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古帝王之興，曷嘗不建輔弼之臣所與共成天功者乎。漢興自秦二世元年之秋，楚陳之歲，初以沛公總帥雄俊，三年然後西滅秦，立漢王之號，五年東克項羽，即皇帝位。八載而天下乃平，始論功而定封。訖十二年，侯者百四十有三人。時大城名都民人散亡，戶口可得而數裁什二三，是以大侯不過萬家，小者五六百戶。封爵之誓曰“使黃河如帶，泰山若厲，國以永存，爰及苗裔”於是申以丹書之信，重以白馬之盟，又作十八侯之位次。高後二年，復詔丞相陳平盡差列侯之功，錄弟下竟，臧諸宗廟，副在有司。始未嘗不欲固根本，而枝葉稍落也。故逮文、景四五世間，流民既歸，戶口亦息，列侯大者至三四萬戶，小國自倍，富厚如之。子孫驕逸，忘其先祖之艱難，多陷法禁，隕命亡國，或亡子孫。訖於孝武后元之年，靡有孑遺，耗矣。罔亦少密焉。故孝宣皇帝愍而錄之，乃開廟臧，覽舊籍，詔令有司求其子孫，鹹出庸保之中，並受復除，或加以金帛，用章中興之德。降及孝成，復加恤問，稍益衰微，不絕如線。善乎，杜業之納說也。曰“昔唐以萬國致時雍之政，虞、夏以之多羣后饗共己之治。湯法三聖，殷氏太平。周封八百，重譯來賀。是以內恕之君，樂繼絕世。隆名之主，安立亡國。至於不及下車，德念深矣。成王察牧野之克，顧羣后之勤，知其恩結於民心，功光於王府也，故追述先父之志，錄遺老之策，高其位，大其，愛敬飭盡，命賜備厚。大孝之隆，於是爲至。至其沒也，世主嘆其功，無民而不思。所息之樹且猶不伐，況其廟乎。是以燕、齊之祀與周並傳，子繼弟及，歷載不墮。豈無刑辟，繇祖之竭力，故支庶賴焉。跡漢功臣，亦皆割符世爵，受山河之誓，存以著其號，亡以顯其魂，賞亦不細矣。百餘年間而襲封者盡，或絕失姓，或乏無主，朽骨孤於墓，苗裔流於道，生爲愍隸，死爲轉屍。以往況今，甚可悲傷。聖朝憐閔，詔求其後，四方忻忻，靡不歸心。出入數年而不省察，恐議者不思大義，設言虛亡，則厚德掩息，遴柬布章，非所以視化勸後也。三人爲衆，雖難盡繼，宜從尤功”於是成帝復紹蕭何。哀、平之世，增修曹參、周勃之屬，得其宜矣。以綴續前記，究其本末，並序位次，盡於孝文，以昭元功之侯籍。〔表略〕
《漢書》•卷十六·高惠高後文功臣表
譯文：
自古以來，每當有帝王興起，無不任用賢能的輔佐之臣，與他們共同建立天下功業。漢朝興起，始於秦二世元年秋天，當時楚地陳地一帶，劉邦最初統率羣雄，經過三年才終於滅亡秦朝，建立漢王之號；五年後向東攻打項羽，最終稱皇帝。八年之間天下才真正平定，朝廷於是開始評定功績並分封功臣。到第十二年時，共封了百四十多名諸侯。當時，大城名都人口流散，戶口統計只能達到原來的二三成，因此，最大的封國也不過萬戶，小的則只有五六百戶。在封爵時，曾立下誓言：“使黃河如帶，泰山如礪，國祚永存，傳及子孫。”爲此，朝廷用紅漆寫成文書，以白馬盟誓，又設立了十八位侯爵的位次。高後二年，又下詔令丞相陳平全面梳理列侯們的功績，將他們兄弟的功勞登記在案，存於宗廟，也抄送至有關部門。當初，朝廷本意是想穩固根本，保全基業，但隨着時間推移，枝葉漸衰，漸漸失去力量。到文帝、景帝時期，流亡百姓陸續迴歸，人口逐漸恢復，列侯中最大的也達到三四萬戶，小國則更增長一倍，家境富裕，生活優厚。然而，後代子孫漸漸驕奢逸樂，忘記祖先創業時的艱難，多因違法觸犯刑律而被處死，甚至導致國家覆滅，有的連後代也絕了。直到漢武帝后元年間，幾乎所有的功臣家族都已斷絕，沒有留下後人，實在令人痛惜。由此可見，功臣後代的傳承並不牢固。因此，漢宣帝感念此事，下令開放宗廟，查閱舊檔，命令有關部門尋找這些功臣的後代，凡是找到者，都從平民中選拔出來，給予免除賦稅、徭役的優待，有的還給予金銀財物，以彰顯朝廷中興的德政。到了漢成帝時期，又進一步關心慰問，但功臣後裔的勢力逐漸衰微，僅存如細線般，仍不徹底斷絕。杜業曾建議說：“過去唐朝憑藉萬國來實現太平盛世，虞、夏時代因廣施恩惠，衆多諸侯得以共治。商湯以三聖之德，實現天下太平；殷商時期也因仁政而天下大治，周朝分封八百諸侯，遠方邦國都來祝賀。因此，有仁德的君主，樂於振興已湮滅的家族；有遠見的君主，會爲已亡國的家族重建政權。甚至在登基之前，就已深懷感念。周成王在攻下牧野之後，看到羣臣的辛勞，明白他們的恩德深得民心，功勞光照王室，因此追念先父的志向，重新收錄那些年老的功臣之策，提升他們的地位，加封他們的待遇，以恭敬之心對待他們，賞賜豐厚。這種大孝之舉，是至高無上的。等到他們去世後，當時的君主感嘆他們的功績，天下百姓無不懷念。他們所留下的樹木，尚且不會被砍伐，更何況他們的祠廟呢？所以燕、齊的祭祀與周朝並列傳世，子承父業，兄弟相繼，世代延續，從未中斷。這並非沒有刑罰，而是因爲祖輩曾經竭盡全力，因此後代子孫才得以依靠。追溯漢朝功臣的封賞，他們也都受過符節世襲的爵位，接受過山河盟誓，雖生命終結，但名號永存，靈魂也得以彰顯，朝廷的賞賜也從不吝惜。然而百餘年間，世襲封爵的都已絕跡，有的家族甚至斷絕了姓氏，有的則沒有繼承人，死後的遺骨孤立於墓中，後代流落在外，活生生的淪爲平民，死後也成了無主的枯骨。回顧過去，對比今日，實在令人悲傷。當今聖朝感念先賢，下詔尋找功臣後人，各地百姓無不歡欣鼓舞，歸心如一。然而數年之間卻毫無查覈，擔心有些人不思大義，散佈虛妄之言說功臣“虛亡”，那麼，朝廷的仁德就會被掩蓋，這種做法並不符合教化後世的宗旨。三人爲衆，雖難以全部延續，但應優先考慮功績卓著者。於是，漢成帝重新追封了蕭何。哀帝、平帝時期，又增加了曹參、周勃等功臣的追封，使封賞合乎情理。以此補全歷史記事，梳理其始末，按順序排列，一直記載到漢文帝爲止，用以昭示漢朝開國功臣的正式封爵名單。”（表略）
納蘭青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