聞,帝覽之而悲嘆,敕二郡並令從之。長子汜嗣,以次子郴、梵爲郎。其後楚事發覺,帝追念鯈謹恪,又聞其止鮪婚事,故其諸子得不坐焉。梵字文高,爲郎二十餘年,三署服其重懼。悉推財物二千餘萬與孤兄子,官至大鴻臚。汜卒,子時嗣。時卒,子建嗣。建卒,無子,國絕。永寧元年,鄧太后復封建弟盼。盼卒,子尚嗣。初,鯈刪定《公羊嚴氏春秋》章句,世號“樊侯學”,教授門徒前後三千餘人。弟子潁川李脩、九江夏勤,皆爲三公。勤字伯宗,爲京、宛二縣令,零陵太守,所在有理能稱。安帝時,位至司徒。準字幼陵,宏之族曾孫也。父瑞,好黃老言,清靜少欲。準少勵志行,修儒術,以先父產業數百萬讓孤兄子。永元十五年,和帝幸南陽,準爲郡功曹,召見,帝器之,拜郎中,從車駕還宮,特補尚書郎。鄧太后臨朝,儒學陵替,準乃上疏曰:臣聞賈誼有言,“人君不可以不學”。故雖大舜聖德,孳孳爲善。成王賢主,崇明師傅。及光武皇帝受命中興,羣雄崩擾,旌旗亂野,東西誅戰,不遑啓處,然猶投戈講藝,息馬論道。至孝明皇帝,兼天地之姿,用日月之明,庶政萬機,無不簡心,而垂情古典,遊意經藝,每饗射禮畢,正坐自講,諸儒並聽,四方欣欣。雖闕里之化,矍相之事,誠不足言。又多徵名儒,以充禮官,如沛國趙孝、琅邪承宮等,或安車結駟,告歸鄉里。或豐衣博帶,從見宗廟。其餘以經術見優者,布在廊廟。故朝多皤皤之良,華首之老。每宴會,則論難衎衎,共求政化。詳覽羣言,響如振玉。朝者進而思政,罷者退而備問。小大隨化,雍雍可嘉。期門羽林介冑之士,悉通《孝經》。博士議郎,一人開門,徒衆百數。化自聖躬,流及蠻荒,匈奴遣伊秩訾王大車且渠來入就學。八方肅清,上下無事。是以議者每稱盛時,鹹言永平。今學者蓋少,遠方尤甚。博士倚席不講,儒者竟論浮麗,忘謇謇之忠,習諓々之辭。文吏則去法律而學詆欺,銳錐刀之鋒,斷刑辟之重,德陋俗薄,以致苛刻。昔孝文竇後性好黃老,而清靜之化流景、武之間。臣愚以爲宜下明詔,博求幽隱,發揚巖穴,寵進儒雅,有如孝、宮者,徵詣公車,以侯聖上講習之期。公卿各舉明經及舊儒子孫,進其爵位,使纘其業。復召郡國書佐,使讀律令。如此,則廷頸者日有所見,傾耳者月有所聞。伏願陛下推述先帝進業之道。太后深納其言,是後屢舉方正、敦樸、仁賢之士。準再遷御史中丞。永初之初,連年水旱災異,郡國多被饑困,準上疏曰:臣聞傳曰“饑而不損茲曰太,厥災水”《春秋穀梁傳》曰“五穀不登,謂之大侵。大侵之禮,百官備而不制,羣神禱而不祠”由是言之,調和陰陽,實在儉節。朝廷雖勞心元元,事從省約,而在職之吏,尚未奉承。夫建化致理,由近及遠,故《詩》曰“京師翼翼,四方是則”。今可先令太官、尚方、考功、上林池籞諸官,實減無事之物,五府調省中都官吏京師作者。如此,則化及四方,人勞省息。伏見被災之郡,百姓凋殘,恐非賑給所能勝贍,雖有其名,終無其實。可依徵和元年故事,遣使持節慰安。尤睏乏者,徙置荊、揚孰郡,既省轉運之費,且令百姓各安其所。今雖有西屯之役,宜先東州之急。如遣使者與二千石隨事消息,悉留富人守其舊士,轉尤貧者過所衣食,誠父母之計也。願以臣言下公卿平議。太后從之,悉以公田賦與貧人。即擢準與議郎呂倉並守光祿大夫,準使冀州,倉使兗州。準到部,開倉廩食,尉安生業,流人鹹得蘇息。還,拜鉅鹿太守。時饑荒之餘,人庶流迸,家戶且盡,準課督農桑,廣施方略,期年間,谷粟豐賤數十倍。而趙、魏之郊數爲羌所抄暴,準外禦寇虜,內撫百姓,郡境以安。五年,轉河內太守。時羌復屢入郡界,準輒將兵討逐,修理塢壁,威名大行。視事三年,以疾徵,三轉爲尚書令,明習故事,遂見任用。元初三年,代周暢爲光祿勳。五年,卒於官。陰識字次伯,南陽新野人也,光烈皇后之前母兄也。其先出自管仲,管仲七世孫修,自齊適楚,爲陰大夫,因而氏焉。秦、漢之際,始家新野。及劉伯升起義兵,識時遊學長安,聞之,委業而歸,率子弟、宗族、賓客千餘人往詣伯升。伯升乃以識爲校尉。更始元年,遷偏將軍,從攻宛,別降新野、淯陽、杜衍、冠軍、湖陽。二年,更始封識陰德侯,行大將軍事。建武元年,光武遣使迎陰貴人於新野,並徵識。識隨貴人至,以爲騎都尉,更封陰鄉侯。二年,以征伐軍功增封,識叩頭讓曰“天下初定,將帥有功者衆,臣託屬掖廷,仍加爵邑,不可以示天下”帝甚美之,以爲關都尉,鎮函谷。遷侍中,以母憂辭歸。十五年,定封原鹿侯。及顯宗立爲皇太子,以識守執金吾,輔導東宮。帝每巡郡國,識常留鎮守京師,委以禁兵。入雖極言正議,及與賓客語,未嘗及國事。帝敬重之,常指識以敕戒貴戚,激厲左右焉。識所用掾史皆簡賢者,如虞廷、傅寬、薛愔等,多至公卿校尉。顯宗即位,拜爲執金吾,位特進。永平二年,卒,贈以本官印綬,諡曰貞侯。子躬嗣。躬卒,子璜嗣。永初七年,爲奴所殺,無子,國絕。永寧元年,鄧太后以璜弟淑紹封。淑卒,子鮪嗣。躬弟子綱女爲和帝皇后,封綱吳房侯,位特進,三子秩、輔、敞,皆黃門侍郎。後坐巫蠱事廢,綱自殺,輔下獄死,軼、敞徙日南。識弟興。興字君陵,光烈皇后母弟也,爲人有膂力。建武二年,爲黃門侍郎,守期門僕射,典將武騎,從征伐,平定郡國。興每從出入,常操持小蓋,障翳風雨,躬履塗泥,率先期門。光武所幸之處,輒先入清宮,甚見親信。雖好施接賓,然門無俠客。與同郡張宗、上谷鮮于裒不相好,知其有用,猶稱所長而達之。友人張汜、杜禽與興厚善,以爲華而少實,但私之以財,終不爲言:是以世稱其忠平。第宅苟完,裁蔽風雨。九年,遷侍中,賜爵關內侯。帝后召興,欲封之,置印綬於前,興固讓曰“臣未有先登陷陣之功,而一家數人並蒙爵士,令天下觖望,誠爲盈溢。臣蒙陛下、貴人恩澤至厚,富貴已極,不可復加,至誠不願”帝嘉興之讓,不奪其志。貴人問其故,興曰“貴人不讀書心邪。亢龍有悔。夫外戚家苦不知廉退,嫁女欲配侯王,取婦眄睨公主,愚心實不安也。富貴有極,人當知足,誇奢益爲觀聽所譏”貴人感其言,深自降挹,卒不爲宗親求位。十九年,拜衛尉,亦輔導皇太子。明年夏,帝風眩疾甚,後以興領侍中,受顧命於雲臺廣室。會疾廖,召見興,欲以代吳漢爲大司馬。興叩頭流涕,固讓曰“臣不敢惜身,誠虧損聖德,不可苟冒”至誠發中,感動左右,帝遂聽之。二十三年,卒,時年三十九。興素與從兄嵩不相能,然敬其威重。興疾病,帝親臨,問以政事以羣臣能不。興頓首曰“臣愚不足以知之。然伏見議郎席廣、謁者陰嵩,並經行明深,逾於公卿”興沒後,帝思其言,遂擢廣爲光祿勳。嵩爲中郎將,監羽林十餘年,以謹敕見幸。顯宗即位,拜長樂衛尉,遷執金吾。永平元年詔曰“故侍中衛尉關內侯興,典領禁兵,從平天下,當以軍功顯受封爵,又諸舅比例,應蒙恩澤,興皆固讓,安乎里巷。輔導朕躬,有周昌之直,在家仁孝,有曾、閔之行,不幸早卒,朕甚傷之。賢者子孫,宜加優異。其以汝南之鮦鮦陽封興子慶爲鯛陽侯,慶弟博爲氵隱強侯”博弟員、丹併爲郎,慶推田宅財物悉與員、丹。帝以慶義讓,擢爲黃門侍郎。慶卒,子琴嗣。建初五年,興夫人卒,肅宗使五官中郎將持節即墓賜策,追諡興曰翼侯。琴卒,子萬全嗣。萬全卒,子桂嗣。興弟就,嗣父封宣恩侯,後改封爲新陽侯。就善談論,朝臣莫及,然性剛傲,不得衆譽。顯宗即位,以就爲少府,位特進。就子豐尚酈邑公主。公主嬌妒,豐亦狷急。永平二年,遂殺主,被誅,父母當坐,皆自殺,國除。帝以舅氏故,不極其刑。陰氏侯者凡四人。初,陰氏世奉管仲之祀,謂爲“相君”。宣帝時,陰子方者,至孝有仁恩,臘日晨炊而竈神形見,子方再拜受慶。家有黃羊,因以祀之。自是已後,暴至鉅富,田有七百餘頃,輿馬僕隸,比於邦君。子方常言“我子孫必將強大”,至識三世而遂繁昌,故後常以臘日祀竈,而薦黃羊焉。贊曰:權族好傾,後門多毀。樊氏世篤,陰亦戒侈。恂恂苗胤,傳龜襲紫。

譯文:

樊宏,字靡卿,是南陽湖陽人,漢光武帝的舅父。他的祖上是周代的仲山甫,被封於樊地,因此以“樊”爲姓,成爲當地著名的大家族。他的父親名叫樊重,字君雲,世代擅長農耕,善於經營產業。樊重性格溫和厚道,有條理,三代人共同管理家族財產,子孫們每天朝夕相互恭敬,如同對待公家一樣。他在經營產業時,從不浪費任何資源,合理分配童僕的勞作,各得其所,因此上下同心,財源每年增長一倍,甚至擴展了三百多頃良田。他所建造的住宅,都有高堂大閣,有池塘溝渠灌溉。又飼養魚、牲畜,有求必應。他曾打算製作器物,先種梓木和漆樹,當時人們譏笑他,但經過多年積累,這些樹木都派上了用場,當初嘲笑他的人也都來向他借用。他的財富達到數百萬,卻把財物用於救濟宗族,恩德遍及鄉里。外孫何家的兄弟因爭財發生爭執,樊重爲此感到羞恥,便把兩頃田地送給他們,平息爭端。縣裏人稱讚他,推舉他爲“三老”(古代地方德高望重的長者)。他活到八十多歲纔去世。他一生曾向百姓借貸數百萬,去世前囑咐家人將所有的借據全部燒掉。當家人聽說後都感到慚愧,紛紛前去償還。他的兒子們遵照父親的遺願,堅決不肯接受。

樊宏年輕時就志向高遠、品行端正。王莽末年,義軍興起,劉伯升與他的族兄劉賜一同帶兵攻打湖陽,但城池攻不下來。劉賜的妹妹嫁給了樊宏,因此湖陽軍把他和他的妻子收押,命令他出面勸說劉伯升。樊宏因此留下不返回。湖陽的軍帥想要殺死他的妻子兒女,地方官員們商議說:“樊重是將軍的父親,禮義仁德在鄉里廣爲人知,即使有罪,也應後於其他人。”恰逢漢兵日益強盛,湖陽十分恐懼,不敢殺害他們,於是樊宏得以倖免。更始帝登基後,想任命樊宏爲將領,樊宏叩頭推辭說:“我只是一個讀書人,不懂軍事。”最終得以平安歸家。他與宗親們一起修建營壘、挖壕溝自守,有上千家老弱百姓投奔歸附。當時赤眉軍侵犯唐子鄉,殺傷甚多,想進攻樊宏的營地,樊宏派人送去牛、酒、米、糧食等物慰勞赤眉軍。赤眉的長老早聽說樊宏仁厚,都說:“樊君一向善良,現在又如此待我們,怎會想要攻擊他?”於是引兵撤退,避免了被攻陷。

光武帝即位後,任命樊宏爲光祿大夫,地位僅次於三公,建武五年封爲長羅侯。十三年,封弟弟樊丹爲射陽侯,兄長的兒子樊尋爲玄鄉侯,族兄樊忠的後人被封爲更父侯。十五年,正式封樊宏爲壽張侯。十八年,光武帝南巡到章陵,路過湖陽,祭祀樊重的墓,追封他爲壽張敬侯,並在湖陽立廟。每次南巡,光武帝都會前往祭拜,賞賜並舉行隆重的宴會。樊宏爲人謙虛謹慎,不貪圖名利。常常告誡兒子說:“富貴充盈,沒有人能長久守住。我並非不喜愛功名和權勢,但天道厭惡滿盈,而喜好謙退,過去富貴的家族都曾有過警告。保全自身,難道不比追求榮華更快樂嗎?”每次朝會,他都提前到達,俯身等待命令,直到時間到了才起身。皇帝聽說後,常常命令隨從騎馬入朝才通報,不準提前到。樊宏上奏的建議或批評得失,總是親手書寫,然後毀掉草稿。在朝堂上被提問時,他從不敢在衆人面前直言。家族子弟都受到他的薰陶,從沒有犯法。皇帝非常器重他。他病重時,皇帝親自前往探望,夜宿其家,問他還有什麼遺言。樊宏叩首自述說:“我無功卻享受大國封侯之利,實在擔心子孫不能守住這份厚恩,讓我死後在地府蒙羞。我希望能歸還壽張封地,只做個小小的鄉亭之官。”皇帝聽後悲傷不已,但最終沒有答應。

二十七年,樊宏去世。他生前下令薄葬,不帶任何陪葬品,只用一個棺材,不另置墳墓,以免腐爛後傷害孝子們的心。皇帝很讚賞他的遺願,把這份指示抄寫給百官,並說:“現在不順應壽張侯的意願,就無法彰顯他的美德。等到我死後,也要以此爲典範。”賜予他錢千萬、布匹萬匹,諡號“恭侯”,追贈官印和綬帶,皇帝親自送葬。他的兒子樊鯈繼承爵位。皇帝對樊宏的去世深感悲痛,又封了他弟弟樊茂爲平望侯。樊家共獲得五位侯爵。第二年,皇帝賜給樊鯈的弟弟樊鮪以及堂兄弟七人共五千萬錢。

評論說:從前楚頃襄王問陽陵君:“君子富有如何?”陽陵君回答:“借給別人不求回報,施恩不強求,愛惜親戚,爲大衆所稱道。”像樊重能主動取消借據,停止爭訟,難道不是君子之富的體現嗎?把財富合理分配,遵守天道,以禮節爲本,從治理社會中汲取智慧。這種態度與那些因寵愛而貪婪、畏懼權勢的行爲,又有什麼不同呢?

樊鯈字長魚,謹小慎微,有父親的風範。他對繼母極其孝順,母親去世後哀傷過度,身體幾乎崩潰,光武帝常派中黃門早晚送粥飯。守制結束後,他去向侍中丁恭學習《公羊傳》《嚴氏春秋》。建武年間,社會監管尚寬,各王長大後都招攬賓客,因他是外戚,很多都派人來請他,但他清靜自守,從不交結。等到沛王劉輔事發,貴戚子弟多被逮捕,樊鯳因未參與而得以倖免。光武帝駕崩後,他擔任復土校尉。永平元年,被任命爲長水校尉,與公卿大臣共同商定郊祀和祭祀的禮儀,用讖緯之學糾正《五經》的誤解。他尊敬北海周澤、琅邪承宮等大儒,都邀請到朝廷擔任師友。他上書建議:郡國推薦孝廉時,應優先選擇年少能報恩的人,而年長有德的賢人往往被忽視,應當命令地方官員選拔真正才德兼備之人。又建議刑罰應等到秋季執行,以順應時節。明帝都採納了他的建議。第二年,因壽張國被增加給東平王,改封樊鯈爲燕侯。後來,廣陵王劉荊有罪,皇帝因是近親而心懷悲痛,下詔命樊鯈與羽林監南陽任隗共同審理此案。案件結束後,他上奏請求處死劉荊。皇帝召見他於宣明殿,憤怒地說:“你們因爲我是弟弟,就想殺他,如果是我的兒子,你們竟敢如此?”樊鯈抬頭正對皇帝說:“天下是高皇帝的天下,不是陛下的天下。按照《春秋》的義理,君主不能對親人下手,即使要殺,也應先告。周公誅殺弟弟,季友毒殺哥哥,這些在經傳中都大爲強調。我們因爲劉荊是母親的弟弟,陛下尚有憐憫之心,所以纔敢請示。如果他是陛下之子,我們只能自行處決而已。”皇帝聽後久久沉默,十分欽佩。樊鯈因此名聲更大。後來,他的弟弟樊鮪想爲兒子求娶楚王劉英的女兒敬鄉公主,樊鯈聽說後勸阻,說:“當年建武年間,我家五代皆受封侯,地位顯赫,僅靠一語之恩,女兒可以嫁王室,兒子可以娶公主。但因富貴過盛,必招禍患,所以不答應。況且你們一個兒子,怎能輕易獻給楚王呢?”樊鮪不聽勸告。十年後,樊鯈去世,遺贈極爲豐厚,諡號“哀侯”。皇帝派小黃門張音問他去世前有何遺言。此前,河南縣丟失官府錢財,賬目負責人因責任被處死或流放,於是把責任轉嫁到個人身上,以補償損失。地方官吏因此大發橫財,貪污成風。樊鯈一直對此感到痛心。又聽說野王每年進貢的甜酒、蜜餅,每次都會騷擾百姓,官吏藉此謀利。樊鯈一直想上奏廢除這些貢品,但因病未能上奏。張音回來後,把情況如實上報,皇帝讀到後深感悲痛,下令兩郡立即實行。

樊鯈長子樊汜繼承爵位,次子樊郴、樊梵爲郎官。後來楚王事件暴露,皇帝追念樊鯈的謹慎謹慎,又聽說他阻止了弟弟的婚事,所以他的子孫都沒有被牽連。樊梵字文高,當了二十多年郎官,被三署(官署)的人敬畏,並且他把財產二千多萬全部分給侄子,官至大鴻臚(高級官員)。樊汜去世後,兒子樊時繼承。樊時去世後,兒子樊建繼承。樊建去世後無子,封國斷絕。永寧元年,鄧太后重新封樊鯈的弟弟樊盼爲侯。樊盼死後,兒子樊尚繼承。

當初,樊鯈刪定《公羊傳》《嚴氏春秋》章句,世人稱其學說爲“樊侯學”,後世門徒達三千多人。其中潁川李修、九江夏勤都官至三公。夏勤字伯宗,曾任京縣、宛縣令、零陵太守,所到之處都有政績。安帝時期,官至司徒。準字幼陵,是樊宏族曾孫。父親樊瑞喜好黃老學說,清靜寡欲。準自幼立志,精修儒家經典,把父親留下的數百萬家產全部讓給了獨子。永元十五年,和帝前往南陽,準任郡功曹,被召見,皇帝器重他,任命爲郎中,隨皇帝回宮,特任爲尚書郎。鄧太后臨朝時,儒學逐漸衰退,準上疏說:我聽說賈誼說過,“國君不能不學習”。即便是大舜這樣的聖明之君,也日夜努力行善。成王是賢明君主,尊崇師長。光武帝中興時,羣雄割據,戰火連天,但他仍能放下兵器講學,停止征戰談論治國之道。明帝有天地之才、日月之明,處理萬機都用心謹慎,卻仍常常研讀經典,興致勃勃。每次射禮結束後,他都親自講解,衆多儒生聽講,四方都十分振奮。即使像孔子、顏回那樣的教化,也比不上這種情況。又多次徵召名儒,充實禮官,如沛國趙孝、琅邪承宮等人,有的乘車而來,返回家鄉;有的穿得華麗,前往宗廟參拜。其他通過經學有成就的人,都遍佈朝廷。因此朝廷中有很多德高望重的老者,每到宴會就相互辯論,共同探討治國之道,討論之聲如玉磬相擊。聽者深入思考,退下後也會不斷請教。小到大到,皆有所感,十分美好。宮廷中的武官,都精通《孝經》。博士和議郎,一人開口,弟子可多達上百。這種風氣從皇帝自身開始,傳播到邊遠地區,就連匈奴派出使者伊秩訾王大車且渠來學習。四面八方都安定,上下無事。所以人們常常稱頌永平年間爲太平盛世。如今學者越來越少,尤其偏遠地區更少。博士只在席上坐着不授課,儒生只鑽研浮華虛飾,忘記忠誠正直,習於阿諛取巧。文官則拋棄法度而學說欺壓,用尖銳的詞鋒,隨意裁決,導致刑法嚴苛。從前漢文帝的竇後喜愛黃老學說,清靜之風傳至景帝、武帝時期。我認爲應當下詔,廣泛搜尋隱士,發掘深藏的才學,提拔儒雅之士,如同孝文、承宮那樣,徵召他們入朝,安排他們隨時學習。公卿各推薦明經和舊儒的子孫,提升他們的地位,使他們繼承先輩的學問。又應徵召郡國的書佐,讓他們學習法律。這樣,朝堂上的人日日看到實際,聽見真實。我希望陛下能繼承先帝振興儒學的德政。鄧太后十分採納他的建議,此後多次舉薦有方正、淳樸、仁德之士。準又升任御史中丞。永初初年,全國連續發生水旱災害,郡國多遭饑荒,準上疏說:我聽說《尚書》說:“饑荒而不斷減,就叫大災,災禍是水。”《春秋穀梁傳》說:“五穀不收,叫做大災,大災時,百官都要準備應急措施,神靈也要祈禱,但不能祭祀”。由此可知,調和天地陰陽,關鍵在於節儉。朝廷雖努力體恤百姓,但地方官吏仍未能遵守。治國之道,必須從近處做起,才能影響遠方。《詩經》說:“京城井然有序,四方都以之爲榜樣”。現在可以先命令太官、尚方、考功等機構,減少不必要的物品,五府和中央各部門削減開銷,減少京師工程的建設。這樣,朝廷的節儉之風就會影響到遠方,人民勞苦也會減輕。我看到受災嚴重的地區,百姓已瀕臨絕境,即使賑災,也難以緩解。可以參照徵和元年舊例,派使者帶着詔書前去安撫。特別困難的地區,可遷移百姓到荊州、揚州的富庶地區,既節省運輸費用,又使百姓能安居樂業。雖然現在有西征之役,但應該優先救助東部地區的急難。可派遣使者隨地方官員瞭解情況,讓富戶留守原地,把特別貧困者轉移時衣食都安排好,這正是父母對子女的良策。希望把我的建議交由公卿們商議。太后採納了他的建議,將公田分給貧民。隨即任命準和議郎呂倉共同擔任光祿大夫。準被派往冀州,呂倉前往兗州。準到任後,打開糧倉賑濟百姓,安撫民心。

樊家世代奉行管仲的祭祀,稱之爲“相君”。漢宣帝時,有位叫陰子方的人,極爲孝順,有仁德。臘月初一早上做飯時,竈神變成人形向他現身,他跪拜接受祝福。家中有一頭黃羊,便用來祭祀竈神。從此家境日益富裕,田地達七百多頃,車馬僕從,可與國君相比。陰子方常常說:“我的子孫一定會興旺發達。”到陰識一代,家族果然繁盛昌盛,所以後代每年臘月都祭祀竈神,同時獻上黃羊。

贊曰:權貴之家往往傾覆,家族後門多遭敗毀。樊氏世代忠厚,陰氏也以此爲戒,不貪奢侈。子孫溫順賢良,傳承家風,世代延續榮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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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北朝范曄

范曄(公元398年—公元445年),字蔚宗,南朝宋史學家,順陽(今河南淅川南)人。官至左衛將軍,太子詹事。宋文帝元嘉九年(432年),范曄因爲“左遷宣城太守,不得志,乃刪衆家《後漢書》爲一家之作”,開始撰寫《後漢書》,至元嘉二十二年(445年)以謀反罪被殺止,寫成了十紀,八十列傳。原計劃作的十志,未及完成。今本《後漢書》中的八志三十卷,是南朝梁劉昭從司馬彪的《續漢書》中抽出來補進去的。其中《楊震暮夜卻金》已編入小學教材,《強項令》選入中學教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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