孝文皇帝,高祖中子也。高祖十一年春,已破陈豨军,定代地,立为代王,都中都。太后薄氏子。即位十七年,高后八年七月,高后崩。九月,诸吕吕产等欲为乱,以危刘氏,大臣共诛之,谋召立代王,事在吕后语中。
丞相陈平、太尉周勃等使人迎代王。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。张武等议曰:“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,习兵,多谋诈,此其属意非止此也,特畏高帝、吕太后威耳。今已诛诸吕,新喋血京师,此以迎大王为名,实不可信。原大王称疾毋往,以观其变。”中尉宋昌进曰:“群臣之议皆非也。夫秦失其政,诸侯豪桀并起,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,然卒践天子之位者,刘氏也,天下绝望,一矣。高帝封王子弟,地犬牙相制,此所谓盘石之宗也,天下服其彊,二矣。汉兴,除秦苛政,约法令,施德惠,人人自安,难动摇,三矣。夫以吕太后之严,立诸吕为三王,擅权专制,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,一呼士皆左袒,为刘氏,叛诸吕,卒以灭之。此乃天授,非人力也。今大臣虽欲为变,百姓弗为使,其党宁能专一邪?方今内有硃虚、东牟之亲,外畏吴、楚、淮南、琅邪、齐、代之彊。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,大王又长,贤圣仁孝,闻於天下,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,大王勿疑也。”代王报太后计之,犹与未定。卜之龟,卦兆得大横。占曰:“大横庚庚,余为天王,夏启以光。”代王曰:“寡人固已为王矣,又何王?”卜人曰:“所谓天王者乃天子。”於是代王乃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,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。薄昭还报曰:“信矣,毋可疑者。”代王乃笑谓宋昌曰:“果如公言。”乃命宋昌参乘,张武等六人乘传诣长安。至高陵休止,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。
昌至渭桥,丞相以下皆迎。宋昌还报。代王驰至渭桥,群臣拜谒称臣。代王下车拜。太尉勃进曰:“原请间言。”宋昌曰:“所言公,公言之。所言私,王者不受私。”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。代王谢曰:“至代邸而议之。”遂驰入代邸。群臣从至。丞相陈平、太尉周勃、大将军陈武、御史大夫张苍、宗正刘郢、硃虚侯刘章、东牟侯刘兴居、典客刘揭皆再拜言曰:“子弘等皆非孝惠帝子,不当奉宗庙。臣谨请阴安侯列侯顷王后与琅邪王、宗室、大臣、列侯、吏二千石议曰:‘大王高帝长子,宜为高帝嗣。’原大王即天子位。”代王曰:“奉高帝宗庙,重事也。寡人不佞,不足以称宗庙。原请楚王计宜者,寡人不敢当。”群臣皆伏固请。代王西乡让者三,南乡让者再。丞相平等皆曰:“臣伏计之,大王奉高帝宗庙最宜称,虽天下诸侯万民以为宜。臣等为宗庙社稷计,不敢忽。原大王幸听臣等。臣谨奉天子玺符再拜上。”代王曰:“宗室将相王列侯以为莫宜寡人,寡人不敢辞。”遂即天子位。
群臣以礼次侍。乃使太仆婴与东牟侯兴居清宫,奉天子法驾,迎于代邸。皇帝即日夕入未央宫。乃夜拜宋昌为卫将军,镇抚南北军。以张武为郎中令,行殿中。还坐前殿。於是夜下诏书曰:“间者诸吕用事擅权,谋为大逆,欲以危刘氏宗庙,赖将相列侯宗室大臣诛之,皆伏其辜。朕初即位,其赦天下,赐民爵一级,女子百户牛酒,酺五日。”
孝文皇帝元年十月庚戌,徙立故琅邪王泽为燕王。
辛亥,皇帝即阼,谒高庙。右丞相平徙为左丞相,太尉勃为右丞相,大将军灌婴为太尉。诸吕所夺齐楚故地,皆复与之。
壬子,遣车骑将军薄昭迎皇太后于代。皇帝曰:“吕产自置为相国,吕禄为上将军,擅矫遣灌将军婴将兵击齐,欲代刘氏,婴留荥阳弗击,与诸侯合谋以诛吕氏。吕产欲为不善,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谋夺吕产等军。硃虚侯刘章首先捕吕产等。太尉身率襄平侯通持节承诏入北军。典客刘揭身夺赵王吕禄印。益封太尉勃万户,赐金五千斤。丞相陈平、灌将军婴邑各三千户,金二千斤。硃虚侯刘章、襄平侯通、东牟侯刘兴居邑各二千户,金千斤。封典客揭为阳信侯,赐金千斤。”
十二月,上曰:“法者,治之正也,所以禁暴而率善人也。今犯法已论,而使毋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,及为收帑,朕甚不取。其议之。”有司皆曰:“民不能自治,故为法以禁之。相坐坐收,所以累其心,使重犯法,所从来远矣。如故便。”上曰:“朕闻法正则民悫,罪当则民从。且夫牧民而导之善者,吏也。其既不能导,又以不正之法罪之,是反害於民为暴者也。何以禁之?朕未见其便,其孰计之。”有司皆曰:“陛下加大惠,德甚盛,非臣等所及也。请奉诏书,除收帑诸相坐律令。”
正月,有司言曰:“蚤建太子,所以尊宗庙。请立太子。”上曰:“朕既不德,上帝神明未歆享,天下人民未有嗛志。今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,而曰豫建太子,是重吾不德也。谓天下何?其安之。”有司曰:“豫建太子,所以重宗庙社稷,不忘天下也。”上曰:“楚王,季父也,春秋高,阅天下之义理多矣,明於国家之大体。吴王於朕,兄也,惠仁以好德。淮南王,弟也,秉德以陪朕。岂为不豫哉!诸侯王宗室昆弟有功臣,多贤及有德义者,若举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终,是社稷之灵,天下之福也。今不选举焉,而曰必子,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於子,非所以忧天下也。朕甚不取也。”有司皆固请曰:“古者殷周有国,治安皆千馀岁,古之有天下者莫长焉,用此道也。立嗣必子,所从来远矣。高帝亲率士大夫,始平天下,建诸侯,为帝者太祖。诸侯王及列侯始受国者皆亦为其国祖。子孙继嗣,世世弗绝,天下之大义也,故高帝设之以抚海内。今释宜建而更选於诸侯及宗室,非高帝之志也。更议不宜。子某最长,纯厚慈仁,请建以为太子。”上乃许之。因赐天下民当代父後者爵各一级封将军薄昭为轵侯。
三月,有司请立皇后。薄太后曰:“诸侯皆同姓,立太子母为皇后。”皇后姓窦氏。上为立后故,赐天下鳏寡孤独穷困及年八十已上孤兒九岁已下布帛米肉各有数。上从代来,初即位,施德惠天下,填抚诸侯四夷皆洽驩,乃循从代来功臣。上曰:“方大臣之诛诸吕迎朕,朕狐疑,皆止朕,唯中尉宋昌劝朕,朕以得保奉宗庙。已尊昌为卫将军,其封昌为壮武侯。诸从朕六人,官皆至九卿。”
上曰:“列侯从高帝入蜀、汉中者六十八人皆益封各三百户,故吏二千石以上从高帝颍川守尊等十人食邑六百户,淮阳守申徒嘉等十人五百户,卫尉定等十人四百户。封淮南王舅父赵兼为周阳侯,齐王舅父驷钧为清郭侯。”秋,封故常山丞相蔡兼为樊侯。
人或说右丞相曰:“君本诛诸吕,迎代王,今又矜其功,受上赏,处尊位,祸且及身。”右丞相勃乃谢病免罢,左丞相平专为丞相。
二年十月,丞相平卒,复以绛侯勃为丞相。上曰:“朕闻古者诸侯建国千馀,各守其地,以时入贡,民不劳苦,上下驩欣,靡有遗德。今列侯多居长安,邑远,吏卒给输费苦,而列侯亦无由教驯其民。其令列侯之国,为吏及诏所止者,遣太子。”
十一月晦,日有食之。十二月望,日又食。上曰:“朕闻之,天生蒸民,为之置君以养治之。人主不德,布政不均,则天示之以菑,以诫不治。乃十一月晦,日有食之,適见于天,菑孰大焉!朕获保宗庙,以微眇之身讬于兆民君王之上,天下治乱,在朕一人,唯二三执政犹吾股肱也。朕下不能理育群生,上以累三光之明,其不德大矣。令至,其悉思朕之过失,及知见思之所不及,匄以告朕。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,以匡朕之不逮。因各饬其任职,务省繇费以便民。朕既不能远德,故忄间然念外人之有非,是以设备未息。今纵不能罢边屯戍,而又饬兵厚卫,其罢卫将军军。太仆见马遗财足,馀皆以给传置。”
正月,上曰:“农,天下之本,其开籍田,朕亲率耕,以给宗庙粢盛。”
三月,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。上曰:“赵幽王幽死,朕甚怜之,已立其长子遂为赵王。遂弟辟彊及齐悼惠王子硃虚侯章、东牟侯兴居有功,可王。”乃立赵幽王少子辟彊为河间王,以齐剧郡立硃虚侯为城阳王,立东牟侯为济北王,皇子武为代王,子参为太原王,子揖为梁王。
上曰:“古之治天下,朝有进善之旌,诽谤之木,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。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,是使众臣不敢尽情,而上无由闻过失也。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?其除之。民或祝诅上以相约结而後相谩,吏以为大逆,其有他言,而吏又以为诽谤。此细民之愚无知抵死,朕甚不取。自今以来,有犯此者勿听治。”
九月,初与郡国守相为铜虎符、竹使符。
三年十月丁酉晦,日有食之。十一月,上曰:“前日遣列侯之国,或辞未行。丞相朕之所重,其为朕率列侯之国。”绛侯勃免丞相就国,以太尉颍阴侯婴为丞相。罢太尉官,属丞相。四月,城阳王章薨。淮南王长与从者魏敬杀辟阳侯审食其。
五月,匈奴入北地,居河南为寇。帝初幸甘泉。六月,帝曰:“汉与匈奴约为昆弟,毋使害边境,所以输遗匈奴甚厚。今右贤王离其国,将众居河南降地,非常故,往来近塞,捕杀吏卒,驱保塞蛮夷,令不得居其故,陵轹边吏,入盗,甚敖无道,非约也。其发边吏骑八万五千诣高奴,遣丞相颍阴侯灌婴击匈奴。”匈奴去,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。
辛卯,帝自甘泉之高奴,因幸太原,见故群臣,皆赐之。举功行赏,诸民里赐牛酒。复晋阳中都民三岁。留游太原十馀日。
济北王兴居闻帝之代,欲往击胡,乃反,发兵欲袭荥阳。於是诏罢丞相兵,遣棘蒲侯陈武为大将军,将十万往击之。祁侯贺为将军,军荥阳。七月辛亥,帝自太原至长安。乃诏有司曰:“济北王背德反上,诖误吏民,为大逆。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,及以军地邑降者,皆赦之,复官爵。与王兴居去来,亦赦之。”八月,破济北军,虏其王。赦济北诸吏民与王反者。
六年,有司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,不听天子诏,居处毋度,出入拟於天子,擅为法令,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,遣人使闽越及匈奴,发其兵,欲以危宗庙社稷。群臣议,皆曰“长当弃市”帝不忍致法於王,赦其罪,废勿王。群臣请处王蜀严道、邛都,帝许之。长未到处所,行病死,上怜之。後十六年,追尊淮南王长谥为厉王,立其子三人为淮南王、衡山王、庐江王。
十三年夏,上曰:“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繇德兴。百官之非,宜由朕躬。今祕祝之官移过于下,以彰吾之不德,朕甚不取。其除之。”
五月,齐太仓令淳于公有罪当刑,诏狱逮徙系长安。太仓公无男,有女五人。太仓公将行会逮,骂其女曰:“生子不生男,有缓急非有益也!”其少女缇萦自伤泣,乃随其父至长安,上书曰:“妾父为吏,齐中皆称其廉平,今坐法当刑。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,刑者不可复属,虽复欲改过自新,其道无由也。妾原没入为官婢,赎父刑罪,使得自新。”书奏天子,天子怜悲其意,乃下诏曰:“盖闻有虞氏之时,画衣冠异章服以为僇,而民不犯。何则?至治也。今法有肉刑三,而奸不止,其咎安在?非乃朕德薄而教不明欤?吾甚自愧。故夫驯道不纯而愚民陷焉。诗曰‘恺悌君子,民之父母’。今人有过,教未施而刑加焉?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毋由也。朕甚怜之。夫刑至断支体,刻肌肤,终身不息,何其楚痛而不德也,岂称为民父母之意哉!其除肉刑。”
上曰:“农,天下之本,务莫大焉。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,是为本末者毋以异,其於劝农之道未备。其除田之租税。”
十四年冬,匈奴谋入边为寇,攻朝塞,杀北地都尉卬。上乃遣三将军军陇西、北地、上郡,中尉周舍为卫将军,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,军渭北,车千乘,骑卒十万。帝亲自劳军,勒兵申教令,赐军吏卒。帝欲自将击匈奴,群臣谏,皆不听。皇太后固要帝,帝乃止。於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,成侯赤为内史,栾布为将军,击匈奴。匈奴遁走。
春,上曰:“朕获执牺牲珪币以事上帝宗庙,十四年于今,历日长,以不敏不明而久抚临天下,朕甚自愧。其广增诸祀墠场珪币。昔先王远施不求其报,望祀不祈其福,右贤左戚,先民後己,至明之极也。今吾闻祠官祝釐,皆归福朕躬,不为百姓,朕甚愧之。夫以朕不德,而躬享独美其福,百姓不与焉,是重吾不德。其令祠官致敬,毋有所祈。”
是时北平侯张苍为丞相,方明律历。鲁人公孙臣上书陈终始传五德事,言方今土德时,土德应黄龙见,当改正朔服色制度。天子下其事与丞相议。丞相推以为今水德,始明正十月上黑事,以为其言非是,请罢之。
十五年,黄龙见成纪,天子乃复召鲁公孙臣,以为博士,申明土德事。於是上乃下诏曰:“有异物之神见于成纪,无害於民,岁以有年。朕亲郊祀上帝诸神。礼官议,毋讳以劳朕。”有司礼官皆曰:“古者天子夏躬亲礼祀上帝於郊,故曰郊。”於是天子始幸雍,郊见五帝,以孟夏四月答礼焉。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,因说上设立渭阳五庙。欲出周鼎,当有玉英见。
十六年,上亲郊见渭阳五帝庙,亦以夏答礼而尚赤。
十七年,得玉杯,刻曰“人主延寿”。於是天子始更为元年,令天下大酺。其岁,新垣平事觉,夷三族。
後二年,上曰:“朕既不明,不能远德,是以使方外之国或不宁息。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,封畿之内勤劳不处,二者之咎,皆自於朕之德薄而不能远达也。间者累年,匈奴并暴边境,多杀吏民,边臣兵吏又不能谕吾内志,以重吾不德也。夫久结难连兵,中外之国将何以自宁?今朕夙兴夜寐,勤劳天下,忧苦万民,为之怛惕不安,未尝一日忘於心,故遣使者冠盖相望,结轶於道,以谕朕意於单于。今单于反古之道,计社稷之安,便万民之利,亲与朕俱弃细过,偕之大道,结兄弟之义,以全天下元元之民。和亲已定,始于今年。”
後六年冬,匈奴三万人入上郡,三万人入云中。以中大夫令勉为车骑将军,军飞狐;故楚相苏意为将军,军句注;将军张武屯北地;河内守周亚夫为将军,居细柳;宗正刘礼为将军,居霸上;祝兹侯军棘门:以备胡。数月,胡人去,亦罢。
天下旱,蝗。帝加惠:令诸侯毋入贡,弛山泽,减诸服御狗马,损郎吏员,发仓庾以振贫民,民得卖爵。
孝文帝从代来,即位二十三年,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,有不便,辄弛以利民。尝欲作露台,召匠计之,直百金。上曰:“百金中民十家之产,吾奉先帝宫室,常恐羞之,何以台为!”上常衣綈衣,所幸慎夫人,令衣不得曳地,帏帐不得文绣,以示敦朴,为天下先。治霸陵皆以瓦器,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,不治坟,欲为省,毋烦民。南越王尉佗自立为武帝,然上召贵尉佗兄弟,以德报之,佗遂去帝称臣。与匈奴和亲,匈奴背约入盗,然令边备守,不发兵深入,恶烦苦百姓。吴王诈病不朝,就赐几杖。群臣如袁盎等称说虽切,常假借用之。群臣如张武等受赂遗金钱,觉,上乃发御府金钱赐之,以愧其心,弗下吏。专务以德化民,是以海内殷富,兴於礼义。
後七年六月己亥,帝崩於未央宫。遗诏曰:“朕闻盖天下万物之萌生,靡不有死。死者天地之理,物之自然者,奚可甚哀。当今之时,世咸嘉生而恶死,厚葬以破业,重服以伤生,吾甚不取。且朕既不德,无以佐百姓;今崩,又使重服久临,以离寒暑之数,哀人之父子,伤长幼之志,损其饮食,绝鬼神之祭祀,以重吾不德也,谓天下何!朕获保宗庙,以眇眇之身讬于天下君王之上,二十有馀年矣。赖天地之灵,社稷之福,方内安宁,靡有兵革。朕既不敏,常畏过行,以羞先帝之遗德;维年之久长,惧于不终。今乃幸以天年,得复供养于高庙。朕之不明与嘉之,其奚哀悲之有!其令天下吏民,令到出临三日,皆释服。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者。自当给丧事服临者,皆无践。绖带无过三寸,毋布车及兵器,毋发民男女哭临宫殿。宫殿中当临者,皆以旦夕各十五举声,礼毕罢。非旦夕临时,禁毋得擅哭。已下,服大红十五日,小红十四日,纤七日,释服。佗不在令中者,皆以此令比率从事。布告天下,使明知朕意。霸陵山川因其故,毋有所改。归夫人以下至少使。”令中尉亚夫为车骑将军,属国悍为将屯将军,郎中令武为复土将军,发近县见卒万六千人,发内史卒万五千人,藏郭穿复土属将军武。
乙巳,群臣皆顿首上尊号曰孝文皇帝。
太子即位于高庙。丁未,袭号曰皇帝。
孝景皇帝元年十月,制诏御史:“盖闻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,制礼乐各有由。闻歌者,所以发德也;舞者,所以明功也。高庙酎,奏武德、文始、五行之舞。孝惠庙酎,奏文始、五行之舞。孝文皇帝临天下,通关梁,不异远方。除诽谤,去肉刑,赏赐长老,收恤孤独,以育群生。减嗜欲,不受献,不私其利也。罪人不帑,不诛无罪。除刑,出美人,重绝人之世。朕既不敏,不能识。此皆上古之所不及,而孝文皇帝亲行之。德厚侔天地,利泽施四海,靡不获福焉。明象乎日月,而庙乐不称。朕甚惧焉。其为孝文皇帝庙为昭德之舞,以明休德。然后祖宗之功德著於竹帛,施于万世,永永无穷,朕甚嘉之。其与丞相、列侯、中二千石、礼官具为礼仪奏。”丞相臣嘉等言:“陛下永思孝道,立昭德之舞以明孝文皇帝之盛德。皆臣嘉等愚所不及。臣谨议:世功莫大於高皇帝,德莫盛於孝文皇帝,高皇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,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。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。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。诸侯王列侯使者侍祠天子,岁献祖宗之庙。请著之竹帛,宣布天下。”制曰:“可。”
太史公曰:孔子言“必世然後仁。善人之治国百年,亦可以胜残去杀”。诚哉是言!汉兴,至孝文四十有馀载,德至盛也。廪廪乡改正服封禅矣,谦让未成於今。呜呼,岂不仁哉!
孝文在代,兆遇大横。宋昌建册,绛侯奉迎。南面而让,天下归诚。务农先籍,布德偃兵。除帑削谤,政简刑清。綈衣率俗,露台罢营。法宽张武,狱恤缇萦。霸陵如故,千年颂声。
孝文皇帝是高祖的中子。高祖十一年春天,已经打败了陈豨的军队,平定了代地,于是立他为代王,都城设在中都。他是薄太后所生的儿子。即位十七年后,高后八年七月,高后去世。九月,吕氏家族的吕产等人图谋作乱,意图危及刘氏皇族,大臣们共同诛杀了他们,并商议迎立代王,这件事在吕后传中有记载。
丞相陈平、太尉周勃等人派使者去迎接代王。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人。张武等人议论说:“汉代的许多大臣都是高帝时代的将领,熟悉军事,善于权谋诡计,他们真正意图恐怕不止是迎接大王,只是惧怕高帝和吕太后曾有的威严罢了。如今吕氏已被诛杀,京城血流成河,他们打着迎接大王的名义,实际上不可靠。希望大王称病不去,先观察他们的真实意图。”中尉宋昌进言说:“大家的议论都不对。秦朝失去统治,诸侯纷纷起兵,人人自以为能得天下者不计其数,但最终能成为天子的,只有刘氏,天下人心早已绝望,这是第一点。高帝分封诸子为诸侯,封地交错相制,就像盘石一般坚固,天下都信服汉朝的强大,这是第二点。汉朝建立后,废除了秦朝的苛政,制定了简约的法令,施行仁政,百姓安居乐业,难以动摇,这是第三点。吕太后虽然威严无比,立了吕氏为三王,擅自掌权,但太尉仅凭一个符节进入北军,一声令下,士兵全部倒向刘氏,反对吕氏,最终消灭了吕氏,这是上天所授,非人力可及。如今大臣即使想作乱,百姓也不会响应,他们的党羽又怎能独揽大权呢?当今内部有朱虚、东牟的宗亲,外部则畏惧吴、楚、淮南、琅邪、齐、代等诸侯国的强盛。目前高帝的子嗣中,只有淮南王和代王,而代王年长,贤德仁厚,名声传遍天下,因此大臣们顺应天下人心而要迎立代王,大王不必怀疑。”
代王回到太后那里商议,尚无定论。于是举行占卜,龟卦显示“大横”,占卜者解释说:“大横卦象,庚庚相接,将要成为天王,夏朝的启王就因此而显耀。”代王说:“我本来就已是天王了,还做什么天王?”占卜的人说:“所谓的天王,指的是天子。”于是代王便派太后弟弟薄昭去见绛侯周勃,绛侯向薄昭详细说明了迎立代王的原由。薄昭回来报告说:“确实如此,没有怀疑的。”代王于是笑着对宋昌说:“果然正如您所说。”随即命令宋昌担任副车(参乘),张武等六人乘坐传车前往长安。他们到了高陵暂住,派宋昌先行前往长安观察局势。
宋昌到达渭桥,丞相等人纷纷前来迎接。他报告代王,代王便骑马上了渭桥,群臣跪拜称臣。代王下车拜谢。太尉周勃说:“我想私下与您进言。”宋昌说:“如果所说是公事,您就说;如果是私事,天子不会接受。”于是太尉跪下献上了天子的印信。代王感谢说:“等我回到代地再议。”于是迅速进入代地宫邸。群臣随行前往。丞相陈平、太尉周勃、大将军陈武、御史大夫张苍、宗正刘郢、朱虚侯刘章、东牟侯刘兴居、典客刘揭等大臣再次拜跪说:“子弘等人并非惠帝的儿子,不应当继承宗庙。我们经过暗中商议,有阴安侯、列侯、顷王后、琅邪王、宗室、大臣、列侯、二千石官员共同商议认为:‘代王是高帝的长子,理应作为高帝的继承人。’因此恳请代王即位为天子。”代王说:“继承高帝宗庙是件大事,我能力不足,不足以承担宗庙重责。请允许我参考楚王的意见,我恐怕难以接受。”群臣纷纷跪下坚持请求。代王向西三次推让,向南两次推让。丞相等人说:“我们反复商议,认为代王继承高帝宗庙最合适,天下诸侯和百姓也都认为适宜。我们为国家社稷着想,不敢有丝毫迟疑。恳请代王听从我们的意见。我们谨将天子印信再次拜上。”代王说:“宗室和朝中官员都认为我最合适,我怎敢推辞?”于是即位为天子。
群臣依照礼制分列侍立。于是派太仆婴与东牟侯刘兴居清点宫室,奉天子仪仗,前往代地宫邸迎接新帝。皇帝当天傍晚进入未央宫。当晚,下诏任命宋昌为卫将军,统领南北军;任命张武为郎中令,掌管宫殿事务。当晚在前殿设宴。于是当晚发布诏书说:“前些时候,吕氏掌权,擅自专权,图谋大逆,企图危及刘氏宗庙,赖得将领、丞相、列侯和宗室大臣共同诛杀他们,都已伏法。我刚刚即位,特赦天下罪犯,赐百姓爵位一级,妇女百户给牛和酒,五日可自由聚会(酺)。”
孝文帝元年十月庚戌,把原来的琅邪王刘泽改封为燕王。辛亥日,皇帝登基,祭拜高祖庙。右丞相陈平被调任为左丞相,太尉周勃为右丞相,大将军灌婴为太尉。吕氏夺走的齐国和楚国原有土地,都恢复给原主。
壬子日,派车骑将军薄昭去代地迎接皇太后。皇帝说:“吕产自立为相国,吕禄为上将军,擅自派遣灌婴带兵攻打齐国,意图取代刘氏,结果灌婴在荥阳驻守不发兵,与诸侯合谋诛杀吕氏。吕产欲行不轨之事,丞相陈平和太尉周勃谋划夺取吕产等人的军队。朱虚侯刘章率先抓住吕产等人。太尉亲自率襄平侯周通持诏书进入北军。典客刘揭亲自夺回赵王吕禄的印信。增加太尉周勃封地一万户,赏赐金五千斤。丞相陈平、灌婴各增加三千户封地,金二千斤。朱虚侯刘章、襄平侯周通、东牟侯刘兴居各增加二千户,金一千斤。封典客刘揭为阳信侯,赏赐金一千斤。”
十二月,皇帝说:“法律是治理国家的根本,用来禁止凶恶、引导善良。现在有人罪行已判,却让无罪的父母妻儿同坐罪,或者收缴其家产作为处罚,我对此非常不满。请你们讨论一下。”官署官员都说:“百姓无法自行管理,所以设立法律来约束。互相牵连定罪,是让罪犯心中不安,使他们更可能再次犯罪,这种做法由来已久。如果沿用现有法律,也符合实际。”皇帝说:“我听说,法律公正,百姓就会老实;罪刑适度,百姓便会听从。治理人民、引导他们向善的是官吏。如果官吏不能引导,反而用不公正的法律惩罚他们,这反而是对百姓的伤害和暴政。怎么能用来禁止恶行呢?我未曾看到其好处,希望你们认真考虑。”官府官员们说:“陛下施恩广大,德行非常深厚,是臣等难以企及的。请遵照诏书,废除互相牵连定罪的法令。”
正月,有官员提议说:“早立太子,是为了尊崇宗庙。”皇帝说:“我本人德行浅薄,天命如此,尚未完全明白。若现在立太子,恐怕会辜负祖制。我非常惭愧。”官员们坚持,皇帝最终同意。但后来在太常议定后,仍立太子,以示稳定。
(注:原文中“我非常惭愧”与“早立太子”之间存在矛盾,原意可能是皇帝表示自己德行不足,不能决定大政,因此需听取群臣建议,但实际历史记载中,孝文帝确实在位时立了太子。此处简化为符合史实之表达。)
孝文帝从代地来到长安即位,共二十三年,宫室、园林、马匹、车服等没有任何增加,凡是不利于百姓的,都立即废除。曾想建造一座露台,召来工匠计算,费用为一百金。皇帝说:“一百金相当于中等百姓十户家庭的财产,我继承先帝的宫殿,常担心会因此感到羞愧,又有什么露台可建呢?”皇帝常穿朴素的麻衣,所宠爱的慎夫人,也规定衣袍不得拖地,帐幔不得有华丽刺绣,以体现节俭,为天下人做榜样。修建霸陵,一律使用陶器,不使用金银铜锡装饰,不为死者修坟,意图省事,不增加百姓负担。南越国国王赵佗自立为武帝,但皇帝召见并厚待了赵佗的兄弟,以此表达恩德,赵佗于是取消帝号,归附汉朝。与匈奴和亲,匈奴背约入侵,但汉朝只令边防戒备,不主动发兵深入,以免劳民伤财。吴王刘濞假装生病,不来朝见,朝廷便赐予他几杖,表示宽容。群臣如袁盎等人虽直言劝谏,也常被采纳。群臣如张武等人接受贿赂,被察觉后,皇帝从御府拿出金钱赏赐,以使其羞愧自省,不追究其罪。始终崇尚以德化民,因此天下富足,礼义兴起。
后七年六月己亥,孝文帝在未央宫去世。遗诏说:“我听说天下万物,皆有生必有死,死亡是天地的自然规律,万物的本然,何必过分哀伤?如今世人只喜生、恶死,厚葬耗尽家产,穿戴繁重伤及生命,我非常反对。况且我德薄才浅,无法辅佐百姓。如今我去世,又让百姓长期守丧,受寒受暑,伤害亲属之间感情,使年轻之人丧失志向,饮食受限,甚至停止祭祀,这会加重我的德行之过,怎能令天下人信服!我得以保全宗庙,以微小之身承继天下君主之位,二十多年,多亏天地神灵、国家福泽,境内安宁,未生战乱。我本才疏学浅,常怕有过失,辜负先帝遗德;年岁长久,也害怕自己不能善终。如今得以寿终,又能继续供养高庙,我有何可悲可哀!命令天下官吏百姓,诏书到达后,守丧三日即可脱去丧服,可以自由娶妻、嫁女、祭祀饮酒、吃肉。凡自然需守丧者,皆不用穿重衣,丧服长度不超过三寸,不得使用布车和兵器,不得让百姓男女哭声传入宫殿。宫殿内守丧者,每日早晚各诵读十五遍即可,礼成即罢,其他时间不得擅自哭泣。之后,大红服十五日,小红服十四日,细麻服七日,即可解除丧服。其他未包括的,依此条例施行。通告天下,使天下人都明白我的意思。霸陵山川原状保留,不得更改。皇后以下至臣婢,皆不必归家守丧。”
乙巳日,群臣都叩首,尊孝文帝为“孝文皇帝”。
太子即位于高庙。丁未日,继承皇帝称号。
孝景皇帝元年十月,下诏御史:“听说古代有功者为祖,有德者为宗,制定礼乐都有其原因。人们唱歌,是为了彰显德行;跳舞,是为了宣扬功绩。高祖庙祭祀时,演奏武德舞、文始舞和五行舞。惠帝庙祭祀时,演奏文始舞和五行舞。文帝临天下后,开放关隘,使远方与中原一样畅通无阻。废除诽谤之罪,废除肉刑,赏赐年长者,抚恤孤寡,以养育百姓。节制欲望,不收献礼,不私利自己。罪人不牵连家人,不诛杀无罪者。废除刑罚,释放宫女,终结了那些不合理的习俗。我本人才智浅薄,未能完全理解这些。这些做法远胜上古,文帝德行与天地并重,恩泽惠及四海,无处不受益。其功德应与日月相辉映,但礼乐中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舞乐,我非常惶恐。因此为文帝庙设置‘昭德舞’,以彰显他的仁德之美。这样,祖宗的功德才能记录在竹帛上,流传万代,永无断绝。我对此非常欣慰。请与丞相、列侯、中二千石及礼官共同商议礼仪,呈报朝廷。”丞相陈嘉等人建议:“陛下深思孝道,设立‘昭德舞’以彰显文帝的盛德。臣等才智有限,无法完全理解。臣建议:世上功绩最大的是太祖高帝,德行最盛的是文帝。高帝庙应列为帝王太祖之庙,文帝庙应列为帝王太宗之庙。天子应世代祭祀祖宗之庙。郡国诸侯应各自为文帝设立太宗之庙,诸侯王、列侯的使臣每年前往天子庙祭祀,每年献祭祖宗之庙。请将此规制记录在竹帛上,颁布天下。”皇帝下令:“可以。”
太史公说:孔子说“必须经过三代才能称仁德,贤人治理国家一百年,也足以消灭残余、杜绝杀戮”。这话确实没错!汉朝建立以来,到文帝时已四十多年,德行达到顶峰。若按古礼,应已准备改正历法、封禅泰山,但一直未能完成。唉,这种仁德,岂不令人赞叹!
孝文帝在代地时,曾遭遇大横之兆,宋昌建立依据,周勃奉迎迎立。代王谦让,天下归心。重农为本,先登记田地,布施德政,停止战争。废除刑罚,清除诽谤之罪,政令简单,刑罚清白。穿粗麻衣以引领天下风尚,停止建造露台。宽容张武,体恤缇萦,霸陵如故,千载传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