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史记》•齐悼惠王世家
译文:
齐悼惠王刘肥,是汉高祖刘邦的长子(庶出的儿子)。他的母亲是曹姓女子。汉高祖六年,刘邦立刘肥为齐王,领有七十座城池,凡是能说齐语的百姓,都归齐王管辖。
齐王是汉惠帝的哥哥。惠帝二年,齐王入朝。惠帝和齐王一起喝酒,待他如同家人一样。吕太后非常生气,打算杀了齐王。齐王害怕无法逃脱,就听从内史刘勋的计策,献出城阳郡作为鲁元公主的封地,用以作为她的祭祀之地。吕太后很高兴,于是齐王得以离开京城,回到齐国。
齐悼惠王在位十三年,于惠帝六年去世。他的儿子刘襄继承王位,是为哀王。
哀王元年,惠帝去世,吕太后掌权,天下大事全部由她决定。第二年,吕太后立她的哥哥吕台为吕王,把齐国的济南郡划出,作为吕王的封地。
哀王三年,他的弟弟刘章进入皇宫担任宿卫,吕太后封他为硃虚侯,并把吕禄的女儿许配给他。四年,又封刘章的弟弟刘兴居为东牟侯,也都被派去担任长安的宿卫。
哀王八年,吕太后从齐国分割出琅邪郡,封刘泽为琅邪王。
第二年,赵王刘友入朝,却被在宫中幽禁而死。三个赵王都被废黜。吕太后封自己的兄弟为三王,专权干政。
硃虚侯刘章年仅二十岁,体魄强健,怒气冲冲,因为刘氏家族得不到应有的地位。他曾入宫陪吕太后饮酒,吕太后让他担任酒官。刘章主动请求说:“我出身将门,请允许我用军法来行酒。”吕太后答应了。酒过三巡,刘章开始唱歌跳舞。后来他说:“请为太后唱一首耕田的歌。”吕太后儿子笑着说:“你父亲只是懂得种田而已,你生下来就是王子,怎么能懂得种田?”刘章说:“我懂。”太后说:“试为我唱一曲。”刘章答道:“深耕细作,播种要适当,种下的种子要稀疏,不对的苗就要拔掉。”吕太后听了沉默不语。不久,有个吕家的人喝酒喝醉了,逃酒逃走,刘章追上去,拔剑将其斩杀,然后回报说:“有个逃跑喝酒的人,我依法斩杀了他。”吕太后身边的人都惊呆了。因为之前已经答应他用军法,所以无法治他的罪。于是事情就此结束。从此以后,吕家的大臣都惧怕硄虚侯,连大臣们也纷纷依附于他,刘氏家族因此更加强盛。
第二年,吕太后去世。赵王吕禄担任上将军,吕王吕产担任相国,都驻守在长安,聚集军队,意图制造动乱。硃虚侯刘章娶了吕禄的女儿为妻,得知了他们的阴谋,于是派人秘密告诉他的哥哥齐王,建议齐王发兵向西进击,由硃虚侯和东牟侯在内部呼应,诛杀吕氏家族,同时立齐王为皇帝。
齐王得知这个计谋后,便和舅舅驷钧、郎中令祝午、中尉魏勃秘密策划起兵。齐国相国召平得知消息后,便调集士兵护卫王宫。魏勃欺骗召平说:“齐王要发兵,没有汉朝的虎符作为凭证。您围住王宫,确实很好。我愿为您带兵保护王宫。”召平信以为真,于是派魏勃率兵包围王宫。魏勃率兵之后,又派人包围了相府。召平感叹说:“道家有句话说‘该决断的不决断,反而会招来祸乱’,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”于是自刎而亡。齐王于是任命驷钧为相国,魏勃为将军,祝午为内史,调动全国兵力。并派祝午前往琅邪王那里假称说:“吕氏正在作乱,齐王发兵准备西进讨伐。齐王自己年少,不熟悉军事,想把全国军队托付给您。您是高祖时期的将领,精通打仗,齐王不敢离开,希望您能前往临淄,与齐王商议对策,并带领齐国军队西进,平定关中的动乱。”琅邪王相信了,急忙前往齐国。齐王与魏勃等人便留住琅邪王,命令祝午调集琅邪国的全部兵力,一并交给齐王指挥。
琅邪王刘泽被欺骗,未能返回自己的封地,便劝说齐王说:“齐悼惠王是高祖的长子,从血统上讲,大王是高祖的嫡长孙,应当继承王位。如今众大臣犹豫不决,而我刘泽在刘氏家族中年纪最长,大臣们自然等待我做出决定。现在大王留我无用,不如让我进入关中,去处理军务。”齐王觉得有道理,就准备了足够的车马,送刘泽前往关中。
刘泽一到关中,齐国便举兵西进,进攻吕国的济南郡。齐哀王于是写信给各诸侯王说:“高祖平定天下,分封各位子弟为王,齐国封悼惠王。悼惠王去世后,惠帝派留侯张良立我为齐王。惠帝去世后,吕太后掌权,年事已高,听信吕氏擅自废除高祖所立的王,又杀死三位赵王,消灭梁、燕、赵三个诸侯国,封吕氏为王,把齐国分为四份。忠臣进谏,皇上听信谗言,不予采纳。如今吕太后去世,新君年少,尚无法治理天下,而吕氏又擅自提升官职,收聚军队,威逼诸侯,假传命令,威胁天下,宗庙也因此危险。如今我带领军队进入关中,讨伐那些不应当称王的人。”
汉朝朝廷得知齐国出兵西进,相国吕产便派遣大将军灌婴向东讨伐齐国。灌婴到达荥阳后,便商量说:“吕家将领驻守关中,意图危及刘氏而自立。我若打败齐国后返回,反会增加吕家的势力。”于是留下军队驻守荥阳,派人劝说齐王和各诸侯王与他们联合,等待吕家发动叛乱,共同讨伐他们。齐王得知此事,便攻占了原来的济南郡,也驻军于齐国西部边境,等待约定行动。
吕禄、吕产准备在关中发动叛乱,硃虚侯与太尉周勃、丞相陈平等人率军讨伐。硃虚侯率先斩杀了吕产,于是太尉周勃等人得以彻底诛杀吕氏家族。琅邪王也随齐军一起到达长安。
大臣们商议要立齐王为帝,但琅邪王和大臣们却说:“齐王的母亲家驷钧,为人凶狠狠戾,是像老虎一样披着帽子的凶恶之徒。当初因吕氏的缘故差点动乱天下,如今又立齐王,等于又想重演吕氏的阴谋。而代王母亲家是薄氏,为人正直贤德;况且代王是高祖的亲儿子,现在还在世,而且年龄最长。从血统上讲是顺理成章的,从品德上也符合大臣们的期望。”于是大臣们决定迎接代王入主,同时派遣硃虚侯向齐王报告诛杀吕氏的事情,命令齐王撤兵。
灌婴在荥阳,听说魏勃当初是教唆齐王反叛,等到诛杀吕氏之后,便下令召见魏勃质问。魏勃回答说:“家里的火灾,哪里有时间先去告诫大人,再去救火呢!”说完,他吓得股颤发抖,几乎说不出话来。灌婴看着他,笑着说:“人们都说魏勃勇敢,不过是庸俗之人罢了,能有什么作为!”于是也就放过了魏勃。魏勃的父亲曾因为善于弹琴,被秦始皇召见。魏勃年少时,想见齐国相国曹参,家里贫穷,无钱通路,只好每天清晨夜晚打扫曹参府邸门边。曹参府中的门人觉得奇怪,便留意观察,发现是魏勃。魏勃说:“我想见相国,没有别的办法,所以才来扫地,想借此机会请求见他一面。”于是门人将魏勃引见给曹参,曹参起初让他担任车夫,魏勃言语得体,曹参认为他很贤能,便向齐悼惠王推荐。悼惠王召见后,任命他为内史。起初,悼惠王就拥有了能够自主任免的二千石官员的权力。等到悼惠王去世,哀王继位后,魏勃掌权,权力在齐国相国中日益显赫。
齐王撤兵后回归,代王被迎立,是为孝文帝。
孝文帝元年,朝廷把高太后时期削去的城阳、琅邪、济南三郡全部归还齐国,又把琅邪王徙封到燕国,同时增加硃虚侯和东牟侯的封地各两千户。
这一年,齐哀王去世,他的太子继位,是为文王。
齐文王元年,汉朝把城阳郡封给硃虚侯为城阳王,把济北郡封给东牟侯为济北王。
第二年,济北王反叛,被汉朝诛杀,封地并入汉朝。
两年后,孝文帝把齐悼惠王的所有儿子中,罢军等七人全部封为列侯。
齐文王在位十四年后去世,没有儿子,齐国被废除,封地归入汉朝。
一年以后,孝文帝把悼惠王的儿子们分封到齐国各地,齐孝王将闾把悼惠王的孙子杨虚侯封为齐王。从此,齐国的其他郡也被分封给悼惠王的其他儿子:子志被封为济北王,子辟光为济南王,子贤为菑川王,子卬为胶西王,子雄渠为胶东王,加上城阳、齐国,共设七位诸侯王。
齐孝王十一年,吴王刘濞、楚王刘戊叛乱,起兵西进,向各诸侯宣告:“要诛杀汉朝奸臣晁错,以安国家宗庙。”胶西、胶东、菑川、济南四国都私自出兵响应吴楚联军。想要与齐国联合,齐孝王犹豫不决,坚守城池,不听命令,三国军队一起包围齐国。齐王派路中大夫向天子报告紧急情况。天子命令路中大夫返回齐国,告诉齐王:“好好坚守,我军现已派兵击溃吴楚,很快就能解围。”路中大夫抵达齐国城下后,三国军队重重包围临淄,无法进入。三国将领想逼迫路中大夫与他们结盟,说:“如果齐国反口说汉军已经胜利,齐国就立刻投降三国,否则将被屠杀。”路中大夫答应了,到了城下,看到齐王后说:“汉军已经出动百万大军,派太尉周亚夫击破吴楚,正在赶往齐国救援,齐国必须坚守,不能投降!”三国将领于是要杀路中大夫。
齐国初时被包围非常紧急,曾暗中与三国私通,商议联盟,但此事尚未定论,恰好听说路中大夫从汉朝归来,便很高兴,等到大臣们也劝齐王不要投降三国。不久,汉军将领栾布、平阳侯等率兵抵达齐国,击溃三国军队,解了齐国之围。后来又听说齐国最初与三国有联合计划,准备攻打齐国。齐孝王害怕,于是饮毒药自杀。景帝听说此事,认为齐王是首善之国,是被胁迫才参与,非其本罪,于是立齐孝王的太子刘寿为齐王,是为懿王,延续齐国国运。而胶西、胶东、济南、菑川四位诸侯王都被诛杀,封地并入汉朝。齐国的济北王被徙封至菑川。齐懿王在位二十二年后去世,儿子刘次景继位,是为厉王。
齐厉王的母亲是纪太后。太后娶了她弟弟纪氏的女儿为厉王的王妃。厉王不爱这个王妃,太后想让纪氏家族得宠,于是让她的长女纪翁主进入王宫,担任王后,不让王妃接近厉王,希望能让纪氏家族得宠。厉王因此与姐姐翁主私下有往来。
齐国有一位宦官徐甲,进入汉朝皇太后宫中任职。皇太后有个宠爱的女儿名叫脩成君,她不是刘氏家族,皇太后很喜欢她。脩成君有个女儿名叫娥,太后想把娥嫁到诸侯国去,宦官徐甲便请求派他去齐国,一定要让齐王上书请求娶娥为妻。皇太后很高兴,于是派徐甲前往齐国。当时齐国主父偃知道徐甲去齐国是为娶女一事,便对徐甲说:“如果成功,希望您转告我,我家的女儿也可以被安排进王宫。”徐甲到达齐国后,便传达了此事。纪太后大怒,说:“王室已有王妃,后宫已满,况且徐甲是齐国穷人,急着做了宦官,入侍汉朝,没有功劳,反而想扰乱我王室!”徐甲处境十分窘迫,回到汉朝皇太后处禀报说:“齐王已经愿意娶娥为妻,但有一个隐患,恐怕会像燕王一样。”燕王是与他的兄弟奸淫,后来被处死,国家灭亡,因此太后以此为戒。太后说:“不要再提把女儿嫁到齐国的事。”此事慢慢被皇帝得知。主父偃也因此与齐国关系恶化。
主父偃当时正受到皇帝的宠信,掌管权力,便进言说:“齐国临淄有十万户人家,市租价值千金,人口众多,财富丰盛,甚至超过长安,这样大的国家,非亲生的弟弟或儿子不能得到这样的封地。如今齐王与亲族关系越来越疏远。”于是他慢慢进言说:“吕太后时,齐国曾有反叛意图,吴楚之乱时,孝王几乎也起兵作乱。如今听说齐王与他的姐姐有不正当的关系。”于是皇帝于是任命主父偃为齐国丞相,处理此事。
主父偃到齐国后,立即查办王后宫中那些宦官与姐姐翁主有私情的人,让他们提供证词,其中都牵连到齐王本人。齐王年少,害怕被官吏查办处死,便饮下毒药自杀,绝无后人。
当时赵王害怕主父偃一旦出山,会废掉齐国,担心他渐渐疏远宗亲,便上书说主父偃受贿,行为轻重失当。皇帝也已将主父偃逮捕。公孙弘进言说:“齐王因忧郁而死,无子嗣,国家并入汉朝,如果不诛杀主父偃,天下人心不服。”于是皇帝下令诛杀主父偃。
齐厉王在位五年后去世,无后,齐国并入汉朝。
齐悼惠王之后还剩城阳和菑川两国。菑川的地域与齐国相当。皇帝怜悯齐国,为悼惠王修建陵园,从临淄东边环绕悼惠王陵园所辖的城邑全部划归给菑川国,作为祭祀用。
城阳景王刘章,是齐悼惠王的儿子,因为与大臣共同诛杀吕氏家族,他亲自在未央宫斩杀了吕王吕产。汉文帝即位后,又增加刘章二千户封地,赐予千斤黄金。文帝二年,将齐国的城阳郡封给刘章为城阳王。他在位两年后去世,儿子刘喜继位,是为共王。
共王八年,被改封到淮南国;四年,又回到城阳国。总共在位三十三年后去世,儿子刘延继承王位,是为顷王。
顷王二十年后去世,儿子刘义继位,是为敬王。敬王九年去世,儿子刘武继位,是为惠王。惠王十一年去世,儿子刘顺继位,是为荒王。荒王在位四十六年后去世,儿子刘恢继位,是为戴王。戴王在位八年去世,儿子刘景继位,到建始三年,年仅十五岁便去世。
济北王刘兴居,是齐悼惠王的儿子,因为协助大臣诛杀吕氏家族,功劳较小。等到文帝从代国来,刘兴居说:“请让我和太仆灌婴一起进入皇宫清宫。”他帮助废掉少帝,与大臣们共同尊奉孝文帝。
孝文帝二年,将齐国的济北郡分封给刘兴居为济北王,与城阳王同时受封。两年后,刘兴居反叛。当初大臣们诛杀吕氏时,硃虚侯功劳最大,曾答应把赵国之地全部分封给硃虚侯,把梁国之地全部分封给东牟侯。等到孝文帝即位后,听说硃虚侯和东牟侯最初曾提议立齐王为王,因此削减他们的功劳。后来在分封诸子时,只从齐国划出两个郡分封给刘章和刘兴居。刘兴居起兵反叛,带来灾祸。
胶东、济北的刘雄渠、刘辟光也都曾起兵叛乱。齐国虽有七位诸侯,但忠心孝顺的人反而昌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