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三國演義》- 第一百一十四回 曹髦驅車死南闕　姜維棄糧勝魏兵

元代 • 羅貫中

曹髦驅車死南闕姜維棄糧勝魏兵　　卻說姜維傳令退兵，廖化曰：“將在外，君命有所不受。今雖有詔，未可動也。”張翼曰：“蜀人爲大將軍連年動兵，皆有怨望；不如乘此得勝之時，收回人馬，以安民心，再作良圖。”維曰：“善。”遂令各軍依法而退。命廖化、張翼斷後，以防魏兵追襲。卻說鄧艾引兵追趕，只見前面蜀兵旗幟整齊，人馬徐徐而退。艾嘆曰：“姜維深得武侯之法也！”因此不敢追趕，勒軍回祁山寨去了。且說姜維至成都，入見後主，問召回之故。後主曰：“朕爲卿在邊庭，久不還師，恐勞軍士，故詔卿回朝，別無他意。”維曰：“臣已得祁山之寨，正欲收功，不期半途而廢。此必中鄧艾反間之計矣。”後主默然不語。姜維又奏曰：“臣誓討賊，以報國恩。陛下休聽小人之言，致生疑慮。”後主良久乃曰：“朕不疑卿；卿且回漢中，俟魏國有變，再伐之可也。”姜維嘆息出朝，自投漢中去訖。 　　卻說黨均回到祁山寨中，報知此事。鄧艾與司馬望曰：“君臣不和，必有內變。”就令黨均入洛陽，報知司馬昭。昭大喜，便有圖蜀之心，乃問中護軍賈充曰：“吾今伐蜀，如何？”充曰：“未可伐也。天子方疑主公，若一旦輕出，內難必作矣。舊年黃龍兩見於寧陵井中，羣臣表賀，以爲祥瑞；天子曰：‘非祥瑞也。龍者君象，乃上不在天，下不在田，屈於井中，是幽困之兆也。’遂作《潛龍詩》一首。詩中之意，明明道着主公。其詩曰：‘傷哉龍受困，不能躍深淵。上不飛天漢，下不見於田。蟠居於井底，鰍鱔舞其前。藏牙伏爪甲，嗟我亦同然！’”司馬昭聞之大怒，謂賈充曰：“此人慾效曹芳也！若不早圖，彼必害我。”充曰：“某願爲主公早晚圖之。”時魏甘露五年夏四月，司馬昭帶劍上殿，髦起迎之。羣臣皆奏曰：“大將軍功德巍巍，合爲晉公，加九錫。”髦低頭不答。昭厲聲曰：“吾父子兄弟三人有大功於魏，今爲晉公，得毋不宜耶？”髦乃應曰：“敢不如命？”昭曰：“《潛龍》之詩，視吾等如鰍鱔，是何禮也？”髦不能答。昭冷笑下殿，衆官凜然。髦歸後宮，召侍中王沈、尚書王經、散騎常侍王業三人，入內計議。髦泣曰：“司馬昭將懷篡逆，人所共知！朕不能坐受廢辱，卿等可助朕討之！”王經奏曰：“不可。昔魯昭公不忍季氏，敗走失國；今重權已歸司馬氏久矣，內外公卿，不顧順逆之理，阿附奸賊，非一人也。且陛下宿衛寡弱，無用命之人。陛下若不隱忍，禍莫大焉。且宜緩圖，不可造次。”髦曰：“是可忍也，孰不可忍也！朕意已決，便死何懼！”言訖，即入告太后。王沈、王業謂王經曰：“事已急矣。我等不可自取滅族之禍，當往司馬公府下出首，以免一死。”經大怒曰：“主憂臣辱，主辱臣死，敢懷二心乎？”王沈、王業見經不從，徑自往報司馬昭去了。少頃，魏主曹髦出內，令護衛焦伯，聚集殿中宿衛蒼頭官僮三百餘人，鼓譟而出。髦仗劍升輦，叱左右徑出南闕。王經伏於輦前，大哭而諫曰：“今陛下領數百人伐昭，是驅羊而入虎口耳，空死無益。臣非惜命，實見事不可行也！”髦曰：“吾軍已行，卿無阻當。”遂望雲龍門而來。 　　只見賈充戎服乘馬，左有成倅，右有成濟，引數千鐵甲禁兵，吶喊殺來。髦仗劍大喝曰：“吾乃天子也！汝等突入宮庭，欲弒君耶？”禁兵見了曹髦，皆不敢動。賈充呼成濟曰：“司馬公養你何用？正爲今日之事也！”濟乃綽戟在手，回顧充曰：“當殺耶？當縛耶？”充曰：“司馬公有令；只要死的。”成濟撚戟直奔輦前。髦大喝曰：“匹夫敢無禮乎！”言未訖，被成濟一戟刺中前胸，撞出輦來；再一戟，刃從背上透出，死於輦傍。焦伯挺槍來迎，被成濟一戟刺死。衆皆逃走。王經隨後趕來，大罵賈充曰：“逆賊安敢弒君耶！”充大怒，叱左右縛定，報知司馬昭。昭入內，見髦已死，乃佯作大驚之狀，以頭撞輦而哭，令人報知各大臣。 　　時太傅司馬孚入內，見髦屍，首枕其股而哭曰：“弒陛下者，臣之罪也！”遂將髦屍用棺槨盛貯，停於偏殿之西。昭入殿中，召羣臣會議。羣臣皆至，獨有尚書僕射陳泰不至。昭令泰之舅尚書荀顗召之。泰大哭曰：“論者以泰比舅，今舅實不如泰也。”乃披麻帶孝而入，哭拜於靈前。昭亦佯哭而問曰：“今日之事，何法處之？”泰曰：“獨斬賈充，少可以謝天下耳。”昭沉吟良久，又問曰：“再思其次？”泰曰：“惟有進於此者，不知其次。”昭曰：“成濟大逆不道，可剮之，滅其三族。”濟大罵昭曰：“非我之罪，是賈充傳汝之命！”昭令先割其舌。濟至死叫屈不絕。弟成倅亦斬於市，盡滅三族。後人有詩嘆曰：“司馬當年命賈充，弒君南闕赭袍紅。卻將成濟誅三族，只道軍民盡耳聾。” 　　昭又使人收王經全家下獄。王經正在廷尉廳下，忽見縛其母至。經叩頭大哭曰：“不孝子累及慈母矣！”母大笑曰：“人誰不死？正恐不得死所耳！以此棄命，何恨之有！”次日，王經全家皆押赴東市。王經母子含笑受刑。滿城士庶，無不垂淚。後人有詩曰：“漢初誇伏劍，漢末見王經：真烈心無異，堅剛志更清。節如泰華重，命似鴻毛輕。母子聲名在，應同天地傾。”太傅司馬孚請以王禮葬曹髦，昭許之。賈充等勸司馬昭受魏禪，即天子位。昭曰：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，以服事殷，故聖人稱爲至德。魏武帝不肯受禪於漢，猶吾之不肯受禪於魏也。”賈充等聞言，已知司馬昭留意於子司馬炎矣，遂不復勸進。是年六月，司馬昭立常道鄉公曹璜爲帝，改元景元元年。璜改名曹奐，字景明。乃武帝曹操之孫，燕王曹宇之子也。奐封昭爲相國、晉公，賜錢十萬、絹萬匹。其文武多官，各有封賞。早有細作報入蜀中。姜維聞司馬昭弒了曹髦，立了曹奐，喜曰：“吾今日伐魏，又有名矣。”遂發書入吳，令起兵問司馬昭弒君之罪；一面奏準後主，起兵十五萬，車乘數千輛，皆置板箱於上；令廖化、張翼爲先鋒：化取子午谷，翼取駱谷；維自取斜谷，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齊。三路兵並起，殺奔祁山而來。時鄧艾在祁山寨中，訓練人馬，聞報蜀兵三路殺到，乃聚諸將計議。參軍王瓘曰：“吾有一計，不可明言，現寫在此，謹呈將軍臺覽。”艾接來展看畢，笑曰：“此計雖妙，只怕瞞不過姜維。”瓘曰：“某願捨命前去。”艾曰：“公志若堅，必能成功。”遂撥五千兵與瓘。瓘連夜從斜谷迎來，正撞蜀兵前隊哨馬。瓘叫曰：“我是魏國降兵，可報與主帥。” 　　哨軍報知姜維，維令攔住餘兵，只教爲首的將來見。瓘拜伏於地曰：“某乃王經之侄王瓘也。近見司馬昭弒君，將叔父一門皆戮，某痛恨入骨。今幸將軍興師問罪，故特引本部兵五千來降。願從調遣，剿除奸黨，以報叔父之恨。”維大喜，謂瓘曰：“汝既誠心來降，吾豈不誠心相待？吾軍中所患者，不過糧耳。今有糧車數千，現在川口，汝可運赴祁山。吾只今去取祁山寨也。”瓘心中大喜，以爲中計，忻然領諾。姜維曰：“汝去運糧，不必用五千人，但引三千人去，留下二千人引路，以打祁山。”瓘恐維疑惑，乃引三千兵去了。維令傅僉引二千魏兵隨徵聽用。忽報夏侯霸到。霸曰：“都督何故準信王瓘之言也？吾在魏，雖不知備細，未聞王瓘是王經之侄。其中多詐，請將軍察之。”維大笑曰：“我已知王瓘之詐，故分其兵勢，將計就計而行。”霸曰：“公試言之。”維曰：“司馬昭奸雄比於曹操，既殺王經，滅其三族，安肯存親侄於關外領兵？故知其詐也。仲權之見，與我暗合。”於是姜維不出斜谷，卻令人於路暗伏，以防王瓘奸細。不旬日，果然伏兵捉得王瓘回報鄧艾下書人來見。維問了情節，搜出私書，書中約於八月二十日，從小路運糧送歸大寨，卻教鄧艾遣兵於壇山谷中接應。維將下書人殺了，卻將書中之意，改作八月十五日，約鄧艾自率大兵，於壇山谷中接應。一面令人扮作魏軍往魏營下書；一面令人將現有糧車數百輛卸了糧米，裝載乾柴茅草引火之物，用青布罩之，令傅僉引二千原降魏兵，執打運糧旗號。維卻與夏侯霸各引一軍，去山谷中埋伏。令蔣舒出斜谷，廖化、張翼俱各進兵，來取祁山。卻說鄧艾得了王瓘書信，大喜，急寫回書，令來人回報。至八月十五日，鄧艾引五萬精兵徑往壇山谷中來，遠遠使人憑高眺探，只見無數糧車，接連不斷，從山凹中而行。艾勒馬望之，果然皆是魏兵。左右曰：“天已昏暮，可速接應王瓘出谷口。”艾曰：“前面山勢掩映，倘有伏兵，急難退步；只可在此等候。”正言間，忽兩騎馬驟至，報曰：“王將軍因將糧草過界，背後人馬趕來，望早救應。”艾大驚，急催兵前進。 　　時值初更，月明如晝，只聽得山後吶喊，艾只道王瓘在山後廝殺。徑奔過山後時，忽樹林後一彪軍撞出，爲首蜀將傅僉，縱馬大叫曰：“鄧艾匹夫！已中吾主將之計，何不早早下馬受死！”艾大驚，勒回馬便走。車上火盡着，那火便是號火。兩勢下蜀兵盡出，殺得魏兵七斷八續，但聞四下山上只叫：“拿住鄧艾的，賞千金，封萬戶侯！”唬得鄧艾棄甲丟盔，撇了坐下馬，雜在步軍之中，爬山越嶺而逃。姜維、夏侯霸只望馬上爲首的徑來擒捉，不想鄧艾步行走脫。維領得勝兵去接王瓘糧車。卻說王瓘密約鄧艾，先期將糧草車仗，整備停當，專候舉事。忽有心腹人報：“事已泄漏，鄧將軍大敗，不知性命如何。”瓘大驚，令人哨探，回報三路兵圍殺將來，背後又見塵頭大起，四下無路。瓘叱左右令放火，盡燒糧草車輛。一霎時，火光突起，烈火燒空。瓘大叫曰：“事已急矣！汝等宜死戰！”乃提兵望西殺出。背後姜維三路追趕。維只道王瓘捨命撞回魏國，不想反殺入漢中而去。瓘因兵少，只恐追兵趕上，遂將棧道並各關隘盡皆燒燬。姜維恐漢中有失，遂不追鄧艾，提兵連夜抄小路來追殺王瓘。瓘被四面蜀兵攻擊，投黑龍江而死。餘兵盡被姜維坑之。維雖然勝了鄧艾，卻折了許多糧車，又毀了棧道，乃引兵還漢中。鄧艾引部下敗兵，逃回祁山寨內，上表請罪，自貶其職。司馬昭見艾數有大功，不忍貶之，復加厚賜。艾將原賜財物，盡分給被害將士之家。昭恐蜀兵又出，遂添兵五萬，與艾守禦。姜維連夜修了棧道，又議出師。正是：連修棧道兵連出，不伐中原死不休。 　　未知勝負如何，且看下文分解。

譯文：

話說姜維收到命令要撤兵，廖化勸道：“將軍在外，軍令可以有出入。眼下雖然有詔書，但還不宜馬上行動。”張翼也說：“蜀軍連年出征，將士們都有怨氣。不如趁這次勝利，收兵回師，安撫民心，再作打算。”姜維聽了，覺得說得有理，便下令各軍依規撤退，命廖化和張翼殿後，防備魏軍追擊。

可鄧艾帶領兵馬追趕，只見前方蜀軍旗幟整齊，隊伍緩緩後退。鄧艾感嘆道：“姜維真是深得武侯（諸葛亮）的兵法啊！”於是不敢冒進，只得收兵返回祁山寨。

後來，姜維到了成都，面見後主劉禪，問爲何被召回。劉禪說：“我擔心你長期在外，勞師動衆，所以下詔讓你回朝，並無別的意思。”姜維卻說：“我本已拿下祁山營地，正要大功告成，卻中途被廢，這一定是鄧艾用反間計陷害我。”劉禪默默無語。姜維又說：“我發誓要討伐奸賊，報效國家。陛下不要聽信讒言，造成誤會。”劉禪沉吟良久，最終說道：“我不懷疑你，你先回漢中，等魏國出事，再出兵討伐。”姜維聽後長嘆一聲，便告別回漢中去了。

與此同時，魏將黨均回到祁山寨，向鄧艾和司馬望報告了情況。二人說：“君臣之間不和睦，必有內亂。”於是命黨均前往洛陽，向司馬昭報告。司馬昭一聽，大喜，立刻動了滅蜀之心，便問中護軍賈充：“我現在出兵伐蜀，如何？”賈充說：“現在不是時候。當今天子正懷疑主公，若主公突然出兵，朝廷內部必然動盪。去年黃龍兩次出現於寧陵的井中，大臣們上表慶賀，說是祥瑞。可天子卻說：‘這不是祥瑞。龍是君主的象徵，它既不上天，也不入田，反而蜷縮在井裏，這是被囚禁的徵兆。’於是寫了一首《潛龍詩》：‘傷哉龍受困，不能躍深淵。上不飛天漢，下不見於田。蟠居於井底，鰍鱔舞其前。藏牙伏爪甲，嗟我亦同然！’”司馬昭聽了大怒，對賈充說：“這人是要效仿曹芳（魏帝）的！如果不趕緊除掉，他一定會陷害我！”賈充說：“我願意爲主公設法剷除他。”

當時是魏國甘露五年夏四月，司馬昭帶着劍上殿，曹髦起身迎見。羣臣紛紛奏道：“大將軍功勳卓著，應封爲晉公，加九錫（古代最高禮遇）。”曹髦低頭不答。司馬昭厲聲說：“我父子兄弟三人對魏國立下大功，如今要封爲晉公，豈不恰當？”曹髦這才勉強應道：“不敢不遵命。”司馬昭又冷笑着說：“《潛龍詩》把我們比作井底的鰍鱔，這還不算失禮嗎？”曹髦無言以對，司馬昭冷笑一聲下殿，羣臣嚇得面如土色。

曹髦回到後宮，召來侍中王沈、尚書王經、散騎常侍王業三人商議。曹髦哭泣道：“司馬昭要篡奪大權，天下人都知道！我不能坐視受辱，你們務必幫我討伐他！”王經勸道：“不可！過去魯昭公不聽季氏之勸，結果逃亡失國。如今大權早已歸於司馬家，內朝外臣都已阿附，無人敢於反對。何況陛下身邊護衛單薄，沒有可用的兵力。若不忍耐，禍患將不可收拾。我們宜緩行，不可草率行動。”曹髦怒道：“這還能忍受？還有什麼不能忍受？我的決定已下，即使死，又有什麼可怕！”說完，立刻去告訴太后。

王沈、王業見王經不從，便說：“事已危急，我們若不自取滅亡，就只能去司馬昭府上自首，免去一死。”王經大怒：“主子有難，臣子受辱；主子被辱，臣子必死！怎能有二心？”王沈、王業見勸不動，乾脆直接去司馬昭府告發了。

不久，曹髦出宮，命令護衛焦伯，召集殿中宿衛三百餘名奴僕，大聲喊叫着出來。他提劍登上車輦，命令左右直接走南門。王經跪在車前，哭着勸阻：“陛下率領幾百人去攻打司馬昭，無異於驅羊入虎口，只會白白送死！我不是怕死，而是真看不清這事行不通！”曹髦說：“軍已出發，你不必阻攔。”隨即朝雲龍門而去。

突然，賈充身着軍服，騎馬而來，左邊是成倅，右邊是成濟，帶領數千鐵甲禁軍吶喊進犯。曹髦舉起劍大喝：“我是天子！你們竟敢闖入皇宮，是要弒君嗎？”禁軍見是曹髦，全都嚇得不敢動彈。賈充喝令成濟：“司馬昭養你何用？就是爲此事！”成濟拔出戟來，回頭對賈充說：“該殺？還是該綁？”賈充說：“司馬昭有令，只要死的！”成濟揮戟直撲車前。曹髦大喝：“凡人竟敢無禮！”話音未落，就被成濟一戟刺中前胸，撞出車外；再一戟，從背後穿出，當場斃命，倒在車邊。焦伯挺槍迎戰，也被成濟一戟刺死。衆人都慌忙逃竄，王經隨後追來，怒罵賈充：“逆賊竟敢弒君！”賈充大怒，喝令左右將王經綁住，立刻上報司馬昭。

司馬昭入內，見曹髦已死，便裝作大驚之態，用頭撞車哭嚎，派人通知所有大臣。

這時太傅司馬孚進來，見曹髦的屍體，把頭枕在腿上痛哭道：“殺害陛下的，是我司馬孚的罪過！”於是將曹髦的屍體用棺槨裝好，停放在偏殿西邊。司馬昭入殿召見羣臣議政，衆臣到齊，唯獨尚書僕射陳泰未到。司馬昭派人召他的舅舅荀顗去請。陳泰痛哭着說：“人們說我是他的舅，可如今他不如我。”於是披麻戴孝，走進殿中，跪拜在靈前。司馬昭也假裝痛哭，問：“如今這事，該如何處置？”陳泰說：“唯一辦法，就是斬了賈充，才能對天下人有個交代。”司馬昭沉吟良久，又問：“還有什麼別的辦法？”陳泰說：“除此之外，再無他法。”司馬昭說：“成濟大逆不道，可以凌遲處死，滅其三族。”成濟大罵道：“不是我乾的，是賈充傳的命令！”司馬昭便先割去他舌頭，成濟臨死仍大叫冤枉。他的弟弟成倅也被斬於市，三族全滅。後人有詩嘆道：“司馬當年命賈充，弒君南闕赭袍紅。卻將成濟誅三族，只道軍民盡耳聾。”

司馬昭又下令收捕王經全家下獄。那天，王經正在廷尉廳，突然見母親被綁來。他跪地痛哭：“不孝之子，累及慈母！”母親卻大笑着說：“人誰不死？只怕死得沒地方，何必怨恨？現在捨命而死，還有什麼可遺憾的！”第二天，王經全家被押赴東市處決。王經母子含笑就刑，全城百姓無不落淚。後人有詩曰：“漢初誇伏劍，漢末見王經；真烈心無異，堅剛志更清。節如泰華重，命似鴻毛輕。母子聲名在，應同天地傾。”

太傅司馬孚請求以王禮安葬曹髦，司馬昭答應了。賈充等人勸司馬昭接受魏國禪位，稱帝。司馬昭說：“從前周文王三分天下有二，仍臣服於殷，被稱作‘至德’。魏武帝曹操不肯接受漢朝禪讓，我也不願接受魏國禪位。”賈充等人聽了，早已明白司馬昭早已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兒子司馬炎，於是不再勸進。當年六月，司馬昭立常道鄉公曹璜爲帝，改元景元元年。曹璜改名曹奐，字景明，是曹操的孫子，燕王曹宇之子。曹奐封司馬昭爲相國、晉公，賞錢十萬、絹一萬匹。羣臣武官也都受封有賞。消息很快傳入蜀中。姜維得知司馬昭弒君、立新帝，非常高興，說：“我今日出兵伐魏，終於有了正當理由！”他立即給孫吳發信，要求出兵問罪司馬昭；同時向後主奏請，徵調十五萬兵馬，數千輛車，每輛車頂上都鋪了木板箱，命令廖化、張翼爲先鋒：化去子午谷，翼去駱谷，姜維自率主力取斜谷，都要求在出祁山之前完成會合。三路大軍齊發，直撲祁山而來。

當時鄧艾正在祁山寨訓練軍隊，聽到蜀兵三路來犯，立刻召集將領商量對策。參軍王瓘說：“我有一計，不便明說，已寫成密件，敬獻將軍。”鄧艾接過看完，笑着說：“這計雖好，恐怕瞞不過姜維。”王瓘說：“我願以性命相赴。”鄧艾說：“若你決心堅定，必能成功。”便撥給他五千兵馬。王瓘連夜從斜谷趕來，正巧撞上蜀軍前哨。他大喊：“我是魏國降將，快去報知主帥！”

哨兵回報姜維，姜維命人攔住其餘軍隊，只讓帶路的將領前來見他。王瓘跪地叩首：“我乃王經的侄子王瓘。近來聽說司馬昭弒君，將我叔父一家全部殺害，我心中仇恨難平。如今幸得將軍興兵討伐，特地率領五千人前來投誠。願聽調遣，剷除奸賊，爲叔父報仇。”姜維大喜，對他說：“你既然真心歸降，我必然真心相待。我軍最擔心的，就是糧草不足。現在已有數千輛糧車停在川口，你可帶領它們運到祁山。我如今就去奪取祁山寨。”王瓘心裏大喜，以爲中計，欣然答應。姜維卻說：“你去運糧，不必帶五千人，只帶三千人，留下二千人引路，去打祁山。”王瓘怕姜維懷疑，便只帶三千人出發。姜維又派傅僉帶兩千魏軍隨徵。突然傳來夏侯霸的消息，說：“都督爲何相信王瓘之言？我在魏國，雖不瞭解詳細，但從未聽說王瓘是王經的侄子。這多半是假的，將軍還是謹慎些。”姜維大笑：“我早已知道王瓘是詐的，所以我故意拆開兵勢，反將計就計。”夏侯霸問：“請說明緣由。”姜維說：“司馬昭是奸雄，比曹操還狠。他殺了王經，滅其三族，怎會還留親侄在關外帶兵？這就是假的。仲權的判斷，和我完全一致。”於是姜維並未從斜谷出發，而是暗中在沿途設伏，防備王瓘的奸細。

沒過多久，果然伏兵抓到王瓘派往鄧艾的信使。姜維問明詳情，搜出私信，裏面寫好：八月二十日，從小路運糧回寨，由鄧艾派兵在壇山谷接應。姜維把信使殺了，又將信中時間改爲八月十五日，約定鄧艾親率大軍在壇山谷接應。同時，他派出假使者前往魏軍大營送信；又讓人把現有數百輛糧車的糧米卸下，裝上乾柴、茅草、引火物，用青布蓋好，命傅僉帶着兩千原降魏兵，打着運糧旗號前進。姜維自己與夏侯霸各帶一軍，在山谷中埋伏。又派蔣舒從斜谷出兵，廖化、張翼也分兵進兵，直取祁山。

鄧艾收到王瓘的信，大喜，急忙回信，派人回報。到八月十五日，鄧艾親率五萬精兵直奔壇山谷。遠遠望見，山上不斷有糧車從山坳裏駛來。鄧艾勒馬望去，果然都是魏軍。左右勸道：“天已昏暗，應快去接應王瓘出谷口。”鄧艾說：“前面山勢複雜，若遇伏兵，難以撤退，只能在此等候。”正說話間，突然兩騎馬飛馳而來，報告道：“王將軍因運糧超界，後有魏軍追來，望速救援！”鄧艾大驚，急忙催兵前進。

正值初更，月色如晝，忽然從山後傳來殺聲。鄧艾以爲是王瓘在山後廝殺，便直奔過去。突然，樹林中一隊蜀軍衝出，爲首的是蜀將傅僉，縱馬怒喝：“鄧艾！你已中計，爲何還不早早下馬投降！”鄧艾大驚，立刻勒馬逃跑。然而車上火把已燃起，那正是火號。兩旁蜀軍隨即出動，殺得魏軍四散、七零八落。只聽山上四處喊聲：“捉住鄧艾的，賞千金，封萬戶侯！”嚇得鄧艾丟了盔甲、丟下坐騎，混進步兵隊伍，爬山越嶺倉皇逃命。姜維、夏侯霸本想直接追上，沒想到鄧艾逃爲步兵，輕易脫身。姜維帶勝兵去接王瓘運來的糧車。

王瓘原先與鄧艾祕密約定，先準備好糧草，等候時機行動。突然有人密報：“事情敗露，鄧艾大敗，生死未卜。”王瓘大驚，派人偵察，回報三路蜀軍已圍上，背後也塵土飛揚，四面合圍。王瓘大叫：“事已緊急，你們速戰速決！”便下令放火，把所有糧車、車輛全部燒燬。火光沖天，烈焰燎原。王瓘怒喊：“現在已緊急！你們要拼死作戰！”便率兵向西突圍。姜維三路追擊。姜維原以爲王瓘是捨命返回魏國，沒想到他反而殺回漢中。因兵少，怕追兵趕上，便下令燒燬所有棧道和關隘。姜維擔心漢中有失，便不再追擊鄧艾，連夜改道抄小路追殺王瓘。王瓘被四面圍攻，最後投奔黑龍江而死，餘部全被姜維活捉斬殺。

姜維雖然大勝鄧艾，卻損失了大量糧車，還燒燬了棧道，只得率軍返回漢中。鄧艾帶領敗兵逃回祁山寨，上表請罪，請求降職。司馬昭見鄧艾功勞甚大，不忍心處罰，反而賜予更多賞賜。鄧艾將原賞賜的財物，全部分發給被害將士家屬。司馬昭擔心蜀軍再出，便又增派五萬兵馬，與鄧艾共同鎮守。姜維連夜修復棧道，又重新商議出兵。正所謂：連年修棧道，兵連出，不伐中原誓不休。

接下來蜀魏勝負如何，暫且看下回分解。