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史記》•韓信盧綰列傳

韓王信者,故韓襄王孽孫也,長八尺五寸。及項梁之立楚後懷王也,燕、齊、趙、魏皆已前王,唯韓無有後,故立韓諸公子橫陽君成爲韓王,欲以撫定韓故地。項梁敗死定陶,成餎懷王。沛公引兵擊陽城,使張良以韓司徒降下韓故地,得信,以爲韓將,將其兵從沛公入武關。   沛公立爲漢王,韓信從入漢中,乃說漢王曰:“項王王諸將近地,而王獨遠居此,此左遷也。士卒皆山東人,跂而望歸,及其鋒東鄉,可以爭天下。”漢王還定三秦,乃許信爲韓王,先拜信爲韓太尉,將兵略韓地。   項籍之封諸王皆就國,韓王成以不從無功,不遣就國,更以爲列侯。及聞漢遣韓信略韓地,乃令故項籍遊吳時吳令鄭昌爲韓王以距漢。漢二年,韓信略定韓十餘城。漢王至河南,韓信急擊韓王昌陽城。昌降,漢王乃立韓信爲韓王,常將韓兵從。三年,漢王出滎陽,韓王信、周苛等守滎陽。及楚敗滎陽,信降楚,已而得亡,復歸漢,漢復立以爲韓王,竟從擊破項籍,天下定。五年春,遂與剖符爲韓王,王潁川。   明年春,上以韓信材武,所王北近鞏、洛,南迫宛、葉,東有淮陽,皆天下勁兵處,乃詔徙韓王信王太原以北,備禦胡,都晉陽。信上書曰:“國被邊,匈奴數入,晉陽去塞遠,請治馬邑。”上許之,信乃徙治馬邑。秋,匈奴冒頓大圍信,信數使使胡求和解。漢發兵救之,疑信數間使,有二心,使人責讓信。信恐誅,因與匈奴約共攻漢,反,以馬邑降胡,擊太原。   七年冬,上自往擊,破信軍銅鞮,斬其將王喜。信亡走匈奴。其與白土人曼丘臣、王黃等立趙苗裔趙利爲王,復收信敗散兵,而與信及冒頓謀攻漢。匈奴仗左右賢王將萬餘騎與王黃等屯廣武以南,至晉陽,與漢兵戰,漢大破之,追至於離石,破之。匈奴復聚兵樓煩西北,漢令車騎擊破匈奴。匈奴常敗走,漢乘勝追北,聞冒頓居代谷,高皇帝居晉陽,使人視冒頓,還報曰“可擊”。上遂至平城。上出白登,匈奴騎圍上,上乃使人厚遺閼氏。閼氏乃說冒頓曰:“今得漢地,猶不能居;且兩主不相戹。”居七日,胡騎稍引去。時天大霧,漢使人往來,胡不覺。護軍中尉陳平言上曰:“胡者全兵,請令彊弩傅兩矢外鄉,徐行出圍。”入平城,漢救兵亦到,胡騎遂解去。漢亦罷兵歸。韓信爲匈奴將兵往來擊邊。   漢十年,信令王黃等說誤陳豨。十一年春,故韓王信復與胡騎入居參合,距漢。漢使柴將軍擊之,遺信書曰:“陛下寬仁,諸侯雖有畔亡,而復歸,輒復故位號,不誅也。大王所知。今王以敗亡走胡,非有大罪,急自歸!”韓王信報曰:“陛下擢僕起閭巷,南面稱孤,此僕之幸也。滎陽之事,僕不能死,囚於項籍,此一罪也。及寇攻馬邑,僕不能堅守,以城降之,此二罪也。今反爲寇將兵,與將軍爭一旦之命,此三罪也。夫種、蠡無一罪,身死亡;今僕有三罪於陛下,而欲求活於世,此伍子胥所以僨於吳也。今僕亡匿山谷間,旦暮乞貸蠻夷,僕之思歸,如痿人不忘起,盲者不忘視也,勢不可耳。”遂戰。柴將軍屠參合,斬韓王信。   信之入匈奴,與太子俱;及至穨當城,生子,因名曰穨當。韓太子亦生子,命曰嬰。至孝文十四年,穨當及嬰率其衆降漢。漢封穨當爲弓高侯,嬰爲襄城侯。吳楚軍時,弓高侯功冠諸將。傳子至孫,孫無子,失侯。嬰孫以不敬失侯。穨當孽孫韓嫣,貴幸,名富顯於當世。其弟說,再封,數稱將軍,卒爲案道侯。子代,歲餘坐法死。後歲餘,說孫曾拜爲龍嵒侯,續說後。   盧綰者,豐人也,與高祖同裏。盧綰親與高祖太上皇相愛,及生男,高祖、盧綰同日生,裏中持羊酒賀兩家。及高祖、盧綰壯,俱學書,又相愛也。裏中嘉兩家親相愛,生子同日,壯又相愛,復賀兩家羊酒。高祖爲布衣時,有吏事辟匿,盧綰常隨出入上下。及高祖初起沛,盧綰以客從,入漢中爲將軍,常侍中。從東擊項籍,以太尉常從,出入臥內,衣被飲食賞賜,羣臣莫敢望,雖蕭曹等,特以事見禮,至其親倖,莫及盧綰。綰封爲長安侯。長安,故咸陽也。   漢五年冬,以破項籍,乃使盧綰別將,與劉賈擊臨江王共尉,破之。七月還,從擊燕王臧荼,臧荼降。高祖已定天下,諸侯非劉氏而王者七人。欲王盧綰,爲羣臣觖望。及虜臧荼,乃下詔諸將相列侯,擇羣臣有功者以爲燕王。羣臣知上欲王盧綰,皆言曰:“太尉長安侯盧綰常從平定天下,功最多,可王燕。”詔許之。漢五年八月,乃立虜綰爲燕王。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。   漢十一年秋,陳豨反代地,高祖如邯鄲擊豨兵,燕王綰亦擊其東北。當是時,陳豨使王黃求救匈奴。燕王綰亦使其臣張勝於匈奴,言豨等軍破。張勝至胡,故燕王臧茶子衍出亡在胡,見張勝曰:“公所以重於燕者,以習胡事也。燕所以久存者,以諸侯數反,兵連不決也。今公爲燕欲急滅豨等,豨等已盡,次亦至燕,公等亦且爲虜矣。公何不令燕且緩陳豨而與胡和?事寬,得長王燕;即有漢急,可以安國。”張勝以爲然,乃私令匈奴助豨等擊燕。燕王綰疑張勝與胡反,上書請族張勝。勝還,具道所以爲者。燕王寤,乃詐論它人,脫勝家屬,使得爲匈奴間,而陰使範齊之陳豨所,欲令久亡,連兵勿決。   漢十二年,東擊黥布,豨常將兵居代,漢使樊噲擊斬豨。其裨將降,言燕王綰使範齊通計謀於豨所。高祖使使召盧綰,綰稱病。上又使闢陽侯審食其、御史大夫趙堯往迎燕王,因驗問左右。綰愈恐,閉匿,謂其倖臣曰:“非劉氏而王,獨我與長沙耳。往年春,漢族淮陰,夏,誅彭越,皆呂后計。今上病,屬任呂后。呂后婦人,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。”乃遂稱病不行。其左右皆亡匿。語頗泄,闢陽侯聞之,歸具報上,上益怒。又得匈奴降者,降者言張勝亡在匈奴,爲燕使。於是上曰:“盧綰果反矣!”使樊噲擊燕。燕王綰悉將其宮人家屬騎數千居長城下,侯伺,幸上病癒,自入謝。四月,高祖崩,盧綰遂將其衆亡入匈奴,匈奴以爲東胡盧王。綰爲蠻夷所侵奪,常思復歸。居歲餘,死胡中。   高後時,盧綰妻子亡降漢,會高後病,不能見,舍燕邸,爲欲置酒見之。高祖竟崩,不得見。盧綰妻亦病死。   孝景中六年,盧綰孫他之,以東胡王降,封爲亞谷侯。   陳豨者,宛朐人也,不知始所以得從。及高祖七年冬,韓王信反,入匈奴,上至平城還,乃封豨爲列侯,以趙相國將監趙、代邊兵,邊兵皆屬焉。   豨常告歸過趙,趙相周昌見豨賓客隨之者千餘乘,邯鄲官舍皆滿。豨所以待賓客布衣交,皆出客下。豨還之代,周昌乃求入見。見上,具言豨賓客盛甚,擅兵於外數歲,恐有變。上乃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財物諸不法事,多連引豨。豨恐,陰令客通使王黃、曼丘臣所。及高祖十年七月,太上皇崩,使人召豨,豨稱病甚。九月,遂與王黃等反,自立爲代王,劫略趙、代。   上聞,乃赦趙、代吏人爲豨所詿誤劫略者,皆赦之。上自往,至邯鄲,喜曰:“豨不南據漳水,北守邯鄲,知其無能爲也。”趙相奏斬常山守、尉,曰:“常山二十五城,豨反,亡其二十城。”上問曰:“守、尉反乎?”對曰:“不反。”上曰:“是力不足也。”赦之,復以爲常山守、尉。上問周昌曰:“趙亦有壯士可令將者乎?”對曰:“有四人。”四人謁,上謾罵曰:“豎子能爲將乎?”四人慚伏。上封之各千戶,以爲將。左右諫曰:“從入蜀、漢,伐楚,功未遍行,今此何功而封?”上曰:“非若所知!陳豨反,邯鄲以北皆豨有,吾以羽檄徵天下兵,未有至者,今唯獨邯鄲中兵耳。吾胡愛四千戶封四人,不以慰趙子弟!”皆曰:“善。”於是上曰:“陳豨將誰?”曰:“王黃、曼丘臣,皆故賈人。”上曰:“吾知之矣。”乃各以千金購黃、臣等。   十一年冬,漢兵擊斬陳豨將侯敞、王黃於曲逆下,破豨將張春於聊城,斬首萬餘。太尉勃入定太原、代地。十二月,上自擊東垣,東垣不下,卒罵上;東垣降,卒罵者斬之,不罵者黥之。更命東垣爲真定。王黃、曼丘臣其麾下受購賞之,皆生得,以故陳豨軍遂敗。   上還至洛陽。上曰:“代居常山北,趙乃從山南有之,遠。”乃立子恆爲代王,都中都,代、雁門皆屬代。   高祖十二年冬,樊噲軍卒追斬豨於靈丘。   太史公曰:韓信、盧綰非素積德累善之世,徼一時權變,以詐力成功,遭漢初定,故得列地,南面稱孤。內見疑彊大,外倚蠻貊以爲援,是以日疏自危,事窮智困,卒赴匈奴,豈不哀哉!陳豨,梁人,其少時數稱慕魏公子;及將軍守邊,招致賓客而下士,名聲過實。周昌疑之,疵瑕頗起,懼禍及身,邪人進說,遂陷無道。於戲悲夫!夫計之生孰成敗於人也深矣!   韓襄遺孽,始從漢中。剖符南面,徙邑北通。穨當歸國,龍雒有功。盧綰親愛,羣臣莫同。舊燕是王,東胡計窮。

譯文:

韓王信是戰國時期韓襄王的遠房後代,身高八尺五寸。當初項梁立楚懷王的時候,燕、齊、趙、魏等國都已經封王,只有韓國沒有後嗣,於是立韓國公子橫陽君韓成做韓王,目的是安撫原來的韓國領土。可後來項梁在定陶戰敗身亡,韓成便逃奔到懷王那裏。劉邦帶兵攻打陽城時,派張良以韓司徒的身份勸降韓國舊地,收降了韓信,並任命他爲韓將,率領軍隊跟隨劉邦進入武關。

劉邦被立爲漢王后,韓信也隨他進入漢中。韓信勸說劉邦說:“項羽把各地諸侯封在靠近自己的地方,唯獨把韓王封得離得很遠,這是貶降他。他的士兵大多是崤山以東的人,都急切盼望回家,等到他們銳氣正盛時,如果向東出擊,完全可以爭奪天下。”劉邦平定三秦後,答應了韓信的請求,封他爲韓王,起初先任命他爲韓國太尉,領兵攻佔韓國地區。

項羽分封諸侯時,韓王成因沒有順從命令,沒有功勞,也不被派去就國,反而被封爲列侯。等到聽說漢王派韓信去收復韓國地區,項羽就讓以前跟隨項羽在吳國做官的鄭昌去當韓王,抵抗漢軍。漢二年,韓信攻下韓國十幾個城池。劉邦到了河南地區,韓信迅速進攻韓王鄭昌的陽城,鄭昌投降。劉邦於是正式封韓信爲韓王,讓他常帶韓地軍隊跟隨自己。到了第三年,劉邦從滎陽出兵,韓王信與周苛等人留守滎陽。後來楚軍在滎陽戰敗,韓信投降了楚國,不久又逃回漢軍,劉邦再次封他爲韓王,一直跟隨漢軍擊破項羽,天下終於平定。五年春天,劉邦正式賜予韓信符信,正式封他爲韓王,統治潁川地區。

第二年春天,劉邦認爲韓信勇猛有才,所轄地區北靠鞏縣、洛陽,南鄰宛城、葉縣,東有淮陽,都是天下精銳兵力集中的地方,於是下令將韓王信遷到太原以北,負責防禦北方的匈奴,都城設在晉陽。韓信上書說:“我的國家地處邊境,匈奴多次入侵,晉陽離邊塞太遠,不如把都城設在馬邑。”劉邦同意,韓信於是將都城遷到馬邑。秋天,匈奴單于大舉圍攻韓信,韓信多次派人去匈奴求和。漢軍派兵救援,但懷疑韓信頻繁派遣使者與匈奴聯絡,有二心,於是派人責備韓信。韓信害怕被誅殺,便與匈奴約定共同進攻漢朝,發動叛亂,把馬邑交給了匈奴,攻打太原。

漢七年冬天,劉邦親自率軍討伐,打敗韓信的軍隊,在銅鞮擊敗其大將王喜,韓信逃跑投奔匈奴。他和白土人曼丘臣、王黃等人擁立趙國後裔趙利爲王,重新集結韓信敗散的軍隊,與韓信及匈奴單于合謀進攻漢朝。匈奴派左右賢王帶領一萬騎兵,與王黃等人駐紮在廣武以南,一直到達晉陽,與漢軍交戰,結果漢軍大敗敵人,追擊到離石,徹底擊潰匈奴軍隊。匈奴再次集結兵力於樓煩以西,漢軍派騎兵出擊並打敗匈奴。匈奴屢次戰敗後逃跑,漢軍乘勝追擊,聽說匈奴單于居住在代谷,劉邦也駐在晉陽,劉邦派人探查匈奴,回報說:“可以進攻。”於是劉邦親率軍隊前往平城。出平城時,匈奴騎兵包圍了劉邦,劉邦便派人送厚禮給匈奴閼氏。閼氏勸說單于說:“現在得到漢地,也還不能長久居住;況且兩位君主不應相互困厄。”過了七天,匈奴騎兵才漸漸撤退。當時天氣大霧,漢軍往來穿梭,匈奴未能察覺。護軍中尉陳平對劉邦說:“匈奴已全部出兵,請讓強弩兵在外面瞄準,緩慢行軍出圍。”漢軍進入平城後,援軍也趕到了,匈奴騎兵才撤去。漢軍也停止了軍事行動,撤兵回國。韓信此後長期擔任匈奴將領,不斷騷擾邊境。

漢十年,韓信派王黃等人勸說陳豨反叛。到了漢十一年春天,原韓王信又與匈奴騎兵進入參合,抵抗漢軍。漢軍派柴將軍討伐,派人給韓信寫信說:“陛下寬宏大度,諸侯即使叛逃,只要能歸還,仍恢復原來的爵位,不會被殺。這是您所深知的。現在您因失敗逃亡到匈奴,沒有大錯,趕緊回來!”韓王信回信說:“陛下從平民起家,讓我南面稱王,這是我的幸運。在滎陽時我沒能死節,被項羽囚禁,這是第一個錯誤;在馬邑被攻時,我未能堅守,導致城池投降,這是第二個錯誤;如今我反叛爲敵軍頭領,與將軍爭一時生死,這是第三個錯誤。伍子胥沒有一丁點過錯,卻最終死於吳王之手。如今我有三罪在陛下面前,還指望活在世上,這就像伍子胥在吳國的結局一樣。我現在逃亡在山野之間,日日乞求蠻夷憐憫,我對故鄉的思念,就像癱瘓的人不願失去站立,失明的人不願失去視線一樣,是無法控制的。”於是韓信與柴將軍在參合開戰,柴將軍大敗韓王信,斬殺韓王信。

韓信投奔匈奴時,帶了韓王的太子一同前往;到達頹當城後,生了一個孩子,便給他起名叫頹當。韓王的太子也生了孩子,名叫嬰。到漢文帝十四年,頹當和嬰率領部衆投降漢朝。漢朝封頹當爲弓高侯,嬰爲襄城侯。在吳楚七國之亂時,弓高侯的功勞居於諸將之首。後來傳到子孫,直到孫子無後,失去侯位;嬰的孫子因不敬被取消爵位。頹當的旁支子孫韓嫣,地位顯赫,富裕有名於當世。他的弟弟韓說,被再封爲侯,多次擔任將軍,最終封爲案道侯。韓說的兒子韓代,一年多後因犯罪被處死。之後不久,韓說的孫子也曾被封爲龍巖侯,延續了韓說一脈。

盧綰是豐縣人,與漢高祖同鄉。盧綰與高祖的父母親關係親密,當盧綰出生那年,高祖也同時出生,鄰里都用羊酒祝賀兩家。等到高祖和盧綰成年,都學習寫字,關係也很親近。鄉里人稱讚兩家親如骨肉,出生同日,又互相喜愛,又舉行了一次羊酒慶祝。高祖還是平民時,有官吏的事情要躲避,盧綰總是隨同他出入官府。等到高祖開始起兵於沛縣時,盧綰作爲賓客跟隨,進入漢中後,擔任將軍,常在高祖身邊侍奉。跟隨高祖向東攻打項羽時,盧綰常以太尉身份隨行,出入高祖寢宮,衣食住行、賞賜,都優於其他大臣,即使是蕭何、曹參等功臣,也只是因事受到禮遇,而盧綰的親近與寵幸,無人能及。盧綰被封爲長安侯。長安是舊時的咸陽。

漢五年冬,項羽被打敗,高祖派盧綰率軍,和劉賈共同攻打臨江王共尉,打敗了共尉。七月回師,又隨軍攻打燕王臧荼,臧荼投降。高祖平定天下後,除劉邦家族外,有七位諸侯被封王。高祖打算封盧綰爲王,以避免羣臣不滿。等到俘虜了臧荼,便下詔讓羣臣舉薦有功的將領封爲燕王。羣臣都知道高祖想讓盧綰爲王,紛紛說道:“太尉長安侯盧綰跟隨平定天下,功勞最大,可封爲燕王。”於是下詔同意。漢五年八月,正式任命盧綰爲燕王。在諸侯王中,燕王最受寵。

漢十一年秋天,陳豨在代地反叛,高祖前往邯鄲討伐陳豨的軍隊,燕王盧綰也出兵討伐陳豨的東北方向。當時,陳豨派王黃向匈奴求援。燕王盧綰也派大臣張勝到匈奴,說陳豨等人的軍隊已經失敗。張勝到達匈奴後,遇上了燕王臧荼的兒子衍,衍在匈奴逃亡,見張勝後說:“你之所以受到燕國重用,是因爲熟悉匈奴情況。燕國能長久存在,是因爲諸侯頻繁叛亂,戰事不斷,局勢未決。現在你爲燕國打算儘快消滅陳豨等叛軍,但陳豨等已敗,接下來可能輪到燕國,你們也會成爲俘虜。爲什麼不暫時緩和對陳豨的攻勢,與匈奴和解?這樣可以長久保住燕國;如果漢朝有緊急情況,也能安心防守。”張勝認爲他說得有理,於是偷偷讓匈奴幫助陳豨進攻燕國。燕王盧綰懷疑張勝與匈奴反叛,上書請求誅殺張勝。張勝回來後,詳細說明了原委。盧綰醒悟過來,於是假裝告發別人,保全了張勝的家人,讓張勝得以去匈奴做間諜,又祕密派範齊去投奔陳豨,希望陳豨長期不歸,拖延戰事,以爭取時間。

漢十二年,漢軍東征黥布,陳豨常帶兵駐守代地,漢軍派樊噲出兵將陳豨斬殺。他的副將投降,說燕王盧綰派範齊與陳豨祕密聯絡。高祖派使者去召見盧綰,盧綰稱病推託。高祖又派闢陽侯審食其、御史大夫趙堯去迎接燕王,順便查問身邊人。盧綰更加害怕,閉門藏匿,對身邊親近的臣子說:“如果不是劉氏家族的,只有我與長沙王封王。往年春天,劉邦誅殺韓信,夏天誅殺彭越,都是呂后策劃的。如今高祖病重,權力交給呂后,呂后是婦人,一心想要剷除異姓王和有大功勞的大臣。”於是他聲稱生病,拒絕前往。他的左右親信都逃散藏匿。消息泄露,闢陽侯得知後回去詳細報告給高祖,高祖更加憤怒。又得到匈奴投降的俘虜,說張勝逃亡在匈奴,是燕國派去的使者。於是高祖說:“盧綰果然反叛了!”派樊噲率軍討伐燕國。燕王盧綰把家眷和數千名騎兵全部駐紮在長城之下,日夜警惕,等待高祖病好後,親自入朝謝罪。四月,高祖去世,盧綰便帶着部衆逃入匈奴,匈奴認爲他是東胡的盧王。盧綰在匈奴被當地民族侵奪,常思念迴歸故土。待了一年多後,死在匈奴境內。

高祖去世後,盧綰的妻兒投降漢朝,恰逢高祖去世,高祖病重,看不到他們,便暫住在燕國府邸,打算設宴相見。高祖去世後,沒能見面。盧綰的妻子也因病去世。

漢景帝中六年,盧綰的孫子盧他率領東胡軍隊投降漢朝,被封爲亞谷侯。

陳豨是宛朐人,不知道他當初爲何追隨劉邦。直到高祖七年冬天,韓王信反叛投奔匈奴,高祖前往平城返回後,才封陳豨爲列侯,任命他爲趙國相國,監督趙國和代地邊境的軍隊,邊境軍隊都歸他指揮。

陳豨常常回老家邯鄲,看到他隨從的賓客成千上萬,邯鄲官府的宅邸全都住滿了。陳豨待賓客如同平民交情,都低姿態接待。回到代地後,周昌才請求入朝見高祖。見到高祖後,周昌詳細彙報了陳豨賓客衆多,長期掌握兵權,恐怕有變,擔心出事。於是高祖派人在陳豨的賓客中調查他們在代地的財產及違法行爲,牽連到陳豨。陳豨害怕,暗中派賓客與王黃、曼丘臣聯繫。等到高祖十年七月,太上皇去世,高祖派人召見陳豨,陳豨稱病嚴重。九月,便與王黃等人反叛,自立爲代王,劫掠趙、代兩郡。

高祖聽說後,下令赦免被陳豨脅迫、搶劫的趙國和代國官吏,全部免罪。高祖親自前往邯鄲,看到陳豨沒有南下佔據漳水,也沒有攻佔邯鄲,高興地說:“陳豨沒有能力。”趙國相國上奏,說常山郡的二十五座城池中,陳豨反叛後丟失了二十城。高祖問:“是城守和都尉反叛了嗎?”回答說:“沒有反叛。”高祖說:“是兵力不足。”便赦免了他們,重新任命爲常山守衛和都尉。高祖問周昌:“趙國有沒有可以派去帶兵的壯士?”周昌說:“有四個人。”四人前來參見,高祖假裝辱罵說:“你們這些小子能帶兵嗎?”四人羞愧低頭。高祖封他們每人一千戶,任命爲大將。左右大臣勸諫說:“自從我們進入四川、漢中,征討楚國,功勞尚未充分體現,現在爲何要封賞?”高祖說:“你們不理解!陳豨反叛時,邯鄲以北都已歸陳豨控制,我用緊急文書徵調天下軍隊,卻無人響應,如今只有邯鄲本地還擁兵。我怎能吝嗇四千戶封賞四人,不能安慰趙國子弟!”大家都說:“好。”於是高祖問:“陳豨手下將領是誰?”回答說:“王黃、曼丘臣,都是以前的商人。”高祖說:“我知道了。”於是分別用千金懸賞捉拿王黃、曼丘臣。

十一年冬天,漢軍在曲逆斬殺陳豨的將領侯敞、王黃,在聊城擊敗陳豨的將領張春,斬首上萬。太尉周勃率軍平定太原、代地。十二月,高祖親自攻打東垣,東垣攻不下,士兵大罵高祖;東垣最終投降,曾經罵過的人被斬首,沒有罵的人被黥面。改名爲真定。王黃、曼丘臣的部下因被懸賞而活捉,陳豨的軍隊因此徹底敗亡。

高祖回到洛陽。高祖說:“代地在常山以北,趙國是在山南,距離較遠。”於是立自己的兒子劉恆爲代王,都城設在中都,代地和雁門郡都歸屬代國。

高祖十二年冬天,樊噲的軍隊在靈丘追上並斬殺了陳豨。

太史公說:韓信、盧綰並不是一向積德行善的賢人,而是憑藉一時的權謀和武力成功,趕上漢朝剛剛安定,所以得以分得土地,南面稱王。他們內心常被猜疑,力量強大,外靠蠻夷作爲支持,因此日益疏遠,處境危險,最終走向失敗,投奔匈奴,豈不是令人悲傷!陳豨是梁國人,年輕時多次慕名魏國公子;等到他擔任邊將,招攬賓客,謙虛待人,名聲超過實際。周昌懷疑他,開始質疑,害怕禍及自身,奸佞之人進言,最終陷入不法。唉!謀劃成敗的深刻影響,真是深遠啊!韓襄王的遠房後人,起初從漢中起兵。後來被賜予符信,南面稱王,後來遷徙都城,通往北方邊境。頹當歸順漢朝,立下大功。盧綰親厚親密,羣臣中無人能比。舊時燕國被封,最終計謀失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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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漢司馬遷

司馬遷(前145年-不可考),字子長,夏陽(今陝西韓城南)人,一說龍門(今山西河津)人。西漢史學家、散文家。司馬談之子,任太史令,因替李陵敗降之事辯解而受宮刑,後任中書令。發奮繼續完成所著史籍,被後世尊稱爲史遷、太史公、歷史之父。他以其“究天人之際,通古今之變,成一家之言”的史識創作了中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《史記》(原名《太史公書》)。被公認爲是中國史書的典範,該書記載了從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期,到漢武帝元狩元年,長達3000多年的歷史,是“二十五史”之首,被魯迅譽爲“史家之絕唱,無韻之離騷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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