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后汉书》•卷三十上·苏竟杨厚列传
译文:
苏竟字伯况,是扶风平陵人。在平帝时期,他因精通《易经》而被任命为博士,讲授《尚书》,担任祭酒之职。他擅长研究星象纬书,能够通晓各种学说。王莽掌权时,他与刘歆等人共同主持校订图书,被任命为代郡中尉。当时匈奴频繁入侵,北方边境屡遭祸患,苏竟最终保全了整个郡的安宁。光武帝即位后,任命他为代郡太守,让他加固边境防线,以抵御匈奴。建武五年冬天,卢芳攻陷了北方多个郡县,光武帝派遣偏将军随弟驻守代郡。苏竟因病重,将军队交给弟弟,前往洛阳谢罪。后来被任命为侍中,几个月后因病离职。
当初,延岑的护军邓仲况在南阳阴县聚兵作乱,刘歆的侄子刘龚是他的主要策划者。当时苏竟正在南阳,给刘龚写信劝诫他,信中说:您现在身体安康。我过去凭借研习、整理典籍的才能,曾与国师公一同出入宫廷,校订朝廷藏书,内心常感怀念,却无法远走他乡。我听说君子怜惜同类,也会为自身遭遇感到悲伤。无论愚笨还是聪慧的人,都先会避开危险,然后才去追求利益;先确定志向,再追求名声。过去智果看到智伯挥军穷兵黩武必会灭亡,于是改名远走,陈平知道项羽被上天抛弃,于是投奔刘邦,这些都是极其明智的行为。听说您先前曾屈膝投降,向北面称臣,后来才醒悟过来,静心修养德行。我祖辈先人,又怎能超过您呢?您身处阴县,那里多有贤士,如果能短暂地考察其中的异同,对照图书,推断人事,就能清楚地看到利害得失,又何必自取叛乱的祸患,而不选择守节的名声呢?这与君子之道完全背道而驰。当今社会上那些俗儒庸夫,分不清清醒与醉迷,却妄自评论时事,误导视听。有人认为天下交替更迭,还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明主,于是起兵占地,图谋不轨。也有人说圣明的君王尚未出现,应当观察时机,依附强大势力,观望守成。这两种说法,难道真有道理吗?
孔子所传的经典,正是汉朝天命所归的依据,其深奥内容涵盖幽微秘密,文字隐含实际意义。况且火德承继尧舜,即使一时不明,终将光明,是继承历经世代的国运,掌握无穷的天命象征。王莽虽然趁乱篡位,最终却遭受灭顶之灾,家族被屠尽,势力瓦解,这难道不是上天所惩罚的吗?上天之所以眷顾并担忧汉室子孙,正出于此。如果论者不以天道为根本,不以圣贤之教为依据,反而轻信《师旷杂事》这类荒诞的说法,由说客杜撰书籍,扰乱大道,这样的言论又怎能相信呢?
有的儒生说:如今五星运行失常,天时紊乱,辰星长期不出现,太白星出入异常,荧惑星进退无常,镇星绕行轨道,岁星则始终停留在氐、房星宿之间。他们认为这些天象变化都属于国家的灾祸。灾害不是随意出现的,都会对应到各自所属的地理区域,各有其主。房星、心宿属于宋国的分野,是东海地区;尾宿属于燕国分野,是渔阳地区。东海的董宪尚未归降,渔阳的彭宠则反叛拥兵,王莽愤怒,派遣军队征讨,因此荧惑星出现,正是对董宪、彭宠的警示,他们也因此身败名裂。太白星和辰星从王莽末年开始就失序,到现在仍徘徊不定,有的停留在东井,有的消失在羽林军区,有的在边疆徘徊,有的在皇宫中徘徊,有的横跨天际反向发光,有的深埋隐匿,有的黯淡无光,有的又明亮闪烁,有的大小不一,有的异常突起而无法控制,这些全是大动荡、大更替的征兆,是圣明帝王顺应天命的征兆。反叛的奸臣、乱臣,不断出现,各自妄图操控舆论,相互传播错误信息。因此,天文现象怎能不遵循正常规律呢?
不久,五月甲申日,天空出现一道白虹,自子时开始直伸到午时,宽达十丈,长达一万里,正横跨于倚弥(即今天的黎丘,秦丰都城所在地)。当时月亮运行至毕宿。毕宿代表天网,象征捕获无道之君,因此武王讨伐纣王,曾在此地祈求天意。仲夏的甲申日是“八魁日”,八魁是上天控制开合的神使,主司驱逐邪恶、驱逐叛乱。天上出现一条流星,样子像蚩尤的旗帜,或说是营头,或说是天枪,从奎宿西北方向飞出,到达延牙营上空,随即分裂成几百条光带,然后消失。奎宿主掌毒害与兵器,因此这现象意味着军队中潜在的危险。这两件事,郡中和延牙的士人皆亲眼所见。因此,延牙最终逃往武当,借口出兵,实则是为了躲避灾祸。今年的岁运属于《比卦》,《坤》卦主立冬,《坎》卦主冬至,水性克制火,南方的兵事将受到天谴。天德处于中宫,刑罚主木,木克土,刑制德,今年战争已结束,中原得以安定。五十七个家族中,彭氏、秦氏、延氏等不得幸存。为何还要迷信这些怪异预言?《葛藟》诗说:“求福不可回头”,难道不是这样的吗?
星象谶语、各种征兆,都是您所熟知的。在善恶选择中,进退得失,决不可不仔细观察。不要轻视我的话。周公对康叔宽容,是因为他没有追随管、蔡的叛乱;景帝对济北王宠信,是因为他没有参与吴王刘濞反叛。自从更始帝以来,背弃君恩、背叛正道,归顺正统的,情况分明,岂能不察?良医无法救无命之人,强横之人也无法与天命相抗衡。天命所毁,人无法抵挡。因此,您应秘密与太守刘君商议,共同提出投降的建议。孔子周游列国,墨子奔走各国,都是出于对百姓的深切关怀。屠羊说救楚国,不为官爵俸禄;茅焦谏劝秦王,也不求回报。他们忠心耿耿,博爱天下,内心愤懑难平。另外,他还曾写信劝说邓仲况,劝其归顺,信件内容太多,这里不全录。后来邓仲况与刘龚都选择归降。刘龚字孟公,是长安人,擅长议论,被扶风的马援、班彪等人器重。苏竟最终不居功自傲,默默致力于道术研究,著有《记诲篇》等文章流传于世。他七十三岁时,在家中去世。
杨厚字仲桓,是广汉新都人。祖父杨春卿擅长研究星象谶语,是公孙述的将领。汉军平定蜀地时,杨春卿自杀,临死前告诫儿子杨统:“我收藏的旧书中,有祖先相传的秘籍,是为汉朝所用,你应好好研习并传承。”杨统感念父亲遗言,守孝结束后,离家跟随犍为的周循学习古代星象法,又从同郡的郑伯山学习《河洛书》和天文推算之术。在建初中,他担任彭城令,当时一州大旱,杨统推算阴阳消长之理,使县境得以降雨。太守宗湛派他请求郡中祈雨,结果也真的下起了雨。此后朝廷遇灾异之事,多向他咨询。杨统著有《家法章句》和《内谶》两卷,受到重视,官至光禄大夫,被尊为“国三老”。享年九十岁去世。杨统生杨厚。杨厚的母亲最初与前夫不和,杨厚九岁时,想让母亲与前夫和好,便假装生病,不说话也不吃饭。母亲察觉了他的心意,急忙改变态度,对他更加慈爱。后来杨厚的母亲官至光禄大夫。杨厚年轻时学习父亲的学问,勤勉努力,善于思考。
当初,安帝永初三年,太白星进入斗宿,洛阳大水。当时杨统任侍中,杨厚随行在京都。朝廷询问杨统,他认为自己年老眼花,不察,建议由儿子杨厚来解读星象。邓太后派中常侍代为询问,杨厚回答说:“诸王多在都城,可能有重大变故,应尽快遣送他们返回各自封地。”太后听从了建议,不久星象消失,河水退去,如其所言。后来,杨厚被任命为中郎。太后特别召见他,问他星象预测之事,杨厚回答说不符合实际,于是被罢免回家。此后,他回到犍为学习,拒绝州郡官员和三公的征召,虽被授予“方正”、“有道”、“公正”等荣誉称号,皆未就任。永建二年,顺帝再次征召,下诏督促地方官员派人接他。杨厚不得已前往长安,以病为由上书,陈述汉朝三百五十年来的种种灾厄,建议应当改革法令制度,消除灾异,提出五条建议。皇帝下诏褒奖,命太医送药,太宫赐予羊肉酒食。到长安后,他被任命为议郎,后来升至侍中,特别被召见,咨询政事。
永和四年,杨厚上书说:“今年夏天必然大寒,将有瘟疫、蝗灾之祸。”当年,果然出现六州大蝗,瘟疫流行。后来又多次上书说:“西北方向有兵事之气,应当防备边境入侵。”这时皇帝正准备西巡,因听从了他的建议而停止西行。阳嘉三年,西羌侵犯陇右;第二年,乌桓围攻度辽将军耿晔。永和元年,他又上奏说:“京城将会发生水患,又将有火灾,三公中有人将被罢免,蛮夷将起反叛。”那年夏天,洛阳突然大水,淹死千余人。到了冬日,承福殿发生火灾,太尉庞参被免职。荆州、交州的蛮夷杀害地方官员,攻占城池。他再次警告说:“内部奸臣、亲信外戚、妃嫔家族将遭受灾祸。”第二年,宋阿母与宦官褒信侯李元等人私通,最终被罢免。两年后,中常侍张逵等人被指控诬陷大将军梁商专权,全部被处死。每遇灾异,杨厚都会上奏应对之策,但宦官专权,他的言论根本无法被采纳。当时大将军梁冀权势熏天,派弟弟侍中不疑送车马、珍宝来贿赂杨厚,希望与他相见。杨厚拒不答应,坚决称病推辞。皇帝准许,赐予车马、钱财和布帛让他回家。他专研黄老学说,教授门生,门下弟子达三千余人。太尉李固多次推荐他。本初元年,梁太后下诏准备古代礼仪邀请他出仕,他坚决推辞,不愿应召。建和三年,太后再次下诏征召,但他经过四年仍不赴任。享年八十二岁,在家中去世。朝廷下诏慰问祭奠。乡人给他谥号“文父”。他的门人建立祠堂,每年春秋两季举行祭拜和射箭仪式,以纪念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