謀墳地陰險產逆踏春陽妖豔生奸 話說蔡京在武學中,查問那不聽他譚兵,仰視屋角的這個官員,姓羅名戩,祖貫雲安軍達州人,見做武學諭。當下蔡京怒氣填胸,正欲發作。因天子駕到報來,蔡京遂放下此事,率領百官,迎接聖駕進學。拜舞山呼。道君皇帝講武已畢,當有武學諭羅戩,不等蔡京開口,上前俯伏,先啓奏道:“武學諭小臣羅戩,冒萬死,謹將淮西強賊王慶造反情形,上達聖聰。王慶作亂淮西,五年於茲。官軍不敢抵敵。童貫、蔡攸,奉旨往淮西征討,全軍覆沒,懼罪隱匿,欺誑陛下,說軍士水土不服,權且罷兵。以致養成大患。王慶勢愈猖獗。前月又將臣鄉雲安軍攻破,擄掠淫殺,慘毒不忍言說。通共佔據八座軍州,八十六個州縣。蔡京經體贊元,其子蔡攸,如是覆軍殺將,辱國喪師。今日聖駕未臨時,猶儼然上坐譚兵,大言不慚,病狂喪心。乞陛下速誅蔡京等誤國賊臣,選將發兵,速行征剿,救生民於塗炭,保社稷以無疆。臣民幸甚,天下幸甚!”道君皇帝聞奏大怒,深責蔡京等隱匿之罪。當被蔡京等巧言宛奏。天子不即加罪。起駕還宮。
次日,又有亳州太守侯蒙,到京聽調。上書直言童貫、蔡攸,喪師辱國之罪。並薦舉:“宋江等才略過人,屢建奇功,徵遼回來,又定河北。今已奏凱班師。目今王慶猖獗,乞陛下降敕,將宋江等先行褒賞,即着這支軍馬,征討淮西,必成大功。”徽宗皇帝准奏。隨即降旨,下省院議封宋江等官爵。省院官同蔡京等商議,回奏:“王慶打破宛州。昨有禹州、許州、葉縣三處申文告急。那三處是東京所屬州縣,鄰近神京。乞陛下敕陳瓘、宋江等,不必班師回京。着他統領軍馬,星夜馳救禹州等處。臣等保舉侯蒙爲行軍參謀。羅戩素有韜略,着他同侯蒙到陳瓘軍前聽用。宋江等正在征剿,未便升受。待淮西奏凱,另行酌議封賞。”原來蔡京知王慶那裏兵強將猛,與童貫、楊戩、高俅計議,故意將侯蒙、羅戩送到陳瓘那裏。只等宋江等敗績,侯蒙、羅戩怕他走上天去。那時卻不是一綱打盡。話不絮繁。卻說那四個賊臣的條議,道君皇帝一一準奏。降旨寫敕,就着侯蒙、羅戩齎捧詔敕,及領賞賜金銀段疋,袍服衣甲,馬匹御酒等物,即日起行,馳往河北,宣諭宋江等。又敕該部將河北新復各府州縣所缺正佐官員,速行推補,勒限星馳赴任。道君皇帝剖斷政事已畢,覆被王黼、蔡攸二人,勸帝到艮嶽娛樂去了,不題。
且說侯蒙齎領詔敕,及賞賜將士等物,滿滿的裝載三十五車,離了東京,望河北進發。於路無話。不則一日,過了壺關山,昭德府,來到威勝州。離城尚有二十餘里,遇着宋兵押解賊首到來。卻是宋江先接了班師詔敕,恰遇瓊英葬母回來。宋江將瓊英母子,及葉清貞孝節義的事,擒元兇賊首的功,並喬道清、孫安等降順天朝,有功員役,都備細寫表,申奏朝廷。就差張清、瓊英、葉清,領兵押解賊首先行。當下張清上前與侯參謀、羅戩相見已畢。張清得了這個消息,差人馳往陳安撫、宋先鋒處報聞。陳瓘、宋江率領諸將出郭迎接。侯蒙等捧齎聖旨入城,擺列龍亭香案,陳安撫及宋江以下諸將,整整齊齊,朝北跪着。裴宣喝拜。拜罷,侯蒙面南立於龍亭之左,將詔書宣讀道:
“制曰:朕以敬天法祖,纘紹洪基。惟賴傑宏股肱,贊勷大業。邇來邊庭多儆,國祚少寧。爾先鋒使宋江等,跋履山川,逾越險阻,先成平虜之功,次奏靜寇之績。朕實嘉賴。今特差參謀侯蒙,齎捧詔書,給賜安撫陳瓘及宋江、盧俊義等,金銀袍段,名馬衣甲御酒等物,用彰爾功。茲者,又因強賊王慶,作亂淮西,傾覆我城池,芟夷我人民,虔劉我邊陲,蕩搖我西京。仍敕陳瓘爲安撫,宋江爲平西都先鋒,盧俊義爲平西副先鋒,侯蒙爲行軍參謀。詔書到日,即統領軍馬,星馳先救宛州。爾等將士,協力盡忠,功奏蕩平,定行對賞。其三軍頭目,如欽賞未敷,着陳瓘就於河北州縣內豐盈庫藏中,那撮給賞,造冊奏聞。爾其欽哉!特諭。宣和五年四月×日!”
侯蒙讀罷丹詔,陳瓘及宋江等山呼萬歲,再拜謝恩已畢。侯蒙取過金銀段疋等項,依次照名給散。陳安撫及宋江、盧俊義各黃金五百兩,錦段十表裏,錦袍一套,名馬一匹,御酒二瓶。吳用等三十四員,各賞白金二百兩,採段四表裏,御酒一瓶。朱武等七十二員,各賜白金一百兩,御酒一瓶。餘下金銀,陳安撫設處湊足,俵散軍兵已畢。宋江復令張清、瓊英、葉清,押解田虎、田豹、田彪到京師獻俘去了。
公孫勝來稟:“乞兄長修五龍山龍神廟中五條龍像。”宋江依允,差匠修塑。
宋江差戴宗、馬靈往諭各路守城將士,一等新官到來,即行交代,勒兵前來征剿王慶。宋江又料理了數日。各處新官皆到。諸路守城將佐,統領軍失,陸續到來。宋江將欽賞銀兩俵散已畢。宋江令蕭讓、金大堅鐫勒碑石,記敘其事。正值五月五日天中節,宋江教宋清大排筵席,慶賀太平。請陳安撫上坐,新任太守及侯蒙、羅戩,並本州佐貳等官次之。宋江以下,除張清赴京外,其一百單七人及河北降將喬道清、孫安、卞祥等一十七員,整整齊齊,排坐兩邊。當下席間,陳瓘、侯蒙、羅戩稱讚宋江等功勳。宋江、吳用等感激三位知己。或論朝事,或訴衷曲。觥籌交錯,燈燭輝煌,直飲至夜半方散。
次日,宋江與吳用計議,整點兵馬,辭別州官,離了威勝,同陳瓘等衆,望南進發。所過地方,秋毫無犯。百姓香花燈燭,絡繹道路,拜謝宋江等剪除賊寇,我每百姓,得再見天日之恩。
不說宋江等望南征進。再說沒羽箭張清同瓊英、葉清,將陷車囚解田虎等已到東京。先將宋江書札,呈達宿太尉,並送金珠珍玩。宿太尉轉達上皇。天子大嘉瓊英母子貞孝,降敕特贈瓊英母宋氏,爲介休貞節縣君。着彼處有司建造坊祠,表揚貞節,春秋享祀。封瓊英爲貞孝宜人,葉清爲正排軍,欽賞白銀五十兩,表揚其義。張清復還舊日原職。仍着三人協助宋江,征討淮西。功成升賞。道君皇帝敕下法司,將反賊田虎、田豹、田彪,押赴市曹,凌遲碎剮。當下瓊英帶得父母小像,稟過監斬官,將仇申、宋氏小像,懸掛法場中。像前擺張桌子。等到午時三刻,田虎開刀碎剮後,瓊英將田虎首級,擺在桌上,滴血祭奠父母,放聲大哭。此時瓊英這段事,東京已傳遍了。當日觀者如垛。見瓊英哭得悲慟,無不感泣。瓊英祭奠已畢,同張清、葉清,望闕謝恩。三人離了東京,逕望宛州進發,來助宋江征討王慶,不在話下。
看官牢記話頭,仔細聽着。且把王慶自幼至長的事,表白出來。那王慶原是東京開封府內一個副排軍。他父親王砉,是東京大富戶。專一打點衙門,攛唆結訟,放刁把濫,排陷良善。因此人都讓他些個。他聽信了一個風水先生,看中了一塊陰地,當出大貴之子。這塊地就是王砉親戚人家葬過的。王砉與風水先生設計陷害。王砉出尖,把那家告紙謊狀。官司累年,家產蕩盡。那家敵王砉不過,離了東京,遠方居住。後來王慶造反,三族皆夷。獨此家在遠方官府查出是王砉被害,獨得保全。王砉奪了那塊墳地,葬過父母。妻子懷孕彌月,王砉夢虎入室,蹲踞堂西。忽被獅獸突入,將虎銜去。王砉覺來,老婆便產王慶。那王慶從小浮浪。到十六七歲,生得身雄力大,不去讀書,專好鬥雞走馬,使槍輪棒。那王砉夫妻兩口兒,單單養得王慶一個,十分愛恤,自來護短,憑他慣了。到得長大,如何拘管得下。王慶賭的是錢兒,宿的是娼兒,喫的是酒兒。王砉夫婦也有時訓誨他。王慶逆性發作,將父母詈罵。王砉無可奈何,只索由他。過了六七年,把個家產費得罄盡。單靠着一身本事,在本府充做個副排軍。一有錢鈔在手,三兄四弟,終日大酒大肉價同喫。若是有些不如意時節,拽出拳頭便打。所以衆人又懼怕他,又喜歡他。
一日,王慶五更入衙畫卯,幹辦完了執事,閒步出城南,到玉津圃遊玩。此時是徽宗政和六年,仲春天氣,遊人如蟻,車馬如雲。正是:
上苑花慵堤柳眠,遊人隊裏雜嬋娟。金勒馬嘶芳草地,玉樓人醉杏花天。
王慶獨自閒耍了一回,向那圃中一棵修他的垂楊上,將肩胛斜倚着,欲籌個相識到來,同去酒肆中喫三杯進城。無移時,只見池北邊十來個幹辦、虞候、伴當、養娘人等,簇着一乘轎子,轎子裏面如花似朵的一個少年女子。那女子要看景緻,不用竹蓆。那王慶好的是女色。見了這般標緻的女子,把個魂靈都吊下來。認得那夥幹辦、虞候是樞密童貫府中人。當下王慶遠遠地跟着轎子,隨了那夥人來到艮嶽。那艮嶽在京城東北隅,即道君皇帝所築。奇峯怪石,古木珍禽,亭榭池館,不可勝數。外面朱垣緋戶,如禁門一般。有內相、禁軍看守,等閒人腳指頭兒也不敢踅到門前。那簇人歇下轎,養娘扶女子出了轎,逕望艮嶽門內,嫋嫋娜娜,妖妖嬈嬈走進去。那看門禁軍、內侍,都讓開條路,讓他走進去了。
原來那女子是童貫之弟童貰之女,楊戩的外孫。童貫撫養爲己女,許配蔡攸之子,卻是蔡京的孫兒媳婦了。小名叫做嬌秀。年方二八。他稟過童貫,乘天子兩日在李師師家娛樂,欲到艮嶽遊玩。童貫預先分付了禁軍人役,因此不敢攔阻。那嬌秀進去了兩個時辰,兀是不見出來。王慶那廝,呆呆地在外面守着,肚裏飢餓。踅到東街酒店裏買些酒肉,忙忙地喫了六七杯,恐怕那女子去了,連帳也不算,向便袋裏摸出一塊二錢重的銀子,丟與店小二道:“少停便來算帳。”王慶再踅到艮嶽前,又停了一回,只見那女子同了養娘,輕移蓮步,走出艮嶽來。且不上轎,看那艮嶽外面的景緻。王慶踅上前去,看那女子時,真個標緻。有混江龍詞爲證:
豐資毓秀,那裏個金屋堪收。點櫻桃小口,橫秋水雙眸。若不是昨夜晴開新月皎,怎能得今朝腸斷小梁州。芳芬綽約蕙蘭儔,香飄雅麗芙蓉袖。兩下里心猿,都被月引花鉤。
王慶看到好處,不覺心頭撞鹿,骨軟筋麻,好便似雪獅子向火,霎時間酥了半邊。那嬌秀在人叢裏睃見王慶的相貌。
鳳眼濃眉如畫,微須白麪紅顏。頂平額闊滿天倉,七尺身材壯健。善會偷香竊玉,慣的賣俏行奸。凝眸呆想立人前,俊俏風流無限。
那嬌秀一眼睃着王慶風流,也看上了他。當有幹辦、虞候喝開衆人,養娘扶嬌秀上轎。衆人簇擁着,轉東過西,卻到酸棗門外岳廟裏來燒香。王慶又跟隨到岳廟裏。人山人海的挨擠不開。衆人見是童樞密處虞候、幹辦,都讓開條路。那嬌秀下轎進香。王慶挨踅上前,卻是不能近身。又恐隨從人等叱吒,假意與廟祝廝熟,幫他點燭燒香。一雙眼不住的溜那嬌秀。嬌秀也把眼來頻睃。原來蔡攸的兒子,生來是憨呆的。那嬌秀在家聽得幾次媒婆傳說是真,日夜叫屈怨恨。今日見了王慶風流俊俏,那小鬼頭兒春心也動了。當下童府中一個董虞候,早已瞧科。認得排軍王慶。董虞候把王慶劈臉一掌打去,喝道:“這個是什麼人家宅眷!你是開封府一個軍健,你好大膽!如何也在這裏挨挨擠擠?待俺對相公說了,教你這顆驢頭安不牢在頸上。”王慶那敢則聲,抱頭鼠竄,奔出廟門來。噀一口唾,叫聲道:“啐!我直恁這般呆!癩蝦蟆怎想喫天鵝肉!”當晚忍氣吞聲,慚愧回家。誰知那嬌秀回府,倒是日夜思想。厚賄侍婢,反去問那董虞候,教他說王慶的詳細。侍婢與一個薛婆子相熟,同他做了馬泊六,悄地勾引王慶,從後門進來。人不知,鬼不覺,與嬌秀勾搭。王慶那廝喜出望外,終日飲酒。
光陰荏苒,過了三月。正是樂極生悲。王慶一日喫得爛醉如泥,在本府正排軍張斌面前,露出馬腳。遂將此事彰揚開去,不免吹在童貫耳朵裏。童貫大怒,思想要尋罪過擺撥他,不在話下。
且說王慶因此事發覺,不敢再進童府去了。一日在家閒坐。此時已是五月下旬,天氣炎熱。王慶掇條板凳,放在天井中乘涼。方起身入屋裏去拿扇子,只見那條板凳,四腳搬動,從天井中走將入來。王慶喝聲道:“奇怪!”飛起右腳,向板凳只一腳踢去。王慶叫聲道:“阿也,苦也!”不踢時萬事皆休,一踢時,迍邅立至。正是: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旦夕禍福。畢竟王慶踢這板凳,爲何叫苦起來?且聽下回分解。
話說蔡京在武學裏正氣憤地查問一個不聽他講兵法、只仰望屋角的官員,那人姓羅名戩,是雲安軍達州人,現在擔任武學諭。蔡京心裏怒火中燒,正要發作,突然接到天子駕到的消息,只好暫時把這事放下來,帶着百官迎駕進學,行禮山呼萬歲。
皇帝講完武事,武學諭羅戩立刻上前跪下,搶先奏報:“臣羅戩冒死稟報,淮西強賊王慶已經反叛五年,官軍根本無法抵抗。童貫、蔡攸奉旨征討,結果全軍覆沒,他們怕被追究罪責,乾脆謊報軍士不適應水土,請求罷兵,這才讓王慶勢力日益壯大。上個月,王慶還攻破了我鄉雲安軍,燒殺搶掠,慘不忍睹。如今他已佔據八座軍州、八十六個州縣。蔡京身爲經體贊元,其子蔡攸更是戰敗逃命,辱國喪師,竟在陛下未到前,還端坐談兵,狂妄自大,簡直瘋了!懇請陛下立刻誅殺蔡京等誤國之臣,派兵征討,救百姓於水火,保江山永固!臣民們感激,天下人都感激!”
皇帝一聽,勃然大怒,狠狠責備蔡京等人隱瞞不報。但蔡京等人巧言狡辯,皇帝最終沒加罪,只命他們回宮。
第二天,亳州太守侯蒙到京城聽調,直接上書指出童貫、蔡攸喪師辱國的罪行,還力薦說:“宋江等人智勇雙全,屢建奇功,徵遼歸來後又平定河北,如今已凱旋歸朝。眼下王慶猖獗,懇請陛下下旨,先褒獎宋江等功臣,隨即命令他們立即出征淮西,必定能大功告成。”
徽宗皇帝同意了。隨即下令,讓省院官員商議宋江等人的封賞。官員們彙報說:“王慶已攻破宛州,禹州、許州、葉縣接連告急,這三地都是東京附近的要地,關係朝廷安全。請求陛下命令陳瓘、宋江等人不要回京,立刻帶兵星夜前往救援。臣等推薦侯蒙爲行軍參謀,羅戩有謀略,也派他去輔佐陳瓘。宋江等人正忙着打仗,暫時不能升官,等淮西平定後再議封賞。”其實蔡京早就知道王慶勢力強大,和童貫、楊戩、高俅暗中商議,故意把侯蒙、羅戩派去陳瓘那裏,等着宋江等戰敗,好讓侯蒙、羅戩也落入他們手中,一舉剷除。話不贅述。
皇帝最終全盤採納了這四位奸臣的建議,下旨任命侯蒙、羅戩爲使者,帶詔書、金銀、布匹、軍服、馬匹、御酒等賞賜,立刻出發,前往河北,宣諭宋江等人。同時命令各部趕緊補上河北戰後缺缺的州縣官員,限期趕往任職。
皇帝處理完政事,又被王黼、蔡攸勸去艮嶽遊玩,不提。
再說侯蒙帶着詔書和賞賜,滿滿裝了三十五車,離開東京,開往河北。路上無事。一天多後,經過壺關山、昭德府,到了威勝州。離城還有二十多里,正好遇見宋軍押解叛賊前來。原來宋江早已接到班師詔書,正巧瓊英回來爲母守孝。宋江把瓊英母子、葉清孝義的事,以及擒獲叛軍首領、招降喬道清、孫安等人的功勞,都詳細寫成奏摺,上報朝廷。隨即派張清、瓊英、葉清押着叛賊首級前往京城。
張清見了侯蒙和羅戩,互相見過禮後,立刻派人告訴陳瓘和宋江。陳瓘、宋江帶領諸將出城迎接。侯蒙等人捧着聖旨進城,擺好香案,宋江、陳瓘等將領整齊地朝北跪拜。裴宣喝響了三聲“拜”,拜完,侯蒙面向南站於龍亭左側,念讀聖旨:
“朕以敬天法祖,承繼大業。賴諸位功臣輔佐,國家才得以穩固。近來邊境不寧,國運難安。你們先鋒使宋江等人,跋山涉水,克服險阻,平定叛賊,功勳卓著,朕深爲感激。現特派參謀侯蒙,攜帶詔書,賜給安撫使陳瓘及宋江、盧俊義等人金銀、布匹、名馬、盔甲、御酒等物,以表彰你們的功勞。如今強賊王慶在淮西作亂,攻破城池,屠殺百姓,動搖邊疆,危及西京。特命陳瓘爲安撫使,宋江爲平西都先鋒,盧俊義爲副先鋒,侯蒙爲行軍參謀。詔書一到,即刻率軍奔赴宛州,救援百姓。你們將士要同心協力,立下大功,朝廷必會重賞。各軍將領如未及時獲賞,陳瓘可在河北各州縣庫存中先行發放,造冊上報。望諸君謹記!特諭。宣和五年四月×日。”
侯蒙讀完詔書,陳瓘、宋江等人齊聲高呼“萬歲”,再三叩謝後,侯蒙開始發放賞賜:陳安撫及宋江、盧俊義各得黃金五百兩、錦緞十表裏、錦袍一套、名馬一匹、御酒兩瓶。吳用等三十四人,每人白金二百兩、採段四表裏、御酒一瓶。朱武等七十二人,每人白金一百兩、御酒一瓶。其餘賞銀由陳安撫統一分發給全體將士。之後,宋江又派張清、瓊英、葉清押送田虎、田豹、田彪到京城獻俘。
公孫勝來稟報:“哥哥,請修五龍山龍神廟的五條龍像。”宋江答應,派人修塑。
宋江派戴宗、馬靈去通知各地守城將領:新任官員到任後,即刻交接,立即出兵征討王慶。宋江安排了幾天,各地新官陸續到任,各路守將也陸續集結。宋江將賞銀分發完畢,又命蕭讓、金大堅刻碑紀念此事。
正值五月五日端午節,宋江命宋清設宴慶功,設席請陳安撫坐上席,新任太守、侯蒙、羅戩及本州官員居次,宋江以下除張清赴京外,其餘一百零七人,加上投降的喬道清、孫安、卞祥等十七人,整齊列坐兩旁。席間,陳瓘、侯蒙、羅戩稱讚宋江等人的功績,宋江、吳用等人也感激三位知己。大家談朝政、訴心事,杯盞交錯,燈火通明,一直喝到半夜才散。
第二天,宋江與吳用商議,點齊兵馬,辭別地方官,離開威勝,與陳瓘等人一同南下征討。途中秋毫無犯,百姓手捧花燈蠟燭,沿路跪拜,感謝宋江等人剷除惡賊,百姓終於又見到“天日”。
我們暫且不提宋江一行南下出徵。再說沒羽箭張清與瓊英、葉清,已將田虎等人押解到東京。他們先將宋江的書信呈給宿太尉,又送去了金珠玉器。宿太尉轉報皇帝。皇帝讚賞瓊英母子的孝義,特賜瓊英之母宋氏爲“介休貞節縣君”,命當地官員修建祠堂,世代祭祀。封瓊英爲“貞孝宜人”,葉清爲“正排軍”,賞白銀五十兩,表揚其義行。張清恢復原職,仍命三人協助宋江征討淮西,戰功之後再行封賞。
皇帝下令法司,將反賊田虎、田豹、田彪押赴刑場,凌遲處死。瓊英帶着父母的小像,親手交給監斬官,把父母的畫像掛在刑場,桌上擺上一張桌子。正午三點,田虎被砍頭後,瓊英將他的頭顱放在桌上,滴血祭奠父母,放聲大哭。這一幕在東京傳遍了。滿城百姓看見,無不落淚。瓊英祭拜完畢,與張清、葉清向朝廷謝恩,三人離開東京,直奔宛州,協助宋江征討王慶。
各位讀者要記住,現在我們來還原王慶從少年到成賊的往事。
王慶原本是東京開封府一名副排軍。他父親王砉是本地鉅富,專在官府裏搞關係,唆使訴訟,刁難百姓,陷害好人。大家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。王砉信了一位風水先生,說有一塊陰地會生貴子。這地是王家親戚墳地,王砉便與風水先生合謀,謊告那家,讓官司拖了多年,最終全家家產被抄盡,被迫遷往遠方。後來王慶造反,三族被誅,唯有這家因遠在外地未被追究,得以活命。王砉後來奪走那墳地,安葬了父母,妻子懷孕時,夢見老虎闖入屋內,蹲在堂西,忽然被獅子撲來,老虎被叼走。醒來後,妻子生下了王慶。
從小,王慶就是個遊蕩之徒。到十六七歲,身材健壯,不讀書,只喜歡鬥雞、騎馬、使槍打棒。王砉夫婦只養他一個,格外疼愛,常護着,慣壞了他。長大後,怎麼管都管不住。王慶賭博、嫖娼、酗酒成性。父母偶爾訓斥,他便發脾氣辱罵父母。王砉只能默默忍受。六年之後,家底耗盡,靠一身本事在開封府做副排軍。一有錢,他和三兄四弟就大喫大喝,若心情不順就動拳頭,所以大家既怕他,又愛他。
一天,王慶五更入衙報到,辦完差事,在城南玉津圃遊玩。這正是徽宗政和六年春天,遊人如織,車馬如龍。
王慶獨自玩了一陣,看見園中一棵垂柳,便靠在樹上,想找個熟人一起進城喝杯酒。一會兒,遠處一羣幹辦、虞候、家僕、丫鬟,簇擁着一頂轎子。轎子裏坐着一位年輕女子,美貌如花。王慶本就喜歡女子,一看這女子便心動。他認得那一羣人是童貫府裏的,便遠遠跟去,進了艮嶽。
艮嶽在京城東北角,是道君皇帝親自修建的園林,奇峯怪石,古木珍禽,亭臺樓閣,數不勝數,外有紅牆,大門森嚴,禁軍把守,普通人不敢靠近。
那羣人下車後,丫鬟扶女子出了轎,嫋嫋進入艮嶽。看門禁軍、內侍都讓路,讓她進去。
這位女子是童貫的弟弟童貰的女兒,楊戩的外孫女,童貫收爲義女,原定嫁給蔡攸的兒子,也就是蔡京的孫女婿。小名叫“嬌秀”,十八歲,風華正茂。她已告訴童貫,趁皇帝兩天都在李師師家玩,要來艮嶽遊玩。童貫已提前安排禁軍,故沒人敢攔。
嬌秀進園兩個時辰,卻始終未出。王慶在外面守着,肚子餓了,跑東街的酒館買了酒肉,喫了六七杯,怕她走了,也不算賬,掏出一塊兩錢重的銀子丟給小二:“稍後來算賬。”他又回來查看,只見嬌秀與丫鬟正慢慢走出來。王慶趕上前看,嬌秀確實美貌動人。有首詞形容她:
丰姿秀美,哪間金屋能收?櫻桃小口,秋水明眸。若不是昨夜新月皎潔,怎能今日心碎如夢?花香四溢,蕙蘭之姿,芙蓉之袖。兩人目光互鎖,心早已淪陷。
王慶看得魂飛魄散,腿軟筋麻,彷彿雪獅子入火,身體半邊酥軟。嬌秀在人叢中一眼看見王慶,也動了心。
她看見他鳳眼濃眉,白麪紅顏,額寬七尺,相貌俊朗,善會偷香竊玉,慣會勾引男人。她一眼便心動了。
這時,幹辦虞候喝令衆人讓開,丫鬟扶嬌秀上轎,衆人簇擁着轉來轉去,最終來到酸棗門外岳廟燒香。
王慶也跟了進去,人山人海,擠得無法靠近。大家見是童貫府的隨從,都讓開一條路。嬌秀下轎進廟燒香,王慶也硬擠上前,卻無法靠近。怕被發現,他假裝和廟祝熟識,幫着點燭燒香,目光卻一直盯着嬌秀。嬌秀也多次回望他。
蔡攸的兒子生來憨厚,家中早就聽說這樁婚事,日夜委屈怨恨。今日見到王慶風流俊俏,心也動了。童府一個叫董虞候的早就看中王慶,一見之下,立即出手,扇了王慶一耳光:“你這是什麼身份?一個軍士,竟敢混進我們府邸?待我把這事告訴相公,讓你這驢頭在脖子上再也安不穩!”王慶嚇得縮頭逃跑,嘴裏噴出一口唾沫,罵道:“呸!我怎麼這麼笨!癩蝦蟆還想喫天鵝肉!”當晚他羞愧回家。
可嬌秀回府後,卻日夜想念王慶。她花錢收買婢女,反去問董虞候打聽王慶的詳細情況。婢女和一個叫薛婆子的熟,二人暗中勾結,悄悄引王慶從後門進入,二人私會。沒人知道,王慶喜出望外,從此終日喝酒。
時間飛逝,三個月過去。正所謂“樂極生悲”。某日,王慶喝得爛醉,在本府正排軍張斌面前露出破綻,此事很快被傳到童貫耳朵裏。童貫大怒,便想找個藉口將他打發出去。
後來王慶得知此事,再也不敢進童府。某日在家閒坐。已是五月下旬,天氣炎熱,他搬了張板凳放在天井裏乘涼。正準備進屋拿扇子,忽然發現那板凳自己動了起來,從天井裏走過來。王慶驚叫:“奇了怪了!”猛地一腳踢了過去。他大叫一聲:“哎呀,苦啊!”沒踢時一切平靜,一踢,災禍降臨。
這就是:“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旦夕禍福。”到底王慶踢那板凳,爲何會大喊苦啊?咱們下回再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