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三國演義》- 第一百一十七回 鄧士載偷度陰平　諸葛瞻戰死綿竹

元代 • 羅貫中

鄧士載偷度陰平諸葛瞻戰死綿竹　　卻說輔國大將軍董厥，聞魏兵十餘路入境，乃引二萬兵守住劍閣；當日望塵頭大起，疑是魏兵，急引軍把住關口。董厥自臨軍前視之，乃姜維、廖化、張翼也。厥大喜，接入關上，禮畢，哭訴後主黃皓之事。維曰：“公勿憂慮。若有維在，必不容魏來吞蜀也。且守劍閣，徐圖退敵之計。”厥曰：“此關雖然可守，爭奈成都無人；倘爲敵人所襲，大勢瓦解矣。”維曰：“成都山險地峻，非可易取，不必憂也。”正言間，忽報諸葛緒領兵殺至關下，維大怒，急引五千兵殺下關來，直撞入魏陣中，左衝右突，殺得諸葛緒大敗而走，退數十里下寨，魏軍死者無數。蜀兵搶了許多馬匹器械，維收兵回關。 　　卻說鍾會離劍閣二十里下寨，諸葛緒自來伏罪。會怒曰：“吾令汝守把陰平橋頭，以斷姜維歸路，如何失了！今又不得吾令，擅自進兵，以致此敗！”緒曰：“維詭計多端，詐取雍州；緒恐雍州有失，引兵去救，維乘機走脫；緒因趕至關下，不想又爲所敗。”會大怒，叱令斬之。監軍衛瓘曰：“緒雖有罪，乃鄧徵西所督之人；不爭將軍殺之，恐傷和氣。”會曰：“吾奉天子明詔、晉公鈞命，特來伐蜀。便是鄧艾有罪，亦當斬之！”衆皆力勸。會乃將諸葛緒用檻車載赴洛陽，任晉公發落；隨將緒所領之兵，收在部下調遣。 　　有人報與鄧艾。艾大怒曰：“吾與汝官品一般，吾久鎮邊疆，於國多勞，汝安敢妄自尊大耶！”子鄧忠勸曰：“小不忍則亂大謀，父親若與他不睦，必誤國家大事。望且容忍之。”艾從其言。然畢竟心中懷怒，乃引十數騎來見鍾會。會聞艾至，便問左右：“艾引多少軍來？”左右答曰：“只有十數騎。”會乃令帳上帳下列武士數百人。 　　艾下馬入見。會接入帳禮畢。艾見軍容甚肅，心中不安，乃以言挑之曰：“將軍得了漢中，乃朝廷之大幸也，可定策早取劍閣。”會曰：“將軍明見若何？”艾再三推稱無能。會固問之。艾答曰：“以愚意度之，可引一軍從陰平小路出漢中德陽亭，用奇兵徑取成都，姜維必撤兵來救，將軍乘虛就取劍閣，可獲全功。”會大喜曰：“將軍此計甚妙！可即引兵去。吾在此專候捷音！”二人飲酒相別。會回本帳與諸將曰：“人皆謂鄧艾有能。今日觀之，乃庸才耳！”衆問其故。會曰：“陰平小路，皆高山峻嶺，若蜀以百餘人守其險要，斷其歸路，則鄧艾之兵皆餓死矣。吾只以正道而行，何愁蜀地不破乎！”遂置雲梯炮架，只打劍閣關。 　　卻說鄧艾出轅門上馬，回顧從者曰：“鍾會待吾若何？”從者曰：“觀其辭色，甚不以將軍之言爲然，但以口強應而已。”艾笑曰：“彼料我不能取成都，我偏欲取之！”回到本寨，師纂、鄧忠一班將士接問曰：“今日與鍾鎮西有何高論？”艾曰：“吾以實心告彼，彼以庸才視我。彼今得漢中，以爲莫大之功；若非吾屯沓中絆住姜維，彼安能成功耶！吾今若取了成都，勝取漢中矣！”當夜下令，盡拔寨望陰平小路進兵，離劍閣七百里下寨，有人報鍾會，說：“鄧艾要去取成都了。”會笑艾不智。 　　卻說鄧艾一面修密書遣使馳報司馬昭，一面聚諸將於帳下問曰：“吾今乘虛去取成都，與汝等立功名於不朽，汝等肯從乎？”諸將應曰：“願遵軍令，萬死不辭！”艾乃先令子鄧忠引五千精兵，不穿衣甲，各執斧鑿器具，凡遇峻危之處，鑿山開路，搭造橋閣，以便軍行。艾選兵三萬，各帶乾糧繩索進發。約行百餘里，選下三千兵，就彼紥寨；又行百餘里，又選三千兵下寨。是年十月自陰平進兵，至於巔崖峽谷之中，凡二十餘日，行七百餘里，皆是無人之地。魏兵沿途下了數寨，只剩下二千人馬。前至一嶺，名摩天嶺，馬不堪行，艾步行上嶺，正見鄧忠與開路壯士盡皆哭泣。艾問其故。忠告曰：“此嶺西皆是峻壁巔崖，不能開鑿，虛廢前勞，因此哭泣。”艾曰：“吾軍到此，已行了七百餘里，過此便是江油，豈可復退？”乃喚諸軍曰：“不入虎穴，焉得虎子？吾與汝等來到此地，若得成功，富貴共之。”衆皆應曰：“願從將軍之命。”艾令先將軍器攛將下去。艾取氈自裹其身，先滾下去。副將有氈衫者裹身滾下，無氈衫者各用繩索束腰，攀木掛樹，魚貫而進。鄧艾、鄧忠，並二千軍，及開山壯士，皆度了摩天嶺。方纔整頓衣甲器械而行，忽見道傍有一石碣，上刻：“丞相諸葛武侯題”。其文雲：“二火初興，有人越此。二士爭衡，不久自死。”艾觀訖大驚，慌忙對碣再拜曰：“武侯真神人也！艾不能以師事之，惜哉！”後人有詩曰：“陰平峻嶺與天齊，玄鶴徘徊尚怯飛。鄧艾裹氈從此下，誰知諸葛有先幾。” 　　卻說鄧艾暗度陰平，引兵行時，又見一個大空寨。左右告曰：“聞武侯在日，曾撥一千兵守此險隘。今蜀主劉禪廢之。”艾嗟呀不已，乃謂衆人曰：“吾等有來路而無歸路矣！前江油城中，糧食足備：汝等前進可活，後退即死，須併力攻之。”衆皆應曰：“願死戰！”於是鄧艾步行，引二千餘人，星夜倍道來搶江油城。卻說江油城守將馬邈，聞東川已失，雖爲準備，只是提防大路；又仗着姜維全師守住劍閣關，遂將軍情不以爲重。當日操練人馬回家，與妻李氏擁爐飲酒。其妻問曰：“屢聞邊情甚急，將軍全無憂色，何也？”邈曰：“大事自有姜伯約掌握，幹我甚事？”其妻曰：“雖然如此，將軍所守城池，不爲不重。”邈曰：“天子聽信黃皓，溺於酒色，吾料禍不遠矣。魏兵若到，降之爲上，何必慮哉？”其妻大怒，唾邈面曰：“汝爲男子，先懷不忠不義之心，枉受國家爵祿，吾有何面目與汝相見耶！”馬邈羞慚無語。忽家人慌入報曰：“魏將鄧艾不知從何而來，引二千餘人，一擁而入城矣！”邈大驚，慌出納降，拜伏於公堂之下，泣告曰：“某有心歸降久矣。今願招城中居民，及本部人馬，盡降將軍。”艾準其降。遂收江油軍馬於部下調遣，即用馬邈爲嚮導官。忽報馬邈夫人自縊身死。艾問其故，邈以實告。艾感其賢，令厚禮葬之，親往致祭。魏人聞者，無不嗟嘆。後人有詩讚曰：“後主昏迷漢祚顛，天差鄧艾取西川。可憐巴蜀多名將，不及江油李氏賢。” 　　鄧艾取了江油，遂接陰平小路諸軍，皆到江油取齊，徑來攻涪城。部將田續曰：“我軍涉險而來，甚是勞頓，且當休養數日，然後進兵。”艾大怒曰：“兵貴神速，汝敢亂我軍心耶！”喝令左右推出斬之。衆將苦告方免。艾自驅兵至涪城。城內官吏軍民疑從天降，盡皆投降。 　　蜀人飛報入成都。後主聞知，慌召黃皓問之。皓奏曰：“此詐傳耳。神人必不肯誤陛下也。”後主又宣師婆問時，卻不知何處去了。此時遠近告急表文，一似雪片，往來使者，聯絡不絕。後主設朝計議，多官面面相覷，並無一言。郤正出班奏曰：“事已急矣！陛下可宣武侯之子商議退兵之策。”原來武侯之子諸葛瞻，字思遠。其母黃氏，即黃承彥之女也。母貌甚陋，而有奇才：上通天文，下察地理；凡韜略遁甲諸書，無所不曉。武侯在南陽時，聞其賢，求以爲室。武侯之學，夫人多所贊助焉。及武侯死後，夫人尋逝，臨終遺教，惟以忠孝勉其子瞻。瞻自幼聰敏，尚後主女，爲駙馬都尉。後襲父武鄉侯之爵。景耀四年，遷行軍護衛將軍。時爲黃皓用事，故託病不出。當下後主從郤正之言，即時連發三詔，召瞻至殿下。後主泣訴曰：“鄧艾兵已屯涪城，成都危矣。卿看先君之面，救朕之命！”瞻亦泣奏曰：“臣父子蒙先帝厚恩、陛下殊遇，雖肝腦塗地，不能補報。願陛下盡發成都之兵，與臣領去決一死戰。”後主即撥成都兵將七萬與瞻。瞻辭了後主，整頓軍馬，聚集諸將問曰：“誰敢爲先鋒？”言未訖，一少年將出曰：“父親既掌大權，兒願爲先鋒。”衆視之，乃瞻長子諸葛尚也。尚時年一十九歲。博覽兵書。多習武藝。瞻大喜，遂命尚爲先鋒。是日，大軍離了成都，來迎魏兵。 　　卻說鄧艾得馬邈獻地理圖一本，備寫涪城至成都三百六十里山川道路，闊狹險峻，一一分明。艾看畢，大驚曰：“若只守涪城，倘被蜀人據住前山，何能成功耶？如遷延日久，姜維兵到，我軍危矣。”速喚師纂並子鄧忠，分付曰：“汝等可引一軍，星夜徑去綿竹，以拒蜀兵。吾隨後便至。切不可怠緩。若縱他先據了險要，決斬汝首！” 　　師、鄧二人引兵將至綿竹，早遇蜀兵。兩軍各布成陣。師、鄧二人勒馬於門旗下，只見蜀兵列成八陣。三冬鼓罷，門旗兩分，數十員將簇擁一輛四輪車，車上端坐一人：綸巾羽扇，鶴氅方裾。車傍展開一面黃旗，上書：“漢丞相諸葛武侯”。諕得師、鄧二人汗流遍身，回顧軍士曰：“原來孔明尚在，我等休矣！”急勒兵回時，蜀兵掩殺將來，魏兵大敗而走。蜀兵掩殺二十餘里，遇見鄧艾援兵接應。兩家各自收兵。艾升帳而坐，喚師纂、鄧忠責之曰：“汝二人不戰而退，何也？”忠曰：“但見蜀陣中諸葛孔明領兵，因此奔還。”艾怒曰：“縱使孔明更生，我何懼哉！汝等輕退，以致於敗，宜速斬以正軍法！”衆皆苦勸，艾方息怒。令人哨探，回說孔明之子諸葛瞻爲大將，瞻之子諸葛尚爲先鋒。——車上坐者乃木刻孔明遺像也。 　　艾聞之，謂師纂、鄧忠曰：“成敗之機，在此一舉。汝二人再不取勝，必當斬首！”師、鄧二人又引一萬兵來戰。諸葛尚匹馬單槍，抖擻精神，戰退二人。諸葛瞻指揮兩掖兵衝出，直撞入魏陣中，左衝右突，往來殺有數十番，魏兵大敗，死者不計其數。師纂、鄧忠中傷而逃。瞻驅士馬隨後掩殺二十餘里，紥營相拒。師纂、鄧忠回見鄧艾，艾見二人俱傷，未便加責，乃與衆將商議曰：“蜀有諸葛瞻善繼父志，兩番殺吾萬餘人馬，今若不速破，後必爲禍。”監軍丘本曰：“何不作一書以誘之？”艾從其言，遂作書一封，遣使送人蜀寨。守門將引至帳下，呈上其書。瞻拆封視之。書曰：“徵西將軍鄧艾，致書於行軍護衛將軍諸葛思遠麾下：切觀近代賢才，未有如公之尊父也。昔自出茅廬，一言已分三國，掃平荊、益，遂成霸業，古今鮮有及者；後六出祁山，非其智力不足，乃天數耳。今後主昏弱，王氣已終，艾奉天子之命，以重兵伐蜀，已皆得其地矣。成都危在旦夕，公何不應天順人，仗義來歸？艾當表公爲琅琊王，以光耀祖宗，決不虛言。倖存照鑑。”瞻看畢，勃然大怒，扯碎其書，叱武士立斬來使，令從者持首級回魏營見鄧艾。艾大怒，即欲出戰。丘本諫曰：“將軍不可輕出，當用奇兵勝之。”艾從其言，遂令天水太守王頎、隴西太守牽弘，伏兩軍於後，艾自引兵而來。此時諸葛瞻正欲搦戰，忽報鄧艾自引兵到。瞻大怒，即引兵出，徑殺入魏陣中。鄧艾敗走，瞻隨後掩殺將來。忽然兩下伏兵殺出。蜀兵大敗，退入綿竹。艾令圍之。於是魏兵一齊吶喊，將綿竹圍的鐵桶相似。諸葛瞻在城中，見事勢已迫，乃令彭和齎書殺出，往東吳求救。和至東吳，見了吳主孫休，呈上告急之書。吳主看罷，與羣臣計議曰：“既蜀中危急，孤豈可坐視不救。”即令老將丁奉爲主帥，丁封、孫異爲副將，率兵五萬，前往救蜀。丁奉領旨出師，分撥丁封、孫異引兵二萬向沔中而進，自率兵三萬向壽春而進：分兵三路來援。 　　卻說諸葛瞻見救兵不至，謂衆將曰：“久守非良圖。”遂留子尚與尚書張遵守城，瞻自披掛上馬，引三軍大開三門殺出。鄧艾見兵出，便撤兵退。瞻奮力追殺，忽然一聲炮響，四面兵合，把瞻困在垓心。瞻引兵左衝右突，殺死數百人。艾令衆軍放箭射之，蜀兵四散。瞻中箭落馬，乃大呼曰：“吾力竭矣，當以一死報國！”遂拔劍自刎而死。其子諸葛尚在城上，見父死於軍中，勃然大怒，遂披掛上馬。張遵諫曰：“小將軍勿得輕出。”尚嘆曰：“吾父子祖孫，荷國厚恩，今父既死於敵，我何用生爲！”遂策馬殺出，死於陣中。後人有詩讚瞻、尚父子曰：“不是忠臣獨少謀，蒼天有意絕炎劉。當年諸葛留嘉胤，節義真堪繼武侯。”鄧艾憐其忠，將父子合葬。乘虛攻打綿竹。張遵、黃崇、李球三人，各引一軍殺出。蜀兵寡，魏兵衆，三人亦皆戰死。艾因此得了綿竹。勞軍已畢，遂來取成都。正是：試觀後主臨危日，無異劉璋受逼時。 　　未知成都如何守禦，且看下文分解。

譯文：

故事開始，蜀漢的輔國大將軍董厥聽說魏國軍隊從十幾個方向進入蜀地，立刻帶着兩萬兵把守劍閣關口。當天他遠遠看到敵軍塵土飛揚，以爲是魏軍來襲，急忙帶兵攔截。當董厥親自到前線查看時，才知是姜維、廖化、張翼三人帶領蜀軍到來，他頓時大喜，將他們迎入關中，還哭着訴說了後主劉禪寵信黃皓的弊政。姜維安慰他說：“您不必憂慮，只要我姜維在，就絕不會讓魏國吞併蜀國。我們先守住劍閣，再慢慢想辦法反擊。”董厥擔心成都空虛，萬一被敵人攻破，大勢就完了。姜維卻說：“成都地勢險要，山高路陡，很難攻下來，您不必擔憂。”正說着，忽然有消息傳來：諸葛緒率領軍隊殺到關口下。姜維大怒，立刻帶五千兵衝下關去，直撲魏軍陣中，左衝右突，打得諸葛緒大敗，退了幾十裏紮營，魏軍陣亡無數。蜀軍搶走了大量馬匹和兵器，姜維收兵回關。

與此同時，鍾會離劍閣二十里紮下營寨。諸葛緒自投罪責，鍾會大怒：“我命令你守住陰平橋頭，截斷姜維迴路，你卻丟了陣地！而且擅自出兵，導致這等敗仗！”諸葛緒辯解：“姜維詭計多端，騙我去了雍州，我怕雍州失守，就去救援，結果姜維趁機逃脫，我追到關口，又遭到敗北。”鍾會更加憤怒，下令斬殺諸葛緒。監軍衛瓘勸阻說：“諸葛緒雖有罪，可是他是鄧艾手下的人，殺掉他恐怕傷了軍心。”鍾會卻不肯：“我奉天子詔令、晉公命令，出兵伐蜀。就算是鄧艾有罪，也該斬首！”衆人再勸，鍾會才勉強答應，將諸葛緒捆綁起來，押送洛陽，由晉公處置。諸葛緒的軍隊也歸鍾會統轄。

消息傳到鄧艾耳中，他非常憤怒：“我與你官品相當，我長期鎮守邊疆，爲國效力，你怎麼敢如此自大！”兒子鄧忠勸他：“小事情忍一忍，纔不會影響大計。如果跟鍾會鬧翻，必定會誤了國家大事，最好忍耐。”鄧艾聽從了勸告。可他內心仍懷怨恨，於是帶了幾匹馬前來見鍾會。鍾會聽說鄧艾來了，就問身邊人：“鄧艾帶了多少兵？”回答說：“只有十幾個人。”鍾會便命帳下百餘名武士列隊等候。

鄧艾下馬入帳見禮。鍾會見鄧艾軍容肅整，心裏不踏實，便故意挑起話題：“將軍奪取漢中，是朝廷的大喜事，何不快些定下策略，拿下劍閣？”鍾會問他：“你有什麼看法？”鄧艾推三阻四，說自己能力不足。鍾會堅持追問，鄧艾終於提出一個計策：“我建議您派一支軍隊從陰平小路出漢中德陽亭，用奇兵直取成都。姜維必定會抽兵回救，您再趁虛而入，拿下劍閣，這才能真正成功。”鍾會大喜：“你的主意太妙了！立刻出發，我在這裏等着好消息！”兩人喝完酒便分開。

鍾會回到大營，對將領們說：“大家都說鄧艾有才，今天看，不過是個平庸之輩！”衆人問原因。鍾會說：“陰平小路全是高山峽谷，要是蜀軍用幾百人守住險地，切斷我們歸路，我們的士兵都會餓死！我只走正道，何愁不能拿下蜀地？”於是他下令建造雲梯、架設炮臺，只對劍閣發動攻擊。

鄧艾則從軍營出發上馬，回頭對隨從說：“鍾會對我怎麼樣？”隨從說：“看他說話態度，根本不對我的話作回應，只是嘴上強撐而已。”鄧艾笑着說：“他以爲我拿不下成都，我偏要拿下！”回營後，他召來師纂、鄧忠等將領問：“今天跟鍾會談了什麼高見？”鄧艾說：“我對他坦誠相告，他卻把我當庸才看。他現在得了漢中，以爲是了不起的功績，如果我沒在沓中牽制姜維，他哪能成功？如今我若拿下成都，比拿下漢中更勝一籌！”當晚下令，全軍拔營，沿着陰平小路行軍，離劍閣七百里後紮營。有人向鍾會報告說：“鄧艾要取成都了。”鍾會反而嘲笑鄧艾不聰明。

鄧艾一邊祕密寫信派人送往司馬昭，一邊召集將領們問：“我如今繞開敵人防線，直取成都，你們願意跟着我一起建不朽功名嗎？”將領們紛紛答應：“願遵令，萬死不辭！”鄧艾先派兒子鄧忠帶領五千精兵，不穿盔甲，每人拿着斧頭鑿子，遇到險峻之處就鑿山開路，搭橋造閣，爲大軍開通道路。他再挑選三萬士兵，每人帶乾糧和繩索出發。行百餘里，就在此地紮營；再行百餘里，又選三千人紮營。當年十月，鄧艾從陰平進軍，行經懸崖深谷，整整二十餘天，走了七百餘里，一路上都是無人之地。途中紮了幾個營寨，最後只剩下兩千人馬。走到一座嶺，名叫摩天嶺，馬都走不動，鄧艾步行上山，正好看到鄧忠和開路的壯士全都哭着。鄧艾問原因，鄧忠說：“這嶺西邊全是絕壁懸崖，無法開鑿，前功盡棄，所以都哭了。”鄧艾說：“我們已經走了七百餘里，過這嶺就到江油了，豈能退縮？”於是他下令：“不入虎穴，焉得虎子！我們既然來到這裏，若能成功，富貴均分！”衆人齊聲應諾。他下令先將器械扔下去，自己裹着毛氈先滾下去，副將有毛氈披風的也裹着滾下，沒有毛氈的用繩索綁腰，攀着樹和木頭，一隊接一隊往下爬。鄧艾、鄧忠和兩千士兵，加上開山的勇士，全部順利通過摩天嶺。剛整好裝備準備前進，忽然在路邊看到一塊石碑，上面刻着：“丞相諸葛武侯題”。碑文寫道：“二火初興，有人越此；二士爭衡，不久自死。”鄧艾看後大驚，急忙跪拜說：“諸葛武侯真是神人！我沒能以師者之禮待他，真是遺憾啊！”後人有詩寫道：“陰平峻嶺與天齊，玄鶴徘徊尚怯飛。鄧艾裹氈從此下，誰知諸葛有先幾。”

鄧艾祕密穿越陰平小路，一路行進，又看到一個空曠的軍營。左右人員報告說：“當年武侯在世時，曾派一千人守此要道。如今蜀主劉禪已廢了這防線。”鄧艾感慨不已，對大家說：“我們有來路，卻無歸路了！前方江油城糧草充足，你們進可以活，退則必死，必須齊心協力進攻！”衆將奮起應誓：“願以死相拼！”於是鄧艾步行，帶領兩千多人，連夜兼程直撲江油城。

江油守將馬邈聽說東川失守，雖然有所準備，但只防大路，還自以爲有姜維全軍守着劍閣，因此對戰情不以爲然。那天他正在操練軍隊回家，與妻子李氏圍着爐子喝酒。妻子問：“一直聽說邊境情況緊急，你卻毫無憂色，爲何？”馬邈說：“大事有姜維負責，跟我有什麼關係？”妻子說：“雖然如此，這守的城池也並不輕。”馬邈說：“天子聽信黃皓，沉迷酒色，我判斷禍患不遠了。魏軍若來，投降爲上策，何必擔心？”妻子大怒，吐口水罵他：“你身爲男子，早就有不忠不義之心，白白接受國家封賞，我還有什麼臉跟你見面！”馬邈羞愧無言。忽然家人慌張進來報告：“魏將鄧艾不知從哪出現，帶着兩千人，一擁而入江油城了！”馬邈大驚，急忙出城投降，跪在公堂上哭着說：“我早就想歸降，現在願意招降城中百姓和部隊。”鄧艾批准了投降，將其部隊收編，任命馬邈爲嚮導。忽然又聽說馬邈夫人自縊而死。鄧艾問原因，馬邈如實相告。鄧艾敬佩她的賢德，下令厚葬，並親自去祭奠。魏國將士聽說此事，無不感慨嘆服。後人有詩讚曰：“後主昏庸漢室衰，天意安排鄧艾取西川。可憐巴蜀英才多，不及江油李氏賢。”

鄧艾拿下江油後，將陰平一路的軍隊都集結到江油，隨即直撲涪城。部將田續勸說：“我們一路涉險，非常疲憊，應當先休整幾天再進攻。”鄧艾大怒：“打仗貴在迅速，你怎麼敢動搖軍心！”喝令左右將他推出斬首。衆將苦苦哀求才得以免死。鄧艾親自帶兵攻打涪城。城內官員百姓都驚恐萬分，認爲是天降大軍，紛紛投降。

蜀地消息飛報成都。後主劉禪聽說，立刻召來黃皓問情。黃皓回答：“這是假消息，神人不會錯亂天子的判斷。”後主又召來巫婆，卻找不見人。此時各地告急文書像雪片一樣紛至沓來，使者往來不斷。後主設朝商議，大臣們面面相覷，沒人敢說話。郤正站出來奏道：“情況緊急！陛下應召見武侯之子，商議撤退之策。”原來武侯之子名叫諸葛瞻，字思遠，母親黃氏是黃承彥的女兒。她外貌平平，但非常有才智，精通天文地理，熟悉各種兵法祕術。武侯在南陽時聽說她賢能，特地求娶她爲妻。武侯的學問，多得益於妻子的協助。武侯去世後，妻子也去世，臨終留下遺訓，只叮囑兒子諸葛瞻要忠孝。諸葛瞻自幼聰慧，曾與後主的公主聯姻，擔任駙馬都尉。後來繼承父爵，成爲武鄉侯。景耀四年，升爲行軍護衛將軍。當時黃皓掌權，他便託病不出。後主聽從郤正建議，立即連續下三道詔書，召諸葛瞻入朝。後主泣訴道：“鄧艾已屯兵涪城，成都危在旦夕，望您憑先父之德，救我性命！”諸葛瞻也流淚奏道：“我父子蒙先帝厚恩，陛下厚遇，雖肝腦塗地也難報答。願陛下盡調成都兵馬，由我親率，與敵決一死戰。”後主當即撥出七萬兵馬交給諸葛瞻。

諸葛瞻辭別後主，整軍出發，集合諸將問：“誰敢擔當先鋒？”話音未落，一位少年將領躍出：“父親掌權，我願爲先鋒。”衆人看去，是諸葛瞻的長子諸葛尚，當時十九歲，熟讀兵書，武藝高強。諸葛瞻大喜，任命他爲先鋒。當天，大軍離開成都，奔赴前線迎敵。

鄧艾獲得馬邈提供的地理圖，詳細標示了涪城到成都三百六十里內的山川地形，寬窄險要一一分明。鄧艾看完大驚：“如果只守涪城，萬一蜀軍佔據了前山，我們就難成功。若久拖不決，姜維的軍隊會趕來，我們的軍隊就危險了。”他立刻命師纂和兒子鄧忠帶軍連夜出發，直奔綿竹，以阻擋蜀軍進攻，並叮囑：“不可怠慢，一旦讓蜀軍佔據要地，你們必死無疑！”師纂和鄧忠率軍剛到綿竹，就遇到蜀軍。雙方佈陣對峙。師纂、鄧忠在陣前勒馬，只見蜀軍擺出八陣圖，鼓聲三響，陣旗分開，數十名將領簇擁着一輛四輪車，車上坐着一位身穿綸巾、手持羽扇、穿着鶴氅的男子。車旁掛着一面黃旗，上書“漢丞相諸葛武侯”幾個字。師纂、鄧忠二人頓時嚇得汗流浹背，回頭對士兵說：“原來諸葛亮還活着，我們完了！”急忙撤退，卻被蜀軍追殺，大敗而逃。蜀兵追殺二十多里，終於遇上鄧艾的援兵，雙方收兵各自退守。

鄧艾迴營後，怒斥師纂、鄧忠：“你們不戰而退，爲何？”鄧忠說：“只因看到蜀軍陣中坐着諸葛亮，所以慌忙逃跑。”鄧艾大怒：“就算諸葛亮復活，我又怕什麼！你們輕率撤退，導致失敗，應該立刻斬首！”衆將苦苦勸阻，鄧艾才稍有平息。他派人偵察，得知諸葛亮之子諸葛瞻是大將，其子諸葛尚爲先鋒，車上之人其實是木雕的諸葛亮遺像。

鄧艾聽完，對師纂、鄧忠說：“成敗在此一舉，你們若不能取勝，定斬首！”二人再次帶一萬兵出戰。諸葛尚單騎匹馬，奮勇出擊，殺退二人。諸葛瞻指揮兩翼兵馬衝出，直搗魏軍陣中，左衝右突，反覆廝殺數十次，魏軍死傷無數，師纂、鄧忠受傷後逃走。諸葛瞻率領士卒繼續追殺二十多里，紮營對峙。師纂、鄧忠回見鄧艾，鄧艾見兩人皆負傷，未立刻責罰，便召集將領商議：“蜀國有諸葛瞻，繼承父志，兩度殺我兵萬人，若不速破，後患無窮。”監軍丘本建議：“何不寫一封信，設法誘敵？”鄧艾採納，寫了一封信，派人送往蜀營。

守門將領引信入帳，諸葛瞻拆開一看。信上寫道：“徵西將軍鄧艾致行軍護衛將軍諸葛思遠：縱觀古今英才，沒有誰比得上您父親。他當年出茅廬，一句話就分三國格局，平定荊、益，成就霸業，古今罕見。後來六出祁山，並非他智謀不足，而是天命如此。如今後主昏庸，氣數盡矣。我奉天子之命，以大軍徵蜀，已佔領多處。成都危機四伏，您何不順應天意，歸順我們？若您歸降，我當封您爲琅琊王，光耀祖宗，絕無虛言。望您能認真看待。”諸葛瞻看完，勃然大怒，扯碎信紙，命武士當場斬了使者，並將首級帶回魏營交鄧艾。鄧艾大怒，準備親自出戰。丘本勸阻：“將軍不可輕出，應動用奇兵。”鄧艾聽從建議，命天水太守王頎、隴西太守牽弘，埋伏兩路兵馬於後方，自己親率主力出兵。

此時諸葛瞻正欲出戰，忽聞鄧艾親自到來，大怒，立即率兵衝入魏軍陣中。鄧艾敗退，諸葛瞻緊追不捨。忽然，兩路伏兵同時殺出，蜀軍大敗，逃回綿竹。鄧艾下令包圍綿竹。魏軍吶喊聲震天，將綿竹圍得水泄不通。

諸葛瞻在城中見形勢危急，便派彭和帶書出城，前往東吳求援。彭和抵達東吳，面見吳主孫休，呈上求救文書。孫休看後，與羣臣商議：“蜀中危急，我豈能袖手旁觀？”隨即任命老將丁奉爲主帥，丁封、孫異爲副將，率兵五萬前往救援。丁奉領命出征，派丁封、孫異帶兩萬兵向沔中前進，自己率三萬兵向壽春進發，分三路前去救援。

諸葛瞻見援兵未至，對衆將說：“久守不是良策。”於是留下兒子諸葛尚和尚書張遵守城，他親自披甲上馬，率主力打開三門殺出。鄧艾見蜀軍出戰，立即撤軍。諸葛瞻奮力追殺，忽然一聲炮響，四面敵軍合圍，將他困在中間。他左右衝殺，殺死數百敵人，鄧艾下令放箭，蜀兵四散奔逃。諸葛瞻中箭落馬，大喊：“我力竭了，只能以死報國！”隨即拔劍自刎。他的兒子諸葛尚在城上看到父親戰死，悲憤交加，怒髮衝冠，披甲上馬。張遵勸道：“小將軍，別輕出。”諸葛尚嘆息：“我父兄祖輩，受國家厚恩，如今父親死於敵手，我活着還有何意義！”隨即策馬衝出，英勇戰死於陣中。後人有詩讚曰：“不是忠臣少謀略，蒼天有意斷劉姓。當年諸葛留嘉胤，忠義堪比武侯。”

鄧艾敬重諸葛瞻的忠義，將父子合葬。趁勢攻下綿竹。張遵、黃崇、李球三人各率一軍出戰，蜀軍寡弱，魏軍衆多，三人皆死於亂軍之中。鄧艾因此奪取綿竹。整頓軍紀後，繼續進軍，直取成都。正可謂是：後主臨危之時，何異於劉璋被逼之日。後文如何，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