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水滸傳》- 第三十五回 石將軍村店寄書 小李廣梁山射雁
石將軍村店寄書小李廣梁山射雁 詩曰:
行短虧心只是貧,休生奸計害他人。
天公自有安排處,失卻便宜損自身。
十分惺惺使五分,留取五分與兒孫。
若是十分都使盡,後代兒孫不如人。
當下秦明、黃信兩個到柵門外看時,望見兩路來的軍馬,卻好都到。一路是宋江、花榮,一路是燕順、王矮虎,各帶一百五十餘人。黃信便叫寨兵放下吊橋,大開柵門,迎接兩路人馬都到鎮上。宋江早傳下號令:休要害一個百姓,休傷一個寨兵。叫先打入南寨,把劉高一家老小盡都殺了。王矮虎自先奪了那個婦人。小嘍囉盡把應有傢俬,金銀財物寶貨之資,都裝上車子,再有馬匹牛羊,盡數牽了。花榮自到家中,將應有的財物等項,裝載上車,搬取妻小妹子。內有清風鎮上人數,都發還了。衆多好漢收拾已了,一行人馬離了清風鎮,都回到山寨裏來。
車輛人馬都到山寨,向聚義廳上相會。黃信與衆好漢講禮罷,坐於花榮肩下。宋江叫把花榮老小安頓一所歇處,將劉高財物分賞與衆小嘍囉。王矮虎拿得那婦人,將去藏在自己房內。燕順便問道:“劉高的妻今在何處?”王矮虎答道:“今番須與小弟做個押寨夫人。”燕順道:“與卻與你。且喚他出來,我有一句話說。”宋江便道:“我正要問他。”王矮虎便喚到廳前。那婆娘哭着告饒。宋江喝道:“你這潑婦!我好意救你下山,念你是個命官的恭人,你如何反將冤報?今日擒來,有何理說?”燕順跳起身來便道:“這等淫婦,問他則甚!”拔出腰刀,一刀揮爲兩段。王矮虎見砍了這婦人,心中大怒,奪過一把朴刀,便要和燕順交併。宋江等起身來勸住。宋江便道:“燕順殺了這婦人也是。兄弟,你看我這等一力救了他下山,教他夫妻團圓完聚,尚兀自轉過臉來叫丈夫害我。賢弟你留在身邊,久後有損無益。宋江日後別娶一個好的,教賢弟滿意。”燕順道:“兄弟便是這等尋思,不殺了要他何用?久後必被他害了。”王矮虎被衆人勸了,默默無言。燕順喝叫小嘍囉打掃過屍首血跡,且排筵席慶賀。
次日,宋江和黃信主婚,燕順、王矮虎、鄭天壽做媒說合,要花榮把妹子嫁與秦明。一應禮物,都是宋江和燕順出備。喫了三五日筵席。自成親之後,又過了五七日,小嘍囉探得事情,上山來報道:“打聽得青州慕容知府申將文書去中書省,奏說反了花榮、秦明、黃信,要起大軍來征剿掃蕩清風山。”衆好漢聽罷,商量道:“此間小寨,不是久戀之地。倘或大軍到來,四面圍住,又無退步,如何迎敵?若再無糧草,必是難逃。可以計較個常便。”宋江道:“小可有一計,不知中得諸位心否?”當下衆好漢都道:“願聞良策。望兄長指教。”宋江道:“自這南方有個去處,地名喚做梁山泊,方圓八百餘里,中間宛子城、蓼兒窪。晁天王聚集着三五千軍馬,把住着水泊,官兵捕盜,不敢正眼覷他。我等何不收拾起人馬,去那裏入夥?”秦明道:“既然有這個去處,卻是十分好。只是沒人引進,他如何肯便納我們?”宋江大笑,卻把這打劫生辰綱金銀一事,直說到劉唐寄書,將金子謝我,因此上殺了閻婆惜,逃走在江湖上。秦明聽了,大喜道:“恁地,兄長正是他那裏大恩人。事不宜遲,可以收拾起快去。”只就當日商量定了,便打併起十數輛車子,把老小並金銀財物衣服行李等件,都裝載車子上。共有三二百匹好馬。小嘍囉們有不願去的,齎發他些銀兩,任從他下山去投別主;有願去的編入隊裏,就和秦明帶來的軍漢,通有三五百人。宋江教分作三起下山,只做去收捕梁山泊的官軍。山上都收拾的停當,裝上車子,放起火來,把山寨燒做光地。分爲三隊下山。宋江便與花榮先引着四五十人,三五十騎馬,簇擁着五七輛車子老小隊仗先行。秦明、黃信引領八九十匹馬和這應用車子作第二起。後面便是燕順、王矮虎、鄭天壽三個引着四五十匹馬,一二百人。離了清風山,取路投梁山泊來。於路中見了這許多軍民,旗號上又明明寫着“收捕草寇官軍”,因此無人敢來阻當。在路行五七日,離得青州遠了。
且說宋江、花榮兩個騎馬在前頭,背後車輛載着老小,與後面人馬只隔着二十來裏遠近。前面到一個去處,地名喚對影山,兩邊兩座高山,一般形勢,中間卻是一條大闊驛路。兩個在馬上正行之間,只聽得前山裏鑼鳴鼓響。花榮便道:“前面必有強人。”把槍帶住,取弓箭來整頓得端正,再插放飛魚袋內。一面叫騎馬的軍士,催趲後面兩起軍馬上來,且把車輛人馬紮住了。宋江和花榮兩個引了二十餘騎軍馬,向前探路。至前面半里多路,早見一簇人馬,約有一百餘人,前面簇擁着一個騎馬的年少壯士。怎生打扮?但見:
頭上三叉冠,金圈玉鈿;身上百花袍,錦織團花。甲披千道火龍鱗,帶束一條紅瑪瑙。騎一匹胭脂抹就如龍馬,使一條硃紅畫杆方天戟。背後小校,盡是紅衣紅甲。
那個壯士穿一身紅,騎一匹赤馬,立在山坡前,大叫道:“今日我和你比試,分個勝敗,見個輸贏。”只見對過山岡子背後,早擁出一隊人馬來,也有百十餘人,前面也捧着一個年少騎馬的壯士。怎生模樣?但見:
頭上三叉冠,頂一團瑞雪;身上鑌鐵甲,披千點寒霜。素羅袍光射太陽,銀花帶色欺明月。坐下騎一匹徵玉獸,手中輪一枝寒戟銀蛟。背後小校,都是白衣白甲。
這個壯士穿一身白,騎一匹白馬,手中也使一枝方天畫戟。這一邊都是素白旗號,那壁都是絳紅旗號。只見兩邊紅白旗搖,震地花腔鼓擂。那兩個壯士更不打話,各挺手中畫戟,縱坐下馬,兩個就中間大闊路上交鋒,比試勝敗。花榮和宋江見了,勒住馬看時,果然是一對好廝殺。正是:
棋逢敵手,將遇良才。但見絳霞影裏,卷一道凍地冰霜;白雪光中,起幾縷沖天火焰。故園冬暮,山茶和梅蕊爭輝;上苑春濃,李粉共桃脂鬥彩。這個按南方丙丁火,似焰摩天上走丹爐;那個按西方庚辛金,如泰華峯頭翻玉井。宋無忌忿怒,騎火騾子飛走到人間;馮夷神生嗔,跨玉狻猊縱橫臨世上。左右紅雲侵白氣,往來白霧間紅霞。
當時兩個壯士,各使方天畫戟,鬥到三十餘合,不分勝敗。花榮和宋江兩個在馬上看了喝采。花榮一步步趲馬向前看時,只見那兩個壯士鬥到間深裏,這兩枝戟上,一枝是金錢豹子尾,一枝是金錢五色幡,卻攪做一團,上面絨絛結住了,那裏分拆得開。花榮在馬上看見了,便把馬帶住,左手去飛魚袋內取弓,右手向走獸壺中拔箭,搭上箭,拽滿弓,覷着豹尾絨絛較親處,颼的一箭,恰好正把絨絛射斷。只見兩枝畫戟分開做兩下,那二百餘人一齊喝聲採。
那兩個壯士便不鬥,都縱馬跑來,直到宋江、花榮馬前,就馬上欠身聲喏,都道:“願求神箭將軍大名。”花榮在馬上答道:“我這個義兄,乃是鄆城縣押司山東及時雨宋公明。我便是清風鎮知寨小李廣花榮。”那兩個壯士聽罷,扎住了戟,便下馬,推金山,倒玉柱,都拜道:“聞名久矣。”宋江、花榮慌忙下馬,扶起那兩位壯士道:“介冑在身,未可講禮。且請問二位壯士高姓大名。”那個穿紅的說道:“小人姓呂名方,祖貫潭州人氏。平昔愛學呂布爲人,因此習學這枝方天畫戟,人都喚小人做小溫侯呂方。因販生藥到山東,消折了本錢,不能勾還鄉,權且佔住這對影山,打家劫舍。近日走這個壯士來,要奪呂方的山寨。和他各分一山,他又不肯。因此每日下山廝殺。不想原來緣法註定,今日得遇及時雨尊顏,又遇得花將軍,名不虛傳。專聽二公指教。”宋江又問這穿白的壯士高姓。那人答道:“小人姓郭名盛,祖貫西川嘉陵人氏,因販水銀貨賣,黃河裏遭風翻了船,回鄉不得。原在嘉陵學得本處兵馬張提轄的方天戟,向後使得精熟,人都稱小人做賽仁貴郭盛。江湖上聽得說對影山有個使戟的佔住了山頭,打家劫舍。因此一徑來比並戟法奪山。連連戰了十數日,不分勝敗。不期今日得遇二公,天與之幸。”宋江把上件事都告訴了,“就與二位勸和如何?”二位壯士大喜,都依允了。後隊人馬已都到了,一個個都引着相見了。呂方先請上山,殺牛宰馬筵會。次日卻是郭盛置酒設席筵宴。宋江就說他兩個撞籌入夥,湊隊上梁山泊去,投奔晁蓋聚義。那兩個歡天喜地,都依允了。便將兩山人馬點起,收拾了財物,待要起身。宋江便道:“且住,非是如此去。假如我這裏有三五百人馬投梁山泊去,他那裏亦有探細的人在四十里探聽。倘或只道我們來收捕他,不是耍處。等我和燕順先去報知了,你們隨後卻來,還作三起而行。”花榮、秦明道:“兄長高見。正是如此計較,陸續進程。兄長先行半日,我等催督人馬,隨後起身來。”
且不說對影山人馬陸續登程。只說宋江和燕順各騎了馬,帶領隨行十數人,先投梁山泊來。在路上行了兩日,當日行到晌午時分,正走之間,只見官道傍邊一個大酒店。宋江看了道:“孩兒們走得睏乏,都叫買些酒喫了過去。”當時宋江和燕順下了馬,入酒店裏來,叫孩兒們鬆了馬肚帶,都入酒店裏坐。宋江和燕順先入店裏來看時,只有三副大座頭,小座頭不多幾副。只見一副大座頭上,先有一個在那裏佔了。宋江看那人時,怎生打扮?但見:
裹一頂豬嘴頭巾,腦後兩個太原府金不換紐絲銅環。上穿一領皁綢衫,腰繫一條白搭膊,下面腿絣護膝,八搭麻鞋。桌子邊倚着根短棒,橫頭上放着個衣包。
那人生得八尺來長,淡黃骨查臉,一雙鮮眼,沒根髭髯。宋江便叫酒保過來,說道:“我的伴當人多,我兩個借你裏面坐一坐。你叫那個客人移換那副大座頭與我伴當們坐地喫些酒。”酒保應道:“小人理會得。”宋江與燕順裏面坐了,先叫酒保打酒來:“大碗先叫伴當一人三碗,有肉便買些來與他人喫,卻來我這裏斟酒。”酒保又見伴當們都立滿在壚邊。酒保卻去看着那個公人模樣的客人道:“有勞上下,那借這副大座頭與裏面兩個官人的伴當坐一坐。”那漢嗔怪呼他做“上下”,便焦躁道:“也有個先來後到!甚麼官人的伴當要換座頭!老爺不換!”燕順聽了,對宋江道:“你看他無禮麼?”宋江道:“由他便了,你也和他一般見識。”卻把燕順按住了。只見那漢轉頭看了宋江、燕順冷笑。酒保又陪小心道:“上下,周全小人的買賣,換一換有何妨?”那漢大怒,拍着桌子道:“你這鳥男女好不識人!欺負老爺獨自一個,要換座頭。便是趙官家,老爺也鱉鳥不換!高則聲,大脖子拳不認得你!”酒保道:“小人又不曾說甚麼。”那漢喝道:“量你這廝敢說甚麼!”燕順聽了,那裏忍耐得住,便說道:“兀那漢子,你也鳥強!不換便罷,沒可得鳥嚇他。”那漢便跳起來,綽了短棒在手裏,便應道:“我自罵他,要你多管!老爺天下只讓得兩個人,其餘的都把來做腳底下的泥!”燕順焦躁,便提起板凳,卻待要打將去。宋江因見那人出語不俗,橫身在裏面勸解:“且都不要鬧。我且請問你,你天下只讓的那兩個人?”那漢道:“我說與你,驚得你呆了!”宋江道:“願聞那兩個好漢大名。”那漢道:“一個是滄州橫海郡柴世宗的孫子喚做小旋風柴進柴大官人。”宋江暗暗的點頭。又問道:“那一個是誰?”那漢道:“這一個又奢遮,是鄆城縣押司山東及時雨呼保義宋公明。”宋江看了燕順暗笑。燕順早把板凳放下了。那漢又道:“老爺只除了這兩個,便是大宋皇帝,也不怕他!”宋江道:“你且住,我問你。你既說起這兩個人,我卻都認得。柴大官人、宋江,你在那裏與他兩個廝會?”那漢道:“你既認得,我不說謊。三年前在柴大官人莊上住了四個月有餘,只不曾見得宋公明。”宋江道:“你曾認得黑三郎麼?”那漢道:“你既說起,我如今正要去尋他。”宋江問道:“誰教你尋他?”那漢道:“他的親兄弟鐵扇子宋清,教我寄家書去尋他。”
宋江聽了大喜,向前拖住道:“有緣千里來相會,無緣對面不相逢!只我便是黑三郎宋江。”那漢相了一面,便拜道:“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,爭些兒錯過,空去孔太公那裏走一遭。”宋江便把那漢拖入裏面,問道:“家中近日沒甚事?”那漢道:“哥哥聽稟:小人姓石名勇,原是大名府人氏。日常只靠放賭爲生,本鄉起小人一個異名,喚做石將軍。爲因賭博上一拳打死了個人,逃走在柴大官人莊上。多聽得往來江湖上人說哥哥大名,因此特去鄆城縣投奔哥哥。卻又聽得說道爲事在逃。因見四郎,聽得小人說起柴大官人來,卻說哥哥
在白虎山孔太公莊上。因此又令小弟要拜識哥哥。四郎特寫這封家書與小人寄來孔太公莊上,如尋見哥哥時,‘可叫兄長作急回來’。”宋江見說,心中疑忌,便問道:“你到我莊上住了幾日,曾見我父親麼?”石勇道:“小人在彼只住的一夜便來了,不曾得見太公。”宋江把上梁山泊一節都對石勇說了。石勇道:“小人自離了柴大官人莊上,江湖中也只聞得哥哥大名,疏財仗義,濟困扶危。如今哥哥既去那裏入夥,是必攜帶。”宋江道:“這個不必你說,何爭你一個人。且來和燕順廝見。”叫:“酒保,一面這裏斟酒,莫要別處去。”三杯酒罷,石勇便去包裹內取出家書,慌忙遞與宋江。宋江接來看時,封皮逆封着,又沒平安二字。宋江心內越是疑惑,連忙扯開封皮,從頭讀至一半,後面寫道:
“父親於今年正月初頭,因病身故,見今停喪在家,專等哥哥來家遷葬。千萬,千萬!切不可誤!宋清泣血奉書。”
宋江讀罷,叫聲苦,不知高低,自把胸脯捶將起來,自罵道:“不孝逆子,做下非爲,老父身亡,不能盡人子之道,畜生何異!”自把頭去壁上磕撞,大哭起來。燕順、石勇抱住。宋江哭得昏迷,半晌方纔甦醒。燕順、石勇兩個勸道:“哥哥且省煩惱。”宋江便分付燕順道:“不是我寡情薄意,其實只有這個老父記掛。今已歿了,只得星夜趕歸去奔喪。教兄弟們自上山則個。”燕順勸道:“哥哥,太公既已歿了,便到家時,也不得見了。世上人無有不死的父母。且請寬心,引我們弟兄去了,那時小弟卻陪侍哥哥歸去奔喪,未爲晚矣。自古道:蛇無頭而不行。若無仁兄去時,他那裏如何肯收留我們?”宋江道:“若等我送你們上山去時,誤了我多少日期,卻是使不得。我只寫一封備細書札,都說在內,就帶了石勇一發入夥,等他們一處上山。我如今不知便罷,既是天教我知了,正是度日如年,燒眉之急。我馬也不要,從人也不帶,一個連夜自趕回家。”燕順、石勇那裏留得住。
宋江問酒保借筆硯,討了一幅紙,一頭哭着,一面寫書,再三叮嚀在上面。寫了,封皮不粘,交與燕順收了。討石勇的八搭麻鞋穿上,取了些銀兩藏放在身邊,跨了一口腰刀,就拿了石勇的短棒,酒食都不肯沾脣,便出門要走。燕順道:“哥哥也等秦總管、花知寨都來相見一面了,去也未遲。”宋江道:“我不等了。我的書去,並無阻滯。石家賢弟自說備細緣故,可爲我上覆衆兄弟們,可憐見宋江奔喪之急,休怪則個。”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,飛也似獨自一個去了。
且說燕順同石勇,只就那店裏喫了些酒食點心,還了酒錢。卻教石勇騎了宋江的馬,帶了從人,只離酒店三五里路,尋個大客店,歇了等候。次日辰牌時分,全夥都到。燕順、石勇接着,備細說宋江哥哥奔喪去了。衆人都埋怨燕順道:“你如何不留他一留?”石勇分說道:“他聞得父親歿了,恨不得自也尋死,如何肯停腳,巴不得飛到家裏。寫了一封備細書札在此,教我們只顧去,他那裏看了書,並無阻滯。”花榮與秦明看了書,與衆人商議道:“事在途中,進退兩難,回又不得,散了又不成,只顧且去。還把書來封了,都到山上看,那裏不容,卻別作道理。”九個好漢並作一夥,帶了三五百人馬,漸近梁山泊來,尋大路上山。一行人馬正在蘆葦中過,只見水面上鑼鼓振響。衆人看時,漫山遍野,都是雜彩旗幡。水泊中棹出兩隻快船來。當先一隻船上,擺着三五十個小嘍囉,船頭上中間坐着一個頭領,乃是豹子頭林沖。背後那隻哨船上,也是三五十個小嘍囉,船頭上也坐着一個頭領,乃是赤發鬼劉唐。前面林沖在船上喝問道:“汝等是甚麼人?那裏的官軍?敢來收捕我們!教你人人皆死,個個不留,你也須知俺梁山泊的大名!”花榮、秦明等都下馬立在岸邊,答應道:“我等衆人非是官軍。有山東及時雨宋公明哥哥書札在此,特來相投大寨入夥。”林沖聽了道:“既有宋公明兄長的書札,且請過前面,到朱貴酒店裏,先請書來看了,卻來相請廝會。”船上把青旗只一招,蘆葦裏棹出一隻小船,上有三個漁人,一個看船,兩個上岸來說道:“你們衆位將軍都跟我來。”水面上見兩隻哨船,一隻船上把白旗招動,銅鑼響處,兩隻哨船一齊去了。一行衆人看了,都驚呆了,說道:“端的此處,官軍誰敢侵傍!我等山寨如何及得!”
衆人跟着兩個漁人,從大寬轉直到旱地忽律朱貴酒店裏。朱貴見說了,迎接衆人都相見了,便叫放翻兩頭黃牛,散了分例酒食。討書札看了。先向水亭上放一枝響箭,射過對岸。蘆葦中早搖過一隻快船來。朱貴便喚小嘍囉分付罷,叫把書先齎上山去報知。一面店裏殺宰豬羊,管待九個好漢。把軍馬屯住,在四散歇了。第二日辰牌時分,只見軍師吳學究自來朱貴酒店裏迎接衆人。一個個都相見了。敘禮罷,動問備細。早有二三十隻大白棹船來接。吳用、朱貴邀請九位好漢下船,老小車輛人馬行李亦各自都搬在各船上,前望金沙灘來。上得岸,松樹徑裏,衆多好漢隨着晁頭領,全副鼓樂來接。晁蓋爲頭,與九個好漢相見了,迎上關來,各自乘馬坐轎,直到聚義廳上。一對對講禮罷。左邊一帶交椅上,卻是晁蓋、吳用、公孫勝、林沖、劉唐、阮小二、阮小五、阮小七、杜遷、宋萬、朱貴、白勝。那時白日鼠白勝,數月之前,已從濟州大牢裏越獄,逃得到了山上入夥。皆是吳學究使人去用度,救得白勝脫身。右邊一帶交椅上,卻是花榮、秦明、黃信、燕順、王英、鄭天壽、呂方、郭盛、石勇。列兩行坐下,共是二十一位好漢。中間焚起一爐香來,各設了誓。當日大吹大擂,殺牛宰馬筵席。一面叫新到火伴,廳下參拜了,自和小頭目管待筵席。收拾了後山房舍,教搬老小家眷都安頓了。秦明、花榮在席上稱讚宋公明許多好處,清風山報冤相殺一事,衆頭領聽了大喜。後說呂方、郭盛兩個比試戟法,花榮一箭射斷絨絛,分開畫戟。晁蓋聽罷,意思不信,口裏含糊應道:“直如此射得親切,改日卻看比箭。”當日酒至半酣,食供數品,衆頭領都道:“且去山前閒玩一回,再來赴席。”當下二十一位頭領相謙相讓,下階閒步樂情,觀看山景。行至寨前第三關上,只聽得空中數行賓鴻嘹喨。花榮尋思道:“晁蓋卻纔意思,不信我射斷絨絛。何不今日就此施逞些手段,教他們衆人看,日後敬伏我?”把眼一觀,隨行人伴數內卻有帶弓箭的。花榮便問他討過一張弓來,在手看時,卻是一張泥金鵲畫細弓,正中花榮意。急取過一枝好箭,便對晁蓋道:“恰纔兄長見說花榮射斷絨絛,衆頭領似有不信之意。遠遠的有一行雁來,花榮未敢誇口,小弟這枝箭,要射雁行內第三隻雁的頭上。射不中時,衆頭領休笑。”花榮搭上箭,拽滿弓,覷得親切,望空中只一箭射去。看時,但見:
鵲畫弓彎開秋月,鵰翎箭發迸寒星。塞雁排空,八字縱橫不亂;將軍拈箭,一發端的不差。孤影向雲中倒墜,數聲在草內哀鳴。血模糊半涴綠梢翎,大寨下衆人齊喝采。
當下花榮一箭,果然正中雁行內第三隻,直墜落山坡下。急叫軍士取來看時,那枝箭正穿在雁頭上。晁蓋和衆頭領看了,盡皆駭然,都稱花榮做“神臂將軍”。吳學究稱讚道:“休言將軍比小李廣,便是養由基也不及神手。真乃是山寨有幸。”自此梁山泊無一個不欽敬花榮。衆頭領再回廳上筵會,到晚各自歇息。
次日,山寨中再備筵席,議定坐次。本是秦明才及花榮,因爲花榮是秦明大舅,衆人推讓花榮在林沖肩下坐了第五位,秦明第六位,劉唐坐了第七位,黃信坐第八位,三阮之下,便是燕順、王矮虎、呂方、郭盛、鄭天壽、石勇、杜遷、宋萬、朱貴、白勝,一行共是二十一個頭領坐定。慶賀筵宴已畢,義聚梁山泊。山寨裏添造大船屋宇,車輛什物,打造槍刀軍器,鎧甲頭盔,整頓旌旗袍襖,弓弩箭矢,準備抵捕官軍,不在話下。
卻說宋江自離了村店,連夜趕歸。當日申牌時侯,奔到本鄉村口張社長酒店裏暫歇一歇。那張社長卻和宋江家來往得好。張社長見了宋江容顏不樂,眼淚暗流。張社長動問道:“押司有年半來不到家中,今日且喜歸來,如何尊顏有些煩惱,心中爲甚不樂?且喜官事已遇赦了,必是減罪了。”宋江答道:“老叔自說得是。家中官事且靠後,只有一個生身老父歿了,如何不煩惱!”張社長大笑道:“押司真個也是作耍?令尊太公卻纔在我這裏喫酒了回去,只有半個時辰來去,如何卻說這話?”宋江道:“老叔休要取笑小侄。”便取出家書,教張社長看了,“兄弟宋清明明寫道:父親於今年正月初頭歿了,專等我歸來奔喪。”張社長看罷,說道:“呸,那得這般事!只午時前後和東村王太公在我這裏喫酒了去,我如何肯說謊?”宋江聽了,心中疑影沒做道理處,尋思了半晌,只等天晚,別了社長,便奔歸家。入得莊門看時,沒些動靜。莊客見了宋江,都來參拜。宋江便問道:“我父親和四郎有麼?”莊客道:“太公每日望得押司眼穿,今得歸來,卻是歡喜。方纔和東村裏王社長,在村口張社長店裏喫酒了回來,睡在裏面房內。”宋江聽了大驚,撇了短棒,徑入草堂上來。只見宋清迎着哥哥便拜。宋江見了兄弟不戴孝,心中十分大怒,便指着宋清罵道:“你這忤逆畜生,是何道理!父親見今在堂,如何卻寫書來戲弄我?教我兩三遍自尋死處,一哭一個昏迷,你做這等不孝之子!”宋清恰待分說,只見屏風背後轉出宋太公來,叫道:“我兒不要焦躁。這個不干你兄弟之事,是我每日思量要見你一面,因此教宋清只寫道我歿了,你便歸來得快。我又聽得人說,白虎山地面多有強人,又怕你一時被人攛掇落草去了,做個不忠不孝的人,爲此急急寄書去喚你歸家。又得柴大官人那裏來的石勇寄書去與你。這件事盡都是我主意,不幹四郎之事,你休埋怨他。我恰纔在張社長店裏回來,睡在房裏,聽得是你歸來了。”宋江聽罷,納頭便拜太公,憂喜相伴。宋江又問父親道:“不知近日官司如何?已經赦宥,必然減罪,適間張社長也這般說了。”宋太公道:“你兄弟宋清未回之時,多得朱仝、雷橫的氣力。向後只動了一個海捕文書,再也不曾來勾擾。我如今爲何喚你歸來?近聞朝廷冊立皇太子,已降下一道赦書,應有民間犯了大罪,盡減一等科斷,俱已行開各處施行。便是發露到官,也只該個徒流之罪,不道得害了性命。且由他,卻又別作道理。”宋江又問道:“朱、雷二都頭曾來莊上麼?”宋清說道:“我前日聽得說來,這兩個都差出去了。朱仝差往東京去,雷橫不知差到那裏去了。如今縣裏卻是新添兩個姓趙的勾攝公事。”宋太公道:“我兒遠路風塵,且去房裏將息幾時。”閤家歡喜,不在話下。
天色看看將晚,玉兔東生。約有一更時分,莊上人都睡了,只聽得前後門發喊起來。看時,四下裏都是火把,團團圍住宋家莊,一片聲叫道:“不要走了宋江!”太公聽了,連聲叫苦。不因此起,有分教:大江岸上,聚集好漢英雄;鬧市叢中,來顯忠肝義膽。天罡有分皆相會,地煞同心盡協從。畢竟宋公明在莊上怎地脫身,且聽下回分解。
譯文:
有一天,秦明和黃信來到山寨外查看,看見兩路軍隊都已抵達——一路是宋江和花榮,一路是燕順和王矮虎,每人帶了上百名隨從。黃信立刻下令打開寨門,迎接他們進鎮。宋江立刻下令:“不準傷害一個百姓,不準傷一個寨裏的士兵。”他命令先攻入南寨,把劉高一家老小全部殺掉。王矮虎搶先奪走了那個婦人。小嘍囉們把家裏的金銀財寶、好東西全都裝上車,還牽走了所有牛羊。花榮也回家,把家中的財物裝上車,帶着妻兒妹妹離開。清風鎮上的人也都被遣送回去了。衆好漢收拾完後,一隊人馬就離開了清風鎮,回到山寨。
到了山寨後,大家在聚義廳上會合。黃信和衆好漢互相行了禮,坐到花榮肩上。宋江安排花榮一家住在某處,然後把劉高家的財物分給衆小嘍囉。王矮虎帶着那個婦人,藏進了自己的房裏。燕順便問:“劉高的妻子現在在哪?”王矮虎答道:“我打算讓她做我的押寨夫人。”燕順說:“那就讓她出來,我有話說。”宋江說:“我正想問她呢。”王矮虎就將她請到廳前。那婦人邊哭邊求饒。宋江喝道:“你這潑婦!我好心救你下山,你還把冤屈還回來?現在抓住你,有什麼道理可講?”燕順立刻跳起來,拔出腰刀,“砰”地一刀砍成兩半。王矮虎看到婦人被砍了,心裏大怒,搶過一把朴刀,要和燕順打架。宋江等人連忙上去勸住。宋江說:“燕順殺了她也是可以的。兄弟,你看我這麼好心救她下山,讓她夫妻團圓,她卻轉身來害我。你留下她,以後只會害你。等我以後娶個更好的,讓你滿意。”燕順說:“兄弟,你也是這樣想的,不殺了她,她遲早會害你。”王矮虎被衆人勸住,終於沉默不語。燕順叫人把屍首清理乾淨,衆人才安下心。
後來,宋江帶着人去村店喝酒。他見石勇,一個江湖中人,原來是他父親的舊友,也曾在柴大官人處住過。石勇帶來一封信,信封是反着的,沒寫“平安”二字。宋江拆開一看,裏面寫道:“父親今年正月初病逝,現在停靈在家,專門等我回來安葬。千萬千萬,切不可延誤!宋清痛哭寫信。”宋江讀完,痛哭失聲,捶胸大罵:“我不孝!父親去世,我竟不知,成了畜生!”他對着牆壁一撞,大哭起來。燕順和石勇趕緊抱住他,勸他冷靜。宋江說:“我不等了,父親已經去世,我必須連夜趕回家奔喪。你們去上山,我一個人去。”燕順勸道:“太公已經去世,你回家也見不着了。人終究會死,何必那麼傷心?你先去上山,等你回來後再辦喪事也來得及。而且,若沒有你去,他們也不會收留我們。”宋江說:“我等你們上山,耽誤不了時間。我只寫一封信,把一切都說清楚,帶着石勇一同上山。既然天意讓我知道真相,這已經是我火燒眉毛的急事了。我不帶馬,不帶人,連夜趕回家。”燕順和石勇哪裏留得住?
宋江向酒館借了筆墨,寫下一封詳細信件,封好交給了燕順。然後穿上石勇的八搭麻鞋,拿了銀子塞進懷裏,背上腰刀,拿着石勇的短棒,連飯都不喫,立刻離開。燕順說:“你等秦總管和花知寨都見一面再走吧。”宋江說:“我不等了。信已經寫好,不會出問題。你把緣故說清楚,告訴兄弟們我趕回家奔喪,別怪我。”宋江恨不得飛一樣跑回家。
燕順和石勇就在店裏喝了點酒,還了錢,然後讓石勇騎上宋江的馬,帶着隨從,離店三五里,找了個大客棧住下等待。第二天一大早,所有好漢都到了。燕順和石勇告訴他們,宋江已連夜趕回家奔喪了。大家埋怨燕順:“你怎麼不讓他多留一下?”石勇解釋說:“他聽說父親去世,恨不得自盡,哪裏肯停?他寫了一封信,說清楚了緣由,讓我們去上山,他那邊看了信也無阻攔。”花榮和秦明看了信,大家商量:“路上進退兩難,回不去,散了也不行。只能先走,等到達梁山後再商議。”九個好漢合併一隊,帶着三五百人馬,慢慢接近梁山泊,沿着大路上山。行到蘆葦叢中,突然水面鑼鼓齊鳴。衆人抬頭一看,漫山遍野都是彩旗。兩隻快船劃出來,船頭坐着林沖和劉唐。林沖在船上喝問:“你們是誰?是哪裏的官軍?敢來抓我們!你們都得死!”花榮、秦明等人下馬答道:“我們不是官軍,是山東及時雨宋公明的信,特來投奔梁山入夥。”林沖說:“既然有宋公明的信,先到朱貴酒店,看過信再見面。”船上的青旗一揮,蘆葦中劃出一隻小船,有三個漁夫,一個看船,兩個上岸接他們。看到兩艘哨船,白旗一揮,銅鑼一響,兩艘船同時划走。衆人嚇得愣住:“原來這裏,官軍都不敢來!我們山寨怎麼比得上!”
衆人跟着漁夫,沿着大路來到朱貴酒店。朱貴熱情迎接,立刻殺牛宰羊,招待好漢,還把信看了。他先在水亭放一枝響箭,對方立刻回船。蘆葦中馬上划來一艘快船,朱貴立刻下令,讓小嘍囉先把信送去山上報告。同時,店裏準備了酒食,招待九位好漢。軍隊被安頓好,分散休息。第二天中午,軍師吳用親自前來酒店迎接。大家見面,敘禮後,又有人帶來二三十艘大船。吳用和朱貴邀請九位好漢上船,老小財物也分別搬到船上,往金沙灘方向走。上岸後,沿着松樹小徑,衆好漢在晁蓋的帶領下,全副鼓樂,前來接見。晁蓋爲首,與九位好漢見面,各自乘馬坐轎,直奔聚義廳。互相行禮後,左邊椅子上坐着晁蓋、吳用、公孫勝、林沖、劉唐、阮小二、阮小五、阮小七、杜遷、宋萬、朱貴、白勝。白勝是幾個月前從濟州大牢越獄逃出來的,是吳學究派人救出的。右邊椅子上是花榮、秦明、黃信、燕順、王英、鄭天壽、呂方、郭盛、石勇,共二十一位好漢。中間點燃香爐,衆人立誓。當天大張旗鼓,殺牛宰馬,開宴慶祝。吳學究安排新人蔘拜,之後又請小頭目們陪酒。接着,大家把後山的房舍收拾好,安排老小住進去了。秦明和花榮在席上稱讚宋公明的爲人,也講了清風山的冤案,衆頭領聽了都很高興。隨後,呂方和郭盛比試戟法,花榮一箭射斷了兩人戟上的絨絛,分開畫戟。晁蓋聽了,半信半疑,含糊地說:“真有這麼準,改天再看看比箭。”酒喝到一半,飯喫幾樣,衆頭領說:“我們去山前轉轉,然後再回來喫飯。”二十一位頭領推讓着,一起下臺階走,欣賞山景。走到寨前第三關時,天上飛來幾行大雁。花榮心想:“晁蓋剛纔不信我射斷畫戟,不如現在顯點本事,讓大家都見識一下,以後敬我爲神。”他環顧四周,發現有人帶弓箭,就問借了一張弓。這是一張泥金畫鵲的細弓,正合心意。他取了一支好箭,對晁蓋說:“剛纔說花榮射斷韌帶,大家似乎不信。天上有一行雁,我這支箭要射中第三隻雁的頭。如果射不中,大家別笑。”花榮搭上箭,拉滿弓,瞄準遠空,輕輕一射。只見:
鵲畫弓彎開秋月,鵰翎箭發迸寒星。塞雁排空,八字縱橫不亂;將軍拈箭,一發端的不差。孤影倒墜雲中,數聲哀鳴草內。箭穿雁頭,血染綠翎,衆人齊聲喝彩!
果然,花榮一箭正中第三隻大雁,雁掉下山坡。軍士撿起一看,箭頭正穿在雁頭裏。衆人看得心驚,齊聲稱花榮是“神臂將軍”。吳學究稱讚道:“別說將軍比小李廣,連養由基都比不上,真乃梁山之幸。”從此,梁山衆人無不敬佩花榮。衆人回到廳上再飲一杯,到夜裏各自休息。
第二天,梁山又設宴,重新定座次。本來秦明才比花榮,但因花榮是秦明的舅舅,大家推讓,花榮坐在林沖肩下第五位,秦明第六位,劉唐第七,黃信第八,三阮之後,是燕順、王矮虎、呂方、郭盛、鄭天壽、石勇、杜遷、宋萬、朱貴、白勝,共二十一位頭領。宴席結束,大家正式聚在梁山。山寨裏開始修造大船、房屋,打造武器,整備旗幟、鎧甲、弓箭,準備應對官軍,一切井然有序。
再說宋江離開村店後,連夜趕回家。當天傍晚,他到了村口張社長的店裏歇腳。張社長和他關係不錯,見他神情哀傷,便問:“押司半年沒回,今天回來,怎麼臉色這麼差?是不是有什麼事?”宋江答道:“老叔說得對,家中確有事,只是父親剛去世,我怎能不傷心!”張社長卻大笑:“押司你可真逗!你爹纔剛喫完酒回來,就只剩半個時辰,你怎麼會說他去世?”宋江說:“老叔別取笑我。”便拿出信讓張社長看。信上寫:“父親今年正月初病逝,專等我回來安葬。”張社長看完冷笑:“胡說!我午時左右和東村的王太公喝酒,怎麼敢胡說?”宋江心中更加疑惑,反覆思索,等到天黑,才和張社長分別,趕回家中。一進莊門,發現一切平靜。莊客見他來,紛紛行禮。宋江問:“我父親和四郎在嗎?”莊客說:“太公每天盼着你回來,現在你來了,特別高興。剛和東村王社長在村口張社長店裏喝酒回來了,現在在房裏睡覺。”宋江一聽嚇了一跳,扔下短棒,直接衝進草堂。只見宋清迎上來,行禮敬拜。宋江見他不戴孝,大怒,指着罵道:“你這不孝之子!父親還在堂上,你卻寫信騙我?讓我三番五次自尋死路,哭得昏天黑地,你還如此不孝!”宋清想解釋,忽然聽到屏風後走出宋太公,喊道:“我兒不要急。這不是你兄弟的錯,是我每天想見你一面,所以讓宋清寫我去世,好讓你早點回來。我又聽說白虎山強人很多,怕你被攛掇落草,做了不忠不孝的人,所以急急寫信叫你回家。又讓柴大官人派來的石勇寄信給你。這些事全是我想的,不關四郎的事,你不要埋怨他。我剛纔剛從張社長店裏回來,睡在房裏,聽說你回來了。”宋江一聽,立刻跪下叩拜,既憂又喜。他又問父親:“最近官司怎麼樣?聽說赦免了,罪減一等吧?”宋太公說:“你兄弟宋清沒回來前,多虧了朱仝和雷橫幫忙。後來只發了一張海捕文書,就沒再派人來抓。我爲什麼叫你回來?聽說朝廷冊立太子,下了一道赦書,民間犯大罪一律減一等,各地已執行。即使被官府抓到,也只判徒刑流放,不至於死。這事就先放一放,以後再想辦法。”又問:“朱、雷兩個都頭來過莊上嗎?”宋清說:“我聽人說他們出去了。朱仝去東京了,雷橫不知道去哪了。現在縣裏換了兩個姓趙的抓人。”宋太公說:“你一路奔波,先去房裏休息吧。”全家高興,不再多說。
天色將晚,月亮緩緩升起。約在半夜,莊上突然傳來喊聲:“不要跑!宋江,不要走!”太公大叫:“苦啊!”這件事還沒結束,接下來的劇情是:大江岸邊,英雄好漢齊聚;鬧市之中,忠義之氣顯露。天罡地煞,終將齊聚,共赴大義。到底宋公明如何逃出生天?請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