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三國演義》- 第一百一十五回 詔班師後主信讒　託屯田姜維避禍

元代 • 羅貫中

詔班師後主信讒託屯田姜維避禍　　卻說蜀漢景耀五年，冬十月，大將軍姜維，差人連夜修了棧道，整頓軍糧兵器，又於漢中水路調撥船隻。俱已完備，上表奏後主曰：“臣累出戰，雖未成大功，已挫動魏人心膽。今養兵日久，不戰則懶，懶則致病。況今軍思效死，將思用命。臣如不勝，當受死罪。”後主覽表，猶豫未決。譙周出班奏曰：“臣夜觀天文，見西蜀分野，將星暗而不明。今大將軍又欲出師，此行甚是不利。陛下可降詔止之。”後主曰：“且看此行若何。果然有失，卻當阻之。”譙周再三苦諫不從，乃歸家嘆息不已，遂推病不出。 　　卻說姜維臨興兵，乃問廖化曰：“吾今出師，誓欲恢復中原，當先取何處？”化曰：“連年征伐，軍民不寧；兼魏有鄧艾，足智多謀，非等閒之輩：將軍強欲行難爲之事，此化所以未敢專也。”維勃然大怒曰：“昔丞相六出祁山，亦爲國也。吾今八次伐魏，豈爲一己之私哉？今當先取洮陽。如有逆吾者必斬！”遂留廖化守漢中，自同諸將提兵三十萬，徑取洮陽而來。早有川口人報入祁山寨中。時鄧艾正與司馬望談兵，聞知此信，遂令人哨探。回報蜀兵盡從洮陽而出。司馬望曰：“姜維多計，莫非虛取洮陽而實來取祁山乎？”鄧艾曰：“今姜維實出洮陽也。”望曰：“公何以知之？”艾曰：“曏者姜維累出吾有糧之地，今洮陽無糧，維必料吾只守祁山，不守洮陽，故徑取洮陽；如得此城，屯糧積草，結連羌人，以圖久計耳。”望曰：“若此，如之奈何？”艾曰：“可盡撤此處之兵，分爲兩路去救洮陽。離洮陽二十五里，有侯河小城，乃洮陽咽喉之地。公引一軍伏於洮陽，偃旗息鼓，大開四門，如此如此而行；我卻引一軍伏侯河，必獲大勝也。”籌畫已定，各各依計而行。只留偏將師纂守祁山寨。 　　卻說姜維令夏侯霸爲前部，先引一軍徑取洮陽。霸提兵前進，將近洮陽，望見城上並無一杆旌旗，四門大開。霸心下疑惑，未敢入城，回顧諸將曰：“莫非詐乎？”諸將曰：“眼見得是空城，只有些小百姓，聽知大將軍兵到，盡棄城而走了。”霸未信，自縱馬於城南視之，只見城後老小無數，皆望西北而逃。霸大喜曰：“果空城也。”遂當先殺入，餘衆隨後而進。方到甕城邊，忽然一聲炮響，城上鼓角齊鳴，旌旗遍豎，拽起吊橋。霸大驚曰：“誤中計矣！”慌欲退時，城上矢石如雨。可憐夏侯霸同五百軍，皆死於城下。後人有詩嘆曰：“大膽姜維妙算長，誰知鄧艾暗提防。可憐投漢夏侯霸，頃刻城邊箭下亡。”司馬望從城內殺出，蜀兵大敗而逃。隨後姜維引接應兵到，殺退司馬望，就傍城下寨。維聞夏侯霸射死，嗟傷不已。是夜二更，鄧艾自侯河城內，暗引一軍潛地殺入蜀寨。蜀兵大亂，姜維禁止不住。城上鼓角喧天，司馬望引兵殺出。兩下夾攻，蜀兵大敗。維左衝右突，死戰得脫，退二十餘里下寨。蜀兵兩番敗走之後，心中搖動。維與衆將曰：“勝敗乃兵家之常，今雖損兵折將，不足爲憂。成敗之事，在此一舉，汝等始終勿改。如有言退者立斬。”張翼進言曰：“魏兵皆在此處，祁山必然空虛。將軍整兵與鄧艾交鋒，攻打洮陽、侯河；某引一軍取祁山。取了祁山九寨，便驅兵向長安。此爲上計。”維從之，即令張翼引後軍徑取祁山。 　　維自引兵到侯河搦鄧艾交戰。艾引軍出迎。兩軍對圓，二人交鋒數十餘合，不分勝負，各收兵回寨。次日，姜維又引兵挑戰，鄧艾按兵不出。姜維令軍辱罵。鄧艾尋思曰：“蜀人被吾大殺一陣，全然不退，連日反來搦戰：必分兵去襲祁山寨也。守寨將師纂，兵少智寡，必然敗矣。吾當親往救之。”乃喚子鄧忠分付曰：“汝用心守把此處，任他搦戰，卻勿輕出。吾今夜引兵去祁山救應。” 　　是夜二更，姜維正在寨中設計，忽聽得寨外喊聲震地，鼓角喧天，人報鄧艾引三千精兵夜戰。諸將欲出，維止之曰：“勿得妄動。”原來鄧艾引兵至蜀寨前哨探了一遍，乘勢去救祁山，鄧忠自入城去了。姜維喚諸將曰：“鄧艾虛作夜戰之勢，必然去救祁山寨矣。”乃喚傅僉分付曰：“汝守此寨，勿輕與敵。”囑畢，維自引三千兵來助張翼。 　　卻說張翼正到祁山攻打，守寨將師纂兵少，支持不住。看看待破，忽然鄧艾兵至，衝殺了一陣，蜀兵大敗，把張翼隔在山後，絕了歸路。正慌急之間，忽聽的喊聲大震，鼓角喧天，只見魏兵紛紛倒退。左右報曰：“大將軍姜伯約殺到！”翼乘勢驅兵相應。兩下夾攻，鄧艾折了一陣，急退上祁山寨不出。姜維令兵四面攻圍。話分兩頭。卻說後主在成都，聽信宦官黃皓之言，又溺於酒色，不理朝政。時有大臣劉琰妻胡氏，極有顏色；因入宮朝見皇后，後留在宮中，一月方出。琰疑其妻與後主私通，乃喚帳下軍士五百人，列於前，將妻綁縛，令軍以履撻其面數十，幾死復甦。後主聞之大怒，令有司議劉琰罪。有司議得：“卒非撻妻之人，面非受刑之地：合當棄市。”遂斬劉琰。自此命婦不許入朝。然一時官僚以後主荒淫，多有疑怨者。於是賢人漸退，小人日進。時右將軍閻宇，身無寸功，只因阿附黃皓，遂得重爵；聞姜維統兵在祁山，乃說皓奏後主曰：“姜維屢戰無功，可命閻宇代之。”後主從其言，遣使齎詔，召回姜維。維正在祁山攻打寨柵，忽一日三道詔至，宣維班師。維只得遵命，先令洮陽兵退，次後與張翼徐徐而退。鄧艾在寨中，只聽得一夜鼓角喧天，不知何意。至平明，人報蜀兵盡退，止留空寨。艾疑有計，不敢追襲。姜維徑到漢中，歇住人馬，自與使命入成都見後主。後主一連十日不朝。維心中疑惑。是日至東華門，遇見祕書郎郤。維問曰：“天子召維班師，公知其故否？”正笑曰：“大將軍何尚不知？黃皓欲使閻宇立功，奏聞朝廷，發詔取回將軍。今聞鄧艾善能用兵，因此寢其事矣。”維大怒曰：“我必殺此宦豎！”郤正止之曰：“大將軍繼武侯之事，任大職重，豈可造次？倘若天子不容，反爲不美矣。”維謝曰：“先生之言是也。”次日，後主與黃皓在後園宴飲，維引數人徑入。早有人報知黃皓，皓急避於湖山之側。維至亭下，拜了後主，泣奏曰：“臣困鄧艾於祁山，陛下連降三詔，召臣回朝，未審聖意爲何？”後主默然不語。維又奏曰：“黃皓奸巧專權，乃靈帝時十常侍也。陛下近則鑑於張讓，遠則鑑於趙高。早殺此人，朝廷自然清平，中原方可恢復。”後主笑曰：“黃皓乃趨走小臣，縱使專權，亦無能爲。昔者董允每切齒恨皓，朕甚怪之。卿何必介意？”維叩頭奏曰：“陛下今日不殺黃皓，禍不遠也。”後主曰：“愛之慾其生，惡之慾其死。卿何不容一宦官耶？”令近侍於湖山之側，喚出黃皓至亭下，命拜姜維伏罪。皓哭拜維曰：“某早晚趨侍聖上而已，並不干與國政。將軍休聽外人之言，欲殺某也。某命繫於將軍，惟將軍憐之！”言罷，叩頭流涕。維忿忿而出，即往見郤正，備將此事告之。正曰：“將軍禍不遠矣。將軍若危，國家隨滅！”維曰：“先生幸教我以保國安身之策。正曰：“隴西有一去處，名曰沓中，此地極其肥壯。將軍何不效武侯屯田之事，奏知天子，前去沓中屯田？一者，得麥熟以助軍實；二者，可以盡圖隴右諸郡；三者，魏人不敢正視漢中；四者，將軍在外掌握兵權，人不能圖，可以避禍：此乃保國安身之策也，宜早行之。”維大喜，謝曰：“先生金玉之言也。”次日，姜維表奏後主，求沓中屯田，效武侯之事。後主從之。維遂還漢中，聚諸將曰：“某累出師，因糧不足，未能成功。今吾提兵八萬，往沓中種麥屯田，徐圖進取。汝等久戰勞苦，今且斂兵聚谷，退守漢中；魏兵千里運糧，經涉山嶺，自然疲乏；疲乏必退：那時乘虛追襲。無不勝矣。”遂令胡濟守漢壽城，王含守樂城，蔣斌守漢城，蔣舒、傅僉同守關隘。分撥已畢，維自引兵八萬，來沓中種麥，以爲久計。 　　卻說鄧艾聞姜維在沓中屯田，於路下四十餘營，連絡不絕，如長蛇之勢。艾遂令細作相了地形，畫成圖本，具表申奏。晉公司馬昭見之，大怒曰：“姜維屢犯中原，不能剿除，是吾心腹之患也。”賈充曰：“姜維深得孔明傳授，急難退之。須得一智勇之將，往刺殺之，可免動兵之勞。”從事中郎荀勖曰：“不然。今蜀主劉禪溺於酒色，信用黃皓，大臣皆有避禍之心。姜維在沓中屯田，正避禍之計也。若令大將伐之，無有不勝，何必用刺客乎？”昭大笑曰：“此言最善。吾欲伐蜀，誰可爲將？”荀勖曰：“鄧艾乃世之良材，更得鍾會爲副將，大事成矣。”昭大喜曰：“此言正合吾意。”乃召鍾會入而問曰：“吾欲令汝爲大將，去伐東吳，可乎？”會曰：“主公之意，本不欲伐吳，實欲伐蜀也。”昭大笑曰：“子誠識吾心也。—— 　　但卿往伐蜀，當用何策？”會曰：“某料主公欲伐蜀，已畫圖本在此。”昭展開視之，圖中細載一路安營下寨屯糧積草之處，從何而進，從何而退，——皆有法度。昭看了大喜曰：“真良將也！卿與鄧艾合兵取蜀，何如？”會曰：“蜀川道廣，非一路可進；當使鄧艾分兵各進，可也。” 　　昭遂拜鍾會爲鎮西將軍，假節鉞，都督關中人馬，調遣青、徐、兗、豫、荊、揚等處；一面差人持節令鄧艾爲徵西將軍，都督關外隴上，使約期伐蜀。次日，司馬昭於朝中計議此事，前將軍鄧敦曰：“姜維屢犯中原，我兵折傷甚多，只今守禦，尚自未保；奈何深入山川危險之地，自取禍亂耶？”昭怒曰：“吾欲興仁義之師，伐無道之主，汝安敢逆吾意！”叱武士推出斬之。須臾，呈鄧敦首級於階下。衆皆失色。昭曰：“吾自徵東以來，息歇六年，治兵繕甲，皆已完備，欲伐吳、蜀久矣。今先定西蜀，乘順流之勢，水陸並進，併吞東吳；此滅虢取虞之道也。吾料西蜀將士，守成都者八九萬，守邊境者不過四五萬，姜維屯田者不過六七萬。今吾已令鄧艾引關外隴右之兵十餘萬，絆住姜維於沓中，使不得東顧；遣鍾會引關中精兵二三十萬，直抵駱谷，三路以襲漢中。蜀主劉禪昏暗，邊城外破，士女內震。其亡可必矣。”衆皆拜服。 　　卻說鍾會受了鎮西將軍之印，起兵伐蜀。會恐機謀或泄，卻以伐吳爲名，令青、兗、豫、荊、揚等五處各造大船；又遣唐諮於登、萊等州傍海之處，拘集海船。司馬昭不知其意，遂召鍾會問之曰：“子從旱路收川，何用造船耶？”會曰：“蜀若聞我兵大進，必求救於東吳也。故先布聲勢，作伐吳之狀，吳必不敢妄動。一年之內，蜀已破，船已成，而伐吳，豈不順乎？”昭大喜，選日出師。時魏景元四年秋七月初三日，鍾會出師。司馬昭送之於城外十里方回。西曹掾邵悌密謂司馬昭曰：“今主公遣鍾會領十萬兵伐蜀，愚料會志大心高，不可使獨掌大權。”昭笑曰：“吾豈不知之？”悌曰：“主公既知，何不使人同領其職？”昭言無數語，使邵悌疑心頓釋。正是：方當士馬驅馳日，早識將軍跋扈心。 　　未知其言若何，且看下文分解。

譯文：

話說蜀漢景耀五年冬天，大將軍姜維派人爲連夜修好棧道，整頓糧草兵器，又從漢中水路調來船隻，一切準備妥當後，便上書給後主劉禪，說：“我多次出兵打仗，雖然沒有立下大功，但也讓魏國軍隊心生畏懼。現在士兵養久了，如果不打仗就會懈怠，懈怠就會生病。而且現在士兵都想效命疆場，將士也都願奮勇拼殺。如果我不取勝，就該接受死罪。”後主看了這封奏章，猶豫不決。大臣譙周站出來進諫說：“我昨晚觀看了天象，發現西蜀的星象出現了異常，將星昏暗不明。如今大將軍又要出征，這次行動非常不吉利。陛下不如下詔命令停戰。”後主說：“先看看這次行動結果如何，如果真的出了問題，再阻止也不遲。”譙周反覆勸說，可後主不聽，只好黯然回家，嘆息不已，甚至藉口生病不出門了。

這時候，姜維準備出兵，便問廖化：“我這次出師，誓要收復中原，該先攻打哪裏？”廖化勸道：“這些年反覆征戰，百姓百姓困苦不堪，更何況魏國的鄧艾足智多謀，絕不是普通將領。將軍強求冒險，我實在是不敢隨便建議。”姜維一聽火冒三丈，怒斥道：“當年丞相六出祁山，也是爲了國家。我如今八次伐魏，豈是爲了一己私利？現在必須先拿下洮陽！誰敢反對，就砍了他！”說完，他留下廖化鎮守漢中，自己率領三十萬大軍，直接奔赴洮陽。

消息很快傳到祁山寨，當時鄧艾正和司馬望談兵，聽聞此事後立刻派人偵查，回報說：蜀軍都從洮陽出發了。司馬望說：“姜維多謀善變，莫非是假裝去洮陽，其實想奪回祁山吧？”鄧艾卻說：“如今姜維確實是真正去了洮陽。”司馬望問：“你怎麼知道？”鄧艾解釋道：“以前姜維每次出兵，都去我們有糧的地方，現在洮陽根本沒糧，所以姜維一定是認爲我們只守祁山，不守洮陽，纔會直接進攻洮陽。如果得手，他可以囤積糧食，聯絡羌人，長期謀劃。”司馬望問：“那怎麼辦？”鄧艾說：“我們把這裏駐守的軍隊全部撤掉，分成兩路去救洮陽。距離洮陽二十五里的侯河小城，是洮陽的咽喉。你帶一支軍隊埋伏在洮陽，大開四門，偃旗息鼓，假裝無事；我帶另一支軍隊去侯河埋伏，一定可以大勝！”計議已定，各自按計劃行動，只留下偏將師纂守祁山寨。

姜維派夏侯霸爲先鋒，率軍直奔洮陽。夏侯霸率軍前進，眼看快要到城下，卻發現城上沒有旗幟，四門大開，他心裏頓時疑惑，不敢貿然進城，回頭問衆將：“這是不是詐城？”衆將說：“親眼所見，是空城，只有些老弱婦孺，聽說大將軍來了，全都跑光了。”夏侯霸半信半疑，騎馬到城南一看，只見城後人影幢幢，老弱婦女紛紛向西北逃竄。他高興地說：“果然是個空城！”於是搶先殺入，其餘士兵緊隨其後。可剛到甕城邊，忽然一聲炮響，城頭鼓聲大作，旗幟獵獵，吊橋被迅速拉起。夏侯霸大驚：“中計了！”急忙想退，結果城上箭如雨下，可憐夏侯霸和五百士兵，全被射死在城下。後人有詩嘆道：“姜維膽大計謀高，誰知鄧艾早有防。可憐投漢夏侯霸，片刻城邊箭下亡。”司馬望從城中殺出，蜀軍大敗逃命。後來姜維率援兵趕到，殺退司馬望，就在城邊安營紮寨。

夏侯霸一死，姜維悲痛萬分。夜裏兩更時分，鄧艾從侯河悄悄帶兵潛入蜀軍大營，蜀軍瞬間混亂，姜維控制不住。城頭鼓聲震天，司馬望率軍殺出，兩面夾擊，蜀兵大敗。姜維左衝右突，死戰突圍，才逃出二十餘里，駐紮下來。連續兩次敗退，蜀軍心生動搖。姜維對衆將說：“勝負是兵家常事，現在雖損失兵將，也不用擔心。成敗的關鍵就在此一舉，你們一定要堅持，誰要是說退兵，當場斬首！”張翼進言說：“魏軍現在都在這裏，祁山必定空虛。將軍應該率兵與鄧艾交戰，進攻洮陽和侯河；我帶領一支軍隊進攻祁山。拿下祁山九寨，就能直奔長安，這是上上之策。”姜維同意，立刻派張翼率後軍直取祁山。

姜維親自帶兵到侯河挑戰，鄧艾出兵應戰。兩軍對峙，交手數十回合，不分高下，各自收兵回營。第二天，姜維再次挑戰，鄧艾卻按兵不動。姜維下令軍士辱罵挑釁。鄧艾想了想，心想：“蜀軍被我們殺了一陣，還死不退，連續幾日挑釁進攻，一定是分兵去偷襲祁山寨了。守寨的師纂兵力單薄，智謀也差，必定會敗。我得親自去救。”於是他派兒子鄧忠說：“你在這裏堅守，不管他們怎麼挑釁，都不要輕出，我今晚親自去祁山援救。”

那晚兩更時分，姜維正在軍營中謀劃，忽然聽到外面喊聲震天，鼓角喧天，士兵報告說鄧艾帶三千精兵夜襲。衆將想衝出去，姜維制止道：“不要亂動！”原來鄧艾只是巡視了一番，趁勢前往援救祁山，鄧忠也進城去了。姜維立刻召集將領，說：“鄧艾是假裝夜戰，必定去救祁山了。”於是派傅僉守寨，叮囑道：“你守住這裏，不要輕易交戰。”之後，姜維親自帶三千兵去支援張翼。

此時張翼正攻打祁山，守將師纂兵力薄弱，支撐不住，眼看就要失守。突然鄧艾率軍殺到，一通衝殺，蜀軍大敗，張翼被堵在山後，斷了退路。正當他慌亂之時，忽然聽到喊聲震天，鼓角齊鳴，魏軍紛紛後撤。左右急忙報告：“大將軍姜維殺到！”張翼趁勢率兵反擊。兩軍夾擊，鄧艾被打退，急忙退回祁山寨，不敢再出。姜維下令四面圍攻。

這邊，後主劉禪在成都，聽信宦官黃皓的讒言，又沉溺於酒色，對朝政不管不顧。當時有一位大臣劉琰的妻子胡氏，容貌出衆，因入宮覲見皇后，後被留在宮中一個月才放出來。劉琰懷疑妻子和後主私通，便召集五百士兵，列於面前，將妻子綁起來，用鞋底抽打她幾十下，差點被打死。後主聽說後大怒，命令官府審理。官府建議說：“打妻的人不是士兵，受刑的地點也不是皇宮，該處以死刑。”於是將劉琰處斬。從此，命婦不準進宮朝見。許多官員因後主荒淫無道而產生不滿。賢能之士逐漸退隱，奸佞之人日益得勢。這時右將軍閻宇沒有一點戰功，只是因爲巴結黃皓，反而得到高位。聽說姜維在祁山帶兵，閻宇便對黃皓說：“姜維屢戰無功，不如讓閻宇代替他。”後主聽信此言，派使者帶詔書召回姜維。

當時姜維正在祁山攻打敵方營地，忽然一天接到三道詔書，急令他班師回朝。姜維無奈，只能遵命，先讓洮陽的士兵撤退，再和張翼慢慢撤回。鄧艾在軍中，只聽見一夜鼓角喧天，不知爲何。天亮後，士兵報告說蜀軍已全部撤退，只留空營。鄧艾懷疑其中有計謀，不敢追擊。

姜維回到漢中，安頓好兵馬，親自帶着使者入成都，見後主。後主連續十天不朝見任何人。姜維心中疑惑。這一天，他來到東華門，碰見祕書郎郤正。姜維問：“陛下召我回朝，您知道原因嗎？”郤正笑着說：“大將軍怎麼還不知道？黃皓想讓閻宇立功，就上奏說姜維無能，請求召回將軍。現在聽說鄧艾善於用兵，所以這事就被擱置了。”姜維大怒道：“我一定要殺了這奸臣！”郤正勸道：“將軍繼承了武侯的事業，手握重權，豈可輕舉妄動？如果天子不容，反而不美了。”姜維感激地說：“您說得對。”第二天，後主和黃皓在後花園設宴，姜維帶幾個人直接闖進去。有人立刻報告黃皓，黃皓急忙躲到湖山旁邊。姜維來到亭下，向後主行禮，悲痛地奏道：“我困住鄧艾在祁山，陛下連續下三道詔書，命令我回朝，不知您是什麼意思？”後主沉默不語。姜維又說：“黃皓奸詐專權，是漢靈帝時候的十常侍之流。陛下近來看到張讓，遠看像趙高。早些殺掉此人，朝廷才能清明，中原纔有可能恢復。”後主笑着說：“黃皓是個小官，即使專權，也無能爲力。過去董允很痛恨他，我對他很奇怪。您何必介意呢？”姜維叩頭進言：“陛下若不殺黃皓，災禍將很快降臨。”後主說：“喜歡的人希望他活着，討厭的人希望他死。您怎麼容不下一個宦官呢？”於是命侍從在湖山旁，把黃皓叫出來，在亭下跪拜姜維認罪。黃皓哭着說：“我只在聖上身邊做事，從沒幹預過國政。將軍不要聽別人說要殺我，我的性命全靠將軍可憐！”說完，連連叩頭，淚流滿面。姜維憤怒地離開，立刻去見郤正，把這件事告訴了他。郤正說：“將軍危險了！您一旦有危，國家也就完了。”姜維說：“多謝先生指點我保國安身之策。”郤正說：“隴西有個地方，叫沓中，土地肥沃，十分適合耕種。將軍何不效仿武侯屯田，向陛下上表，請去沓中屯田？第一，可以收穫麥子，補充軍糧；第二，可以控制隴西各地；第三，魏國不敢正視漢中；第四，將軍在外掌握兵權，無人敢動，可以避開災禍。這纔是保國安身的上策啊，您要快做決定。”姜維大喜，說：“先生說的真是金玉良言！”第二天，姜維上表後主，請求去沓中屯田，效仿諸葛亮當年的策略。後主同意了。

姜維於是回到漢中，召集將領們說：“我多年出兵，因爲糧草短缺，未能成功。現在我帶兵八萬，前往沓中種麥屯田，以作長久計。你們長期征戰，身體疲勞，現在暫且收兵聚糧，退守漢中。魏軍千里運糧，翻山越嶺，必然疲憊，疲憊之後必定撤退，那時我們再乘虛追擊，必定取勝。”於是他派胡濟守漢壽城，王含守樂城，蔣斌守漢城，蔣舒和傅僉共同防守各重要關隘。安排完畢，姜維親自帶兵八萬，前往沓中種麥，爲長久之計。

鄧艾聽說姜維在沓中屯田，沿途佈下四十多個營地，連綿不斷，就像一條長蛇。於是下令派探子勘察地形，畫成地圖，呈報給晉國司馬昭。司馬昭看了大怒：“姜維屢次侵犯中原，無法消滅，是心腹大患！”賈充說：“姜維深得諸葛亮的兵法，難以對付。必須派一名智勇雙全的武將去刺殺他，才能避免戰爭。”從事中郎荀勖卻說：“不對。現在蜀主劉禪沉溺酒色，信任黃皓，大臣們都害怕禍事。姜維去沓中屯田，正是在避禍！如果派大將去討伐，一定贏，何必用刺客呢？”司馬昭大笑：“說得太好了！我想要伐蜀，誰可以爲將？”荀勖說：“鄧艾是當世良才，再加上鍾會爲副將，大事可成！”司馬昭大喜：“這話正合我意！”於是召見鍾會，問他：“我想派你爲大將，去攻伐東吳，可以嗎？”鍾會說：“主公真正的意圖，不是想滅吳，而是想滅蜀。”司馬昭大笑：“你真是明白我的心意！”又問：“那你伐蜀，該用什麼計策？”鍾會說：“我已畫好地圖在此。”司馬昭展開地圖，只見裏面詳細列出了行軍布營、沿途屯糧、進攻與撤退的路線，條理清晰。司馬昭非常滿意：“真是一位傑出將才！你和鄧艾合兵進攻蜀國，如何？”鍾會說：“蜀地道路廣闊，不可能一路進攻，最好讓鄧艾分兵，從不同方向進攻，才穩妥。”司馬昭於是任命鍾會爲鎮西將軍，賜假節鉞，統轄關中及青、徐、兗、豫、荊、揚等地軍隊；同時派人持節任命鄧艾爲徵西將軍，都督關外隴右，約定時間一起出兵。

第二天，司馬昭在朝廷中討論此事。前將軍鄧敦說：“姜維屢次侵犯中原，我軍傷亡巨大，目前防守都還不穩固，怎能深入險地自取禍患？”司馬昭大怒：“我想要以仁義之師討伐無道之君，你竟敢違抗我的命令！”當場喝令武士推出斬首。片刻，鄧敦的首級被掛在階下。衆人驚懼失色。司馬昭說：“自徵東以來，我已休整六年，整頓軍隊、修繕器械，都已準備就緒，一直想伐吳、伐蜀。現在先平定西蜀，乘勢水陸並進，一舉吞併東吳，這是典型的‘滅虢取虞’的策略。我估計蜀軍在成都的有八九萬，邊境守軍不過四五萬，姜維屯田的也不過六七萬。如今我已經派鄧艾率關外隴右十餘萬軍隊，牽制姜維在沓中，讓他無法東顧；又派鍾會率關中精兵二十多萬，直取駱谷，三路合圍，攻擊漢中。蜀主劉禪昏庸無道，邊城破敗，百姓恐懼，滅亡已成定局。”衆人紛紛拜服。

鍾會接受了鎮西將軍的任命，率兵出征。他擔心計劃泄露，便以討伐東吳爲名，命青、兗、豫、荊、揚五地各造大船，又派唐諮在登、萊一帶沿海徵集海船。司馬昭不知其真正意圖，便召鍾會詢問：“你從陸路進川，爲何要造船？”鍾會回答：“如果蜀國聽說我們大軍壓境，一定會向東吳求援。所以我們先製造聲勢，假裝要伐吳，東吳一定會不敢妄動。等一年內蜀國已經被攻破，船也造好了，那時再出兵伐吳，豈不順理成章？”司馬昭大喜，決定出徵。魏景元四年秋天七月三日，鍾會正式出兵。司馬昭送至城外十里才返回。

西曹掾邵悌私下對司馬昭說：“如今主公派鍾會帶十萬大軍伐蜀，我估計鍾會心懷野心，不可讓他一人獨掌大權。”司馬昭笑着說：“我豈不知？”邵悌說：“主公既然知道，何不讓他與別人共同掌權？”司馬昭說了一大堆話，最終讓邵悌心中的疑慮徹底消除。正是：正要將士出征時，才知將軍野心深。
接下來的事情如何，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