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水滸傳》- 第二十八回 武松威鎮安平寨 施恩義奪快活林

武松威镇安平寨施恩义夺快活林
  诗曰:   功业如将智力求,当年盗跖合封侯。   行藏有义真堪羡,富贵非仁实可羞。   乡党陆梁施小虎,江湖任侠武都头。   巨林雄寨俱侵夺,方把平生志愿酬。   话说当下张青对武松说道:“不是小人心歹,此及都头去牢城营里受苦,不若就这里把两个公人做翻,且只在小人家里过几时。若是都头肯去落草时,小人亲自送至二龙山宝珠寺,与鲁智深相聚入伙,如何?”武松道:“最是兄长好心顾盼小弟,只是一件却使不得: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汉,这两个公人于我分上只是小心,一路上伏侍我来,我跟前又不曾道个不字。我若害了他,天理也不容我。你若敬爱我时,便与我救起他两个来,不可害了他性命。”张青道:“都头既然如此仗义,小人便救醒了。”当下张青叫火家便从剥人凳上搀起两个公人来,孙二娘便去调一碗解药来,张青扯住耳朵灌将下去。没半个时辰,两个公人如梦中睡觉的一般,爬将起来,看了武松,说道:“我们却如何醉在这里?这家甚么好酒?我们又吃不多,便恁地醉了。记着他家,回来再问他买吃。”武松笑将起来,张青、孙二娘也笑,两个公人正不知怎地。那两个火家自去宰杀鸡鹅,煮得熟了,整顿杯盘端正。张青教摆在后面葡萄架下,放了桌凳坐头,张青便邀武松并两个公人到后园内。武松便让两个公人上面坐了,张青、武松在下面朝上坐了,孙二娘坐在横头。两个汉子轮番斟酒,来往搬摆盘馔。张青劝武松饮酒至晚,取出那两口戒刀来,叫武松看了,果是镔铁打的,非一日之功。两个又说些江湖上好汉的勾当,却是杀人放火的事。武松又说:“山东及时雨宋公明,仗义疏财,如此豪杰,如今也为事逃在柴大官人庄上。”两个公人听得,惊得呆了,只是下拜。武松道:“难得你两个送我到这里了,终不成有害你之心?我等江湖上好汉们说话,你休要吃惊,我们并不肯害为善的人。我不是忘恩负义的,你只顾吃酒,明日到孟州时,自有相谢。”当晚就张青家里歇了。   次日,武松要行,张青那里肯放,一连留住,管待了三日。武松因此感激张青夫妻两个厚意,论年齿,张青却长武松五年,因此武松结拜张青为兄。武松再辞了要行,张青又置酒送路,取出行李、包裹、缠袋来交还了,又送十来两银子与武松,把二三两零碎银子赍发两个公人。武松就把这十两银子一发送了两个公人,再带上行枷,依旧贴了封皮。张青和孙二娘送出门前。武松作别了,自和公人投孟州来。未及晌午,早来到城里,直至州衙,当厅投下东平府文牒。州尹看了,收了武松,自押了回文与两个公人回去,不在话下。随即却把武松帖发本处牢城营来。当日,武松来到牢城营前,看见一座牌额,上书三个大字,写着道“安平寨”。公人带武松到单身房里,公人自去下文书,讨了收管。不必得说。   武松自到单身房里,早有十数个一般的囚徒来看武松,说道:“好汉,你新到这里,包裹里若有人情的书信并使用的银两,取在手头,少刻差拨到来,便可送与他,若吃杀威棒时,也打得轻。若没人情送与他时,端的狼狈。我和你是一般犯罪的人,特地报你知道。岂不闻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。我们只怕你初来不省得,通你得知。”武松道:“感谢你们众位指教我。小人身边略有些东西,若是他好问我讨时,便送些与他;若是硬问我要时,一文也没。”众囚徒道:“好汉,休说这话!古人道:不怕官,只怕管。在人矮檐下,怎敢不低头。只是小心便好。”   说犹未了,只见一个道:“差拨官人来了!”众人都自散了。武松了解了包裹,坐在单身房里。只见那个人走将入来,问道:“那个是新到囚徒武松?”武松道:“小人便是。”差拨道:“你也是安眉带眼的人,直须要我开口说。你是景阳冈打虎的好汉,阳谷县做都头,只道你晓事,如何这等不达时务?你敢来我这里,猫儿也不吃你打了!”武松道:“你倒来发话,指望老爷送人情与你。半文也没!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!金银有些,留了自买酒吃!看你怎地奈何我!没地里倒把我发回阳谷县去不成?”那差拨大怒去了。又有众囚徒走拢来说道:“好汉,你和他强了,少间苦也!他如今去和管营相公说了,必然害你性命!”武松道:“不怕。随他怎么奈何我,文来文对,武来武对。”正在那里说言未了,只见三四个人来单身房里叫唤新到囚人武松。武松应道:“老爷在这里,又不走了,大呼小喝做甚么?”那来的人把武松一带,带到点视厅前。那管营相公正在厅上坐,五六个军汉押武松在当面。管营喝叫除了行枷,说道:“你那囚徒,省得太祖武德皇帝旧制,但凡初到配军,须打一百杀威棒。那兜拕的,背将起来!”武松道:“都不要你众人闹动。要打便打,也不要兜拕。我若是躲闪一棒的,不是好汉。从先打过的都不算,从新再打起!我若叫一声,也不是好男子!”两边看的人都笑道:“这痴汉弄死!且看他如何熬?”武松又道:“要打便打毒些,不要人情棒儿,打我不快活!”两下众人都笑起来。那军汉拿起棍来,却待下手。只见管营相公身边立着一个人,六尺以上身材,二十四五年纪,白净面皮,三柳髭须,额头上缚着白手帕,身上穿着一领青纱上盖,把一条白绢搭膊络着手。那人便管营相公耳朵边略说了几句话。只见管营道:“新到囚徒武松,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来?”武松道:“我于路不曾害!酒也吃得,肉也吃得,饭也吃得,路也走得。”管营道:“这厮是途中得病到这里,我看他面皮才好,且寄下他这顿杀威棒。”两边行杖的军汉低低对武松道:“你快说病。这是相公将就你,你快只推曾害便了。”武松道:“不曾害,不曾害!打了倒干净。我不要留这一顿寄库棒,寄下倒是钩肠债,几时得了!”两边看的人都笑。管营也笑道:“想是这汉子多管害热病,不曾得汗,故出狂言。不要听他,且把去禁在单身房里。”   三四个军人引武松依先送在单身房里。众囚徒都问道:“你莫不有甚好相识书信与管营么?”武松道:“并不曾有。”众囚徒道:“若没时,寄下这顿棒,不是好意,晚间必然来结果你。”武松道:“他还是怎地来结果我?”众囚徒道:“他到晚,把两碗干黄仓米饭,和些臭鲞鱼来与你吃了。趁饱带你去土牢里去,把索子捆翻,着一床干藁荐把你卷了,塞住了你七窍,颠倒竖在壁边,不消半个更次,便结果了你性命。这个唤做盆吊。”武松道:“再有怎地安排我?”众人道:“再有一样,也是把你来捆了,却把一个布袋,盛一袋黄沙,将来压在你身上,也不消一个更次便是死的。这个唤土布袋压杀。”武松又问道:“还有甚么法度害我?”众人道:“只是这两件怕人些,其余的也不打紧。”众人说犹未了,只见一个军人,托着一个盒子入来,问道:“那个是新配来的武都头?”武松答道:“我便是,有甚么话说?”那人答道:“管营叫送点心在这里。”武松看时,一大旋酒,一盘肉,一盘子面,又是一大碗汁。武松寻思道:“敢是把这些点心与我吃了,却来对付我?我且落得吃了,却又理会。”武松把那旋酒来一饮而尽,把肉和面都吃尽了。那人收拾家火回去了。武松坐在房里寻思,自己冷笑道:“看他怎地来对付我?”看看天色晚来,只见头先那个人又顶一个盒子入来。武松问道:“你又来怎地?”那人道:“叫送晚饭在这里。”摆下几般菜蔬,又是一大旋酒,一大盘煎肉,一碗鱼羹,一大碗饭。武松见子,暗暗自忖道:“吃了这顿饭食,必然来结果我。且由他!便死也做个饱鬼,落得吃了,恰再计较。”那人等武松吃了,收拾碗碟回去了。不多时,那个人又和一个汉子两个来,一个提着浴桶,一个提一大桶汤来,看着武松道:“请都头洗浴。”武松想道:“不要等我洗浴了来下手?我也不怕他,且落得洗一洗。”那两个汉子安排倾下汤,武松跳在浴桶里面洗了一回,随即送过浴裙手巾,教武松拭了,穿了衣裳。一个自把残汤倾了,提了浴桶去。一个便把藤簟纱帐将来挂起,铺了藤簟,放个凉枕,叫了安置,也回去了。武松把门关上,拴了,自在里面思想道:“这个是甚么意思?随他便了,且看如何。”放倒头便自睡了。一夜无事。   天明起来,才开得房门,只见夜来那个人提着桶洗面汤进来,教武松洗了面,又取漱口水漱了口;又带个篦头待诏来替武松篦了头,绾上髻子,裹了巾帻;又是一个人将个盒子入来,取出菜蔬下饭,一大碗肉汤,一大碗饭。武松道:“由你走道儿,我且落得吃了。”武松吃罢饭,便是一盏茶。却才茶罢,只见送饭的那个人来请道:“这里不好安歇,请都头去那壁房里安歇,搬茶搬饭却便当。”武松道:“这番来了!我且跟他去,看如何?”一个便来收拾行李被卧,一个引着武松离了单身房里,来到前面一个去处,推开房门来,里面干干净净的床帐,两边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。武松来到房里看了,存想道:“我只道送我入土牢里去,却如何来到这般去处?比单身房好生齐整!”   定拟将身入土牢,谁知此处更清标。   施恩暗地行仁惠,遂使生平夙恨消。   武松坐到日中,那个人又将一个大盒子入来,手里提着一注子酒。将到房中,打开看时,排下四般果子,一只熟鸡,又有许多蒸儿。那人便把熟鸡来撕了,将注子里好酒筛下,请都头吃。武松心里忖道:“由他对付我,我且落得吃了。”到晚,又是许多下饭,又请武松洗浴了,乘凉歇息。武松自思道:“众囚徒也是这般说,我也这般想,却是怎地这般请我?”到第三日,依前又是如此送饭送酒。武松那日早饭罢,行出寨里来闲走,只见一般的囚徒都在那里,担水的,劈柴的,做杂工的,却在晴日头里晒着。正是五六月炎天,那里去躲这热。武松却背叉着手,问道:“你们却如何在这日头里做工?”众囚徒都笑起来,回说道:“好汉,你自不知,我们拨在这里做生活时,便是人间天上了,如何敢指望嫌热坐地!还别有那没人情的,将去锁在大牢里,求生不得生,求死不得死,大铁链锁着,也要过哩!”武松听罢,去天王堂前后转了一遭,见纸炉边一个青石墩,是插那天王纸旗的,约有四五百斤。武松看在眼里,暂回房里来坐地了,自存想,只见那个人又搬酒和肉来。   话休絮烦。武松自到那房里,住了三日。每日好酒好食搬来请武松吃,并不见害他的意。武松心里正委决不下。当日晌午,那人又搬将酒食来。武松忍耐不住,按定盒子,问那人道:“你是谁家伴当?怎地只顾将酒食来请我?”那人答道:“小人前日已禀都头说了,人是管营相公家里梯己人。”武松道:“我且问你,每日送的酒食,正是谁教你将来?请我吃了怎地?”那人道:“是管营相公的家里小管营教送与都头吃。”武松道:“我是个囚徒,犯罪的人,又不曾有半点好处到管营相公处,他如何送东西与我吃?”那人道:“小人如何省得。小管营分付道,教小人且送半年三个月,却说话。”武松道:“却又作怪!终不成将息得我肥胖了,却来结果我?这个鸟闷葫芦教我如何猜得破?这酒食不明,我如何吃得安稳?你只说与我,你那小管营是甚么样人?在那里曾和我相会?我便吃他的酒食。”那个人道:“便是前日都头初来时,厅上立的那个白手帕包头,络着右手那人,便是小管营。”武松道:“莫不是穿青纱上盖,立在管营相公身边的那个人?”那人道:“正是老管营相公儿子。”武松道:“我待吃杀威棒时,敢是他说救了我,是么?”那人道:“正是小管营对他父亲说了,因此不打都头。”武松道:“却又跷蹊!我自是清河县人氏,他自是孟州人,自来素不相识,如何这般看觑我?必有个缘故。我且问你,那小管营姓甚名谁?”那人道:“姓施,名恩。使得好拳棒。人都叫他做金眼彪施恩。”武松听了道:“想他必是个好男子。你且去请他出来,和我相见了,这酒食便可吃你的。你若不请他出来和我厮见时,我半点儿也不吃你的!”那人道:“小管营分付小人道:‘休要说知备细。’教小人待半年三个月,方才说知相见。”武松道:“休要胡说!你只去请小管营出来和我相会了便罢。”那人害怕,那里肯去。武松有些焦躁起来,那人只得去里面说知。   多时,只见施恩从里面跑将出来,看着武松便拜。武松慌忙答礼,说道:“小人是个治下的囚徒,自来未曾拜识尊颜,前日又蒙救了一顿大棒,今又蒙每日好酒好食相待,甚是不当。又没半点儿差遣,正是无功受禄,寝食不安。”施恩答道:“小弟久闻兄长大名,如雷灌耳,只恨云程阻隔,不能勾相见。今日幸得兄长到此,正要拜识威颜,只恨无物款待,因此怀羞,不敢相见。”武松问道:“却才听得伴当所说,且教武松过半年三个月却有话说,正是小管营要与小人说甚话?”施恩道:“村仆不省得事,脱口便对兄长说知道。却如何造次说得!”武松道:“管营恁地时,却是秀才耍,倒教武松鳖破肚皮,闷了怎地过得!你且说正是要我怎地?”施恩道:“既是村仆说出了,小弟只得告诉。因为兄长是个大丈夫,真男子,有件事欲要相央,除是兄长便行得。只是兄长路远到此,气力有亏,未经完足。且请将息半年三五个月,待兄长气力完足,那时却对兄长说知备细。”   武松听了,呵呵大笑道:“管营听禀:我去年害了三个月疟疾,景阳冈上酒醉里打翻了一只大虫,也只三拳两脚便自打死了,何况今日!”施恩道:“而今且未可说。且等兄长再将养几时,待贵体完完备备,那时方敢告诉。”武松道:“只是道我没气力了!既是如此说时,我昨日看见天王堂前那个石墩,约有多少斤重?”施恩道:“敢怕有四五百斤重。”武松道:“我且和你看一看,武松不知拔得动也不?”施恩道:“请吃罢酒了同去。”武松道:“且去了回来吃未迟。”两个来到天王堂前,众囚徒见武松和小管营同来,都躬身唱喏。武松把石墩略摇一摇,大笑道:“小人真个娇惰了,那里拔得动!”施恩道:“三五百斤石头,如何轻视得他。”武松笑道:“小管营也信真个拿不起?你众人且躲开,看武松拿一拿。”武松便把上半截衣裳脱下来,拴在腰里,把那个石墩只一抱,轻轻地抱将起来。双手把石墩只一撇,扑地打下地里一尺来深。众囚徒见了,尽皆骇然。武松再把右手去地里一提,提将起来,望空只一掷,掷起去离地一丈来高。武松双手只一接,接来轻轻地放在原旧安处。回过身来,看着施恩并众囚徒。武松面上不红,心头不跳,口里不喘。施恩近前抱住武松便拜道:“兄长非凡人也!真天神!”众囚徒一齐都拜道:“真神人也!”施恩便请武松到私宅堂上请坐了。武松道:“小管营今番须同说知,有甚事使令我去?”施恩道:“且请少坐,待家尊出来相见了时,却得相烦告诉。”武松道:“你要教人干事,不要这等儿女相,颠倒恁地,不是干事的人了!便是一刀一割的勾当,武松也替你去干。若是有些谄佞的,非为人也!”   那施恩叉手不离方寸,才说出这件事来。有分教:武松显出那杀人的手段,重施这打虎的威风,来夺一个有名的去处,攧翻那厮盖世的英雄。正是:双拳起处云雷吼,飞脚来时风雨惊。毕竟施恩对武松说出甚事来,且下听回分解。

譯文:

故事开始了。

话说武松一路行侠仗义,走到孟州,遇到一家叫张青、孙二娘的江湖好汉。张青对武松说:“不如我们把两个押送的公人救出来,让他们在我们家里住几天。如果武松愿意落草为寇,我亲自护送你去二龙山宝珠寺,与鲁智深会合,一起上山。”

武松一听,感动得不行,但马上摇摇头说:“我虽然是个江湖硬汉,可从来不是那种随便害人、伤天害理的人。这两个公人一路服侍我,我都记在心里。他们对我有恩,我若伤了他们性命,天理也不容我。你要敬重我,就救他们,千万别害了他们性命。”

张青听了,立刻点头答应。他让伙计们把两个公人从凳子上扶起来,孙二娘又调了一碗解药,张青用手一扯,灌了下去。没多久,两个公人像做梦一样醒来,揉着眼睛问:“我们怎么在这里?这酒好厉害,明明没喝多少,怎么就醉了?记住了这地方,以后回来再买酒喝。”

武松听了,忍不住笑了,张青和孙二娘也跟着笑。两个公人浑然不觉,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。这时,张青让伙计们杀鸡煮鹅,摆上桌来,摆得整整齐齐。张青请武松和两个公人去后园坐,武松亲自安排座位,让两位公人坐在上首,自己和张青坐在下面,孙二娘坐在旁边。

大家轮番斟酒,边吃边聊。张青拿出两把戒刀,说这是用镔铁打造的,不是一天功夫就能炼出的。他们又说起江湖上的事儿,什么打家劫舍、杀人放火,听起来都像猛虎下山。

武松感慨道:“我听说山东有个叫宋江的英雄,仗义疏财,为人豪爽,是真豪杰。他如今也因为事走投无路,躲进柴进的庄子去了。”两个公人听罢,吓得直拜。

武松笑着说:“你们帮我到这儿,我怎会害你们?我们说的都是江湖好汉的事,不伤善人。我不是忘恩负义之辈,你们只管喝酒,等到了孟州,我一定好好答谢你们。”

当晚,大家就在张青家安顿下来。

第二天,武松要走,张青却执意挽留,整整留了三天,又送了酒,还给武松送了十两银子,又把几两零碎银子给了两个公人。武松把十两银子给了公人,又戴上行枷,贴上封皮,重新出发。

张青和孙二娘送到了门口。武松道别后,和两个公人一起往孟州走。不到半天,就到了城中,直接去了州衙,交了东平府的文书。州尹看了,收下武松,回文给了两个公人,然后把武松发回了牢城营。

那天,武松到了牢城营门口,看见门口一块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——“安平寨”。公人带他进了一间单身囚房,自己去写文书,把武松登记了。

进了囚房,已经有十几个同犯看着武松,说:“兄弟,你刚来,要是有书信或者银两,早点交给看守,差拨来了也送给他。要是没人情,你可受尽折磨。我们都是犯人,就怕你刚来不懂,特地告诉你。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,我们可不能让你吃亏。”

武松听了,感激地说:“谢谢你们提醒。我身边有些东西,要是他问要,我就给;要是硬要,我一文不给。”

几个犯人说:“别讲这些!古人说:不怕官,只怕管。在人矮檐下,低头不就是应该的吗?只要小心点就好。”

话还没说完,就听见外面有人喊:“差拨来了!”众人立刻散了。

差拨走进来,问:“哪个是新来的武松?”武松说:“就是我。”差拨冷笑:“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人,怎么这么不识时务?你是景阳冈打虎的英雄,阳谷县都头,怎么反倒来我这儿,猫儿都吃不了你啊?”

武松气得直拍桌子:“你倒来嘴上发狠,指望我送礼?半文钱都不要!我有一双好拳头送给你!金银虽有,留着买酒吃!看你怎么奈何我!难道要把我发回阳谷县不成?”

差拨一听,怒气冲天,转身就走了。

这时,几个犯人又凑过来:“兄弟,你跟他这么硬,将来会吃亏!他去告诉管营,一定害你命!”武松不慌:“不怕!随他怎么对我,文来文对,武来武对。”

话刚说完,又有几个人跑来说:“新来囚徒武松,有事!”武松一抬头:“老爷在,我哪儿走?大呼小叫做什么?”

他们把武松带到点视厅。管营坐在厅上,几个兵丁押着他。管营喝道:“新来囚徒,你得知道太祖武德皇帝老规矩——初到配军,必须打一百杀威棒,你要是躲棒,就不是好汉。这棒子要打,不能兜着背,背起来!”

武松一听,冷笑:“别闹了,要打就打,不必兜着我。我若躲一棒,不是好汉。以前打过的不算,从头再来!我若喊一声,也不是好汉!”周围人听了都笑:“这傻子要弄死啊!看看他还能撑多久?”

就在这时,一个军汉举棍要打,突然,管营身边站出一个人来——身高六尺,约二十四五岁,面白,留着三绺小胡子,额头上系着白手巾,穿一件青纱上盖,右手搭着白绢。那人悄悄在管营耳边说了几句。

管营立刻说:“武松,你路上有病吗?”武松答:“路上没病,酒肉都吃,饭也吃,路也走,哪有什么病?”

管营笑着说:“看你面相不错,先寄下这棒子吧。”边上兵丁小声劝:“你快说有病啊,相公都宽待你了。”武松倔强道:“我没病!打了倒干净!我不想留这顿‘寄库棒’,留着等于欠着命,什么时候能还清?”

众人哄笑,管营也笑:“你这人怕是中了热病,没出汗,闹出狂话。别听他,暂时先关在单身房。”

几天后,武松和以前一样被带回去。犯人们问:“你是不是有亲戚或熟人给管营送信?”武松说:“没。”犯人摇头:“要是没,那他晚上一定来害你!”

“怎么害?”
“他夜里会送两碗干黄仓饭,夹着臭鱼,让你吃饱,然后带去土牢,用绳子捆住,把干草塞进怀里,堵住嘴,竖着吊在墙上,不到半个更次,人就死了——这叫‘盆吊’。”

“还有别的?”
“还有‘土布袋压杀’——把人捆好,盖上一个沙袋子,压在身上,不到一个更次,也活不了。这都是最狠的。”

还没说完,一个兵丁捧着盒子进来,说:“哪个是新来的武都头?”武松答:“我就是,有什么事?”
那人说:“管营叫送点心。”

武松一看,一大碗酒,一盘肉,一盘面,一大碗汤,心想:“怕是设局毒害我。我先吃,再看情况。”
他一口干了酒,把肉和面都吃光了。

那人走后,天色渐晚,又来送饭——又是一大锅菜、酒、煎肉、鱼汤、米饭。武松心里想:“吃了这顿,肯定要害我。我由他!哪怕死,也得吃一顿饱饭。”

他吃完,别人走,他坐在房里想: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我怎么一点不害怕?”

没几天,又有两个军汉,一人提桶,一人提汤,说是请武松洗澡洗个澡。武松心想:“你们要趁我不备下手?我也不怕,就洗个澡。”
他们倒了水,武松钻进桶里洗,洗完,换衣,铺好藤席,挂好帐子,一切安顿完毕。

武松关上房门,心想:“这到底是什么意思?随你们吧,看怎么变。”

他直接倒头睡了。一夜平安。

第二天早晨,房门一开,那人又送来洗脸汤,教武松洗脸,还送篦子、梳头,扎好头巾,又送来饭菜——一大碗肉汤、一大碗饭。武松说:“你们随便来,我先吃一顿。”

吃完饭,喝茶,茶刚喝完,那人又来请:“这里不太合适,麻烦都头去另一边房间休息,饭和茶都送到。”

武松说:“这回来得真奇怪!我跟着你去看看,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?”
便收拾行李,被褥,被领着去另一间房。走进去,房间干干净净,床铺整齐,桌椅齐全。

武松看了,心想:“我还以为会被送进土牢,结果却进了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,比单身房好多了!”

他坐在那儿,一天天过日子。饭食酒水,一天天送,却从没见害他的意思。武松心里想:“这究竟是什么缘故?”

到了中午,那人又送来酒和肉。武松忍了再忍,终于按住盒子,问:“你是谁家的伙计?怎么天天送酒送饭?”

那人答:“我前天已向都头禀告,我是管营家里的小厮。”
武松问:“是谁让你送饭?请我吃饭是什么意思?”
那人说:“是管营的小儿子吩咐的,叫我送半年三个月,再说话。”

武松一愣:“又这么神秘?难道是想让我胖了,再毒害我?这秘密我怎么猜得通?酒饭不明,我怎么吃得安心?你只说说,这小管营是何许人?在哪里见过我?我才能吃他的饭。”

那人说:“就是你第一天来时,站在管营旁边、戴白手巾、手搭白绢的那个人,就是小管营。”
武松问:“莫非是穿青纱上盖、在管营身边那个人?”
那人说:“正是,他是管营的儿子。”

武松问:“我当初要吃杀威棒时,是不是他求了管营,让我免了一棒?”
那人说:“是的。他告诉父亲,救了你一命。”

武松皱眉:“这太奇了!我清河县人,他孟州人,素不相识,怎么如此看重我?肯定有缘故。你告诉我,他叫什么名字?”

那人答:“姓施,名恩,擅长拳脚,人称‘金眼彪施恩’。”

武松一听,说:“他一定是豪杰。你快去请他出来,让我见一面,饭我才能吃。”
那人说:“小管营说,‘别说太细’,让我等半年三个月,再告诉兄弟。”

武松大怒:“你胡说!你只管去请他出来,让我见一面,不然我一筷子都不动!”

那人害怕,不敢去。武松焦躁起来,最后才偷偷去禀报。

过了不久,施恩从里面冲出来,看到武松,立刻下跪行礼。武松慌忙还礼:“我是个犯人,从未见过您,前些日子还蒙您救了一顿大棒,如今又每日请酒送饭,实在过意不去。可我毫无差事,这叫无功受禄,日夜不安。”

施恩说:“我久闻兄长大名,如雷贯耳,只是路途阻隔,无法相见。今日得见兄长,正要拜见。只是无物相待,心中羞愧,不敢相会。”

武松问:“之前听伙计说,半年三个月后才告诉你,是想让我做什么事?”

施恩说:“我话没说全,脱口而出,岂能随便说?”

武松笑道:“你管营这是在玩乐吧?把我折腾得心发慌,怎么活?你必须说清楚,到底让我做什么?”

施恩说:“既然你说了,我只好告诉。因为兄长是真汉子,有件事想求你帮忙。只是你路远,气力不足,先请休息半年三个月,等你身体恢复,再跟你说详细。”

武松听了,大笑:“我去年因病住了三个月,景阳冈上酒醉打倒猛虎,三拳两脚就活捉了,何况现在?”

施恩说:“现在不能说。等你身体好了,再告诉你。”

武松说:“你说我气力不足!我昨天在天王堂前看到那个石墩,你知不知道有多重?”

施恩说:“估计有四五百斤。”

武松说:“我带你去看一看,我能拔得动吗?”
施恩说:“等吃完酒,一起去。”

武松说:“我去了,回来再吃。”

两人走到天王堂前,众犯人见了,齐声躬身。武松轻轻摇了一下石墩,大笑:“我真懒,哪里拔得动?”
施恩说:“三百斤石头,你怎么看得起?”

武松笑着说:“你真信拿不起来?你们都躲开,看看我怎么拿!”

他脱下上半身衣裳,绑在腰上,把石墩一抱,轻轻一提,就抱了起来。再一甩,石墩“噗”地砸进土里一尺深。
再伸手一提,提起来,高高一扔,离地一丈!
武松双手一接,稳稳地放回原处。

众人惊呆,面面相觑。武松面不红,心不跳,口不喘。

施恩立刻扑上前,抱住了武松,“兄长,你真是天神!”
众犯人纷纷跪拜:“这是神人啊!”

施恩立刻请武松到自家堂上坐下。
武松问:“你这次告诉我,到底要我做什么事?”

施恩说:“请稍等,等我父亲出来,再告诉您。”

武松不耐烦:“你这是儿女情长,不是办事人!哪怕砍头割肉,我也能为你干!要是有谄媚之徒,我也不干!”

施恩站起身,稳稳地说出真相——他想让武松抢回自己多年经营的“快活林”酒馆,但被一个叫蒋门神的恶霸夺走了,他想请武松出手,把蒋门神踢出局,夺回地盘。

武松听完,哈哈大笑:“好!我这就去!”

故事的下一段,就是武松大展神威,亲自上阵,一脚踏碎恶霸,夺回快活林,江湖从此传遍一句话:
“双拳出手,云雷震天;飞脚一出,风雨惊魂!”

而这,才真正拉开了一场属于英雄的传奇序幕。

關於作者
元代施耐庵

施耐庵,元末明初的文学家,本名彦端,汉族,今江苏兴化人。博古通今,才气横溢,举凡群经诸子,词章诗歌,天文、地理、医卜、星象等,一切技术无不精通,35岁曾中进士,后弃官归里,闭门著述,与门下弟子罗贯中一起研究《三国演义》《三遂平妖传》的创作,搜集整理关于梁山泊宋江等英雄人物的故事,最终写成“四大名著”之一的《水浒传》。施耐庵于元延祐元年(1314年)中秀才,泰定元年(1324年)中举人,至顺二年(1331年)登进士不久任浙江钱塘县尹。施耐庵故里江苏兴化新垛乡施家桥村有墓园、纪念馆,有《施氏家薄谱》存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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